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伴隨着巨大的聲響,做得精緻的瓷碗碎了一地。
今日有些特別,每月月半之日,蘇家兩個兒子,攜妻帶子,會來到中正堂,陪着老夫人白氏享用一頓晚膳。
平日裡,各房人各自用膳,只是今日,纔會一家人聚在中正堂。
蘇白芷一個魂魄,看着這個大院裡的規矩一個月又一個月,早就銘記於心。所以她纔會對兩個看守書房的小廝說出“親自從飯桌上將蘇朗明拉出來”的話。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圍了一大桌子用飯的其他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二老爺蘇朗寧儒雅的臉上微微起了些波瀾,放下玉箸的手,被一旁溫和笑着的白曉梅輕輕覆了上去。蘇朗寧順着妻子的目光,看向主座上的老夫人白氏。
白氏輕輕放下了手中的精緻瓷勺,不動聲色地擡起頭,深沉的目光在她的大兒子蘇朗明和戰戰兢兢站在蘇朗明一步之遙的小廝身上來回看了幾眼。
“怎麼回事?”老太君發了話,蘇朗明不好不答,他長相也斯文,從前年輕的時候,定然也是俊俏的兒郎。只是此刻這張斯文的臉漲得通紅,目光能夠噴火。
“母親,沒甚大事。母親和二弟他們先用飯吧。”說完,腳下疾風駛了出去。
“大哥這也太不成體統了……”白曉梅小聲低喃一聲,惹來自家丈夫一記嚴厲警告的眼神,只能訕訕,把沒說完的話,全都咽回肚子裡去了。
老夫人拭了拭嘴角,站起身道:“我吃飽了,你們隨意。”擡腳出了門。沒走幾步,轉身喊翠娘:“你去打聽打聽,大老爺遇上什麼事了。”
白嬤嬤正要應了這差事,斜刺裡疾步走來一人影,向着老夫人拱拱手道:“老夫人。不必讓白嬤嬤白跑這一趟。奴才的手下人來稟。大小姐的座駕回府了。”
“蘇全,你來得正好。”白氏見來人是蘇全,又聽蘇全那話,驚訝之後,平日裡養尊處優,養出來的慈和端莊的臉上,一閃而過的厭煩:“她回來了?”
蘇全像個老僧,站在一旁點點頭:“回來了,門房來報,說大小姐似乎心情極差。入了府。就大步流星朝着大老爺的書房去。”
“又是她!就不能安生幾日?”說起蘇白芷。白氏已經沒了好臉色。
蘇全斟酌再三。還是問了:“那大老爺那裡……?”
白氏擺了擺手,“不用管,只找些人圍了書房。她還敢手刃親爹不成?隨她鬧去。”
“是。”
……
蘇朗明匆匆趕回。遠遠就看見大大敞開的屋門,以及屋門旁不安地時不時朝着書房裡張望的小廝。又去看了他的書房裡。燈火搖曳,好不通亮。頓時心裡氣不打一處來,腳下越發迅速地朝着書房走去。
蘇朗明走進書房的時候,黑壓壓的臉上,帶着沉沉的怒氣。
進門就把敞開的書房門給用力地甩上。轉身神色不善瞪着蘇白芷:“誰許你進我書房的?你知不知道,不管是誰,擅闖我的書房,就要挨板子?”
蘇白芷“蹭”地一下子,從坐下的椅子上竄了起來。眼中怒火燎原一般,似乎要將蘇朗明活生生煎熬死不可。冷冷望着蘇朗明,她面上帶着肅殺之氣:“誰又允許你剋扣軍資糧餉的?你難道不知道,不管是誰,扣軍資。做假賬,都是要殺頭,要誅九族的!”
蘇朗明帶了一股子怒氣,聽着話,狠狠一甩大袖:“你胡說什麼?誰教你這樣胡攪蠻纏,亂扣罪名的?在你眼底,還有沒有尊長兩個字?”
蘇白芷冷冷一笑,這時候和她擺起長輩的架子了?早當初,幹什麼去了?
卻不答,沉聲喝問蘇朗明:“就算你先前不知道我辦的是個什麼皇差,現在陛下的聖旨三番兩次傳到了兵部。你人就在兵部入職,別說你不明白!”
蘇朗明皺皺眉,忽而輕視地瞥了蘇白芷一眼:“你蒙學都學不好。大字不識一個,你能查什麼賬?”
“呵呵。”蘇白芷從袖子裡抽出一本藍面賬簿,看也沒看,丟在蘇朗明臉上:“能查什麼賬?能查出我蘇家出了你蘇朗明這個坑爹貨!”
