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經年,泊湖論鑑早就失了原先的味道。
少了一分愜意,多了一絲刻意。不再是純然地爲了討論而討論,人人都多了一分功利心。
蘇白芷跨進比論大堂的時候,正聽人誇讚:“韓國公世子有經緯之才,如此年紀,已將算學掌握如斯,老朽判定世子爺不出十年,必成我大慶朝的算學大家,到那時,才氣通天下,名聲傳海外,想來,是我大慶朝一大幸事。幸哉幸哉,此等人才生於我大慶,實乃幸事也!”
“承蒙袁公青眼相待,伯陽愧不敢當。不敢辜負了袁公對伯陽的期許,伯陽定當十倍百倍用心於學,只望十年之後,袁公見到伯陽,能夠眉開眼笑,歡喜不已。”
“伯陽小侄莫要謙恭,以你今日所展現出的算學天分,已經是我大慶朝獨一份的聰慧勤勉。”袁公話頭一轉,摸着發白的山羊鬍點點頭:“不過,這世間,有一個詞,叫做捧殺。若因老夫今日一番嘉獎鼓勵,讓得小侄你不思進取,停步不前,倒也不好。還好,難得伯陽小侄能夠守住本心,甚好甚好呀。”
對於突然多出來的蘇白芷等人,衆人並沒有注意到,更遑論是高臺之上。
只聽衆人一陣稱讚趙伯陽。
袁公又說:“伯陽小侄,今日你表現不凡,合該受得當今聖上御筆親書。老夫得聖上看重,主持此屆的泊湖論鑑,得陛下親許,爲其選拔良才,代天子嘉獎有才之士。”袁公說話之時,恭謹地向着東面拱手拜了拜,面容嚴肅,又轉身至案首前,旁邊一小奴端來銅盆中淨手之後擦乾,恭謹地在案首前蒲團上跪拜之後,小心翼翼掀開案首上的明黃綢布,露出托盤中三卷卷軸。
袁公取出其中一卷卷軸,蒼老的雙手一斗,卷軸瞬間拋飛,赫然露出其上“大慶良才”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瞬間,比論堂上,鴉雀無聲。倒抽氣的聲音更映襯周圍的寂靜。
大慶良才!
這是無上光榮!可光耀門楣了!
一雙雙赤紅的眼睛或羨慕或嫉妒地盯住袁公手中那一字萬斤都不賣的當今聖上的親筆提書,還有全身隱約激動地顫抖的趙伯陽。
各個赤紅了眼,恨不得代趙伯陽而取之!
可,這可能嗎?
在場的人中,多是文人墨客,有布衣書生,有官宦人家出來的公子小姐,還有勳貴人家的子弟。
能站在這裡的,沒有一個是愚蠢之人。
前者且不說,後二者,那可都不是省油的燈!
既然知道事已至此,便有人的心思開始活絡開,就有人邁開大步,正欲向前恭賀。趙伯陽,動不得,不如與之交好!
而趙伯陽努力平息內心激動,雙手拂開衣服下襬,恭謹跪下,雙手平攤於頭頂,“伯陽謝主隆恩。”
“咻!”平地一聲驚雷!衆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一股罡風從面前飛射而過。一晃神,才驚覺袁公失態地跌坐在蒲團上。
而正欲接過卷軸的趙伯陽雙手僵在頭頂,他不敢置信地盯住剛纔還完好無缺的聖上卷軸,此刻被一支羽箭釘在三米遠的案首後的白牆之上。
與之前的鴉雀無聲想必,此刻纔是死寂。
何人膽敢射飛聖上的御筆親書?!
幾乎是有志一同的,衆人朝着那羽箭飛來的方向看去。
那少女……不!那半大不小的小姑娘左手推滿月,右手抱嬰孩,手指一鬆……不就是她射飛了陛下的卷軸嗎?
“大膽!將這辱及皇室,公然犯上,破壞比論的大膽狂徒拿下!”
