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暗了下來,西城外一處隸屬東廠的大宅內,彭雲中折衝府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四十六組,一共一百三十八名斥候,滿意地點了點頭,“知道你們該做什麼了嗎?”他忽地大聲地問道。
“射殺突厥人,大人。”斥候們高呼,握弩的手沉穩,沒有絲毫顫動,他們與內地的折衝府士兵不同,他們是真正的士兵,不需要任何甄選,就可以直接進入北庭都護府的士兵。
“很好,出發。”彭程的目光掃過這些部下,沉聲道,然後三人一組,穿着普通衣服,打扮成賭棍嫖客的斥候們老練地將手裡的折弩收好,藏在寬大的衣襟下,三三兩兩,從不同地方潛向西城他們所要負責駐守的高地。
西城某處青樓的客房內,錦衣衛裡擅長配毒的高手們將計算好分量的烏頭,交給了前來領藥的龜奴。
將包在油紙內的烏頭放入懷裡,東廠在瀛洲訓練的扶桑忍者,鬼樂地潛向了突厥人的宅子,他們的身形矮小,身高不過六尺,體重在百斤左右,遠遠望去,身穿灰藍色衣服的他們在黑暗裡只是一團模糊的黑影。
憑欄遠眺,若不是早就知道,李昂根本就看不清那些扶桑忍者的影子。轉過頭看向身旁的東廠密探頭子,李昂忽地問道,“那些扶桑忍者可以相信嗎?”
“都尉。這些扶桑忍者從出生起就在山裡訓練,以孔孟大義爲信條,叫他們去死也不會皺下眉頭。”東廠地密探頭子答道,“不過他們除了刺探消息,或是做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外,就上不了檯面了。”
“哦?”李昂頗有興趣地看向了身旁的東廠密探頭子,笑問道,“怎麼講?”
“扶桑人本就身材矮小。能成爲忍者的,更是些輕矮之輩,而且他們不能多吃肉食,以避免身上有體味泄露行蹤,儘管自幼苦練,可力量還是極弱。若是正面硬戰的話,隨隨便便一個士兵就能砍翻十幾個忍者。”
“但論起潛行匿跡,刺探消息,做些樑上君子之類的勾當,他們是把好手。”東廠的密探頭子最後搖了搖頭道,“不過可惜,聽說扶桑郡國又上表向帝朝請求併入瀛洲治下,若是內閣允了的話,以後可就沒那麼多炮灰好用了…”
李昂聽了默然,一百五十年前。帝朝征服倭國列島,改置瀛洲。先後徵發島上倭人百萬前往大秦挖掘運河,還者百不餘一。比起島上遷地漢人不足爲道,此後百多年裡,扶桑女子容顏秀麗者皆外嫁漢人爲妻妾,如今人數不足三十萬,所謂的扶桑郡國,不過是名存實亡,若非帝朝一直不允,世上早已無扶桑人。
‘再見了。共和國!’李昂心裡自語道,他心中最後的執念也隨着這段被改變的歷史而煙消雲散。八年烽煙,血火河山,這些都將不再,他的世界裡只有一個名爲大秦的帝國,鮮卑,烏桓,高麗,扶桑,回鶻,這些異族,最終都將消亡融合在漢人地血脈裡,只是這一次,不再會有屈辱。
“李都尉,您沒事吧?”男聲忽地在耳邊響起。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李昂回過了神,他看着一旁的東廠密探頭子,轉過頭目光投向了遠處,“那邊,怎麼樣了?”
“他們已經得手了。”看着黑暗裡李昂的側臉,東廠的密探頭子,想到剛纔看到的那深邃得彷彿已歷千年歲月的眼睛,定了定心答道。
“那麼接下來,只剩下等待了!”李昂嘴角邊笑了笑,轉過身,輕聲道,“離天明還有三個多時辰,去閉會兒吧,到時還有一場仗要打。”說着,他走入了燈火通明的閣樓;身後的東廠密探頭子愣了愣,緊緊跟了上去。
漆黑的夜裡,趴伏在房頂高處的雲中折衝府斥候們在寒冷地風中巍然不動,他們端着自己的弩,瞄準着底下漸漸清冷起來地街道,臉上沒有半絲倦意。寂靜的夜空,只有偶爾響起地幾聲寒鴉聲與他們相伴。
三重進的深宅大院裡,書房還亮着燈,侯斥崇坐在太師椅內,仰頭看着有些模糊的房頂,心裡想着目前的處境,眉頭皺了起來,雲烈大人已經安全地離開,他不該再在這險地呆下去了。
恍惚中,侯斥崇想起了夜襲驛站的那晚,他和阿史那雲烈的對話。
“大人,我們這樣做,秦國人…”
“大秦會攻打突厥,這是無法避免的一仗,不過只要將一切事情推在死去的‘我’身上,王庭再向大秦上表請罪,割地賠些黃金,就無事了!”
