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密閉門的性能確實優秀,一旦進入閉鎖狀態就變得比牆壁還堅固,鬼影能量彈打上去也只能留下一個微小的凹坑,凹陷處的面積甚至放不下食指的指紋。
“莫甘娜,停手,別指望槍戒了,它絕對打不穿,而且會讓你更加疲勞。”戈工道搖搖頭,說道:“咱們再找找有沒有其他路。”
“其實還有一條路,就是從庭院翻牆出去。”莫甘娜摘下槍戒,甩甩胳膊,然後彎腰按着膝蓋喘幾口粗氣。“用牀單和衣服做根繩子,能爬到比較平緩的山坡就行。唯一的問題是庭院裡那個怪物……他不停地死,但是不停地復活,必須先解決它。”
“那是安祖,公司裡最強大的戰士,你可別嘗試與他戰鬥。還沒等你反應過來,他就能把你殺了。”戈工道低頭看着假肢,又開始自我鞭撻:“都是我太弱了,如果……”
“沒那麼多如果。所有不提升士氣的話就別說了,多想想好的方面。”莫甘娜雙手掐腰,重新擡起頭來看着門,說道:“莊續騰已經幫助咱們把威脅都清除掉了,剩下的咱們要自己努力。唉,也不知道其他人……道哥,你聽,是不是庭院那邊的門響了?”
“好像是……壞了!安祖恢復理智,可能要追過來。莫甘娜,你趕緊藏起來!我藏不了,我去引開他的注……”
戈工道還沒說完話,便看到距離他們最近的大門便自動打開。他立刻努力站起來,卻還是半途失敗,跌坐回輪椅中。他趕緊推動輪椅上前,至少要擋在莫甘娜前面。
門框裡出現的並非縫拼殭屍安祖,而是急匆匆趕來的莊續騰,把戈工道看呆了。儘管內心幾乎被驚訝塞滿,但僱兵的警惕從未真正消失。他上下一打量,立刻驚呼:“不對!這不是奈客,他們不一樣!”
莊續騰笑了一瞬,隨後眼裡含着淚、嘴巴癟癟的,像是受了千般委屈:“道哥,你怎麼這樣了?莫甘娜,你還好嗎?”
莫甘娜非常激動且不知所措,她用影從槍戒指着莊續騰,問道:“你先說你是誰!你的身上怎麼沒有手術線?你……”
“我……簡單來說,我被安祖打死過一次,然後復活了,所以身上的影從器和植入體都沒了。不過我還可以高速高爆發以及使用超算武技和休眠武技,所以戰鬥力受到的影響不大。”莊續騰想了想,說到:“我知道樓下有上千個幼年體的我,安祖似乎正在批量製造我。我是原裝的,不是安祖造出來的。對了,我先把門給你們打開,你們去把其他人放出來,我還要解決安祖。”
莊續騰向前伸出手,片刻之後他的手中便握住了破甲錘。這武器不會真的丟失,更不會被其他人掌握,當莊續騰需要的時候便會回到他的手上。下一瞬間,莊續騰向着密封門進行了短促的高速高爆發,一錘砸在門上,直接將其擊破。更長的走廊在三個人面前向前延伸,路上躺着更多死人。
“全死了?公司在這裡的人全死了?”莫甘娜探頭看了一眼,問道。
“死了很多人,數量遠超你們想象。”莊續騰將破甲錘遞給莫甘娜,說道:“前面路口右轉,用這個砸門鎖,你就能看到……”
莫甘娜搖搖頭,說道:“被關着的人如果沒有危險,那我就跟着你去收拾安祖。得解決那個威脅,他一直死死活活。他……”
“放心吧,我一定會徹底消滅他的。”莊續騰轉頭向來時的路走去。莫甘娜和戈工道互相看了一眼,都決定立刻跟上去。可沒等莫甘娜將雙手放在輪椅的扶手上,輪椅便自己動了。
“別怕,是我在拽着道哥。”莊續騰回過頭簡單說道:“你們都知道我有一些影從法術能力,但全都沒見過吧?公司已經完蛋了,我可以展示給你們看了。”
說罷,怨靈觸手和怨靈僕役在兩人面前顯形,這些灰黑色、氣霧或者凝膠狀的古怪東西把他們兩個嚇了一跳。莊續騰也召喚出病號小姐,命令它向兩人鞠躬行禮。
“這就是新聞宣傳中的神秘繃帶殺手!”莫甘娜指着病號小姐說道:“我一直懷疑你在外面是不是秘密加入了什麼組織,沒想到這也是你召喚出來的!等等,你是個馭屍者?”
