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母女倆敞開心懷後,又經此一事,林氏整個人都變了,蘇白芷對此樂見其成。她早就知道,林氏並不是懦弱,她只是心地太過良善,遇事都願意以德報怨,想着的是退一步海闊天空。
她原先爲了林氏這樣的性子,也諸多煩惱過。這一次是蘇家人活該,自己把個性子溫順的好媳婦兒生生往外推。要不是蘇家人自尋死路,蘇白芷還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能夠勸得林氏回心轉意,不用學紅樓夢中王熙鳳,那也至少不是人善被人欺的沒脾氣。
這一夜,林氏哭得稀里嘩啦,那一年她的魂魄盤旋在林氏大宅上空,一年裡,也沒見過林氏這樣放聲大哭。別說放聲大哭,自打印象中,林氏就很少掉眼淚沫子。說起會哭得梨花帶雨,嬌柔可人的,反而是那個處處得寵,事事得意,佔盡好處的二姨太林笑雪。
就不知她有什麼好哭的,該哭的人鎮定過日子,熬着心焦心苦,日日含笑對人,從不對人報以怨懟,訴一聲委屈和辛苦。反倒是那個享盡恩寵,半生順遂的人,盡是對外又是苦又是委屈地哭訴,還要擺出一副大肚心懷來。
……想到此,蘇白芷撇脣輕扯,哼哼一聲,盡是譏誚。蘇朗明就是眼瞎了,原來魚目混珠不光能騙偏市井小民,連官居朝堂的三品士大夫,一樣對着俗豔美色只能成了個靠卵子思考的蠢貨。
從林氏房裡出來,還有一件重中之重的事情。
“陸王氏在哪兒?”蘇白芷面無表情問道。
銅雀心裡一跳,小姐平時都會客氣稱呼一聲“陸嬤嬤”,今日直呼其名,可見這一次陸嬤嬤是肯定要受連累了。但她又有苦難言,覺得出於道義,出於同情,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她幾番計較下,還是小心期近蘇白芷,低聲回了話:“小姐,您先前去尋陸嬤嬤抱來小公子時候,陸嬤嬤是強撐着見您的。”
蘇白芷眉心一簇,幾乎立刻,聽出銅雀話中有話,眯眼冷聲道:“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雖說蘇白芷面上沒有氣惱之色,可是銅雀守着本分,匆匆跪地就求饒:“小姐恕罪,婢子自作主張了。但這是婢子親眼所見,不說的話,對不起自己的良知。”小丫頭偷偷擡起頭,打量了一眼蘇白芷的面色,這纔將自己所見所知一一道出:
“小姐抱了少爺走後,婢子偷偷折回去,原是想要警告一下這個新進的陸嬤嬤,不要怠忽職守。卻沒想到,婢子回去看到那樣一副場景,當時婢子闖進陸嬤嬤的屋內,就見到陸嬤嬤正換下身上衣裳,當時那背上大片血紅,交錯的鞭痕,可把婢子給嚇懵了。
問了陸嬤嬤,才知道,起初是一個自稱姓劉的嬤嬤,說是二夫人身邊的奶嬤嬤,跑到咱們小院兒裡搶小少爺,陸嬤嬤不肯,就被劉嬤嬤帶來的婆子胡天海地地鞭打。後來咱們院子的人去幫忙,立刻就被突然冒出來的一羣婆子給打趴。這纔有了後來的事情。”
蘇白芷面色陰冷,府中二夫人的身邊哪裡有一個姓劉的奶嬤嬤。自然是二姨太那賤人鳩佔鵲巢,自稱二夫人,姓劉的嬤嬤,自然是她的奶嬤嬤。
咔擦!
不經意,一聲脆響,蘇白芷把個手裡的逗弄小孩兒玩兒的拇指大珍珠捏成一團散沙。同時斷裂的還有她右手食指,中指和拇指三根手指頭。
銅雀驚跳起來,一把捉住蘇白芷的手,小心翼翼捧在自己的手心裡:“小姐受傷了,阿蠻,快去傳太醫!”
那一向沉默寡言的黑皮丫頭沒等銅雀說完,身子瞬間就朝外奔了出去。
……
皇宮
乾清宮裡,半人高的銅爐口,白霧嫋嫋,從此處沁出的麝香,蔓延到整個大殿,連犄角旮旯也不放過。
皇帝靠臥美人榻,自有兩個乖巧的小宮女給他打扇納涼。這個時節,富貴人家也會用上家裡冰窖的存冰,裝上一兩桶,放在屋子裡,就能驅走一室的炎熱暑氣。而況是富有天下的皇帝?
