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長歌當哭

御書房內,***通明,當李昂走後,曹安民看向了和李昂一同回來的黑騎營心腹,“你也察覺到了那些刺客?”

“是的,陛下。”那名黑騎營的軍官點了點頭,“那些人是高手,若不是李元帥提前發覺,恐怕…”黑騎營的軍官沒有再說下去,若不是李昂在那條官道前停了下來,他也察覺不到林子裡有人埋伏。

“你先下去吧!”曹安民的眉頭皺了皺,那些想要殺李昂的究竟是什麼人他心裡也沒有數,一時間他只是呆呆地坐在椅中,沉思了起來,那內侍送來的蔘湯卻是一口未動。

翌日,李昂還朝的消息便在長安城中傳了開來,不過出乎各大世家意料之外的是,皇帝並沒有直接宣召其入城,而且也沒有什麼大的封賞,甚至還解除了李昂手上的兵權,只是重新將‘徵西將軍’的爵位賜還給了李昂。

這樣的處置,讓各大世家都是摸不清皇帝真正的意思,不過不少世家還是向李昂示好,其中尤以軍武世家居多,一來李昂也算得上是他們中人,第二就是李昂目前在軍中的勢力並不大,並未觸及到那些高門的利益,而且李昂在西北的事情,他們通過自己地眼線也多少知道一些。李昂地確算得上是當世第一名將。可是他在軍中的人緣並不好,除了被他提拔看中的那少部分人以外,大多數將領並不喜歡他那過於冷酷無情地心性。

所以對於那些在軍中勢力根深葉茂的高門來講。像李昂這樣一個軍神般的人物不但沒有威脅,反而值得拉攏,而且對於這些古老的世家來說,他們非常明白在帝國的處世之道,只要不威脅到他們的根本,他們不會在意長安城裡多幾家世家。當然這些世家地地位絕不能太高。

對於被褫奪兵權一事,李昂本人並不在意,當他在未央宮的大朝會上面無表情地將出徵前曹安民賜給他的天子劍遞給內侍時,滿朝大臣沒一個人能猜出他的心思。朝會散去後,當那些想要結交他的大臣要找他時,他早已出了未央宮,回自己在城外的莊園裡去了,更是顯得有幾分詭異。只不過任那些大臣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李昂在未央宮中請皇帝准許其卸甲歸田只不過是和曹安民唱了一出雙簧,至少在接下來的幾年裡,李昂不想被牽扯進任何的朝堂政爭裡。雖然表面上看朝堂中那些大世家地勢力少得可憐,可是天知道那些官員裡有多少人在暗地和他們有着關係。李昂知道自己的長處在哪裡,讓他去和那些老狐狸在朝堂上鬥心眼,他不覺得自己能有什麼好下場,不爭,故莫能與之爭,他還是幹好自己的本分最好,日後早些離開長安爲妙。

在大朝會上,李昂卸甲歸田的事情,曹安民出人意料地准許了,不過有着徵西將軍爵位地李昂,軍中都護以下的將領見了他都還要喊他一聲元帥,可謂是地位不減,而且曹安民在三天之後,就一道詔命發到了李昂家中,徵辟他爲龍淵閣地大學士和太傅的頭銜,進宮教授太子文事和武功,可以說李昂雖不在朝堂上,可是他的影響力便是和內閣首輔也有的一比,這一下子讓原先那些以爲李昂也不過如此的世家大爲意外,於是李昂在城外的莊園每日裡就更加熱鬧了。

不過兩個月下來,那些存着拉攏李昂念頭的世家和高門都是大爲失望,因爲李昂從不對朝堂上的任何事表態,也沒有任何的看法,而他進宮中也就是陪皇帝說說話,或是教授太子,絕不談及任何朝堂上的事情,也不對皇帝發表任何意見,他就和那些卸甲歸田,頤養天年的老將一樣,遠離了任何朝堂上的鬥爭。可是儘管如此,那些高門和世家依然繼續向他示好,至少他們覺得不能和這位被皇帝所信賴的軍神把關係搞差,兩不相幫的姿態對他們來講也算是可以接受的。

五月的午後,天氣爽朗,李昂抱着兩個女兒,和林風霜,風四娘一起在偌大的庭院裡逗弄兒女,盡享天倫之樂。回來之後的這一個多月裡,除了隔三岔五的進宮以外,他大部分時間都用來陪她們,對剛從殺戮常上回來的他來講,和家人一起是他最渴望的事情,沒有煩人的軍務,也不必去想着如何去殺更多的人,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

