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一老者被請進屋。
“老奴見過東家,東家身子可還硬朗?”來人正是陳家布莊的陳掌櫃。
林氏見了老面孔,脣瓣帶出一朵笑花。這些在她身邊久了的老人,總是比蘇府裡的奴才來的讓人心情舒暢。
“起吧。以後啊,甭叫我東家了。”
“哎呀!可使不得!在老奴心中,您就是咱們布莊子的東家啊,怎麼能夠不叫東家吶!東家,您這是怎麼了!”
林氏壓根兒不是那個意思,可憐陳掌櫃的人老了,被林氏的話嚇得只當林氏不要陳氏布莊了。
四五旬的老者涕淚橫流,要不是主僕有別,男女有別,只怕要撲上去,抓住林氏的手好生懇求一番,只求林氏不要散了陳氏布莊。
“東家東家,您聽老奴的說啊。老奴知曉這些年布莊子是不盈利了,還虧本了。可是這都是老奴無能,是老奴一個人的過失啊。老奴懇請東家不要散了布莊子。這可都是老夫人當年的心血啊。老奴,老奴自知無能,自行請辭。”陳掌櫃嚶嚶地哭,卻把牀榻上的林氏嚇了好大一跳,“誰說我要散了布莊子的?”
“啊?東家不是要散夥?”老掌櫃滿是皺紋的老臉上還掛着淚痕,聞言驀地仰頭,愕然地盯着林氏看。
“我何時說過要散夥了?布莊子虧空,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我要散夥,還需等到現在嗎?”林氏被氣笑了,搖搖頭,對仍然處於彷徨狀態的老掌櫃說起一件事:“前些時日。大小姐不是去過布莊麼?”
“哎呀!東家是爲了這件事啊。”老掌櫃猛地一拍腦門,“瞧我,快把這事忘腦後了。”說完對着牀榻上的林氏露出一抹憨笑來。
林氏雖然平日裡性子軟糯,卻也不是個愚笨的人。老掌櫃是個什麼性子,她到底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心知老掌櫃沒什麼經商的天分,陳氏布莊在他老父手裡的時候,可是一時繁榮無兩。
也就是傳到了他手裡。這纔開始走了下坡路。可她也不愁布莊那點出息過活日子。這老叟的性子也是憨厚的。留着他就留着吧。
這也就是林氏這樣的,才能留個專給自己虧空的掌櫃,一留就是十幾年的光景。
“我找你來,確實是爲了布莊子的事情,但並不是如你所想的要把布莊子散夥。前些時日,芷姐兒對布莊的生意感興趣,我琢磨着我名下正巧有個布莊子,決定送了芷姐兒名下,讓她練練手。
她而今也是十二歲的姑娘了。再過幾年,也成大姑娘了,以後總得嫁人的,我從前沒有好好教導她,將來嫁到婆家,卻不能讓她給婆家人瞧扁了去。”
“那。夫人的意思是……?”老掌櫃的聽出了苗頭來,再加之先前大小姐確實去過鋪子裡,還着人把鋪子裡的賬冊運回西郊的別府上。
賬冊倒是又被運回了自己的鋪子裡。可是後來就沒了下文。後來他才聽說那幾日蘇家的大姑娘要在苦泉竹樓設宴。流水宴。
如今想來當時該是被這件事情耽擱了。
想到此,陳掌櫃就想起這些時日裡上廄人人口口相傳的傳聞來。
便看了林氏一眼,道:“東家,少東家的如今可真是了不得。老奴聽聞咱們上廄,甭管大大小小的街口巷子,讀書人老百姓,都在談論咱們少東家要辦書肆的事兒咧。”說着便小心翼翼擡一隻眼,偷偷看林氏的反應。
見林氏不似不知道,反而滿臉隱隱約約露出的驕傲,就聽林氏驕傲地說起蘇白芷來:“芷姐兒這孩子小時候看起來木訥些。我從沒想過芷姐兒如今這麼能幹。我做孃的,別的沒法爲她做到,但有一點我卻是非做到不可的。”
“不知是哪一點?”
就聽林氏毅然決然地說道。“我知道憑這孩子往日的名聲不好,現在雖然芷姐兒搭上了上京九大大儒的線,可芷姐兒才十二歲,芷姐兒還是女兒身,芷姐兒要開書肆,怕是人人都只表面奉承,心裡指不定都不看好她。尤其是上廄裡的達官貴人,說不得正等着看芷姐兒的好戲,不一定就是衝着芷姐兒去的,十之**都是衝着蘇家,衝着蘇老爺子去的。
可是這次是芷姐兒第一次出手要施展抱負。我不管我的女兒在別人眼中是什麼樣的,總之,芷姐兒在我眼中就是個寶。我決不能讓芷姐兒第一次出手就大受打擊,頹了士氣。
別的人怎麼看輕芷姐兒,我這個當孃的一定是要信任她,力挺她的。可是芷姐兒不開口,我也不能隨意出手,這孩子自尊心極強,我怕適得其反。
但是呢,既然她要陳氏布莊,那我就能借着陳氏布莊暗中對她施以援手。她的苦泉竹樓的書肆,想要開起來,總歸肯定是少不了用錢的地方。
我這個做孃的,別的幫不了她。好說歹說當年她外祖母還給我留了大筆的嫁妝和鋪子,別的沒有,銀子缺不了她的!”
外人總看到林氏軟糯慈和的樣子,卻少見堅毅和霸道的林氏。可是你也不用腦袋想一想,那麼多的嫁妝鋪子,那麼多的田產,林氏如果沒有兩把刷子,怎麼能夠在這個上個街就能遇到個某某三品大員,吃個飯也能碰上個國公爺家的公子的上廄,在這個貴人滿街走,官員遍地爬的上廄裡,不但保住自己的嫁妝產業,很有些產業還挺賺錢的?
難道就憑她在孃家不受寵的外嫁的嫡女身份?難道就憑她在蘇家被丈夫輕視的尷尬的妻位?
顯然,林氏慈軟歸慈軟,可也有她獨到的地方。只是這樣的林氏,外人鮮少見到。
“老奴知曉東家的意思了。老奴會幫着東家瞞住少東家,儘可能將更多的銀子交到少東家的手裡,以備少東家需用。”
陳掌櫃已然明瞭,其實東家今日急着找他來,就是要藉着陳氏布莊的幌子,借他的手,給少東家提供大筆的銀錢。
都說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東家可不就是那位默默關懷着子女的慈母,而少東家是否知道這一切呢?
但願少東家啊,千萬別叫東家這番苦心白費。
臨走時,陳掌櫃不禁再次對軟榻上一臉慈和軟糯的林氏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