在蘇朗明極度憤怒地注視下,蘇白芷諷刺地笑着說道:“別人剋扣軍資糧餉,坑的是外姓人。你蘇朗明最本事了,坑到自己親爹頭上去了。了不起!”說着衝蘇朗明翹起了大拇指。
蘇朗明一張老臉紅赤到耳根,紅的充血,伸出手來就去撿地上的賬簿。到得這時候,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伸手翻看了賬簿,賬簿裡記載的東西,他看不出門道來,本來丟開賬簿,還想問一句:“不就是一本賬簿嗎?”,但是,當他已經準備放下賬簿的時候,隨意翻到了最後一頁,眼角不經意瞥到了一道硃砂紅,頓時,瞪大了眼睛。
不可思議地從賬簿中擡起頭裡:“這……”
蘇白芷冷笑着一把抽回賬簿,凌空擺了擺手掌中的賬簿:“這是一本做得惟妙惟肖的假賬,做假賬的人,手法嫺熟,手段十分高明。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這點兒小伎倆,別想瞞過我。”
她笑着翻開最後一張紙,屈起手指,敲了敲那道硃砂紅,“父親,你能告訴我,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嗎?”
雖然沒有明說“做什麼”,但是蘇朗明還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陡然瞪大了眼睛,脫口叫道:“不是我!這賬冊裡記載的東西,我見都沒見過!”
蘇白芷倏然間眯起眼,擰着眉頭,沉思起來。蘇朗明卻像個被冤枉的人,極力地要撇清自己,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嘴裡不停地吼着:“不是我,絕對不是我!我怎麼會剋扣自家人的軍餉吶?”
蘇白芷陡然擡頭,翻開賬簿的最後一頁,屈起手指,在那道硃砂紅上敲打着:“父親,如果不是你做的,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對於蘇朗明的話,她已經信了七分了。蘇朗明沒有這麼大的能耐,馬文唐那人她見過,不是好相與的。除非蘇朗明和馬文唐是一夥的,不然,蘇朗明很難在馬文唐手中走出一步。
但蘇朗明識人不清,卻不會忘記蘇家能在京城站穩腳跟,全是因爲鎮國大將軍的威儀尚存。……看來這個坑爹貨興許是被人坑了爹了。
“這,這……這也許是假的……”蘇朗明指着那道硃砂紅,囁囁道。越說越沒底氣了。
“這話你信嗎?”
蘇朗明愣愣看着眼前的少女。那滿眼不加掩飾的諷刺。把他的眼刺得生疼。但只能自己生悶氣,他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私章……朝廷正三品大元的官印,誰敢私自作假?……“不信……”面對少女的嘲諷,只能諾諾地吐出兩個字。
“呵呵。那皇帝更不會信了。”蘇白芷說着,將手中的賬簿又丟給蘇朗明:“你仔細看看,真的沒見過這本賬簿?”
蘇朗明推了回來,十分肯定地搖着腦袋:“不用看了,爲父肯定沒有見過這本賬簿。”
爲父?……這會兒自稱“爲父”,表現一下慈父心懷,怕是沒好事。
“芷兒,既然你也說了,這本假賬做得惟妙惟肖。很難看出是作假的。那你就當作沒看出來吧。”怒氣已散,取而代之地隱隱有着四分擔憂,三分僥倖,兩分命令,一分懇求。
蘇白芷眼淡淡。掃了一眼面帶兩分命令的蘇朗明……到得這個時候,還要與她擺出高高在上的架子嗎?忒的好笑,他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有什麼資格命令她?
……再說,憑什麼她要放棄到嘴的肥肉?她孃的誥命就靠這個了。
“父親,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蘇白芷斜斜看他一眼,淡淡開口:“兵部的賬冊查不出問題來,就要查戶部的賬冊了,戶部的賬冊要是還查不出問題來,那就是祖父他老人家有問題了。”
蘇朗明被這似笑非笑的一眼,給驚得身子一顫,渾身僵硬:“說,說不定,戶,戶部的賬簿有問題……芷兒你這麼厲害,肯定能夠查出戶部的問題來的。”
蘇白芷不說話,就那樣笑着看他,把他看得渾身不對勁。忽地想起自己的身份來,怎麼也輪不到這小畜生放肆。他姿態都放了那麼低了,這小畜生還要怎麼樣?
途勝惱怒,蘇朗明便繃着臉,壓低聲音說道:“我是你父親!”
哦哦……,這話好耳熟,彷彿白氏曾嚴詞厲色過:“我是你親祖母!”……果然是母子倆,都一樣德行。
“嗯。”她又說:“正因爲如此,我才冒着風險,趕回來見你一面。換做別人,我才懶得管。總之,不管是不是你做的,首先要把你從這件事情裡摘出來。”
蘇朗明聞言,眼底閃過一絲亮光,“芷兒有什麼好主意?”
蘇白芷不答反問:“我記得上個月的月中,父親晚上也是同老夫人一同用晚膳的。只是中途突然離開了。是爲何事?”
蘇朗明也似乎想起來那天晚上來,不解問:“那與這事有什麼關係?”似乎有些不願意說出口。
蘇白芷猛地一沉臉:“父親,這至關重要,請你務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然,沒人能夠救得了你。非但如此,咱們蘇家立刻就會成爲整個大曆朝的大笑柄。
想一想,……兒子剋扣老子軍餉,老子不知情,還把狀告到皇帝那兒去了,最後查出是兒子搗的鬼……這則大新聞夠聳動吧?”
新聞是什麼,蘇朗明不懂,但是隻要一想到蘇白芷嘴裡描述的場景,他渾身汗毛倒豎,滿頭滿腦都是虛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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