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皇帝和大臣們

“宣諸臣近前來,聽朕面諭。”

文武百官聽了宣召,無聲地走到欄杆前邊。勳戚、內閣輔臣和六部尚書靠近欄杆立定,其餘百官依次而立,班次不免稍亂。

御史和鴻臚官股慄屏息,忘記糾儀。全體朝臣除寬大朝服的聲和極其輕微的靴底擦地聲,沒有任何別的聲音。崇禎向大家的低垂着的臉孔上看了看,沒有馬上說話。

剛纔他的眼睛裡憤怒得好像要冒出火來,現在雖然怒氣未消,但多了些痛苦和憂鬱神色。他心中明白,之前他把反對自己定下國策的黃道周和葉廷秀行了廷杖,把另一個同樣反對自己制定國策劉宗周交刑部議罪,儘管他也看得出如今恭立在他面前的文武百官大部分嚇得臉色灰白,連大氣兒也不敢出,但是他知道自己的雷霆之威並沒有懾服黃道周等三個人,也沒有贏得百官的誠心畏服。他從大家的神色上感覺到自己是孤立的,似乎多數文武還不能真明白他的苦衷。在平日上朝時他說話往往口氣威嚴,現在他忽然一反往常,用一種很少有的軟弱和自責的口氣說:

“自朕登極以來,內外交訌,兵連禍結,水旱臻,災異迭見。朕夙夜自思:皆朕不才,不能感發諸臣公忠爲國之心;不智,不能明辨是非邪正,忠奸賢愚;不武,不能早日削平叛亂,登吾民於衽席。此皆朕之德薄能寡,處事不明。上負神明,下愧百姓,故‘皇天現異,以戒朕躬’!”

百官很少聽到皇上在上朝時說過責備自己的話,很多人都心中感動。但是大家也都明白他此刻如此,另一個時候就會完全變個樣兒,所以只有一個朝臣向崇禎說幾句阿諛解勸的話。別人都不做聲。

崇禎喝了一口茶,又說道:“人心關係國運,故有時人心比天心更爲可怕。有一等人。機詐存心,不能替君父分憂,專好黨同伐異。假公濟私。朝廷不得已才行一新政,他們全不替國家困難着想,百般阻撓,百般詆譭。像這等人,若論祖宗之法,當如何處?看來這賊寇卻是易治,衣冠之盜甚是難除。以後再有這等的,立置重典。諸臣各宜洗滌肺腸,消除異見,共修職掌。贊朕中興,同享太平之福。”

全體文武跪奏:“謹遵欽諭!”

崇禎叫大家起來,又戒諭他們不要受黃道周和劉宗周二人劫持,同他們一樣目無君父,誹謗朝廷。阻撓加徵練餉,致乾重譴。最後,他問道:

“你們諸臣還有什麼話說?”

幾位閣臣趁機會跪下去爲劉宗周求情,說他多年住在紹興蕺山蕺山——在紹興北郊,上有蕺山書院,爲劉宗周講學地方。講學。只是書生氣重,與黃道周原非一黨,請皇上對他寬宥。崇禎說:

“自從萬曆以來,士大夫多有利用講學以樹立黨羽與朝廷對抗,形成風氣,殊爲可恨。這劉宗周多年在蕺山講學,是否也有結黨情形?”

一位閣臣奏道:“劉宗周雖在蕺山講學多年,天下學者尊爲蕺山先生,尚未聞有結黨情形。”

崇禎想了想,說:“念他老耄昏聵,姑從諸先生之請,暫緩議罪。他身居都憲,對君父如此無禮,頓忘平生所學。着他好生回話。如仍不知罪,定要加重議處,決不寬容!”

