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月,安江城。
月府之中,月慕寒身着勁裝,手執長劍,身形修長,整個人鋒利得猶如一把精心打造的寶劍,鋒芒畢露。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爲何會擁有修羅將軍這個稱號,只記得第一次上戰場時,他以爲自己看見屍體會害怕,看見敵人,會不忍下手,但這些想象中的情緒,他都沒有,只是拿着這把劍,將所有擋在身前的敵人盡數斬殺,那時他還不懂得閃避,所以被敵人的鮮血濺了滿身,回去的時候將衆人嚇了一跳,皆以爲他受了重傷。
還記得她第一次前往戰場,站在沙盤前微微低着頭,聽着衆人爭執不下,該在哪裡設下埋伏一直無法定論,許久,沉默的她突然開口,伸手拿起一旁的綠色小旗幟,插在沙盤上的一個小型山坡上,略微稚嫩的聲音響起:“這裡。”
簡單的兩個字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衆人移過視線,落在那面小旗子插着的位置上,臉色一變,紛紛沉默,眸中隱藏太多東西,卻都礙着她的身份沒有出聲,終於,一位領兵多年的大將看着她,開口道:“公主,您說的這處位置乃是一個低矮的山坡,下方道路平坦,兩側山坡並不險峻,障礙物極少,是最不利於隱蔽的地方,根本無法作爲伏擊之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不過是個小女孩,仗着安江王的寵愛。鬧着想要來軍營之中,衆人都是些武將,對一個小女娃多有忍讓。所以也收斂了平時的脾性,沒有發作。
衆人都以爲她聽過這話,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卻不想她只是微微一笑,然後擡頭望着那名大將,道:“領兵作戰,敵我雙方斗的不止是武力。還有智力,只有出其不意。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連在場諸位將軍都覺得此處不宜伏擊,敵人更加想不到我們會選擇這個地方設下埋伏,在他們鬆懈的時候。就是我們出擊的最好時機。”
“可是……”
不待那人說完,雪歌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一次帶着些嘲諷意味:“難道我軍中訓練有素的士兵,無人有能力在這樣的環境下進行隱蔽?”
此話一聽,衆人皆驚,有一個脾氣暴躁的將軍已然忍耐不住,語氣中沒了多少客氣,瞪着雪歌道:“公主這話是何意,難道是懷疑我等的能力?”
雪歌嬌俏的小臉上始終噙着淡淡的笑意。看着那名大漢,回道:“雪歌並無質疑之意,而是覺得諸位將軍爭執不下。倒不如考慮下雪歌的意見,雖然冒險,但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那個時候,自己就一直站在人羣中,靜靜的看着她,打量着她。隨後又將目光落在沙盤之上,看過附近的路線之後開口:“末將同意公主的建議。”只是簡單的一句。承認了她的提議,並不是因爲她的身份,而是他們所想到的東西與衆人不同。
在場衆人都是征戰多年,積累了無數經驗的大將軍,每個人殺過的敵人比他們遇到過的人還多,但正因如此,他們的思維會受到傳統戰爭模式的影響,爲了保留後路,會採用更加穩妥的作戰方案,而他們,則是不留任何餘地,因爲他們相信一個道理——置之死地而後生。
月慕寒的贊成,終於令得衆人沉默,雪歌擡眸看着他,目光清清冷冷的,並無感激。
站在首位的大將軍看向他,說了句:“說出你的理由。”
月慕寒上前兩步,來到一側,拿起擺放在一旁的細長枝條分別點在綠色旗子周圍的三個位置,一邊道:“關山口、項隘和修嶺,敵軍都有可能通過,這處位於三條道路交界處,確實是最好的伏擊位置,不論他們從哪個方向出現,我軍都能第一時間發現,及時作出部署。至於隱蔽嘛,我同意公主的說法,我軍之中,擅於山地作戰的精英不少,只要指揮得當,一舉將敵人殲滅,並不是不可能。”
衆人視線跟着月慕寒手中的枝條不斷遊走,聽過他的話開始陷入沉思,片刻後,另一名將領也表示贊成,站在首位那個中年男子,始終沒有開口,目光凌厲,一動不動的看着沙盤,不多時,陸續有人表示贊成。
最終,三軍將領,月慕寒的父親,月鋒開口了:“既然如此,那便就將此處定位伏擊之地吧,接下來開始部署人員安排……”
衆人都用心的聽着,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任務,就連月慕寒,也承擔了伏擊人馬中的副指揮一職,雪歌一直聽着,可是一直到說完,也沒有聽見自己的名字,衆人準備離開,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那我呢?”
