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學對古代中國人的影響,絕不限於考試做官那麼簡單。因爲儒學不僅僅是一套政治理想,它同時也包含了對於宇宙、自然、萬物的思考和認知。
在後世被批倒批臭的朱程理學之所以會在宋朝興盛起來,歸根結底就是完善了中國傳統的“天人合一”思想,在吸取了釋道二教的養分後,對儒家所欠缺的宇宙觀、世界觀進行了彌補。形成了以天理爲宇宙萬物之源和爲倫理綱常之源的思想體系,爲儒家的政治哲學披上了天理的神聖外衣,將“存天理,去人慾”變成天人合一而成聖的方法。
在宋朝,這種以天人合一爲基礎,將政治哲學神聖化,將儒學名教化的做法,讓儒學在和釋、道二教的鬥爭中佔據了上風。
但是在其發展的過程中,因爲始終無法通過推究事物的道理(格物),以達到進一步認識真理(致知)的目的,使得理學無法發展出自己的自然哲學,而逐步陷入僵化和保守,成爲了一種禁錮思想,約束君主和士大夫行爲的“禮法之學”。
而被這種“禮法之學”所約束的,不僅是君主和士大夫,也有廣大勞動人民。被封建禮教約束起來的勞動人民,一味的要去除人慾,自然也不再具有創新精神了,甚至連抄襲西方的奇技淫巧都顯得太人慾了。
當然了,就算勞動人民有創新精神也沒什麼大用,因爲理學沒有辦法形成自己的自然哲學體系。雖然很早就提出了“格物致知”這個目標,但是始終處於“無法格,不得知”的困境當中——提出“格物致知”容易,但是要提出“格物致知”的方法就難了......反正從宋朝格到現在,都五百多年了,也沒有形成什麼突破。
這就是沒有真正入門啊!
而在理學陷入死衚衕的同時,陽明心學就應運而生了。陽明心學其實也不知道怎麼“格物”,正因爲不知道怎麼“格物”,所以才發現了批判朱子之學的切入點。所以陽明心學就通過破壞理學陷入保守和僵化的體系發展壯大。但是在破壞之後,也只能拿出“致良知”、“心即理”、“心本論”、“知心一”這些東西,歸根結底還是怎麼成聖賢,而不是怎麼建立一套追尋真理的體系。
如果說“心學”比“理學”有什麼進步,那就是條條框框少了,方便以“心有良知”的人們去抄西方的自然哲學思想。
但是“理學”的影響始終存在,而“心學”又容易陷入虛無,談空說玄,引儒入禪——在砸碎了“理學”的框框後,心學抄什麼也不受控制啊!心即理嘛,想到什麼就抄什麼唄。
所以到了明末,心學其實已經衰微,一部分人入禪、入玄;一部分則學習西方入了基督教;還有一部分提出什麼“慎獨”,也是道德修行的路數......只能說是一片混亂。在這種情況下,理學又有了復興的苗頭!
如果朱慈烺想要大開金手指去造蒸汽機什麼的,是不是需要用到邏輯思維,用到實證試錯,用到科學方法這些嚴謹的西方自然哲學思想呢?
如果不用,靠天人合一、天理人慾、致良知,靠人能慎獨便爲天地完人的這些套路能行嗎?
或者,乾脆不涉及哲學、科學,就靠手工工匠強行發展?那又要怎麼個強行法?
朱慈烺是有不少數學、物理學、化學、生物學方面的知識,但是這些知識大多是理論,而且因爲多年不用,許多已經模糊不清。即便拿出來也是零零碎碎的,在完全沒有自然哲學體系的情況下,靠一羣文盲工匠要怎麼消化?怎麼吸收?怎麼強行?
給出個蒸汽機的原理,再狠砸個幾萬兩白銀,再給下面的工匠一個殺頭的期限,哦,對了,還得把他們圈起來,免得他們去求助西方傳教士......這樣蠻幹能夠成功?又或者,不殺頭,完不成就打板子?
反正朱慈烺是不相信的,所以他開金手指,攀科技樹的辦法很笨,就是從基礎開始,引入邏輯學、辯證法、實證主義、科學方法這一類的東西,將它們引入儒家,作爲儒家格物致知的工具和方法。在他看來,按部就班的發展,纔是真正的捷徑,而想要抄捷徑走近路,往往會在不知不覺間繞了遠路!
不過要把這套東西完美的接入儒家思想也不大容易,一方面朱慈烺自己的儒學功底不夠深厚;一方面也沒有一個很完美的切入點......直到多爾袞“曲阜倒鬥”給了朱慈烺一個託古改制的機會。
冒用孔子的名義改革儒學,可比朱慈烺自己跳出來和各種大儒辯法論道容易太多了!
所以這兩年,朱慈烺除了在忙活軍務、政務,就在折騰自然哲學的這點東西。一部分是他憑記憶弄出來的;一部分則是翻譯了西方的學術經典,從上面抄來的。
光抄還不行,還得模仿孔子的語氣將這些道理寫在竹簡上,還得把竹簡做舊——這事兒可讓朱純傑傷透了腦筋!孔子都死了2000年了,在地下埋藏了2000年的竹簡應該是什麼模樣?而且用什麼辦法才能把竹簡保存那麼久?
朱純傑完全不懂行啊!
幸好被他找到兩個懂行的,一個是封思忠,就是當過朱慈烺的領班侍衛,後來又改行學了炮兵的天壽山系統出身的封思忠。他家世世代代管皇陵工程的,對於陪葬品什麼的極有研究,也知道怎麼僞造古董。
還有一個名叫李少遊,字望虎,是李若璉的侄子,在北京的時候也是個紈絝,家裡幾代人都愛搗騰古董。他落難到了南京後,先是混錦衣衛,後來又混進了格致京學堂。一開始負責監視京學堂,後來又對西學產生了興趣,學得還不錯,現在是京學堂的老師了。
朱純傑找上這兩人後,又在他們的介紹下,找到了南京古玩行的幾個高手,總算湊齊了一套班子,可以爲朱慈烺造假了。
而朱慈烺又把翰林學士畢酒城、蘇子文拉入了團伙——他們倆都是進士,又是朱慈烺的心腹近臣,完全可以代替孔子寫“遺篇”。
現在做舊的《至聖遺篇》已經一根根擺在了朱慈烺跟前,看上去挺像是出土文物的,但是有沒有2000年,還真不好說。
畢竟沒誰見過2000年份的竹簡啊!
“能行嗎?”朱慈烺問。
“應該......可以吧!”回答他的是李少遊,二十四五歲年紀,長得有點油頭粉面,看着就靠不住!
朱慈烺又看了眼封思忠,已經官拜大元帥府炮兵司使的封思忠搖搖頭:“皇爺,真行家是騙不了的!”
“那怎麼辦?”朱皇帝問。
“有辦法的,”朱純傑道,“臣打聽到錢謙益準備帶紀坤北上,紀坤是個行家,而且還認識揚州的幾個古玩行的高人。”
“哦,”朱慈烺點點頭,“你有辦法?”
朱純傑說:“皇爺,臣可以讓人去和揚州古玩行的人說說,但是紀坤......他可不是很好說話。”
“他是錢謙益的學生,如果他肯幫着咱們,就容易騙了......”朱慈烺頓了頓,“朕知道他要什麼?朕去和他說,一準是能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