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城行宮中,容琛被容義接回此地休養,傷腿還不能下地行走,便整日靠着軟榻看書,亦或者盯着窗外泛黃的樹葉出神。
“王爺,陸姑娘來了。”流雲從外廳都進來,恭敬出聲。容琛擡頭,淡淡道:“請她進來。”
陸安然緩緩進來,身着長裙,精緻的妝容將她映襯得明媚動人,眼波流轉間,惹人心絃。看着這樣的陸安然,流雲眉頭微皺了下,不動聲色的讓開身形,由得她進入內室。
將托盤放置在一旁的桌上,看向容琛,輕聲道:“安然熬了些補湯,王爺喝一些,對身子恢復有好處。”說着便將湯盅端起,送到軟榻邊。容琛放下手中的書,看着陸安然,溫和道:“謝謝,剛吃了午膳不久,此時喝不下,你先放着罷。”
聞言,陸安然低眉,片刻後將湯盅放回,轉身,在凳子上坐下,氣氛有些沉默,容琛不太喜這樣的場合,與雪歌以外的女人共處一室,他難免有些不適應,便出聲道:“還有事?”
擡頭,看着容琛,容貌俊逸,即使半靠着軟榻,有傷在身,卻還是讓她一顆心迷失得越來越深。特別是那日容琛爲了救她而摔落山崖之後,被壓抑下的情愫猛然翻涌出來,勢如洪水,一旦決堤,便無法再回頭。
“一直未能與王爺說聲感謝,那日若不是王爺出手相救,只怕安然早已丟了性命,所以……”
容琛打斷她的話:“不必客氣,若是旁人,也不會見死不救,況且我也沒做到什麼。反而弄成這副樣子,讓雪歌爲了政事四處奔走,於心有愧。”
陸安然眼神凝固,那雙眼看着自己那麼認真,卻不帶任何情愫,只因他對任何人都如此認真,可是方纔。僅僅是提到她的名字。那雙深邃的眸子卻有着流光溢彩,卻不是爲自己……
強忍着心中的苦澀,陸安然擡眸笑了笑。道:“雪歌真是有幸,能得王爺如此深情。”
聽見這話,容琛沉沉的笑,聲音溫柔得彷彿驅散了冬季的寒冷:“能遇見她。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能娶到她。已是老天爺的眷顧。”沒有山盟海誓,沒有生死之諾,只是簡單的一句‘能遇見她,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許多年後。陸安然抱憾離世時,依然記得這段話,也記得他說這話時。臉上漾起的幸福神情。
“與雪歌相交這麼久,還未聽她提及過與王爺這段緣分從何而起。安然很是好奇,不知王爺能否說說。”
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能讓眼前這個睿智深沉的男人情根深種?
“從何而起?”容琛微頓了下,脣角微勾,眸中漾着笑意,思緒緩緩回到那段已經久遠卻從未被遺忘的記憶。
……
“夏公子方纔說這茶名爲苦梅。”雪歌好奇的問道:“因它的特性與寒梅相似,不知是何種特性?”
夏清微微一笑,專注盯着茶水的他,有種萬物皆歸於靜的氣質,讓人難以接近。雪歌已經在心中認定,這梅園的主人一定是眼前這人,若不是愛極,定不會有這樣的神情,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建造這樣一座獨特的茶園。
“此茶在夏季會成爲枯樹,只有在冬季嚴寒到來時,纔會逐漸復甦,生出新芽。漠北今年的冬季來得較往年早,苦梅這才發了第一批新芽,在下每年都會來此品茶。”
聽了這話,雪歌點點頭,單說在冬季恢復生命力,生機勃勃這一點,就難以有植物能與寒梅相比,聽夏清說來,這茶確實與其他相比有些獨特之處,不過可惜,她品嚐不來,實在難以接受它的味道。
“公子打理這茶園,想必花了不少心思吧。”
天色漸暗,雪歌看着遠處陸續離去的茶客,淡淡出聲。夏清微愣了下,旋即笑着點頭:“確實,這些茶樹都是珍品,照顧起來需要費些心思。”
這話,算是承認雪歌的話,他就是這梅園的主人。
青寶有些驚訝,她實在想不出,眼前這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的男子,居然是這裡的主人。先前看着那方破損的匾額,還有那條年久失修的長廊,她以爲這裡的主人,應該是個白髮蒼蒼的老者纔對,不想卻是個年輕俊秀,看上去有些羸弱的男子。
“天色已暗,小女子該告辭了,謝謝公子爲小女子解惑。”瞧了眼天色,雪歌站起身,示意青寶付錢,不待青寶問茶錢,夏清也已起身,開口道:“夏某經常獨自一人飲茶,今日能有兩位姑娘相伴,算是解了清寂,這茶,算是夏某請的,姑娘意下如何?”
