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此,皇帝早已恍然大悟。其實做法很精巧,但並不是想不出來。但是在此之前,卻沒人這麼嘗試過。
雖然看似簡單,自古卻無人去嘗試。
皇帝側首望向蘇白芷的目光都變了。一個會不斷嘗試的人,至少她不缺乏嘗試的勇氣。
而這,卻是大多數庸庸碌碌的人所不具備的。
蘇白芷又把這其中的原理一五一十地告知皇帝,包括字模將在日後一點點的完善,由少到多。
“陛下,活字印刷術的精髓就在於字模可以拆分,隨用隨去,除非使用壞了,否則絕不會有所浪費。拆分開的字模可以無限使用次數。只要將這一個個字模按照書冊上文字進行排版,就可以無限制使用字模。而臣女現在所備有的字模字量有限,將在將來隨着印製的書冊越來越多,而字模也會越來越多。所以這些字模需要一個專門的存庫。
臣女願意將這個活字印刷術獻給大曆皇朝,願陛下可以爲此建立一個專門存放字模的庫房,保存和記錄這些字模。”
就在蘇白芷一番解釋的時候,皇帝的心思百轉千折,心中早已起了驚濤駭浪,瞧她說得簡單,可是皇帝心中十分明白,這一創舉絕對會流傳千古下去。
而就算他是皇帝,蘇白芷這個創始人也已經板上釘釘。
都說成名要靠早,蘇白芷還真的做到了。
這輩子她就算之後碌碌無爲,史書上也會有她濃墨淡彩的一筆。
“蘇白芷,你很好。”皇帝點點頭,“你想要什麼?”
這是要允諾給她獎勵麼?
那就不客氣了。
嘿嘿一笑,她的眉眼都舒朗開來,清澈的雙眼此刻眯成一條縫:“陛下慷慨,臣女就不與您客氣了。”
這話一出,讓皇帝心裡頓時起了悔意,這是要大大地撈一把的節奏啊。
來吧。朕已經做好被坑的覺悟了。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氣,君王的霸氣展露無遺:“有什麼想要的,說吧。”
在皇帝慷慨的表過態之後,蘇白芷很無恥將自己的決心說了出來。那張粉嫩的小嘴動啊動。一直持續了半柱香的時間,每多說一句,老皇帝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一開始還好,皇帝看起來雲淡風輕,越到最後,皇帝的臉色越老越菜色了。
等到蘇白芷終於說道:“陛下,臣女不敢貪心,以上所求臣女各要一份就好。”
當是時,皇帝一口氣差點兒背過去。尼瑪啊,這還不貪心?
每樣各一份?
別的倒是還好說。就每年補助苦泉竹樓書肆白銀千兩……每樣來一份?一年一萬兩千兩白銀啊,她還嫌少?
事已至此,皇帝深深呼出一口濁氣,看了看蘇白芷,又看了看大殿中那些形形色色據說名字叫做活字印刷術的道具。心裡正在做着艱難的拉鋸賽。忽地擡頭問蘇白芷:“假以時日,你真的能讓朕的子民都識字嗎?”
聞言,蘇白芷不禁正色,貪圖錢財的嘴臉也沒了:“陛下,蘇白芷不才,但願爲陛下鞍前馬後。至於臣女所推行的拼音注字法,臣女不敢說能讓這天下人都識字。但臣女敢說,臣女的這套拼音注字法一定能夠讓蒙童們習字更加容易。是否有成效,陛下不妨給臣女一個月的時間。到時候,陛下可對臣女名下書肆的學子們進行檢測。”
“好!若你所言是真,朕就每月從吏部撥銀千兩,那又何妨!”