“爹,抱抱。”一個多月下來,學會說話的兒女着實是讓李昂高興了一把,現在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很親近他,這一點就算是林風霜和風四娘也比不上他,讓她們是吃味不已。將女兒遞給林風霜和風四娘以後,李昂一把抱起了兩個兒子,現在他這兩雙兒女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要他抱,而且涇渭分明,哥倆個絕不肯跟自己的妹妹一同躺老爹臂彎裡,同父異母的兩兄弟之間感情出人意料得好,當然那倆小丫頭也一樣。

“老爺,兩位老爺子來了。”就在李昂抱着兩兒子,說着他們也不知聽不聽得懂的故事時,崔浩邁着小步兒進來了,他口裡的兩位老爺子是已經致仕歸家的大司馬和總長,現在有事沒事的這兩老人家就愛往他這裡跑,雖說兩人也被皇帝徵辟做了龍淵閣大學士,不過兩人卻是拒絕了,皇帝原意是想他們進內閣,幫着他一把掌握朝政,可是大司馬和總長早就看透了大秦這百五十年下來的傳統,皇帝和世家鬥,世家和世家鬥,文官和文官鬥,說白了就是爲了長治久安,上下一心的事情。開國的時候還行。可是這一百年都過去了,那麼大個帝國,其中利益上上下下盤根錯節。複雜得厲害,皇室和世家共享天下,那些大框子裡地條條規規誰都不敢去動,可是那些無傷國本地就要爭上一爭了,就算是皇帝也得照着太祖皇帝定下的

那些世家玩勾心鬥角的把戲,大司馬和總長可不想幫這規矩。要知道當年皇帝地父親,死去的文皇帝就是和那時還年輕的他們跟着一幫老奸巨猾的臣子在太祖皇帝定下的規矩下鬥來鬥去成就了後來的本事,所以對於皇帝明顯是有些作弊地要求,兩人沒有理會。

“來,讓我抱抱。”看到李昂起身相迎,大司馬和總長便從他懷裡搶過了哥倆個,抱了起來。這人老了,就喜歡小孩子。大司馬和總長也不例外,雖說大司馬自己家裡有着三孫四女,可是都已經到了不要人抱的年紀,所以他也只有和總長跑李昂這裡來。逗弄他那一雙兒子。

隨着大司馬一起過來的孫大娘,則是和林風霜。風四娘一塊兒逗弄起了兩小丫頭片子,算起來,李昂這兩雙兒女都該管她叫婆婆,管大司馬叫公公。而兩個小丫頭也嘴甜得很,很懂得討老人家歡喜,至少孫大娘對她們可比對自己的孫女孫子要寶貝得多,說起來這也只能稱之爲投緣了,而且還是非常投緣那種。

和自己的妹妹比起來,李昂的一雙兒子就要差得多,除了自己的老子和孃親,哥倆兒都不太理人,當然他們那住在未央宮裡的皇帝乾爹除外,至少眼前抱着他們地大司馬和總長是費了不少的功夫才讓這哥倆兒開口管他們叫公公,而且還得看哥倆兒的心情,要是不好的話,那是任憑兩老人千哄萬騙,就是不吭一聲兒,讓兩個不知見過多少大場面地老人家就是下不來臺,不過越是這樣,兩老人家就越是喜歡,用總長的話來說就是,“兩小子有烈性,對他們胃口。”

看着大司馬和總長抱着自己地兒子沒有撒手的意思,李昂卻是知道這兩個老人家其實老往自己這裡跑是給那些高門世家暗示,他是他們的人,誰要是敢和他作對,找他的麻煩,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是不是夠同時向郭氏和周氏挑釁,這兩個老人家是真地挺關心他的。想到這裡,李昂看向了自己那兩個打死不吭聲的兒子,“叫公公。”他一聲話下,哥倆個瞅了瞅,才咿咿呀呀地喊了一聲公公,讓大司馬和總長大笑了起來。

抱着哥倆個,大司馬和總長很快便和李昂說起了正事,“你那個讓貴霜人內亂的想法不錯,軍堂那裡已經在進行了,不過到時候可能要你的人去那個楞嚴迦膩色伽那裡,有沒有問題?”總長看向了李昂,沉聲道。

“可以,我本來就有打算讓人去貴霜的意思,要是有軍堂的配合那就更好了。”李昂點了點頭,不過他沉吟了一下又道,“最好能派高手去殺了貴霜浮屠教的教宗,我聽楞嚴迦膩色伽提過,他很忌憚這個教宗,只有他死了,楞嚴迦膩色伽纔敢起事。”

聽完李昂的話,大司馬和總長考慮了良久才問道,“照你所言,那個浮屠教的教宗是個厲害人物,應該是貴霜裡可以壓制住楞嚴迦膩色伽的人,若是他死了,那個楞嚴迦膩色伽會不會無人可制。”