他還要對葉廷秀的事說幾句話,但是剛剛開口,一陣狂風夾着稀疏的大雨點和冰雹,突然來到。五鳳樓上,雷電交加。一個炸雷將皇極門的鴟吻擊落,震得門窗亂動。那個叫做金臺的御座猛烈一晃,同時狂風將擎在御座上的黃羅傘向後吹倒。崇禎的臉色一變,趕快站起,在太監們的簇擁中乘輦跑回乾清宮。羣臣亂了班次,慌張地奔出午門。那威嚴肅穆的儀仗隊也在風、雨、冰雹、雷電中一鬨跑散。

回到乾清宮以後,崇禎對於剛纔雷震皇極門,動搖御座,以及狂風吹倒黃羅傘這些偶然現象,都看做大不吉利。他的心情十分灰暗,沉重,只好去奉先殿向祖宗的神靈祈禱。

劉宗周僥倖沒有交刑部議罪,回到家中。朝中的同僚、門生和故舊有不少怕事的,不敢前來探看;有的只派家人拿拜帖來問問情況,表示關懷。但是親自來看他的人還是很多。這些人,一部分是激於義憤,對劉宗周懷着無限的景仰和同情,由義憤產生膽量;一部分是平日關係較密,打算來勸勸劉宗周,不要再觸動上怒,設法使這件事化兇爲吉。劉宗周深知皇上多疑,耳目密伺甚嚴,對所有來看他的人一概不見,所有的拜帖一概退回,表示自己是戴罪之身,閉門省愆。

從朝中回來後,他就一個人在書房中沉思。家人把簡單的午飯替他端到書房,但他吃得很少,幾乎是原物端走。劉宗周平日照例要午睡片刻,所以在書齋中替他放了一張小牀。今天,他躺下去不能成寐,不久就起來,時而兀坐案前,時而邁着蹣跚的腳步踱來踱去,不許家人打擾。起初,家人都以爲他是在考慮如何寫本,不敢打擾他;到了後半晌,見他尚未動筆,全家人都感到焦急和害怕起來。他的兒子劉字伯繩,年約四十上下,在當時儒林中也稍有名氣,隨侍在京。黃昏前,他奉母命來到書房,畢恭畢敬地垂手立在老人面前,說道:

“大人,我母親叫兒子前來看看,奉旨回話之事不宜耽擱;最好在今日將本繕就,遞進宮去,以釋上怒。”

宗周嘆口氣說:“我今日下朝回來,原是要閉戶省愆,趕快寫本回話,然默唸時事,心情如焚,坐立不安。你回後宅去對母親說:如何回話,我已想定。今晚寫本,明日天明遞進宮去,也不算遲。”

劉不敢催促父親,又說:“母親因皇上震怒,責大人好生回話,心中十分憂懼。她本要親自來書齋看看父親,兒子因她老人家感冒纔好。今日風雨交加,院中積水甚深,把她老人家勸住。她對兒子說。自古沒有不是的君父,望大人在本上引罪自責,千萬不必辯理。國事敗壞如此。非大人隻手可以迴天;目前但求上本之後,天威稍霽,以後尚可徐徐進諫。”

宗周痛苦地看了兒子一眼:“讀書人如何在朝中立身事君,我全明白,不用你母親操心。”

劉低下頭連答應兩個“是”字,卻不退出。他心中有話,不知是否應該稟告父親。老人看出他似乎欲言又止,問道:

“你還有什麼話想說?”

劉趨前半步,低聲道:“大人,從後半晌開始。在我們公館附近,以及東西街口的茶樓酒肆之中,常有些形跡可疑的人。”

老人的心中一驚,隨即又坦然下去,慢慢問道:“你如何知道?”

“兒子出去送客。家人上街買東西,都曾看見。左右鄰居也悄悄相告,囑咐多加小心。兒子已命家人將大門緊閉,以後再有朝中哪位老爺來公館拜候,或差人送拜帖前來,一概不開大門。”

劉宗周點點頭。感慨地道:“想必是東廠和錦衣衛的人了。”

“定然是的。”

“皇上如此猜疑大臣,如此倚信廠、衛,天下事更有何望!”停了一會兒,老人又對兒子道:“聖怒如此,我今日不爲自身擔憂,而爲黃、葉二位性命擔憂。晚飯後,你親自去鎮撫司衙門一趟,打聽他們受刑以後的情況如何。”

“大人,既然聖上多疑,最恨臣下有黨,兒子前往鎮撫司好麼?”

