盛父搖了搖頭,心裡卻有種不祥的預感,裡面偶爾能傳來撕心裂肺的聲音,那是女人生孩子的疼痛之聲。
每個人就是被這樣生下來的,這是生命的延續,更是母親的劫難。
蘇碧瑤聽着那一聲聲的叫聲,也覺得有些不對,這比她當年難產的聲音還要激烈,她心裡也很難受。
沈佳辰低垂着頭,沒有說話,但是從他的眼神裡也可以看得出來他很焦慮,過了良久,她才顫顫巍巍的從衣服兜裡拿出了一支菸。
剛想點上,蘇碧瑤卻握住她的手腕,阻止道:“這裡是醫院,不能抽菸,森森會好起來的,你放心吧。”
沈佳辰愣住,沒有說話。蘇碧瑤見狀,慢慢的將他手裡的煙和打火機取了下來,放在自己的口袋裡。
長廊雖然人行匆匆,卻像是死一般的寂靜。
終於,急救手術室上的燈滅了,一聲洪亮的啼哭從中響起,預示着新生兒的降生。
盛父一顆提着的心久久沒有落下,手術室的門剛剛打開,他忙迎上前去,焦急的問道:“怎麼樣?我女兒怎麼樣?她沒事吧?”
醫生脫下了口罩,臉上皆是肅穆之情,他搖了搖頭,抱歉的說道:“我們已經盡力了,但是你女兒的情況很不好,沒能留住她,孩子生下來了,是一個女孩。”
醫生的話字字句句都敲在盛父的心上,他只覺得心臟一疼,頭也暈濛濛的,好像聽不清醫生後來說了些什麼。
盛母心裡更是一痛,直直的朝後面仰去,摔在了地上。
直到一聲巨響,盛父纔回過神來,只聽見醫生在耳邊說了一句:“請節哀。”
盛父聞言,怒氣衝衝的揪着醫生的領子說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沒有盡力,你還我的女兒!”
現在的醫患關係如此的緊張,死了一個人在手術檯上,醫生也覺得頭大,他仰了仰頭說道:“你女兒氣血兩虧,又是突然要臨產,所以纔會如此的,這位老先生,在手術室裡的醫生真的盡力了。”
盛母也被其他的醫生扶了起來,去病牀休息了。
或許下面的一幕不讓她看到會更好。
盛父還是不肯罷休,氣沖沖的說道:“我女兒身體那麼好,從小都沒有什麼病痛,怎麼會在生產的時候難產血崩?”
“我們已經及時給你女兒輸了血,但是……”醫生說着,又輕輕的搖了搖頭,縱然在醫院裡見慣了生老病死,見慣了親人離別,但是看到這一幕,他還是覺得心上一痛。
白髮人送黑髮人,大概是世界上最難受的事情了吧?
手術室的大門突然洞開,咕嚕聲在空蕩蕩的走廊上,迴響不絕,盛父慢慢的扭過頭,只看到一個人型被蓋着白布單推了出來。
一名小護士隨即跟了出來,手中抱着的孩子,嘹亮的啼哭着。
盛父在見到這之前都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女兒死了,看到這一幕,他終究忍不住,淚花在眼中氾濫。
沈佳辰慢慢的站起身來,他甚至都不敢走近,不敢確認躺在病牀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他的妻子,蘇碧瑤走上前去,輕輕地拍了拍沈佳辰的背:“去看看她。”
沈佳辰沒有動,蘇碧瑤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顫抖着雙手,揭開了蓋在頭上的白布單,一張清麗虛弱的容顏露了出來,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色,也沒有一絲一毫生人的氣息。
蘇碧瑤都有些不敢相信,剛纔還好端端的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死了,就這麼沒了。
可她確信無疑的已經死了,沒有絲毫的氣息就靜靜的躺在那兒,緊閉着雙眼,臉色蒼白。
沈佳辰這纔將目光慢慢的移到了她的臉上,神色複雜,靜默了良久都沒有說話。
盛父哭過之後,這才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揪着沈佳辰的衣服領子說道:“你這個混蛋,你現在滿意了吧?你現在高興了吧,送他死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你這個狠心的混蛋!”
沈佳辰只覺得臉上捱了一圈,老年人的力道雖然不夠大,但是他還是感覺木木的,半邊臉都麻了,他這纔回過神來,微微擡起眼說道:“岳父,我……”
沈佳辰的話還沒有說完,臉上又捱了一拳,將所有的話語都打了回去,蘇碧瑤見狀,心下也不由一驚。
她忙上前去拉住盛怒的盛父,柔聲說道:“伯父您消消氣,生死有命,這件事情也不能怪沈佳辰,他也不想看到你的女兒在產房裡離去。”
盛父好像這才注意到沈佳辰旁邊有一個女人,他微微擡了擡眼睛,冷聲說道:“你又是誰?憑什麼管我們家的事情?”