“如此。多謝陛下慷慨恩賜。”達到目的,連她的臉看起來都柔和了許多,一雙眼兒笑眯眯的。
……
後頭的事情有些意興闌珊,蘇白芷出宮的路上並沒有坐馬車,她讓張崎牽來馬。瀟灑地跨上馬背,追上了前頭的蘇老爺子。
老爺子高頭大馬,身下的坐騎很是不凡。不用回頭,老爺子好似背後長眼睛,“我就知道,你會追來。怎麼,有疑問?”卻又不待蘇白芷做答,朗聲一笑:“想要答案,追來就告訴你。”
言罷,蘇老爺子揮鞭而上,身下壯碩的大馬嘶鳴一聲,健碩的馬蹄子在夜色之中噠噠噠地響,蘇白芷心中雀躍,好勝之心被激起。揚鞭追上。
這一夜裡,上廄的街道上,兩頭馬你追我趕。肆意地奔馳。
夜深人靜,除了馬蹄聲外,一切都似乎歸於平靜。
不知不覺,兩頭馬越過許許多多的街景,經過西城門的時候,蘇白芷楊聲而笑,清澈的聲音似激越似流水,沒來得及下馬,只道一聲:“老張叔,張小子在後頭呢,給你帶了一包荷葉雞,我和祖父賽馬吶,不下馬了奧。”
蘇白芷嘴裡的老張叔自然是守着西城門的老張頭子,而張小子指的是張崎。
老張頭子遠遠就注意到兩匹馬前後追趕而來。他人雖老了,眼神還頂不錯,愣是認出了後頭的蘇白芷。這時候才後知後覺發現前頭那匹馬上的是蘇文謙蘇老爺子。
此時聽得蘇白芷自報家門,老張頭子笑的見牙不見眼,路出一口黃燦燦的大板牙來,搖着手作別:“知道了。出了城門,夜路不好走,慢些行啊,摔着磕着林夫人又要心疼了。”
林夫人是指蘇白芷的親孃,蘇府的大夫人。
那廂蘇老爺子心底愈發詫異,這種行伍之中的老兵油子最是難搞,以蘇白芷大家閨秀,怎麼就和這看守城門的老兵油子混開了?……當然,蘇老爺子說道“蘇白芷大家閨秀”的時候,臉皮還是忍不住發紅了。到底是臉皮還沒練到可以跑車的厚度啊。
兩人御馬而行,你追我趕,不知不覺竄進了小道旁的山裡去了。
這種山道狹窄,最是考驗御馬的技術。
蘇老爺子在前,一馬當先,馬兒騎起來也很穩。眼角餘光卻也不忘時不時關注身後的動靜。
到底只是個十二歲的女娃,又是天黑的山裡,出了意外,可叫他後悔莫及了。
難得的是,他在這狹窄多路障的山道里騎得穩,這是理所當然。這孩子雖然沒有他快,但也穩。就這身馬術,以及敢追來夜深的山裡的膽氣,就十分難得。
蘇白芷追的很辛苦。不光光是蘇老爺子騎術了得,蘇老爺子身下的座駕也是不凡的,就張崎給她牽來的馬兒,還真是與人家的赤兔馬不好比啊。
最爲重要的體力的消耗。
想到此,蘇白芷心中打定主意,非得把這該死的風一吹就倒的身體給鍛鍊成小牛一樣壯士。
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苦泉邊上。
一座座林立的竹樓就在眼前,蘇老爺子喝一聲,馬兒停住了馬蹄子。不多時,蘇白芷從後頭追趕上來。也放緩了速度,騎着馬兒靠近了蘇老爺子。
“祖父是故意將我引來這裡的,對吧。”與蘇老爺子並排,兩匹馬兒臨靠一起,蘇白芷淡淡問了蘇老爺子:“祖父是有事情與我說?”
“也不全然。”老爺子心直口快,“你的騎術是跟誰學的?”
如果武藝可以自己瞎練,騎術呢?
據他所知,蘇白芷很少出門。起碼是需要場地的。從來很少出門的人,怎麼會有機會練習騎術,沒有經年累月的練習,怎能有如今這種程度的騎術?
蘇白芷心裡一凜,這……怎麼解釋?
倒是她疏忽了,今日實在是高興過頭了,怎地做出這等沒腦之事。
“祖父很瞭解我嗎?”蘇白芷笑眯眯突兀地問起了蘇老爺子,眼中的流光淺淺,意味深長的一眼,老爺子頓時想起什麼來……是啊,他真的瞭解自己這個孫女麼?
“沒有蘇白芳的陷害,祖父能想到我還有九首詩作嗎?沒有安氏書局從中作梗,祖父能想到我會有拼音注字法嗎?沒有龐蒙哥的打賭,祖父能想到我還有活字印刷術嗎?”三個“能想到嗎”,叫蘇老爺子的老臉徹底緋紅。
這才忽然發現,自己的疑惑真的有些傻了。
這個孫女的身上的秘密夠多了,與之相比,這點騎術算什麼啊。
她若是想要說,自己自然會知道。人家擺明就是不想說嘛。
“那好,祖父不問了。”
一時之間氣氛有辛悶,過一會兒,蛙聲陣陣,蘇白芷忍不住問道:“祖父爲何沒有按照之前我們商量好的行事?”
老爺子淡淡地瞥了一眼身邊的少女:“你今日出的風頭已經夠了。你十分聰慧,樹大招風的道理,你不會不明白。”說到此,老爺子意味深長地又看了一眼蘇白芷:“芷姐兒,做事情也好,做人也罷,恰到好處纔是最好,少了人覺得你好欺負,多了,人覺得你這人跋扈,你到底是個大家閨秀,跋扈的名聲只能落在你弟弟的身上。你,卻是萬萬沾不得的。”
蘇白芷明白了,蘇老爺子是說今日賞花宴上,她實在是太跳脫了,若是此時再按照先前商量好的行事,在文武百官面前亮出活字印刷術,衆朝臣心中又該作何感想?
只怕不用過了今日,外界對於她蘇白芷的議論絕不好聽。
“謝祖父教誨。是我得意忘形了。”少女坦然承認過錯,又擡頭望了望天色,“夜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