“不。馭屍者是神靈時代的事情,我這個確實是影從法術。”
現在不是詳細解釋的時候,安祖再次被怨氣灌死,然後開始了新一輪的復活。安祖每一次死亡都會把身體炸開,這讓整個庭院變成了血池和屠宰場。看着一地狼藉,莊續騰突然想到了地下掩體工廠裡被切碎製成安全藍原料的那些屍體。如今安祖也成了這樣,真是報應。
四面八方的影從能量不斷匯聚,安祖又在嘗試重生。其實他已經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異能,無法做到精確的、有選擇的重組,只能保證最低限度“存活”。這多虧了他長期將異能用於製造莊續騰的克隆體,導致異能越來越熟悉拼屍體,而不是緊貼自身、保護自己。
這樣的異能,拼出來的更像是半成品的克隆體,狀況根本得不到穩定。
莊續騰觀察片刻,根據影從能量的流動變化大致分析出這個異能的作用機理,然後出手,用崩解效應將正在復活的安祖罩在裡面。他靜靜等待着,感知觸手四處搜索,首先確認附近其他地方不再有另外一個復活異能。然後,他開始壓縮崩解效應,將安祖完全包裹、浸沒、吞噬。過了片刻,世界上便完全沒有安祖的任何一個細胞。
莊續騰還保留着僱兵時期的習慣:勝利近在眼前的時候,不要和對手廢話;要補刀。
“稍等片刻,我得再確認一下。”莊續騰擴展感知觸手,在搖搖欲墜的算力網絡中展開搜索,看了全世界所有角落。他的視線之內遍佈死亡,沒有安祖。
莊續騰收回目光,然後聚焦在莫甘娜身上。他長舒一口氣,說道:“慘勝,也是勝。咱們安全了,一起去把其他人救出來吧!”
“嗯!”莫甘娜點點頭,她讓莊續騰先走在前面。
半年後,莫甘娜抱着莊續騰的胳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與他一起分擔悲傷。這一天是莊續騰父母的葬禮,他們就埋在師父饑荒陌客的隔壁。三位老人被公司的囚禁、折磨和榨取耗盡了健康和精神,儘管莊續騰用全力進行治療,也只是減少了他們的痛苦,無法再延長他們的生命。
“他們在旅途中重新相遇、相識,又一起躲避公司的追捕。他們一起坐牢,一起爲了我的事情承擔痛苦。”莊續騰低着頭,半響之後才說道:“他們終於得以安息,不再承受痛苦和折磨。” “願他們安息。”莫甘娜倚靠着莊續騰的肩膀,她稍稍歪頭,便能看到連片的墳墓。她的家人只剩下莊續騰,其他人都被莊續騰殺了,這事實讓她很矛盾、很痛苦,但也只能接受。
全世界被莊續騰的法術直接殺的就沒剩下多少人,社會秩序的總崩潰又把剩下的人淘汰了大半。尤其是沒有辦法照顧自己的孩童,除了極少數被救起、撫養之外,其餘的根本活不了。
壞人不會因爲商品和資源突然相對變得極大豐富而變好,他們仍然會堅持之前的行爲方式:欺負弱者。好在所有幸存下來的人都不會擁有超過6%的改造率,普通人只要聯合或者努力,就可以反抗壞人。反正所有城市都基本保存完好——除了交通事故或者連帶火災造成的破壞之外——到處都可以找到影從槍戒、化學能推進武器。改造率不再造成戰鬥力鴻溝,世界以相當原始的方式重新取得平衡。
“我還有多少時間才能去見他們?”莊菲菲面無表情地看着父母的墳墓,問道。她坐在電動輪椅上,面容枯槁、身體消瘦,一副隨時可能死掉的狀態。
“打起精神來,好好調養,你還有四五十年……”莊續騰摸摸妹妹光禿禿的腦袋說道:“現階段是最痛苦的時期,熬過這段療程,你就會越來越好。你也看到了,流星的戒斷反應越來越輕,她已經快要成功了。”
“估計你也用我作爲例子鼓勵流星吧?”莊菲菲在藥物的影響下,心情永遠不好。加上今天這個場合,她不可能說什麼好話——對此莊續騰已經習慣了。“哥,戈工道去哪兒了?他今天不來嗎?”
“他的假肢出了問題,排異反應的危險指數上升,不得不去森醫生那裡做緊急處理,所以就不過來了。”
“那我去看看他吧!”莊菲菲看着墳墓,說道:“爸、媽,住的不舒服就找二哥的麻煩,我現在自身難保,能不添亂就不錯了。我溜了,免得嘴巴臭臭讓人討厭。”
看着妹妹把電動輪椅開出越野車的架勢,莊續騰只能苦笑,並向莫甘娜解釋道:“任誰吃半年的米粥,還要克服安全藍的戒斷反應,都會脾氣不好的。”
“能活着就不錯了。”莫甘娜說道:“最近電臺都招不來人了,咱們這裡還是不夠人數,無法穩定生態環境。要不要出去拉人?”
