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室裡,又比屋外涼爽幾分。沒有燃香,青竹的竹香,這時候,比任何的花朵裡提取出來的香,都要宜人舒爽。
吸一口竹香,吐一口濁氣,頓覺神清氣爽。
至少,蘇白芷認爲。此處環境宜人,十分讓人放鬆心懷,可惜的是,若是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的話,蘇白芷恐怕要十分失望了,她的想法顯然不是此刻九位老者的想法。
對面站着九位老者,一個個對她怒目相視,恨不能出手教訓她一頓,卻秉持着文人墨客的矜持,愣是忍住這股子邪火,反倒把自己憋得滿肚子火氣無從發泄。
蘇白芷徑自坐在一張長約一米半,寬約半米的矮几前,指着老者門坐下放着的坐墊,請他們坐下。
“九位老大人,請坐吧,我爲九位老大人們煮茶吃。”
可惜,顯然,這九位老者此刻最想要的不是吃茶,蘇白芷這一次的好生相勸,註定她會徒勞無功。她對九位老者的反應好似早就瞭然於心,也不生惱,便就擡起雙手來,拍了兩掌。
隨着“啪啪”兩手掌心相擊的聲音響起,不多時,小竹樓的竹門被人輕輕敲了兩下,張崎那平淡的聲音在門口響了起來。
“主子,都準備妥了。”
九位老者一臉興奮……準備妥了……難道說是他麼?
一個個爭相恐後轉身就要跑到大門口去,蘇白芷只是笑着說:“你二人進屋吧。”
不等九位老者奔出大門口,那大門口便閃身進來了兩個人,一個童子一個童女,童子手中一個翠玉托盤,而童女手中端來一隻小巧的玉鉢。
老者門見之,齊齊打住。腳步遲疑地頓在原地,一雙雙老眼中現出了迷惑。
蘇白芷清澈的目光只從那幾個老者的面上掃過,隨即便不再關係他們。招手招來了一對金童玉女:“你們來。放這裡。”指着身前的矮几,便要他們將東西放穩妥了。
童子先放手中的白玉托盤。他抱着托盤,跪坐在蒲團上,他很小心,甚至連托盤放在矮几上的時候,也沒有發出一點異動。
童子放好了白玉托盤,不曾起身,安安靜靜地半挪膝蓋退到了蘇白芷的身後。依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勢,白玉雙手規矩地放在身前。
童女很會做事。迎上蘇白芷笑盈盈的目光,便與童子一般跪坐在蘇白芷另一邊,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白玉鉢捧到蘇白芷的面前。
九位老者一臉狐疑地盯着他們。不知道蘇白芷這是葫蘆裡賣的什麼關子。拿個白玉鉢來做甚?又不是和尚要化緣。
忽地,老者門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她把瘦削纖細的雙手輕輕放進白玉鉢裡清洗,洗的很認真,用水沾,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清洗。洗一雙手就像是對待什麼聖潔之物一般。頓時讓九位老者覺得,她那雙手就是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洗完了手,便有激靈的童子獻上輕如薄翼的絲帕,蘇白芷伸手接過,又垂頭仔細地擦乾手指。那九個老者看得瞠目結舌……從來不知道一個人洗手還要這麼費神費心費力。那擦完手的絲帕一看就是上等的絲綢裁剪成的,卻被面前這個少女用完就棄如敝屣。
絲帕飄飄然被甩給了雙眼看得發直的裴公子,男人喜呵呵地聽着少女分派了一聲:“煩勞裴公子將它扔出去。這帕子割手的很。”
“好。”一如男人性子,應答得簡單而明瞭,男人低沉的嗓音帶着不一察覺的欣喜:“我先收着,回頭得空再去扔了它。”嘴裡說着扔,手上卻小心翼翼地將沾水揉溼了的帕子重新攤開,再仔細地重新疊好,眼看着就可以寶貝地收進自己的懷裡了。
忽地,一道人影撲了過來。男人本來是可以躲開的,但卻眼睛餘光掃到了那撲來之人細胳膊細腿的,還有那滿頭的白髮,眼底閃過了一絲遲疑……這要是摔個狗吃屎倒是無所謂,就怕這位老叟經不起磕碰啊。
就是這麼一絲惻隱之心,手中原本已經快收進懷裡的帕子,被那撲過來的老者死死地拽在手心裡。
男人怒了,沉聲暗吼:“德明公,快放手。”
忽然撲過來的老者正是那白衣白髮壽眉的老大儒,德明公魯珏。德明公聞之,咬牙不放,反擡頭怒瞪裴公子,“給我看看!我就看看!”
男人皺眉,藉口便回絕了白衣白髮壽眉的德明公,道:“這是蘇大姑娘讓在下扔掉的無用之物,沒什麼好看的,德明公快放手吧。”手中力道不禁加重幾分。
白衣老者一隻手抓不住,便兩隻手一齊湊上去,不但是搶帕子,而是兩隻手合作無間,去扒開那方被疊的整齊的帕子。還真被他扒開了,露出兩排清秀小字。
白衣老者正要細看,手腕突然一酸,便就鬆了手,眼看帕子就要被“歹人”收起,頓時焦急萬分,顧不得左右其他,扭頭叫喚着夥伴們,指着那帕子:“快快!你們傻愣着作甚?那帕子上有首詩!再不搶回來,就要被扔了!”
