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安淳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他住的房子裡到處一塵不染說明了這一點。

他其實很潔癖。

肖淼隨着他進了他家。

在門廳,肖淼就不掩飾驚訝和讚歎,“你家裡好整齊乾淨,客廳真大。”

安淳拿了拖鞋給他,自己換好後,就站在那裡嚴肅地交代肖淼,“你只准在客廳裡活動,不準隨便碰我任何東西。喏,就是那張沙發,你晚上就睡那裡,我會去拿被子給你。”

他的要求不可謂不苛刻,但是肖淼依然非常感動地點頭,“嗯,我知道,謝謝你收留我。”

安淳道,“我姓安,你叫我安大哥就行了。”

肖淼又趕緊笑着道,“嗯,謝謝你,安大哥。”

肖淼的乖巧讓安淳心裡沒有辦法排斥他進入自己的空間,他進了自己的臥室去,洗澡,換衣服,將自己弄得乾乾淨淨了,才從臥室出來,看到肖淼依然規矩地坐在沙發上,沒有別的動作。

看到他從臥室裡出來,肖淼才試探着說道,“安大哥,我想上個衛生間,不知道可不可以。”

安淳道,“你去就是了,爲什麼這個也要問我。”說着,指了一邊的臥室旁邊的衛生間。

肖淼很是羞赧地紅了臉,站起身趕緊去了。

安淳這時候才意識到,肖淼恐怕知道自己有潔癖,所以連用自己的衛生間也不敢。

安淳在心裡對肖淼的憐惜更重了一些,去拿了備用的被子放到沙發上,又重新找了一套新睡衣,等肖淼從衛生間裡出來,他就將睡衣遞給他,道,“你還是洗個澡換身衣服再睡吧。”

肖淼受寵若驚地接了衣服,磕磕巴巴道,“但是,剛纔搽的藥就會被洗掉了。”

安淳無奈地道,“洗掉了又搽就是了。”

雖然安淳讓肖淼用自己的浴室洗澡,但是卻拿了一套新的洗浴用品給他,限制他只能用新的,不準碰自己的東西。

安淳每天不把家裡收拾乾淨就沒法睡覺,等肖淼洗完澡後,他還又把浴室給收拾了,洗衣服,刷馬桶,擦乾淨浴室裡的水……

肖淼很是不安地要幫忙,他也不讓他幫。

肖淼只好惴惴不安地坐在沙發上,他穿着安淳的睡衣,顯然大了很多,掛在他消瘦而顯得小巧的身子上,有種特別的意味。

安淳將一切收拾好了,準備去睡覺了,來客廳看肖淼,發現他還沒睡,就問,“怎麼了?”

肖淼的大眼睛看向他,不好意思地說,“安大哥,我背上沒法搽藥,所以,又要請你幫一幫忙了。”

安淳沒有多說,就過來幫了忙。

肖淼坐在沙發上,脫掉了上衣,上半身顯得非常消瘦而荏弱,肌膚白得病態,上面遍佈淤青,醫生檢查時說的是沒有大礙,但是還是害怕傷到了臟器,讓肖淼要在之後去大醫院裡檢查,不過以肖淼的經濟狀況,他恐怕不會去的。

安淳這樣想着,已經幫他搽上了散瘀藥酒。

藥酒的味道並不好聞,安淳卻對這個味道並不太排斥。

安淳搽好後就將藥瓶收了起來,讓肖淼穿上衣服,肖淼卻不穿,道,“就這樣過一陣子吧,不然會把衣服弄髒。”

安淳皺了一下眉,道,“你不用這麼小心翼翼的,你走的時候,把這套睡衣帶走,反正我不會再要了。”

他的話讓肖淼愣了一下,低下頭臉紅地笑了,那笑裡面帶着的慚愧和小心翼翼,讓安淳心裡不好受。

安淳在晚上兩三點鐘的時候,總算是躺在牀上準備睡了。

柔軟的牀墊,輕軟溫暖的鵝絨被,房間裡染着淡淡的薰衣草薰香,明明很疲乏了,他卻不怎麼睡得着。

一牆之隔的客廳裡,沙發上的肖淼,他睡着了嗎,他在想些什麼呢。

安淳遇到肖淼,那些被他一直封鎖起來平常不願意去想的記憶被翻了出來。

讓他非常不好受。

他想到他當年,最開始被帶回顧家的時候,他也像肖淼這樣,小心翼翼,感恩戴德,生怕自己哪裡做得不好,別人給他的任何一點恩惠,他都仔仔細細地記着,然後更多地回報回去。

他的母親是顧家老爺子明媒正娶的繼室,他母親安氏當時被稱爲M城的第一美人,家庭富裕,年方二十出頭,卻嫁給了已經年過五十的顧家老爺子爲繼室,那不過是顧老爺子好色,看上了他母親,費盡手段把她弄到了手上。

他母親另有愛人,嫁過去假意奉承過了半年日子,就趁着一次出去會閨蜜逛街而逃跑了,和她的愛人遠走高飛,沒想到她的愛人,也就是安淳的父親卻是個貪生怕死之輩,聽到顧家的名號心裡就已經想打退堂鼓了,奈何是個傾城美人在面前,才鼓起勇氣帶着他母親私奔了。