雪歌看了眼那壺茶,爽快的應了:“既如此,便多謝夏公子了。”
“在下與姑娘一道出去。”說着便邁步上前,走到雪歌身邊,後者只是點了點頭,兩人便並肩走出亭子,青寶急急跟上。
一路走出梅園,青寶回頭看了眼,夕陽已然落山,朦朧的夜色將那堵舊牆掩映其中,只有一個巨大的模糊影子,若不是剛從裡面出來,是絕對想不到裡面竟是那樣與世隔絕的地方。
“多謝公子今日的款待。”雪歌停步,側身看着夏清,這座梅園與遠處的繁華街道隔着較遠的距離,行人稀少,稍顯冷清。“有緣再見。”
“姑娘慢走。”兩人就此道別。
對雪歌來說,這梅園中發生的事情並不如何奇異,說那有緣再見的話,也不過是客套,她此行離開,以後再沒機會到來,完全沒想過,還能再見,所以當她幾天後,再次見到這人,着實有些吃驚。
兩人如下午安排的那樣,從梅園出來便沿着來時路返回,一直到來那處巨大的廣場,不想那裡已是人山人海,所有的位置都已被佔據,就連場地外面,也站滿了人,時不時有喝彩聲響起,順着看去,只見那座戲臺子上已經開演。
身形嬌小的好處便是能夠在人羣中隨意穿梭,而不用擔心無法進入中心。青寶牢牢抓着雪歌的手,帶着她小心翼翼的從人羣中擠了進去,口中時不時的說着‘抱歉,請讓一讓’。
甜美的聲音惹來身邊人的視線,衆人瞧見這樣嬌小可愛的姑娘,紛紛善意的讓開一些位置,就這樣,兩人順利的擠到了人羣前方,能夠近距離的觀看錶演。
雪歌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在如此擁擠的地方穿梭,站在這樣的場地上,與無數人一同觀賞節目。她印象之中,每次的宮廷聚會,便是分席而坐,杯籌交錯,絲竹聲樂,一派歌舞昇平的模樣,可實際上,人與人之間,卻隔着無形的距離,連談笑間,也互相防備着。
站在這些百姓中間,表演好便毫不吝嗇讚美語言,若是演得不好,他們也只是一笑置之,感謝這些戲班子的免費出演,讓他們能夠遺忘那些災難帶來的陰霾。
不多時,雪歌也跟着衆人笑,臺上的戲,已到*。
突然,感覺衣袖被人牢牢的抓着,側頭看去,發覺青寶丫頭正盯着自己的臉看,一雙眸子有些水濛濛的,雪歌不明所以,這戲也不悲啊,這丫頭怎麼一副快哭的模樣:“怎麼了?”
與雪歌突然投來的目光撞個正着,青寶只覺有些窘迫,急忙擡手揉了揉眼睛,解釋道:“沙子進眼睛了。”
雪歌知她是不好意思,便配合於她:“臉擡起來,我給你吹一下。”
聽話的將臉擡起,湊近雪歌,後者溫柔的吹了一下,然後問道:“還疼嗎?”青寶搖頭,感動的不知如何表達,只能再搖搖頭。
她喜歡雪歌,比誰都喜歡。小時候因母親不受寵,經常受欺負,欺負自己的還是自己叫哥哥姐姐的人,他們從未給過自己疼愛,有的只是那種高高在上,不屑與自己爲伍的眼神。
從小就守着孤單,還有仇恨,直到母親離世,似乎整個世界都塌下來了,支撐她活下來的,是仇恨膨脹到極致而延伸出來的力量,逃出了那個黑暗的地方。然後,遇到了她……
就連雪歌都不知道,在她伸出手,遞到自己面前時,那一瞬間給她的感動與衝擊,足以讓她用一生去奉獻和償還。
所以,不論你要什麼,我都會爲你奪取,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你,我依然會站在你的身前,爲你阻擋刀光劍影。
方纔那一刻,雪歌露出了久違的,真實的笑容,她只覺得滿心的歡喜,這笑比什麼都好看,比那臺上的戲更迷人。
“別胡思亂想,快看,那個人的戲服真好看。”雪歌握了握她的手,提醒了句,然後青寶就擡頭,與她一同看着臺上。
似是不知疲倦,站在那裡不知多久,臺上的戲換了一出又一出,直至深夜,表演結束,兩人才隨着人羣散去,一路走回客棧。遇見的依舊是白日裡那個小二,此時再看着他,青寶露出一個大大的笑,直接從錢袋裡掏出一錠銀子,丟給那小二:“這是賞錢,謝謝小哥幫我們餵馬。”
真正的目的,是謝他推薦的兩處地方,讓她們享受了短暫的寧靜與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