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流淌的河岸邊,一隊突厥人紮營休息了下來。趴伏在草叢裡,李昂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兩個被派出放哨的士兵,默默等待着時機。
大半個時辰過去,看着放哨的兩人警戒漸漸鬆懈下來,李昂慢慢弓起了身體,手裡緊緊攥着一枚被捏得邊緣極薄的銅鈿,像頭敏捷的豹子悄悄潛向了兩人。
黑暗中,半人高的牧草在輕拂的夜風中簌簌作響,越發顯得安靜。李昂停了下來,現在他離兩個放哨的人只有不到二十步的距離,突然他猛地向前竄出,就像撲擊獵物的猛虎。
就在他前衝的瞬間,手裡的銅鈿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厲芒,嵌入了正對他的那個突厥人眉心,這時他身旁的同伴才反映過來,左手握住了腰間的刀柄,張口欲喊,也就是這電光火石的剎那,李昂的軍刺刺入了他的喉嚨,於是一切都靜止了,只剩下簌簌的草葉聲。
將兩具屍體輕輕地放在地上之後,李昂握着匕首,安靜地踏入了營帳,在微明的一點月光下,他老練地捂住那些熟睡的突厥人口鼻,然後匕首在他們的喉間一拉,不過幾下功夫間,便只剩下了一人。
點亮牛油燈,將染血的匕首在衣襟上擦拭以後,李昂納入了皮鞘,然後提着突厥人的彎刀,走到了那最後一人面前,解開了裝水的牛皮囊子,潑在了他的臉上。
一陣冰涼的刺骨冷意中,那人醒了過來,然後他看到了四周已然斷氣的同伴還有面前神情冷酷如刀的秦國人,他目赤怒吼,伸手抓向了身邊。
“啊!!!”
悽烈的叫聲迴盪在寂靜的夜風中,聽得遠近的突厥人心頭一顫,很快,凌亂的馬蹄聲響了起來。
走出營帳,拭去臉上濺到的血痕,李昂解開了拴着突厥戰馬的繩子。
整齊的營房裡,一具具屍首安靜地躺在那裡,趕來的突厥人心中升起了一股冷意。
‘是故意的嗎?’執史思力看着那唯一一具被斬斷頭顱的屍體,想到那引來他們的悽烈嚎叫,皺緊了眉頭,他遲疑了一下,然後看向了四周的部下,“從今後起,十人隊不得擅自紮營。”話音甫落,外面卻傳來了尖利的鳴鏑聲,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營中所有的人都衝了出去。
“是西面。”有人喊了起來,執史思力略微愣了愣,便跳上了馬,剎那間,聚集的三百多騎兵氣勢洶涌地向西奔馳而去。
微白的天色中,雷帶着手下的人像鬼魅般從不遠處的草叢裡出現了,不過他的臉色並不好,因爲他們跟丟了那個秦國人。雷陰沉着臉看向了身側的瘦矮漢子,“你真地找不到他?”
“是的,大人。”瘦矮漢子搖了搖頭,然後又道,“不過我總覺得他沒走遠。”
“直覺嗎?”雷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跟着那顏家的小獅子。”他一抖馬繮,馳向了執史思力所去的方向,身後的十人緊緊跟了上去。
當大隊的突厥人馬趕到鳴鏑聲所發出的地方時,他們只看到了幾匹無主的戰馬。
一腳踩斷草叢中有着延時機關的硬弓,執史思力心中充滿了挫敗感,秦國人布這個局只是爲了引開他們。從始至終他都被戲弄於鼓掌之中,一次一次地落在了下風。“撤。”他冷冷地吐出了這個字,跳上了馬。
“還是太年輕了啊!”雷沉沉地嘆息道,那顏家的小獅子讓他失望了,秦國人唯一的生路就只有向西,他兩次故佈疑陣,只是爲了拖延時間罷了。
雷看向了遠處,若是那頭小獅子想不到這一點的話,他只有違逆大武令的意思親自去擊殺那個秦國人,因爲這幾日的所見,他已經確信這個秦人是來自長安的‘黑騎營’,只有天下第一強兵,纔有如此的膽識,武功和軍略。“黑騎士啊!”低吟聲中,雷的眼珠裡跳躍着嗜戰的兇光,可惜他最終還是失望了,那顏家的小獅子帶着人馬折了回來。
數次受挫的執史思力已經變得冷靜和沉穩,既然那個秦國人最終的目的只是從回鶻人的地方返回秦國,那麼他的一切所爲就都只是爲了這個目的而做的‘虛招’罷了。
“繼續向前搜索。”想通這些的執史思力大喝了起來,臉上亦露出了些許自負的笑,‘我一定會抓住你的,秦國人。’他看向了腰間的彎刀,然後抽動了馬鞭。
靜謐的河灘蘆葦蕩中,李昂從水中站了起來,已經整整一天了,突厥的隊伍都沒有回來過,看起來他們被他逆反兩次邏輯的的‘疑兵’之計給騙過了,擰乾身上的衣服之後,李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在那些突厥人醒悟過來之前,他可以一直安全地跟在他們後面。
執史思力的推進速度並不快,即使那個秦國人能躲過大隊人馬的搜捕,可是在到達鐵勒人和回鶻人的地盤之前,他還要獨自面對變幻無常的大漠,他不相信那個秦國人能辦到。
三日之後的夜晚,突厥大軍到達了臨近沙海的古蘭屯,在這裡,他們停了下來,燈火通明的軍帳內,執史思力看着案上的地圖,皺着眉頭,眼下通往大漠的路有兩條,一是往西南的荒漠走,另外就是往正西的林子走,沉吟了半晌,他的手重重地砸在了林子的方向上。
“正確的選擇。”看着大隊人馬向正西的林子出發,雷摸着下巴沉吟道,西南的荒漠沒有牧草的覆蓋,很難藏身,沒有人會蠢得往那裡走,看起來那顏家的獅子已經擺脫那個秦國人的影響了,“我們走。”他低聲道。
“大人,我想留下來。”
“怎麼,又是你的直覺。”看着矮瘦的部下,雷勒住了坐騎,不過很快他就點了點頭道,“既然那顏家的小獅子都知道留人看守,那麼蘇尼,你留下吧!”
