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摩國,鹿兒島城。
薩摩藩主島津綱貴的祖父島津光久,現在號稱隱居,但實際上卻依然大權在握,甚至超過了他擔任藩主的時候。
因爲當藩主就得參覲交代,定期去江戶侍奉德川將軍。而江戶距離薩摩國的鹿兒島城實在太遠,所以光久耗費在路上和在江戶居住的時間,遠遠比他在鹿兒島城處理政務的時間要長。
而日本國當時的國內通訊條件很差,沒有郵驛體系,從薩摩國傳遞消息去江戶動輒數月。所以在島津光久以藩主名義執政的時代,他對藩國的掌控還不如現在有力呢!
不過他對薩摩藩的掌控再有力,也改變不了薩摩藩的一項基本“藩情”——武士太多!
武士在當下的日本是有雙重定義的,一是身份;二是職業。
只要是武士家庭出身的男子,只要不剃度出家,身份就是武士,哪怕再窮困潦倒,也是一名高人一等,擁有帶刀權和姓氏的武士。如果平民冒犯武士,武士還有權砍人!
當然了,有權砍人並不等於可以隨便砍人。因爲平民也是有主君的,打狗都得看主人,何況砍人?大致來說,除非是自己的屬民,否則砍完以後就有一大堆的麻煩。被砍死的平民的主君肯定要來找麻煩,如果這個平民的主君很不巧是將軍大人,那麼砍人的武士就會被綁縛官所,等待裁定......堂堂武士,被人五花大綁捉去等候發落,說不定還要供人蔘觀,還要不要臉面了?
如果被砍的平民屬於某個實力強大又不好說話的藩,那麼砍人的武士很有可能被這個藩派出的藩士砍死——平民向藩主交稅的,都讓人砍了,藩主大人還怎麼收稅?
而且藩主大人也要面子的,下面的平民隨便被外人砍了,面子怎麼辦?不砍回來,那不成笑柄了?
總之,砍人權是有的,但是砍之前最好先掂量一下,可別鬧到最後得劃肚皮謝罪——可疼了!
而武士的另一重定義就是職業了。日本武士最初就是個職業,就是公卿的家丁打手,只是後來逆襲掌權,操翻了公家,奪取了政權,才牛氣起來的。牛起來以後,爲了固化階級,纔有了靠投胎當武士的門檻。但是會投胎的人永遠比能當上武士的人要多!
因爲武士的名額是有限的,而且武士家庭也不搞計劃生育,放開了生啊!
另外,武士還是有點特權,看着也挺威風,飛黃騰達的機會也比較多,所以很少有人肯退羣。
所以日本所有的藩,都存在武士(指身份)越來越多的趨勢。而每個藩能夠發出去的俸祿,能夠分配出去的領地,卻是有限的。大致上說,日本各藩所僱用武士的數量是和石高掛鉤的。通常一萬石石高,最多也就能養得起250個武士——這只是理論上的最多!因爲藩財政花錢的地方很多,也不能都養武士,而且藩主自己也得花錢啊!
就算這個藩主可以天天鹹菜下飯,可是藩主的排場和參覲交代的花費是省不了的。
另外,武士的俸祿也要高低,不是平均的。拿錢少的武士,每年只有二三十石糙米,多的可以得到幾千石!
所以一萬石石高通常也就養幾十個武士罷了,以薩摩藩的七十二萬五千石來說,養個三四千五士也就頂天了。
可是在薩摩藩,擁有武士身份的人實在實在太多了!
因爲薩摩島津家在戰國時代曾經闊過,在島津家十六代當主島津義久執政期間,島津家幾乎一統九州。後來又因爲豐臣秀吉的九州征伐而不得不降伏,作爲降伏的代價,島津家的領地被裁減到六十萬五千石。後來因爲出兵琉球,德川幕府又把薩摩藩在琉球的權益折算了十二萬石,總共就是七十二萬五千石。
比起島津家鼎盛時期幾乎全有九州的局面,現在薩摩藩的這點家業算是悽慘沒落了。
不過這還不是最慘的事情,對島津家來說最慘的是豐臣秀吉可以裁減島津家的領地,可島津家卻不能隨便裁減家臣,更不能剝奪別人的武士身份!
島津家極盛時代的家臣團規模是很大的,不大也不可能佔據絕大部分的九州地盤啊!
這些家臣可都是跟着島津義久、島津義弘打天下的功臣,不能說裁員就裁員啊!就算能裁一部分,也不能剝奪人家的武士身份啊!
所以薩摩藩自成立之日起,就存在武士太多的問題——擁有俸祿的藩士多,沒有俸祿的鄉士(沒有俸祿,石擁有佩刀權和武士身份,允許從事農業生產,不必繳納年貢的武士)更多。
而在薩摩藩的五六十萬人口中,擁有武士身份的人口多達十幾萬!其中身強力壯,可以出仕,擁有砍人能力的武士,至少有好幾萬!
好幾萬武士之中,可以得到僱用,成爲藩士的武士最多隻有三四千......所謂的強藩薩摩,其實是士強(人多啊!)而藩弱(虧本啊),財政年年虧空,只能舉債度日。
而那些沒有機會得到僱用的武士,又大多處境艱難,而且盼望着有朝一日可以出仕!
而這羣武士的夢想只有在一種情況下可以達成,那就是薩摩藩發起倒幕戰爭,挑戰德川幕府的權威。
只要薩摩藩能夠逆襲成功,那麼大家就能得到豐厚的俸祿,成爲衣食無憂的旗本老爺了!
如果失敗了,呵呵......
而在島津光久回藩隱居之後,薩摩藩的財政非但沒有改善,反而因爲琉球國貿易的萎縮出現了更大的虧空——薩摩藩從琉球得到的十二萬石並不是土地產出,而是用貿易收入折算的。現在大明開國,日本也加大了開放力度,所以薩摩藩控制的琉球就不可避免的出現了衰退,薩摩的外貿收入正接近枯竭。
在這個情況下,薩摩藩不得不想方設法緊縮開支,而緊縮又造成了下級藩士的收入下降......所以原本還算滿意的薩摩藩士們,現在也開始蠢蠢欲動,不僅不幫着島津光久壓制下層,而且還有不少人受了所謂豐臣遺忠的影響,開始做起倒幕的迷夢。
隔三岔五就會有頭腦不大清洗的傢伙給島津久光上建白書,建議他聯絡仇恨幕府的長洲藩,並且召集藩中志士,舉起倒幕尊皇的大旗......
就在財政上的問題加上一羣頭腦糊塗的藩士、鄉士,搞得島津久光焦頭爛額的時候,他的侄子禰寢清雄突然乘坐着西班牙人的帆船到了鹿兒島城外的海灣上,而且還給島津久光帶來了一個晴天霹靂!
西班牙人剛剛驅逐了大明在琉球國的商務監督,現在的琉球國已經是薩摩藩和西班牙共有了!
“主公,沒有辦法了!”身爲島津家一門和家老的禰寢清雄在跪在已經傻眼的島津光久跟前,留着眼淚說道,“現在您就是跳進城外的鹿兒島灣都洗不清了!”
“洗不清?”島津光久故作鎮定,“我要洗什麼?”
“當然是勾結西班牙人倒幕的嫌疑了......”
“我,我是清白的,我沒有勾結過西班牙人,我也不信天主教!”
禰寢清雄嘆了口氣:“可是西班牙人在驅逐明朝勢力的同時卻保護了薩摩藩在琉球國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