“滿朝都知我無黨。此心光明,可對天日。你只去看一看石齋先生死活,何用害怕!”

劉見父親意思堅決,不敢做聲,恭敬退出。關於上本回話的事,他只好請母親親來婉勸。

到了晚上,劉宗周開始起草奏疏。窗子關得很嚴。風從紙縫中打陣兒吹進,吹得燈亮兒搖搖晃晃。他的眼睛本來早就花了,因燈亮兒不斷搖晃,寫字越發困難。倘若是別的大臣,一定會請一位善做文章的幕僚或門客起個稿子,自己只須推敲推敲,修改一下,交付書吏繕清。但劉宗周自來不肯這樣。他每次上本,總是懷着無限誠敬,自己動筆,而且先淨手,焚香,然後正襟危坐,一筆不苟地起稿。何況這封疏關係重大,他更不肯交別人去辦。

他剛剛艱難地寫出兩段,他的夫人冒着雨,由丫環梅香攙扶着,來到書房。他停住筆,擡起頭望了望,問道:

“這麼大的雨,滿院都是水,你感冒纔好,來做什麼?”

老夫人顫巍巍地走到書桌旁邊坐下,輕輕地嘆口氣,說:“唉,我不放心呀!今日幸虧衆官相救,皇上聖恩寬大,沒有立刻治罪,叫你下來回話。你打算如何回話?”

“你放心。我寧可削職爲民,斷不會阿諛求容,有負生平所學,爲天下後世所笑。”

老夫人憂愁地說:“唉,天呀,我就知道你會要固執到底!這樣豈不惹皇上更加震怒?”

他故意安慰她說:“皇上是英明之主,一時受了矇蔽,此疏一上,必能恍然醒悟。”

“雖說皇上聖明,也要防天威莫測。萬一他不醒悟怎麼好?”

“忠臣事君,只問所言者是否有利於國,不問是否有利於身。當國勢危急之日,不問自身榮辱,直言極諫,以匡朝廷之失,正是吾輩讀書人立朝事君之道。朝廷設都御史這個官職,要它專糾百司百司——指所有衙門,也指百官。,辨明冤枉,提督各道各道——指全國十三道御史和按察使。,爲天子耳目風紀之官。我身爲都憲,倘遇事唯唯諾諾,畏首畏尾,不能諫皇上明正賞罰,不能救直臣無辜受譴,不能使皇上罷聚斂之議,行寬仁之政,收既失之人心,不惟上負國恩,下負百姓,亦深負平生所學。”

“你說的道理很對,可是,我怕......唉,你已經是六十多歲的人啦,還能夠再經起一次挫折?如蒙重譴,如何得了啊!”

“正因爲此生餘日無多,不能不忠言諫君。”

“我怕你早晨上本,不到晚上就會像石齋先生一樣。今日下半天,東廠和錦衣衛偵事件的人們就在附近不斷窺探;聽僕人們說,直到此刻,夜靜人稀,風雨不住,還時有形跡可疑的人在門前行動。聖心猜疑如此,全無優容大臣之意,我勸你還是少進直諫吧。留得性命在,日後還有報主之日。”

“胡說!縱死於廷杖之下,我也要向皇上痛陳時弊。你與我夫妻數十年,且平日讀書明理,何以今日如此不明事理?去吧,不要再說了!”

老夫人見他動了怒,望着他沉默一陣,用袖子揩揩眼淚,站了起來。她還是想勸勸丈夫,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搖搖頭,深深地嘆息一聲,然後扶着丫環的肩膀,顫巍巍地離開書房,心中想到:一場大禍看來是逃不脫了!

