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盛宴,色香味俱全。但是最出名的不只是那些美味到不可思議的食物,當夜晚來臨的時候,蘇府的別院里人語皆無,靜悄悄的,除了池塘邊的蛙鳴還有白日的熱氣沒有散去引來的蟬鳴之外,一切都是那麼安靜。
同樣是夜,上京城卻不安寧了。
多少的人家連夜開啓了家族會議。多少個書院,摸着額頭,惆悵頭疼。
怎麼就突然冒出個什麼苦泉竹樓?莫名其妙的冒出頭來了就算了,怎麼就引得了當世九大大儒的注目?
這下好了,自家書院的學子各個都遞來退辭表,聽說連寒山書院今日收到的退辭表也能夠裝滿一籮筐了。
聽說,苦泉竹樓只收十歲以下的稚童,而已經就讀書院的少年學子們儼然是把自己當做了就要入學苦泉竹樓的稚童了……有沒有搞錯啊,人家收的是大字不識一個的稚童!
稚童,懂不懂?
然而任憑上京城多家書院各種焦躁,卻也不敢對九大大儒說個“不”字。
與此同時,皇宮城內,皇帝端坐在乾清宮裡,正與太子議事。
議的就是今天白天這沸沸揚揚的事情。
父子二人沉默,卻都想到一處去了。
“她這樣,叫朕如何捨得殺她?”皇帝久久感慨。
“這樣的她,兒臣更捨不得放手了。”太子眼中有一股從沒有過的執着。
“……”皇帝看了一眼太子,嘆息道:“只可惜蘇白芷的容貌落了次等。不然你當娶她爲正妃。”
太子卻道:“蘇家白芷,當得兒臣正妃之位。”
“可她那容貌……”
“兒臣不是貪色之人,美貌的女子何其多?能在舉手之間。替我趙家江山解決了個大弊端的,父皇,你若年輕,可想將她握於手掌之中?”
“哎……這麼多年啊,泊湖論鑑真成笑談,除卻一個左朝陽,可還出過一個人傑?我大曆皇朝雄踞一方。人人都道大曆朝乃是一頭山林猛虎,卻不知兇名赫赫的猛虎其實已經生病了。……也好,也好呀。”說着便從桌案上摸出那捲軸。“煜兒你看看,聽袁公說,她叫這個東西爲‘拼音注字法’。”
太子趙煜接手一看,沒看出什麼來。於是沉下心思。專心致志,半晌忽地從卷軸中擡頭,俊容之上,滿滿驚駭:“這東西……”
皇帝眼波深沉,啓脣吐出四個字:“教化萬民。”
與此同時,蘇家也不安寧,老夫人白氏一一將今日之事說給衆人聽。
蘇老爺子坐在首座,老夫人坐在他旁邊。下位依次坐着兩個兒子。
當老夫人白氏說完之後,蘇朗明完全處於震驚當中。而蘇二老爺蘇朗寧擡頭看向上座的老爺子:“父親,此事,兒子也聽說了,只是芷姐兒這般作爲,也不知是好還是壞,到底蘇家一門武將……”雖然他和大哥沒有領兵打仗的經歷,可是蘇府發跡,確實是從武發跡的。
蘇老爺子眼波沉沉,還沒等蘇老爺子說話,蘇朗明已經跳將起來,嘴裡罵着“小兔崽子”,就說要把蘇白芷捉來問罪:“小畜生自作主張,壞了咱們蘇府的名聲,父親放心,兒子一定去將這小畜生捉來,好生關在柴房裡醒醒腦。”
話還沒說完,被座上蘇老爺子一盞茶從頭淋到腳。
老爺子氣得把這草包兒子宰了纔好。
“老子英明一世,怎麼生了你這個草包傻兒的。”罵的歡快了,蘇老爺子哪裡看得到他老妻在一旁臉色難看的緊。
老夫人白氏面上鐵青,不好瞪蘇老爺子,滿腔怨怒全都射向了自己的兒子,蘇老爺子一口一個草包,一口一個傻兒,難道她蘇白氏生的兒子就都是傻子草包?
可這話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罵向蘇老爺子的。以她向來以蘇老爺子爲尊的性子,老爺子說什麼都是對的。
一旁的蘇朗寧看自家老子跳將起來,罵的歡快,不禁沉思起來……難道說,大房的芷姐兒這次非但沒有做錯,其實還是做了一件對蘇家有利的事情?