“…那我們今夜這樣做是爲了什麼?”
“大秦是不會讓自己地北疆有強國存在的,鮮卑,烏桓,高車,柔然,他們就是我們突厥地前車之鑑,在大秦做好戰備,對我們進行全面的戰爭前,我們必須打亂他們的步調,現在的突厥還接得下起大秦倉猝發動的戰爭,只要讓他們覺得我們的實力已被擊垮,我們就可以韜光養晦,靜待時機。”
“我不想我們突厥被大秦惦記在心裡,所以就先讓大秦以爲削弱了突厥的實力好了。”這是他在離去前對自己說的話,侯斥崇心裡想到阿史那雲烈那張從來沒什麼表情波動的臉,心裡忽地打了個寒蟬,他想自己是不是也和白奴一樣,只是被捨棄的一枚棋子,是讓秦國人削弱的突厥實力中的一點罷了。
侯斥崇猛地從椅子裡跳了起來,他發覺自己越來越不能信任阿史那雲烈,什麼挽回‘雲’的損失,秦國人動作神速,他們根本無法有所作爲,再繼續呆在這裡,他只會和‘雲’的人一起滅亡。
“哼,我可不會陪着他們一起死!”自語間,侯斥崇吹熄了燈,推開書房的門,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瞭如墨的濃重夜色裡。
倚翠樓內,李昂躺在以白狐皮所鋪的軟榻裡,閉目養神,長刀就靠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不遠處躺在牀上的兩個青樓姑娘看着這個一臉冷峻,
就讓她們兩個上牀睡覺,自己卻躺在軟榻裡的英俊公胡思亂想着。
一個姑娘膽子大些,她忽地下了地,小心翼翼地走向了李昂,不過她還未走到李昂身前五步,就聽到了那好聽但卻透着冷意的聲音。
“夜色已深,你還是回牀上好好睡一覺,我不需要你們侍候。”李昂睜開眼,看着那站定的姑娘道,心裡想着那些也在客房裡休憩的虎豹騎,不禁有些後悔聽了那個東廠密探頭子的話,雖說是離那兩處宅子近了些,可是…看了眼只是身穿薄紗,隱約看得見裡面肉色的兩個姑娘,他輕輕搖了搖頭。
看着又閉上眼的李昂,那膽子大些的姑娘回到了牀上,和同伴躺進了被窩,只是仍舊看着在嗤嗤燃着的紅燭下閉目養神的英俊公子,睡不着覺。
很快,夜已五更,聽到更夫的敲更聲,李昂的耳朵動了動,緩緩睜開了眼,這時,房門也被推了開來,龜奴打扮的東廠探子走了進來,在李昂耳邊悄聲說着什麼,讓牀上的姑娘更加奇怪。
“讓他們繼續跟着那個人,沒有我的命令,不準輕舉妄動。”李昂從軟榻裡站起,朝那龜奴吩咐道,扯下了身上披着的寬袍華服,露出一身黑色的輕甲軍服。
這時,本應寂靜無聲的青樓裡,響起了無數的腳步聲,涌向了李昂所在地房間。“參見都尉!”齊聲的參見聲裡,三十六名虎豹騎同時朝李昂行了軍禮,只看得牀上兩個未睡的姑娘呆了。
“很好,出發。”看着虎豹騎衆人毫無倦色,精神十足的臉龐,李昂拿起長刀,點了點頭,大步而出。
“喏!”如雷的應聲裡。虎豹騎緊隨而上,亦是驚醒了那兩個呆住的姑娘,對她們來講,這是一個難忘的夜裡,她們遇到了一個一輩子不會忘記的男人,儘管那個男人沒看過她們一眼。
一道煙花。忽地驚破了開始微明地天空,在猶自黑暗的天空迸裂出一團璀璨的光。看着這盛開的煙花,四十六處房頂上,持弩的斥候們心中振奮,他們彎了彎有些僵硬的手指,瞄向了街上剛從宅子裡走出地突厥探子。