此時的德明公看起來就像是個心愛的東西被搶走的孩童,選擇了最簡單的方式,“拉幫結派”也要把自己心愛的東西搶過來。
原那其餘八個老者都看着白衣白髮壽眉的老者莫名其妙的舉動,不明所以,此時只聽了“有一首詩”這幾個字,卻出乎人預料之外的,齊齊衝了上去。
男人暴怒中帶着無奈……有道是,匹夫一怒,血濺千里。可是,面前的這幾位都是行將就木的老人家了。他是怎麼樣也下不去手,欺負一羣老叟,不覺是什麼光榮的事。
狠狠一咬牙,狠聲狠氣說道:“等着。”卻自己把已經收到懷中的帕子拿了出來,見幾隻手齊齊搶過來,他把帕子往手心一拽,瞪目喝道:“別搶!搶壞了誰都沒戲。”
那幾隻手在空中齊齊收住。訥訥街在半空中,男人這纔不甘不願,滿臉不情願地將帕子塞到年紀最大的德明公手裡。
待得帕子一得手。德明公迫不及待展開帕子。眼神迫切地在帕子上梭巡。只見白色絲帕上繡着青竹。旁邊便有小字: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好詩!”袁公最先讚歎起來。眼睛賊亮賊亮地盯着那帕子看,而其他幾位老者,似乎正品味此詩,只覺得回味無窮。
忽地袁公轉身,那雙賊亮賊亮的眼,就從帕子轉移到蘇白芷的臉上,袁公忽地拱手。“芷兒侄女,看在我倆投緣的份上,還請將那人請出來,我等老傢伙們實在是敬仰此人。希望能與他一見。請爲我等接引。”
他這般一說,那其餘還沉浸在好詩的喜悅當中的老者們,一個個晃過神來。
面對幾個老者如狼似虎,暗含逼迫的目光,蘇白芷含腰拔背。坐如鐘,卻又顯得從容自在。忽地脣角破開一抹淺笑,噙着笑,擡手點面前的蒲團,道:
“我今日所作之事。就是想要告訴幾位老大儒們關於外界傳的沸沸揚揚的《明日歌》之事的事實真相。左右幾位老大儒們已經來了,何不嘗一嘗我爲大人們斟的好茶?”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若是袁公等人再迫不及待地追問,便顯得小氣了。人家不是不告訴你們事實,而是讓你們等一等。若是強逼人家說出來,反而顯得小氣和尖酸。
幾人相望一眼,便競相向前幾步,學着蘇白芷的樣兒,盤腿坐在身下的坐墊上。
白衣白髮壽眉的德明公臉不紅氣不喘地將手中的帕子收進懷中,斜刺裡伸出一隻手,他只覺得手臂又是一麻,回頭手中的帕子不翼而飛了。
“是誰搶……”正要提氣大罵。忽地一道低沉的聲音戲謔響起:“德明公看完了嗎?”又道:“德明公當學完璧歸趙。”
德明公臉上一點兒都沒有做壞事被抓包的窘迫,反而理直氣壯地反問:“完璧歸趙,你是失主嗎?帕子是你的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愛才之意我等讀書人才懂得,這帕子放在你這個只會武刀耍槍的莽漢身邊,那簡直就是暴殄天物。還是老夫來保管吧。”動手又要搶。
男人雙目之中,寒光一閃,手裡奪了帕子,腳下退開好幾步,將帕子小心翼翼收回自己懷中,才又衝德明公淡淡說道:“此物乃蘇大姑娘擦手的私物,德明公這麼個男子收着,不怕別人議論嗎?”
德明公“唰”的一下面紅耳赤。倒是忘記這一茬了。但隨即,他便瞪目惱怒反擊:“小子,莫非你就不是男兒身?”
豈知,男人洋洋得意揚起下巴:“我得蘇大姑娘委託扔帕子,我得了委託,德明公也得了委託麼?”
“你!”德明公白鬍子都被氣翹了。
蘇白芷額上青筋一突一突,忽地擡手朝男人望去:“裴公子再搗亂的話,白芷只好請你出去。”
男人臉上的洋洋得意頓時沒了,乖巧得讓人不敢置信。甚至,蘇白芷也不明白這是爲什麼,自從那一日在翠雲樓一遇之後,第二日這男人對她的態度就出奇的好,可以說是有些殷勤起來。
蘇白芷十分不解。但她每每看到這男人的眼睛,平靜無波的心,就會起一絲波瀾。
終於安靜了,蘇白芷的手將白玉托盤裡的物件一個個在矮几上擺放好,幾位老者們看着滿桌子新奇的玩意兒,一個個心裡琢磨起來,蘇家這位大姑娘,是要做什麼啊。
明天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