“我們需要的是一個內耗嚴重的貴霜,分成東西貴霜也好,南北貴霜也好,他們能夠對立越久越好。”總長看着李昂這樣說到,臉上的神色嚴肅,大秦向來的傳統就是能吞併的國家就吞併,吞併不了的國家就想辦法讓他們分裂,變弱,總之就是不讓他們再強大起來,直到大秦有能力吞併掉爲止。

“我也想過這一點,不過楞嚴迦膩色伽在貴霜雖有人望,可是其勢力主要是在王都的軍隊裡,而且不佔優勢,可以說如果讓他起兵爭奪貴霜王權的話,他頂多是個攪局的,沒有我朝大力支援的話,他必敗無疑,可是那樣的話,我朝所要付出的代價未免有些不划算。”李昂說出了自己的顧慮,若是留着那個浮屠教的教宗,以浮屠教在貴霜的潛勢力,若是浮屠教幫起楞嚴迦膩色伽的話,等於是他親手爲大秦增加一個強敵。

“你地顧慮不錯。楞嚴迦膩色伽有和浮屠教勾結地可能。”大司馬想了想道。接着冷冷一笑,“看起來那個浮屠教的教宗是非死不可了,你還有什麼打算。一併說出來吧?”

“楞嚴迦膩色伽是個有野心的人,勉強算得上是個梟雄人物,不過他有個致命地缺陷,那就是出身太差,按照貴霜的傳統,他是絕對不可能成爲下任貴霜大王的。”李昂想起整個印度延續了數千年的種姓制度。不由皺了皺眉道,“他的母親雖然也是富戶出身,可是比起他的兄長,大王子婆達迦膩色伽地母親,幾乎可以稱之爲賤民,所以貴霜國內的貴族和大臣都不會支持他,就連貴霜各邦的將領也一樣。”

“但是在貴霜百姓中,他的聲望要比自己的大哥高得多。要是他起事的話,我估計貴霜的三分天下里,他能佔到一份,以他用兵的本事。只要不出什麼意外,應該可以和他地大哥打個平分秋色。”

“那個浮屠教的教宗是唯一的麻煩了!”總長的眼裡露出了一抹冷光。貴霜國內地局勢全系在這個該死的教派手上,只要少了浮屠教這決定性地力量,那麼貴霜的兩個王子就可以拼得勢均力敵,打上一二十年了。

“差不多,浮屠教是貴霜的國教,他們不管幫哪一方,哪一方就可以壓過對方,當然這是在我朝不大規模介入的前提下。”李昂點頭道,接着說,“我的計劃是想辦法殺了貴霜現在的老王,把事情嫁禍給浮屠教,再趁亂殺了浮屠教的教宗,然後再讓楞嚴迦膩色伽和他的兄長奪位。”

“計劃不錯,不過實行起來可不簡單。”思量了一下,大司馬和總長沒有再多說什麼,他們決定讓軍堂想辦法按照李昂的意思去做,畢竟戰爭可不單單只是戰場上的事情,想想看當年秦始皇爲了一統天下,可沒少往六國安插奸細,收買敵國大臣,戰爭可不分卑鄙不卑鄙。

“對了,我聽說你又收養了不少孤兒?”說

的事情,大司馬忽地提到了李昂目前莊園裡收養的那“你最好想辦法讓他們去外地一些,數目太多的話,很容易被人當成把柄。”

“我知道了,多謝大人提醒。”對於大司馬的規勸,李昂沉聲答道,他也知道自己現在莊子裡近五千的孤兒足以讓人們往不好的地方想,“我會在訓練大體完成後,把他們派到高原上去。”李昂向大司馬和總長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另外有些人我想請兩位大人幫忙,讓他們去南方的艦隊。”

“你想要建立艦隊?”大司馬和總長都是有些意外,要知道建立維護艦隊的軍費可比陸軍要多得多,大秦的艦隊雖是由軍堂掌管,可是軍費卻是由江南各大商會出錢養的,軍堂只需要拿一小部分錢就行了。

“日後去海西,沒有艦隊的話,面對羅馬的海軍,我會打得很吃力。”李昂點了點頭,關於日後在海西的事情,他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設想,不過在此之前他要做好萬全準備。

“人我們可以幫你想辦法去七海艦隊,但是戰艦的話你就得自己想辦法了。”大司馬和總長答應了下來,李昂日後越強,給羅馬的麻煩就越大,他們很樂意看到那樣的事情出現。

“那就多謝兩位大人了。”李昂起身向大司馬和總長折身道,錢他可以想辦法賺,可是有經驗的艦隊軍官可就不是那麼簡單了,大司馬和總長肯答應讓他的人進七海艦隊已是非常夠意思了。

