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的熱鬧,耗子是嘴巴閒不住的主兒,和二奶奶嘮嘮家常跟二爺爺也多整了兩盅酒。
北嶺村馮家是大戶,耗子在村裡輩分比較大,但是到胡家輩分就小了。
耗子的親祖太爺爺和胡強的太爺爺是磕頭兄弟,生死之交,就這樣論下的輩分。
耗子爺爺死的早,五歲時他爹自己上山被蛇咬傷,沒等爬下山就死在了半山腰!他娘拉扯他一年,隨後去城裡打工到現在十多年杳無音信。
耗子家這一枝,在老馮家一脈單傳了七八代,一直人丁不旺,在族裡的聲望也不高。
大前年耗子奶奶又去世了,耗子守着爺爺奶奶早年開荒的十畝好地,加上他家的三畝口糧田和一處大宅子。就衝這些,族裡不少叔伯想收養這個便宜兒子。
可都被耗子拒了,用耗子的話說就是---俺是爺們了!
雖然耗子家不缺米糧,但他嫌費事,東一家西一家的蹭飯,大傢伙也都願意照應他。
就這樣,馮有才成了吃百家飯的孩子,耗子的外號也這樣坐實了。
耗子在外面吃十頓,其中得有八頓是在胡強家吃的。一來從小跟他強子哥親近,二來胡家這一家也沒把耗子當外人.他二奶奶是刀子嘴巴豆腐心,心腸熱乎着呢!背地裡不知道爲耗子掉過多少眼淚。
一到冬天,他二爺爺就讓耗子搬過來住,但是耗子都拒絕了,別看他平時臉皮厚,但胡強知道他傻要臉兒,也就隨他去了。
......
“強子哥,咱們真去打狍子?你不怕二爺爺生氣?”飯後,耗子跟着胡強往村外走。
耗子頭上戴着他二奶奶給他新做的棉帽,一聽要去打狍子,心裡很興奮。
“別嚷嚷,跟着走就是了。你知道現在城裡唸書多貴,不搞點錢能成?”胡強抓了抓頭上的亂髮,臉龐顯得冷削。
“可總得有個傢什兒啥的,那狍子跑的飛快,咱們不能空倆爪子去攆狍子吧?”耗子眨巴眨巴小眼睛,小聲提醒道:“要不,我去二國那,把他做的那把沙噴子借來?”
“扯蛋!他那把噴子連你穿的破棉襖都打不透,還能打狍子?”瞟了眼耗子身上油跡斑斑,打着補丁又磨得黑亮的老棉襖,胡強很碼定自己的判斷。
耗子不覺得他穿的這件老棉襖有多寒磣,倒是滿臉得意之色。“那是,咱這棉襖和電視上的防彈衣絕對有一拼!”
望着耗子瘦小的身材,包裹着這件沉重的老棉襖,總是這幅樂哈哈的樣子。胡強內心不知咋地泛起一絲牽扯的疼痛,默默無言加快了腳步……
“強子哥,你不會是想下夾子吧?那有點……不太好。”耗子沒有感覺到強子哥的情緒變化,小心的說道。
耗子所說的下夾子,就是獸夾。
早從上繳獵槍實行槍支管制開始,獸夾被許多人廣泛使用,造價低廉,但卻很實用。
強有力的鋼簧,猙獰的鋸齒夾口,不光對野獸有威脅,對人的傷害也很大。一旦不小心踩上---骨斷筋折!上山的人,對它尤爲痛恨。
狼山人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不論誰看到獸夾都會把它拆了。但是這玩意實在是沒啥技術含量,屢拆不止。
北嶺村一百來戶人家,幾乎家家有幾個,都是從山上拆下來的,這還只是一部分,若不是林業局隔兩年來收一次會更多。
人就是這樣,只要有利可圖,前赴後繼。你不下,我下。山裡人不下,城裡人來下。本地人不下,
外地人來下。外山你拆我夾子,我去深山裡下。
狼山後面是無邊無際的綿綿重山,原始森林,想滅絕獸夾……簡直就是做夢!
耗子心裡想,如果強子哥要下夾子,那他怎麼也得勸勸。
胡強一皺眉,氣樂了:“你就不能想我點好?還記得夏天時候我編的繩網不?我昨兒就送大山子那了,讓他起早帶去去山腳等我。咱倆快着點,山子應該等着呢.我讓他把山鬼也帶去了。”
“是啊?嘿嘿,那咱們快着點。”耗子一聽就樂了,雖然對用網子逮狍子心存懷疑,但更想見識見識強子哥想的是啥招兒。
冷冽的寒風中,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加快了腳步。
……
“嘿!”
“嘿嘿!”
“嘿嘿嘿!”