幾乎是在同時,弩羽破空的聲音在各處響起,那些才離開宅子範圍之外的突厥人被射殺在了冰冷的街道上,留出的血染紅了青石鋪成的街道。
“攻!”高亢的嘶吼聲在黎明裡迴盪,早已埋伏到位的錦衣衛和東廠好手。提着明晃晃的單刀,涌向了突厥人的大宅子裡。
守備了一夜地突厥哨探們看着宅子四周忽然涌出的人羣。一時間都愣住了,他們從隱藏地地方站起來。動作遲緩。然後遠處的房頂上,雲中折衝府地斥候們再次扣下了弩機,帶着三棱血槽的弩箭貫穿了他們的身體,將他們從牆頭射了下去。
深宅大院裡,被殺聲驚醒的突厥人們跳了起來,抓起身邊的彎刀,衝了出去,可是這時他們中。晚上茶水喝的多了的人忽然覺得四肢有麻痹的感覺蔓延,渾身提不起半點力氣。最後衝出房間。和衝進地錦衣衛,東廠好手交戰的人足足少了近三成多。
看着大驚失措,慌忙應敵地突厥人,房屋頂上,雲中折衝府的斥候們一次次地上弦,用手裡的弩箭招呼着那些最兇悍的突厥人,替錦衣衛和東廠的人進行着持續不斷的遠程箭矢掩護。
西城外,彭程催促着連夜整裝出發的士兵們,“快,都跟上了!”有些狹窄的街道上,整齊的跑動踏步聲震的大地都震顫起來,那些早起擺小吃攤的老闆們看着整齊的黑色鐵甲洪流在面前奔行而過,都是驚得眼睛睜圓,半晌說不出話來。
很快,整齊的軍隊涌入了尚未有多少人的西城街道,包圍向了幾處突厥人的宅院,開始接手戰鬥。
“大秦—武威!”千人齊呼的軍號聲在西城上空迸裂,驚醒了那些夜宿青樓的風流客們,一陣雞飛狗跳裡,這些不忘國事的男人們從姑娘們的肚皮上爬起來,手忙腳亂地套上衣服,匆匆地跑了出去,打聽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在雲中折衝府的士兵投入各處宅院的戰場後,本就被李昂連番算計,業已折損泰半的突厥人崩潰了,帶着重型軍弩趕到的雲中折衝府士兵們開始了一邊倒的屠殺。
大街上,衣衫凌亂的風流客們在打聽清楚是帝朝的士兵在剿殺突厥人的奸細時,都是瘋狂地大喊了起來。“殺光突厥狗!”“殺光那些狗雜碎!”雜亂無章的聲音迴盪在了黎明的天空裡,他們臉上的神情似乎比玩姑娘的時候還要亢奮。
“大秦的臉面被他們丟盡了。”看着那些高聲喊叫,好像吃了春藥一般,無處發泄的男人,彭程眉頭一皺,看向了身旁的副官,“帶人把他們趕走,別讓他們在這裡嚎!”
“要是他們不肯走呢?”副官聽着那亢奮的喊聲,看向了身邊的主官。
“那就全抓起來,以有傷風化押到衙門裡去。”彭程冷聲道,說着,帶着身邊的士兵,走向了已經結束的戰場。
“喏!”領命聲裡,副官帶着一隊士兵開始驅趕起那些昨夜沒有在姑娘身上發泄完的亢奮風流客們。
瀰漫着血腥味的房間裡,李昂將刀鋒從倒下的突厥人咽喉裡拔出,看向了身後闖入的虎豹騎問道,“有沒有活口剩下?”
“回都尉,突厥人全部四十七人,全部力戰而死,活口沒有。”看了眼李昂腳邊的三具屍體,進來的虎豹騎挺直身體高聲答道。
“全部死了。”李昂低聲自語,這處突厥人最少的地方是他親自帶隊壓制,爲的就是抓幾個活口,沒想還是全部死了。
“走吧,但願其他地方不像這裡。”李昂搖了搖頭,還刀入鞘,走出了泛着濃重血腥味的房間,身後是緊跟的虎豹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