劉宗周撥大燈亮,繼續起稿。他深知大明江山有累卵之危,而他寧死也不願坐視局勢日非而緘口不言。他想着近些年皇上重用太監做耳目;把心腹太監派去監軍,當做國家干城;又以嚴刑峻法的刑名之學作爲治國大道,不但不能使政治清明,反而使政令陷於煩瑣。這樣,就只能使國事一天比一天壞,壞到今日沒法收拾的局面......想到這些,他憤慨而痛心,如同骨鯁在喉,非吐不快,於是直率地寫道:

耳目參於近侍,腹心寄於干城;治術雜刑名,政體歸叢脞。天下事日壞而不可收拾!窗外的雨聲越發大了。雷聲震耳,房屋和大地都被震動。閃電時時照得窗紙猛然一亮。燈光搖擺不停。劉宗周放下筆,慢慢地站起來,在佈置得簡單而古雅的書房中走來走去。許許多多的重大問題都涌現心頭,使他十分激動,在心中嘆道:“如此下去,國家決無中興之望!”他越想越決意把朝廷的重大弊政都寫出來,縱然皇上能採納十分之一也是好的。他一邊邁着蹣跚的步子踱着,一邊想着這封疏遞上以後會不會被皇上採納,不知不覺在一個書架前站住,彷彿看見自己被拖到午門外,打得血肉狼藉,死於廷杖之下,屍首擡回家來,他的老伴伏屍痛哭,抱怨他不聽勸阻,致有此禍......

過了一陣,他把拈着白鬚的右手一揮,眼前的幻影登時消失。他又踱了幾步,便回到桌邊坐下,拿起筆來,心中一陣刺痛。一種可能亡國破家的隱痛,過去也出現過,而此時更爲強烈。他不由地脫口而出地小聲說:

“寫!我一定要照實地寫!”。。)

第125章 戰便戰,死便死第125章 戰便戰,死便死第145章 去臺灣第191章 矛盾初現第392章 殖民史第348章 “情與法”第276章 臺灣會羣盜!第292章 得子第215章 衝突敵陣,唯我虎賁!!!第233章 二百破五千!第216章 分兵第78章 終於開始賺錢了第242章 史偉德少校團第172章 死士第62章 弟兄們,跟我衝!第376章 夜襲第575章 援軍——援軍!第169章 架着大炮請喝喜酒第506章 馬尼拉的巨大災難第181章 白旗第556章 大順君臣第155章 囚犯第202章 底線!第122章 戰事即將到來第36章 援兵第388章 最後安排第545章 皇太極之死(上)第210章 意想不到的事第71章 海上貿易第136章 轟然倒下第535章 體面的退位吧!!第31章 蔡家第475章 “天使”號第449章 鑿船第539章 崇禎皇帝的煩惱第475章 “天使”號第120章 一隻鼎、兩隻鹿第76章 海盜侯葉大海第195章 這是大人的臺灣!第456章 探監第516章 德川家光和天皇的反應!第461章 你這些不過都是藉口第243章 騎兵第267章 一門忠義第312章 血色戰神第114章 “兵變”第263章 再入京城第293章 貿易收入第43章 募兵第356章 麻煩事又來了第562章 李自成之死(上)第426章 交換第78章 終於開始賺錢了第529章 武田鐵騎第567章 奪取盛京(上)第378章 血色戰神——再現!第361章 果然就在這裡第584章 佈置南京第168章 銅像第213章 大戰張獻忠第356章 麻煩事又來了第509章 白銀帝國第124章 海盜劉香第465章 鄭芝龍的寶藏第432章 松山陷落第516章 德川家光和天皇的反應!第172章 死士第226章 潁州城破第583章 江北四鎮第550章 大明忠烈第427章 不講道理的丁雲毅第302章 收買第466章 黃宗羲第519章 皇親第7章 暴菊花?第33章 我是大明的官兵第511章 百萬一心第585章 拉攏第329章 原來是他第200章 合二爲一第535章 勝利者和失敗者!第544章 勸降第507章 三路出兵之計第392章 殖民史第492章 血染——阿穆爾!第403章 奇案(上)第536章 “四大貴族”第475章 “天使”號第506章 馬尼拉的巨大災難第65章 “挑戰者”號第477章 大發展第438章 料羅灣大海戰(中)第588章 張獻忠的覆滅第122章 戰事即將到來第292章 得子第573章 滿清夢碎(下)第62章 弟兄們,跟我衝!第441章 松山大戰中的吳三桂(下)第506章 馬尼拉的巨大災難第411章 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