山腳下,一個雄壯的身軀,一動不動的站在寒風之中,望着遠處走來的兩個人嘿嘿傻笑。
他身邊蹲着一條傷痕斑斑毛色青灰的大狗,旁邊還有兩個鼓鼓囊囊的大麻袋。
“山子,等着急了吧?”耗子離老遠就喊了起來。
大山子咧開大嘴,喊道:“耗子叔,俺不急。”聲如其人,雄渾的嗓音顯得那麼憨實。
“冷不冷山子?”胡強走過來,摸了摸山子不太厚實的棉衣。
“強子哥,俺不冷,熱着呢!”山子指着頭上破舊的大棉帽子說道,回手拍了拍旁邊的大狗,“山鬼,給你強子哥站兒一個。”
“滾蛋!”胡強笑罵一聲,蹲下身輕撫着山鬼。山鬼很享受地伸了伸脖子,閉上深黑的眼睛,哼唧一聲,腦袋往胡強身上靠了靠。
大山子叫馮寶山,今年二十歲,和胡強同歲比耗子大一歲,但是和耗子是本家,論輩分得管耗子叫叔。
農村人講究輩分,但還不能較真,只能各論各的,哪個近論哪個。
耗子和大山子從小跟着胡強屁股後面,強子哥強子哥的叫慣了,改口還挺費勁。叫來叫去,輩分也就有點亂。
胡強一米八八的身高,高出耗子一大截。
而大山子將近兩米的身高,高出胡強一截。虎背熊腰,真像座小山似的。
大山子有點傻氣,但很倔!除了爹媽,就胡強和耗子的話能聽進去。有時候,他強子哥的話比他爹媽都好使!
村裡人都知道大山子有兩個愛物,一個是身邊這條叫山鬼的大狗,還有一個,是他家裡養的一頭花驢。
大山子沒上過學,從小就幫家裡幹活,前年大山子他爹帶他去牲口市去買騾子,可到了那大山子就相中一頭驢了,說啥要他爹買這頭驢。
他爹一來,真拗不過兒子,二來看這傻兒子長這麼大,頭一次跟爹開口要東西。合計驢子也是把子力氣,也就答應了。
這母驢長得漂亮,黑底白花四蹄子掛紅毛,大山子還給它起了名字叫花大姐。
買回來大山子這個精心啊!驢子能幹的重活他一律自己幹,怕把驢子累着。
山子他媽總拿話擠兌他爹,“買個驢子不幹活,比我這當媽的都金貴。”他爹也沒話可說。
後來更過了!冬天冷了,大山子非要讓驢子上進屋,那他爹媽能幹麼?
大山子倔脾氣上來了,不讓驢進屋,他乾脆上驢棚睡去了!
爹媽又氣又心疼,大冷天的哪能讓兒子睡驢棚啊,沒辦法把驢牽進屋裡。
後來還是胡強過去費了半天口舌,山子才把驢子送回驢棚裡,這事纔算拉倒。
不過山子因此又得個外號---傻驢子。只不過,沒人敢當着這哥仨面前叫就是。
……
山子家的山鬼也是大有來歷。
早年山子他爺爺從老毛子那抱來一隻高加索母狗,起名叫大桃。
嗬!這狗越長越大,越長越兇。
村裡的狗見到它都繞着走,大桃還勢利眼,村裡的土狗它還都看不上,反羣的時候自己跑山上去了……揣着崽子回來的!
日子一到,下了六個狗崽,當天死了兩隻。其中有兩個山子他爺爺怎麼看都像狼崽子,剩下的簡直就是四不像。
山子爺爺也不精心,養了倆月,相繼死了三隻,最後就剩一隻像小狼似的母狗,山子爺爺乾脆就叫它小母狼。
沒成想這小母狼和山子爺爺還就對上眼了,特聰明,不管什麼山子爺爺教它三遍就會。
大桃病死後, 這小母狼成天膩歪着山子他爺爺,晚上總撓門,進屋就要上炕,氣得山子奶奶輪着大擀麪杖追的遠遠的!
這小母狼身量雖然比它媽差了一點,倒是比一般的狼都大,兇悍異常,經常自己出去找野食。
到反羣的時候,山子爺爺本想在村找條像樣的公狗給小母狼配一下,不想這小母狼和它媽大桃一個德行,都是勢利眼,來一條咬一條!
小母狼五歲時,就是前年,山子他爺爺去世了。
山子爺爺去世後,小母狼三天沒吃東西,第四天就跑沒影了。
後來有村裡人說,在山上看到小母狼讓豺王給配了,馮家人還不信。
這隻豺王在狼山轉蕩了兩三年,以前帶領着三四個豺狗,後來手下都被獵殺了,就剩它一個光桿司令!
山子爹說啥也不信自己家的狗,被這老豺狗配了。
過不到十天小母狼回來了,真是揣着崽子回來的!
回來後,小母狼也不大愛吃食兒,到下崽的時候,就生下來一個小公,剩下的就沒力氣生,窩肚子裡一起死了。
對這小狗,山子倒是上心,羊奶米湯的喂,真就餵了出來。
山鬼也就這樣誕生。
……
小哥三個聚齊,順着山根兒向狼山北坡繞去……
ps:(在東北話裡,“我”和“俺”字基本人人都會說,所以有時候會聽到一個人說完“我”接着下一句又會說“俺”字,還有時候說“咱”字。並不是農村的人就會說“俺”字,城裡人就說“我”字。這倆字咱們都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