隨着這一聲,蘇白芷周圍瞬間涌來無數手執長矛的鐵甲衛!陸方暗恨,王二嚇得腿哆嗦,銅雀臉色發白,就要暈過去。杜仕安小臉滿是愕然。
誰能夠想到,他們身邊這位蘇白芷會忽然搶過一羽箭衛的弓箭!誰又能夠想到這位蘇白芷會突然發難,朝着那捲軸射去一箭!這一箭,還該死的精準!力道十足!
該死的!她一個孩子,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力氣!
陸方前一刻還驚豔的武藝,此刻成了催命的符文!
不知那岸上的美公子何時到來,隱在帷帽下的臉,玩世不恭的笑容瞬間凝固,露出瞬間的詫異:“非然,海多,你們道,爺這次看走眼了嗎?”
“陛下的手書,誰敢破壞?那就是不給陛下面子。蘇家白芷果然傻女,還道她有趣,卻把自己的性命折了進去。唉,被她岸上那番表現給騙到了。”非然說話,向來毒舌。這番話隻字不提美公子看走眼,卻已經表現那個意思。
劉海多向來與陸非然不睦,這一次倒也難得與陸非然達成一致:“公子你今日剛說蘇家傻女變聰敏了,可繼續觀看其表現。這纔多久,她就犯傻了?蠢人短命,她死倒也不冤,可把她身邊的英國公小世子給害慘了,還有她兩個護衛和一個丫鬟。”饒是嘴毒至斯,他還嫌不夠,繼續說:“有蘇家傻女爲例,我可謹記以後與人交往,不可與那蠢人扯上干係。”
美公子帷帽下的薄脣輕扯,“其實蘇家傻女也不是無可取之處,你們看她細瘦,羽箭不但力道足,還相當精準。”嘴上說着讚賞的話,精神卻頓時萎靡下來,少了之前隱藏的亢奮,聲音中多了一絲百無聊賴,無趣地道一句:“看走眼了,走吧。”
匹夫勇猛,無腦就是愚勇了。
陸非然和劉海多此時忽視一眼,無需多言,美公子的想法,他們這些親近之人,多少明白。
“大膽!”清冷的聲音陡然響起,她的語速很慢,兩個字卻拖了四個字的音符長度,尤其最後那個字拖得最長,尾音上揚,顯得不慌不忙。她此刻身爲階下囚,旁人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些,尤其是那些鐵甲衛。
她不慌不忙,沉吟喝道:“我曾聽聖人言,吾日三省吾身——一爲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我每天多次反省自己,替別人謀慮是否忠心,與朋友交往是否守信,師長傳授是否常常練習。
蘇白芷彷彿沒有看到越來越近的鐵甲衛,沒有看到拿一把把冒着寒光的長矛箭頭有志一同地指向她。她站在比論堂的大門下,朗聲問向袁公。
“敢問袁公,曾子所言,是否金玉?”
袁公摔在地,正爲失態而惱怒,偶聽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當衆質問於他,脫口而出的還是聖人曾子的名言。
他爲文壇巨佬,在聖人面前,也只能望而卻步。
敢以聖人子之言逼問他,他倒要看一看這放肆的小丫頭還能夠扭轉乾坤!什麼樣的理由能夠讓當今天子免去她無禮衝撞,不敬皇家的罪名!
實是怒了,袁公哼一聲,顯得不快,卻也雙手作揖朝着遠方一躬身,答道:“聖人之言,自然金玉,其中道理,發人深省。我輩文人,自當學習借鑑。丫頭問話又是何意?”
蘇白芷不答反問:“好,袁公果然爲我輩文人巨佬,所言所思具有深度,當受白芷一拜。”臉上恭敬之色一改,言辭喝問:“既如此,豈不知,聖人的名言,既然要學習和借鑑,爲何公卻獨獨不謹守乎?”
袁公聽之,老眉倒豎,雙眼圓瞪:“豎子胡言!老夫怎麼就沒有謹守聖人所言做事?你倒說說!”
……
一側
海多:“公子,又不走了?”
美公子曰:“此女似胸有丘壑,既如此,我就瞧一瞧大慶朝兵部侍郎教養出的女兒到底如何!”
……
哎咧咧,會更加努力的哦,(*^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