月鋒停下腳步,轉身看着雪歌,道:“公主留在營地之中,靜待好消息便可。”
聽得這話,雪歌直接將其歸類到了對自己的不信任之中,緊緊握着手中的刀,牢牢盯着月鋒,分毫不讓,道:“我也要去戰場。”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萬一傷着公主,末將如何想大王交代。”
“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大家無需顧及我的身份,也不用保護我。”倔強執着的雪歌依舊盯着月鋒,目光堅定。雖然讓月鋒有幾分欣賞和動容,但還是沒有同意她的話。
月慕寒突然轉身,看着月鋒說道:“讓她跟着我吧。”
最終,在月慕寒的請求中,月鋒終於同意,雪歌跟在月慕寒身後走出營帳,少年突然回頭,盯着自己,說他絕不會保護她,如果在戰場上受了傷,也不會因爲她是公主而有特別待遇。
聽得這話,雪歌執拗的望着他,冷冷道:“纔不要你保護。”
雪歌沒有讓他失望,她做的比他預想中的還要好,戰鬥結束後。她幾乎已經染成一個血人,渾身浴血,累得幾乎要站不住,卻一句話都沒說,始終堅持着,回到軍營中,換過一身衣服,剛換上的衣衫又有了鮮血,衆人這才知道,她右臂受了傷,月慕寒立即叫來軍醫爲她治療,又檢查了遍,確定身上沒有其他傷口才放心。
嬌小的人兒躺在牀上,明明失血過多和疲憊顯得有些臉色蒼白,她卻始終帶着笑,頗有幾分喜悅,揚了揚眉,衝他道:“我做得怎麼樣?”
月慕寒淡淡的說了句“還不錯”。
那年,她十三歲。
時間飛速流逝,他們都已不再是記憶中的模樣,如今,相隔千山萬水,唯有那些並肩而行的時光,成爲他的懷念。
突然,鋒銳的長劍刺出,與他交手的人無法阻擋,急急退開幾步,見月慕寒收回長劍,這才雙手抱拳,恭敬道:“將軍武藝高強,屬下不敵。”
月慕寒擺了擺手,讓其退下。如果與他對戰的是她,剛纔這招,她一定能夠抵擋並且化解。
微風吹拂而過,柔和的貼上他面龐,收起劍,走到石桌旁坐下,端起茶杯,微微搖晃,晃動的茶水中映出一張笑臉,精緻無暇,就像上天精心雕刻一般,眉眼間微微流轉的風華,讓人移不開眼。
她就那麼看着自己,笑着說:“慕寒,待你凱旋歸來,我便嫁給你。”
待我歸來,便娶你爲妻。
過往的畫面全部印刻腦海之中,不論如何清晰,卻終歸回不到過去……
管家匆匆從外面跑來,在他面前停下:“將軍,大王召您入宮。”
月慕寒回神,道了聲“知道了”,擡手將茶杯送到脣邊,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順着咽喉滑下,暖意蔓延,片刻後放下茶杯,起身,更衣入宮。
安江王宮,議事殿中,安江正等待於此,月慕寒大步走進來,恭敬行禮:“微臣見過大王。”
負手而立的安江王轉過身來,眉眼間已有不少皺紋,頭上白髮也越發多,看着月慕寒,表情柔和幾分,出聲道:“免禮。”
“謝大王。”月慕寒站直,猶如利劍,鋒銳之氣更勝從前,看着安江王道:“不知大王召臣入宮所爲何事?”
伸手將桌案上擺放的一份燙金帖子遞給他,月慕寒接過,翻開仔細看了遍,擡頭道:“姜國君主六十大壽?”
安江王視線移到窗外,淡淡道:“對,姜國君主六十大壽,在姜垣設宴,廣發邀帖,請各國前去共享盛宴。”
姜國曆史悠久,多年來提倡和平,與各國安穩相處,姜國兵力並不強盛,但放眼天下,沒有一個國家的商業能夠繁榮至姜國那般地步,更不要說超越,多國與其皆有商業往來,也正因如此,不論各國間如何摩擦,沒有人會主動挑釁姜國。
姜國,乃是近些年來,最安穩的國家。
月慕寒放下金帖,看着安江王問道:“大王準備派誰出使姜國?”
收回視線,安江王笑了笑,看着月慕寒,道:“姜國君主六十大壽,前去祝賀之人身份自然不能低了,本王已經與洛王商議過,由他親自前往姜國,不過還有一人,也要一同前去……”
“誰?”
洛王,安江王唯一的弟弟,他的身份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等身份的人物在整個鏡月找不出第二個,由他親自前去祝壽,已是鏡月對此事最大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