黑衣人不知怎麼繞過諸多眼目,繞道房樑上。原本優哉遊哉貪涼享受的皇帝立刻睜開了龍目,坐起身隨意揮了揮手,出聲趕人:“都下去吧。朕要批閱奏章了。”
只要是在這座威嚴的乾清宮裡做事的下人,就都知道,此間主人有一個特殊的癖好,只要是皇帝要批閱奏摺了,就不允許一個人在旁邊打擾,哪怕是照顧皇帝起居的近身公公。
所有人沒有一絲慌亂,有條不紊地退了出去,又仔細地將殿門掩好。
“別躲了。下來吧。”皇帝幽幽開口。立即一道黑影從房樑上掠下來,單膝跪在皇帝面前,粗噶的聲音不是多麼動聽,好在皇帝並不大在意。
他閉着眼聽這個神秘的黑影稟報,當黑影說到“蘇白芷將十二個婆子沉湖了”,皇帝閉着眼睛的眼角微微抽動。黑影又說起“她親自去抓了蘇大人的貴妾,當着衆多下人的面,親手推了那妾室入荷花池”,皇帝“嗯”了一聲,沒了下文。
黑影面無表情,跟一句木訥無感情的工具一樣。他也不大在意皇帝是個什麼反應。反正他只要將主子吩咐的事情辦妥當就好。他又將事情評述一般,一一道來。皇帝只是聽着,期間沒有再發出一點聲響。
“後來蘇老夫人帶着三十好幾個婆子趕到荷花池,那三十幾個婆子都有一身武藝。”
聽到此,皇帝忽地脣角咧開一道弧線,饒有興致地開起玩笑:“莫不是蘇家那位老夫人連她的紅月小隊都用上了吧?”自覺說着好笑,皇帝自己也忍不住樂了。
“就是紅月小隊。”
皇帝的笑容僵在嘴角,倏然睜開眼睛,猛地坐起身,驚愕道:“真是紅月小隊?張好,你這還沒老呢,怎麼就老眼昏花了?”
叫做張好的黑影也不惱,張口只道:“屬下眼睛能在夜裡視物如白晝,怎麼會認錯?三十幾把三寸匕首,同一規制,屬下的眼睛又不是驢糞蛋子。”說着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這是屬下在荷花池邊撿來的。”
皇帝嗖地一下把匕首搶過去。仔仔細細端詳起來,“還真是紅月小隊用的規制。”但他立刻想起某種可能,臉色變得極度詭異怪異,試探地問張好:“照你所言,蘇家那位大姑娘肩膀上的傷豈不是被親祖母下令弄傷的?”
張好聽着皇帝話,突然肅然起敬起來,言辭之中不乏欣賞欽佩之色:“陛下,屬下得知,這個蘇白芷面對紅月小隊,竟然以一敵三十。雖然慘敗,其行可贊,其勇可佩!是個真漢子!”
皇帝聽了瞠目結舌,遮眼無力道:“張好,她這輩子最多也就是個真巾幗,要做漢子,只能等投胎了。”話剛說完,突然雙眼凜然,冷冽望向張好,喝道:“蘇白氏爲何要對自己的親孫女動手?”
張好也是一凌:“陛下,此間牽扯到蘇朗明的妻妾之爭。屬下查得結果,前幾日林氏早產……”張好將所查一一敘述,不添油加醋,只是倒敘事實。從林氏早產,蘇白芷落水大難不死,改變性子,闖養怡苑救母……到二姨太告狀居德堂,強搶剛出生的嫡子……,最後鬧將到要動手殺人。
幾番述說,一幅幅場景彷彿就發生在眼前,活靈活現的生動。皇帝面上陰晴不定,冷哼了一聲:“原來是要殺人滅口啊!蘇白氏是越活越回去,真如太后所言,蘇家敗落,已成定局。”
“蘇老夫人似乎是滴血認親之後,對林氏母子改變了態度。”張好又說。
“呵!婦人之見,愚昧至極!這上都城裡其他婦人若是隻看滴血認親就咬定結果,還說得過去。她蘇白氏早年也算跟着蘇老將軍上戰場,難道不知道戰場之上流血事多發生,神醫就想到一個方法,輸血。雖然靠輸血活下來的人少之又少,成功率十分低,但那也說明滴血認親這回事根本就不準確。不然的話,那些活下來的士兵,豈不是各個都是血親?”原來大曆皇朝已經有了輸血救人的概念。只是蘇白芷一直徘徊在蘇家大宅上空,看到的都是這上京城裡的事情。對於邊疆的事情,知道的少之又少。
但是皇帝一番話下來,卻把這隻在邊疆拼死殺敵的將士們才知道的隱秘點了出來。
那張好猶豫了下,有些好奇地問:“陛下的意思是,林夫人是被陷害的?”
皇帝不答反而風馬牛不相及,幸災樂禍道:“再過半月,蘇老犟牛就要回京了,到時候朕可有熱鬧看了。瞧着吧,蘇犟牛回來,蘇府一定雞飛狗跳。”
其實皇帝猜錯了,事實證明,雞飛狗跳的不只是蘇府,還有他這個天子後花園——整個上京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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