沒有私奔太遠,兩人就被找到了抓了回去,男人被沉了海,女人肚子裡已經有了六個月的身孕,她哀求着顧老爺子沒有把孩子打掉,她從此在那個家裡活了下來。

這個孩子,就是安淳。

他是他母親追求愛情的見證,不過這個見證,只是見證一場笑話罷了。

安淳的母親安氏並不是個安於現狀的人,顧老爺子的深沉又狠辣的性格讓她沒有辦法和他生活,在安淳一歲多的時候,她又抓到機會帶着他逃跑了。

安淳從三歲有記憶到七歲時候,他是和他母親在一個偏僻的小鎮上過的,他的母親,每天早上從山上農民那裡買擔下來的蔬菜水果,然後用一輛三輪車騎着轉賣,賺一點小錢養活兩人。

那時候安淳以爲她母親生來就是這樣的爲了一兩毛錢和人爭執不休的女人,每天和蔬菜水果打交道,頭髮亂糟糟地挽着,臉上是被風吹出的乾裂,已經不復白皙和光潔,高挑的身子穿在一二十塊錢一件的寬大的衣褲裡,遮住了身形,手指常年皸裂。

只有她臉部的輪廓還顯出當年被稱爲第一美人時候的精緻,但是,即使有這樣精緻美妙的輪廓,也不會有什麼人過多注意的。

當夜裡,她用德語讀着尼采的書給他聽的時候,他覺得那是世間最美妙的歌曲,聽不懂,但是優雅動聽,像是催眠曲,伴着他入睡。

他那時候,從不知曉自己的母親是個不一般的母親,以爲她和周圍鄰居家裡的任何一個孩子的母親一模一樣。

安淳曉事很早,五歲時候就可以爲他母親燒水煮麪條,打掃屋子,可以走幾條街去買米麪。

但是他也自卑,因爲周圍孩子都去上幼稚園的時候,他卻沒有去。

母親每晚教他認字讀書,卻沒錢送他去上幼稚園。

去幼稚園裡,和別的小朋友一起玩蹺蹺板,玩砌房子,學畫畫,這些等等,都是他嚮往的事,聽隔壁的小朋友說起時,他就十分嚮往。

但是他乖巧地不敢和母親提起,因爲他知道那天文數字一般的五千塊錢學費,對母親來說太多了。

母親說讓他要乖的話,他時刻牢記在心裡。

所以,當有一天,他小學放學自己走回家,看到家門口停着好幾輛漂亮的車子,周圍圍着不少鄰居竊竊私語,他就完全懵住了。

因爲他沒有父親,他曾經在小夥伴們面前說過豪言壯語的,他的父親,必定是個非常厲害的人,會有很多車,各種車都有,會來給他非常多玩具和好吃的零食。

現在這種事情發生了,他卻懵住了。

他被陌生人帶到他母親面前去,他母親精神萎靡地在哭,看到他,就更是控制不住眼淚。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他那時候已經非常懂事,乖乖站在他母親面前安慰她,讓她不要哭。

之後那個他叫大哥的人,他還記得他當時的話,他說,“母親,您就跟着我們回去吧。您看,小弟也這麼大了,總不能在這裡讓他隨便和什麼人混在一起上學。父親他身體已經不好,他很想您,知道您在這裡,他雖然自己不能來,卻馬上派了我來接您回去。”

他那時候第一次見到他一向冷靜而堅強的母親抓狂的樣子,她像是瘋了一樣大叫,“你們爲什麼不能放過我,我現在已經這樣了,哲霖,你就放過我吧,你回去告訴你爸爸,你說我已經醜得不能再看了,年輕漂亮的女人太多了,衝着你們顧家去的漂亮女孩子們,一定會很多的,他何必還要這樣對我。”

顧哲霖卻依然一副好脾氣的樣子,他這個時候,還不到三十歲,高大挺拔的身材,雖然臉上帶笑,眼神卻非常深,威勢感十足,安淳第一眼見到他時就怕他。

顧哲霖說,“母親,您說什麼?父親他愛您,怎麼會因爲您老了,或者沒有了以前的美貌而改變。”

安氏忍不住大叫,“他根本就不愛我,他就是個魔鬼,你們家裡的人全是魔鬼。我不回去,我不會回去的,你們不要帶我回去,我的兒子,淳兒,你也不要走。”

安淳伸出稚嫩的胳膊,抱住滿面淚水毫無理智的母親,說,“媽媽,我不會走。”

雖然這樣說,他和他母親還是被他大哥帶回去了。

他的母親被注射了鎮定劑,睡了過去,他戰戰兢兢地守在她的身邊,房車裡空間巨大,有牀有桌有沙發有洗手間甚至還有冰箱。

安淳第一次見到這麼豪華的房間,而且還是在車上,一邊覺得讚歎,一邊又很是發怯。

顧哲霖坐在一邊用着電腦,卻沒有多看他和他母親,他的心思敏感,心裡感覺得到他對自己並沒有什麼兄弟情誼。

雖然他在他母親暈過去之後,拉過他的手,說他是他的大哥,他們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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