又閒聊了一會兒,大司馬和總長在李昂這裡用過了晚膳之後,才心滿意足地回了家,對他們來說,風四娘和林風霜的手藝比起家裡的大廚還要高明不少,更重要的是,在李昂這裡,長安醉他們想喝多少就能喝多少。

夜晚,等到莊園裡平靜下來以後,李昂一個人在月光下練起了槍術,他現在是在蟄伏,爲着日後西去而蓄勢,海西纔是他的天地,只不過這一場戰爭從現在已經開始了,謀天下,不單是看誰的力量更強,也要比誰看得更遠,走得更快,至少李昂覺得自己比起羅馬人來講,已經走在他們的前面,不過羅馬是個龐然大物,想要讓這個龐然大物分崩離析仍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所能做的就是儘量讓自己的準備更充足而已。

驀地收槍,李昂看向了庭院暗處,那裡元洛神抱着自己的雙劍,安靜地站立,臉上沒有半點悲喜。一時間李昂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被他所救的少女最後還是沒有按照他所想的那樣,走上了殺戮的道路。

“公子,長安城裡列國的密探最近都不太安分。”靜靜地走到李昂身邊,元洛神稟報起了家族密探所刺探到的情報,比起當年,現在的她已經變了很多,心狠手辣,行事幹練,唯一沒有變得或許就只有她曾經發下要守護李昂的誓言而已。

“繼續看緊他們,那些明面上的使節那裡,多花些錢。”李昂沒有去多想什麼,元洛神選擇了她自己的道路,他沒有辦法去改變,只有去接受而已。

“是。”元洛神點了點頭,然後便離開了庭院,她已經過了憧憬的年紀,對現在的她而言,能爲李昂做什麼纔是她所最先考慮的。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已是六月,凱旋而歸的大秦軍團終於回到了長安,曹安民本想讓李昂和他們一起進城,接受百姓的歡呼,可是李昂卻拒絕了,那些奮勇作戰的士兵值得接受人們的歡呼,可是他覺得自己不配,他只是個冷血的統帥,而不是什麼英雄。

六月,出征一年的大秦軍團滅吐蕃,斬首四十萬級,取得了大勝,可是此役,五千名士兵永遠倒在了高原之上,這是李昂心中永遠的痛,也是那些入城士兵的心中永遠的痛,他們活着回來了,可是他們的袍澤卻再也不會回來。

灰暗的天空下,黒色的軍團默然地行進在柳絮般的雨絲裡,走入了長安城。

操吳戈兮被犀甲,……矢交墜兮士爭先。凌餘陣兮餘行,……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守候在城門兩側的長安百姓,看着這些悲傷的士兵,原本的歡呼聲黯淡了下去,他們中,不知是誰哼唱起了這首國殤,這時,雨,漸漸地大了起來,彷彿也在哀悼着那些陣亡的將士。

出不入兮往不反,……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子魂魄兮爲鬼雄。

淅瀝的雨聲中,那歌聲越來越低沉,越來越悲雄,唱到末時,竟是千萬長安百姓齊聲應和而歌。

天空裡如墨的雲翻滾,大雨,滂沱而下,黃豆大的雨點敲打在了黑色的鐵甲上,發出了激越的金鐵之聲,灰濛濛的雨霧裡,行進的隊列,身姿依然挺拔,步伐依然齊整,電閃雷鳴間,忽然響起了戰刀出鞘的鏗鏘之聲。

一排排的長刀指向了天空,然後重重地落了下來,抽打在了胸前的鐵甲上,每行一步,他們便揮刀擊甲,十里長街,他們便這樣向前行進,齊聲高唱着蒼涼雄壯的軍歌。

巍巍山河,蒼蒼吾國。

莽莽厚土,葬我白骨。

烈烈秦風,赫赫武功。

浩浩軍魂,佑我大秦!

雨幕裡,長刀擊甲之聲直破蒼穹,墨雲下,呼喊的歌音撕裂天際,在長安的上空迴盪着。

大雨中,李昂的面容沉肅,他身旁的百姓並不知道他是誰,只是他們卻可以感覺到這個抱着嬰孩的男人的悲傷,李存孝打着的傘下,李昂懷裡的孩子嘴裡咿呀地發出了聲音,似乎也在唱着那長歌當哭的浩瀚軍歌,李昂低下了頭,他看着躺在自己臂彎裡的兩個兒子,喃喃自語道,“景,景,你們也是在爲那些士兵悲傷嗎?”浩瀚沉渾的歌聲仍然在雨中迴盪,可是卻已漸漸地離他們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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