“你一定就在這裡。”看着遠去的騎影,矮瘦漢子低聲自語了起來,然後他慢慢消失在了草丘中,宛如鬼魅。
矮樹上,看着頭頂半空裡那彎殘月,李昂抹去嘴邊的血跡,然後將手上的獐子扔了出去,風中傳來幾聲淒厲的狼嚎,十幾條狼從黑暗裡踱步了出來,撕咬起了地上的獐子,爲了不讓炊火暴露行蹤,這十來天他就和這些狼羣一樣,生吃血食。
很快,獐子就被撕咬得乾乾淨淨,吃飽了的狼羣在頭狼的帶領下對着月亮嚎叫了起來,李昂在一旁安靜地觀察這些草原上人類以外最強大的物種,若有所思。
頭狼停了下來,耳朵豎了起來,看向了遠處。風中,一陣隱約的嚎聲若隱若現。“嗷嗚!”狼羣忽地朝着前方長嚎了起來,彷彿是在迴應着什麼。
樹上,抱着軍刺假寐的李昂猛地睜開了眼,狼羣的嚎叫聲讓他不安,盯着齜牙低吼的狼羣,他戒備了起來。頭狼似乎感應到了他的目光,靜靜地朝他看了一眼,然後帶着狼羣消失在了黑暗中。
“西面?”從樹上跳了下來,李昂看着狼羣奔跑的方向,想到了突厥人的軍隊。略微思索一下,他緊緊地跟着狼羣的蹤跡跟了上去。
古蘭屯西面的密林口,是執史思力留下的百人隊駐紮的地方,現在正有數支狼羣向着他們狂奔而去。聽着風中不斷傳來的狼嚎聲,作爲這支留守隊伍頭領的烏古斯,真地很想提刀殺了那幾個放哨的蠢貨,要不是他們射殺了幾頭在附近覓食的狼,又怎麼會招來狼羣。
“不想死的都給我起來,起來”烏古斯吼叫着,用鞭子抽打那些慢吞吞的部下,催促他們跳上自己的戰馬,在平地上,他們不是兇殘的狼羣對手。
很快,上了馬的突厥人呼喝着衝向了在營地外徘徊遊蕩的狼羣,以狼爲圖騰的他們很清楚狼的習性,狼羣雖然記仇,可是卻並不蠢,當面對比自己強大的存在時,狼羣會選擇退讓,而這一點,在草原上待了兩年的李昂也知道,於是黑暗中,看着衝出營地的突厥人,他決定幫狼羣一把。
隆隆的馬蹄聲中,突厥人舉着火把,想要嚇退狼羣,不過隨着一支利箭穿過他們的百人長烏古斯的腦袋,噩夢開始了,執着火把的同伴不斷被射死,然後黑暗中,狼羣發起了進攻。
聽着淒厲的慘嚎聲,蘇尼冷冷地掃視着黑暗中的戰場,尋找秦國人的身影,至於那些被狼羣撕咬的同族,他並不在意。
見突厥人被狼羣咬住,一直貓着腰的李昂開始緩緩向後退卻,忽然他心裡一跳,幾乎是瞬間,他下意識地側身滾到了一邊,然後尖銳地破空聲瞬息而至,回頭一望,只見兩支白羽箭正插在他身後,猶自嗡嗡作響。
“可怕的直覺。”見沒有命中,蘇尼面無表情地自語道,然後扔掉手裡的大弓,拔出腰間的兩柄短刀,身形一矮,消失在了原處。
弓身藏在草叢裡,李昂知道自己遇上了對手,那種靠腦子而不是蠻力的真正對手,他握緊了軍刺,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眼睛裡滿是對接下來戰鬥的渴望,他記起了過去的自己,一個嗜血好戰,被稱爲‘屠夫’的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