任憑外界蘇老爺子的罵聲也好,還是他大哥的怪叫聲也罷,二老爺蘇朗寧手託着茶盞,漸漸沉思起來。
蘇老爺子正罵的歡快,忽眼角瞥眼沉思的二兒子,也不罵了,直接點了二兒子的名:“朗寧,你來說說,老子爲何罵這蠢貨?”手指向蘇朗明。
“父親恕罪,兒子慚愧……着實想不出來。”
正待這時,管家蘇全來傳話:“老爺子,大小姐回府了。說是要見您。”
蘇老爺子也是瞬間愕然了一下,……“怎麼這時候進城來了?這天色……”說着望向屋外,黑壓壓一片,老爺子忽地想起一件事來,眼神頗爲怪異起來。
連忙讓蘇全請了人進來,蘇白芷進了屋,見蘇家人都在,各自施了禮,禮數做的周全,但也不阿諛,淡淡的,和她這個人挺像的。
老爺子匆匆擺手,根本就沒讓蘇白芷那一禮禮全了去,急匆匆開口第一句話居然是問蘇白芷:“這點子上,西城門關了吧?”
蘇白芷一時沒弄懂蘇老爺子的意思,點點頭,評述事實一般道:“是關了,守城的兵看着的。”
“哦……進西城門,那些個兵油子沒少刁難人吧。”
望向蘇老爺子試探的眼神,這下蘇白芷算是明白這老頭子的意思了,感情老頭子覺得這個時間點進城來不容易,是擔心她被人刁難了?
可這擔心還真的有些多餘,不過嘛,老頭子這心意她收下了,於是撇撇嘴,淡淡說了一句:“老爺子是說守西城門的兵油子借天色已黑,不讓我進城吧?這倒是不用擔心的,老張頭子人挺好的。”不然你以爲上一回連夜給你府上送來刁奴是怎麼做到的?
這一下,蘇老爺子的眼神更加怪異了,他是泥腿子打仗打出來的將軍,底下人約定成俗的一些規矩,會玩兒的一些把戲和刁難,他怎麼會不知道?
別看一個守城門的兵,要是時機對了,有時候還能把三品的大員攔截在城門外,何況是區區一個女眷?
這孫女倒好,聽她口氣,連人家綽號都喊上了,這關係處的那還真叫一個好啊。
蘇老爺子並不懂,蘇白芷每回出城入城,除非走的急,否則總是要給老張頭子他們帶些吃吃喝喝的,銀子沒給過幾次,吃的用的喝的倒是帶過不少。所以說,人心都是肉長的,將心比心,老張頭子自然願意賣她面子。
“進城沒少打點吧?回頭讓你祖母從賬上支出兩百兩銀子給你。”蘇老爺子指的是蘇白芷沒少給守城門的冰打點銀子。老夫人在一旁皺了皺眉,倒也沒說什麼。
蘇白芷隨意地掃了座上那老頭子一眼,一時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關心她嗎?……要關心請趁早啊,別等正主死透了,她這個僞正主來了才關心啊。
不過她來不是爲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的。於是似有深意,又似無意回了老爺子一句話:“銀子買方便,真心換真心。有了真心,方便自然如影隨形。買了方便,也換不來真心。徒費了銀子罷了。”這話聽着繞口,但是老爺子有些渾濁的眼珠子猛地收縮,擡着頭怔然地盯着坐下的少女看。
“你這性子,可惜老天爺怎地不長眼,生錯成女兒家了!不然老夫也,也……”不知爲何,蘇老爺子指天罵地,那表情似乎真恨不得將蘇白芷重新塞回孃胎再造一遍,非得換成男兒身不可。
“哎,不談這個了。”蘇老爺子罵完老天,一下子人就萎靡了,淡淡問了蘇白芷:“你這個時間點回府,以你的性子,定是有要事吧。”
蘇白芷倒是不矯情,把今日事情一一交代了,末了淡道:“我今天來就是把事情和老爺子說一說的,老爺子認爲是對是錯,我都不管。反正我是這麼做了。”很有點光腳不怕穿鞋的意思了。
隨意掃了一眼同在堂上的蘇朗明,眼角也帶過她名義上的二叔蘇朗寧,撇脣說道:“老爺子,你也別怪我自作主張,要是蘇家還有個可靠的人,我更願意陪在我母親身邊,纔不樂意去做這等越俎代庖的事情。”
這話又把蘇朗明和蘇朗寧罵了,可蘇朗明和蘇朗寧是誰?這哥倆可都是老夫人白氏的親生兒子。
老夫人白氏先前就氣怒老爺子罵了她兒子是草包,是蠢貨。現在倒好,兒子的老子罵完了,兒子的閨女又來罵。
一股火氣積得越來越深,不爆發不行啊。
“你這是爲人子女的樣子麼!自古以來就沒看過有當面罵親生父親的女兒!”老夫人白氏一口邪火終於朝着蘇白芷發泄出來了。
蘇朗明聽得蘇白芷暗罵他沒用,也是氣得準備大罵的,結果被自家老孃搶了先,乾脆冷眼在一旁看着了。
是自家老孃出口教訓的,老爹總不至於再來教訓他了。他就發現,自家老爹對他這個不得寵的大女兒簡直就是好到偏心,十分偏袒他的這個大女兒。蘇朗明還真怕自己罵了這個女兒,結果又要被自家老爺子“澆水”了。
這下好了,自家老孃親自出手教訓這不孝子,老爹總不至於不給老孃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