“算了吧,一百年後都要完蛋。”此時莊續騰早已將兩個世界的情況給莫甘娜說了。他只是隱去了巫妖大師的存在,只說世界毀滅的研究來自公司高層——他創造了一套沒有別人可以反駁的理論來解釋所發生的事情:“公司想要統一全世界人口的意志,然後人工製造神靈意識,嘗試用神力——或者叫做世界意志來拯救世界,然後永遠統治下去。我毀掉了這個機會。”
“你做出了你能力範圍內最好的選擇。”莫甘娜說道。
“這個選擇是對的嗎?”莊續騰問道:“消滅公司的代價是幾乎所有人口,再加上生態崩潰和世界毀滅。這個交換,好不好不重要,關鍵是你能說我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嗎?”
莫甘娜仔細想了想。在莊續騰殺死的人員名單上,她的整個家族赫然在列,另外還有無數並非收益與公司,而是被公司欺負的普通人,還有那麼多無辜的孩子。莫甘娜怎麼也說不出“你做的完全正確”這句話。她只好儘可能安慰莊續騰:“即便錯了,錯的也不是你。該負責的是公司,你要牢記這一點。”
死去的人可能對死亡充滿怨念,活着的人也不好受。每個人都失去了很多,世界失去了公司。由於公司的壟斷與嚴格保密法,世上唯一一個情報刺探者流星也無法破解公司的數據庫,導致影從產業直接完蛋,再也無法有任何新的影從產品被製造出來。
同時,莊續騰的法術毀滅了所有執行傀儡,大部分高度集成的影從設備也被直接破壞,剩下的那些也被強制縮短了壽命。結論是,原本特色的影從科技死去了,所有生產要麼停滯完蛋,要麼大幅度科技後退。
好在還有蒸汽機、電動機,或許還能重現內燃機。如果莊騰還在就好了,但他甚至沒能堅持到莊續騰毀滅世界的時候,就已經因爲身體器官衰竭而死。
目前的結局……每個人都只能一邊承受痛苦,一邊努力活着。莊續騰用不斷的告誡來安慰自己:當公司強大到已經成功構建了絕對的力量鴻溝,由內而外、由下至上的變革就沒有成功的希望。這世界是物質的,強大的意識並不能彌補實際物質上的差異。只能等公司犯錯誤纔能有一絲機會的反抗並不能叫做反抗,最多算是掙扎。
“能有機會毀了公司,已經是幸運的了。”莊續騰經常對自己這麼說。
他一直盯着世界,到處搜索,一方面他很想再找到認識的倖存者,哪怕左右手那種討厭自己的也行。另一方面,他也在搜索公司的殘餘,一個細胞都不能讓它活過來。命運是公平的,這兩者,都不存在。
十年過去了,生態系統並沒有崩潰,崩潰的是衰原。影從的力量褪去,自然重新找到了一線生機。儘管外面的植被極端單一,也極度缺乏動物的身影,整個食物鏈脆弱得都難以被叫做“鏈”。但是莊續騰很喜歡這個變化,他經常帶着妻子和孩子去野營,然後一個人對着漫山遍野的野草傻笑。
一百多年過去了,和莊續騰同一輩的人都死了,他居然還活着,而且完全不顯老。巫妖的命匣肯定對他的壽命造成了古怪的影響——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甚至巫妖大師也不知道。如今想要喚醒巫妖大師已經越來越難,莊續騰不想讓他消失,便總給他說“世界要毀滅了,快醒來看看。”
巫妖大師最後一次醒來是在一百九十年後,此時嘆息之牆已經崩潰了七十年,可是世界依舊沒有毀滅。他看着沒有蒼老一歲的莊續騰,說道:“你這個混蛋。你毀滅世界,把我的世界給騙了。你是個混蛋……”
“你說過世界沒有意志。沒有意志怎麼會被騙?”
“我是我的世界的最後一人,我想看你的世界毀滅——我的意志,便是世界的意志。”巫妖大師說到:“你用近八十億人口的死亡、用公司的徹底覆滅、用你不敢與人分享的痛苦實現了我的願望,我所有的理智加起來也壓不住內心深處的滿足。永別了,莊續騰。我其實是滿意而死的,因此最後送你一句忠告:你恐怕還要活很久,想個辦法離開吧……”
“這不扯嗎?”莊續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外面只剩下一個農業社會,工業全靠維修……我能去哪兒?你以爲我是錢老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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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賽博朋克世界沒有好因,沒有好果。
它的存在只是重複一個道理:別變成那樣;趁還有機會,別變成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