“我是佳辰和森森的朋友,我叫蘇碧瑤,人走了,誰心裡也不好受,我只希望您能夠冷靜冷靜。”蘇碧瑤說道。
其實她在聽到盛森森死訊的時候,心裡也很難受,畢竟他們當年是同學,雖然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不愉快的事情,但他們始終是同學。
同窗的情誼值得紀念一生。
盛父聽到蘇碧瑤這麼說,精明的目光在蘇碧瑤和沈佳辰的身上來回的轉,過了良久,他才冷哼了一聲說道:“朋友?我看未必吧?”
蘇碧瑤皺了皺眉頭,也有些不知所措,盛父眼睛裡的悲痛讓每一個人都望之傷懷,他多麼渴望女兒不會死,多麼渴望自己不會在這裡興師問罪,而是同着女兒一起高興,迎接新生命的到來。
“就是你,你氣死了我的女兒。”盛父轉過頭來,惡狠狠的說道,一把甩開了蘇碧瑤的手,蘇碧瑤差點站立不穩,朝後退了好幾步,才低落到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她錯愕的向後看去,卻發現抱住自己的人正是沈佳辰,那雙眸子裡全是關心。
盛父看着他們抱在一起,冷哼了一聲:“我說的果然沒錯,你們這對狗男女氣死了我的女兒,她定是撞到你們偷情纔會難產的。”
蘇碧瑤見他說話說的越來越難聽,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但是失女之痛可以理解,她忙解釋道:“我是他們的大學同學,因爲我要離開了,所以纔會去看看他嗎?真的沒有想到這種事情會發生。”
見他們幾個爭吵不休,那推着牀的小護士搖了搖頭,現在倒成了分責任的時間,死人躺在這兒都沒有人管,她清了清嗓子,說道:“讓一讓,我們必須把死者推到太平間裡。”
盛父聽聞此言,又轉過頭,趴在病牀上,老淚縱橫:“女兒啊,你死的好慘,爲父一定會爲你討回公道。”
可惜,沒有人迴應他的這句話,只回蕩在走廊中,久久不散。
盛森森被推走了,她的一生到此也畫上了不太圓滿的句號,留下的遺憾,誰人知,留下的情意,誰人懂?
盛父跟着自己的女兒走了,或許想在這最後的時間,再陪陪自己的女兒。
沈佳辰低着頭,一步一步走的頹廢,蘇碧瑤見狀忙跟了上去。
醫院的院子裡,有很多病人正在散步,臉上笑意盈盈,似乎誰也沒有意識到,剛剛有一個生命的離開,有一個生命的結束。
沈佳辰又從兜裡摸出一根菸來,找了找打火機,才意識到不在自己身上,他忙將手伸向跟在自己身後的蘇碧瑤,語氣低沉的說道:“把打火機給我。”
蘇碧瑤只覺得滿腔的苦澀,盛森森的死亡也像是壓在她心頭的一塊石頭,更像是一團疑雲,怎麼掙也掙不開。
她慢慢的從衣服兜裡掏出一個打火機,正是剛剛從沈佳辰那裡沒收來的,她嘆了一口氣,放在了那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上,沈佳辰的手總是很乾淨,指甲也修剪的十分齊整,修長而好看。
沈佳辰將煙夾在了兩指之間,用打火機點燃,繚繞的煙霧從菸頭冒出,蘇碧瑤下意識的躲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的肚子裡可還有一個孩子呢,吸不得煙味。
沈佳辰就在那裡頹廢的抽着煙,眼睛飄向虛無縹緲的半空,空洞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內容,看着他一根菸接着一根菸的抽,日頭也斜了幾分。
蘇碧瑤終於忍不住上前去勸,說道:“人死如燈滅,你也不要太過傷懷了,你還有一個女兒呢?她現在正在保育室裡,你不想去看看她嗎?”
沈佳辰聽到蘇碧瑤的這一番話,眸色裡微微有一點兒光亮,他掐滅菸頭,轉過頭來說道:“你陪我去看看孩子吧。”
蘇碧瑤點了點頭,剛纔所有人都沉浸在盛森森去世的悲痛之中,孩子被送去了保育室,竟沒有一個人去照顧。
沈佳辰聞言,隨便拉了一個護士問清了地方之後,便跟着蘇碧瑤去了。
小小的牀上躺着許多名兒童,都是今天剛剛生的。
負責管理那的護士問清了姓名之後,剛想把小女孩抱出來,卻聞見沈佳辰的身上一股煙味,忙嫌惡的搖了搖頭說道:“你剛抽菸了是吧?把孩子嗆着該怎麼辦?你不能抱,只能看看。”
沈佳辰收回了手,臉上溢出一抹苦笑:“那好吧,我把身上的煙味洗乾淨了,再抱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