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馳的馬上,李昂忽地甩開了馬鞭,‘啪啪啪’三聲響,身邊的馬匹分了開來,往着前方奔了出去。地上,馬蹄印子散亂了起來。李昂整個人上了馬鞍,然後躍上了樹。
追擊的二十名鐵浮屠,策着馬停了下來,他們望着地上分作數路的蹄痕,互相看了看,然後用突厥話說了起來,過了會,一名鐵浮屠,解下牛角,吹了起來。李昂藏在樹冠裡,盯着那吹角的鐵浮屠,記下了角聲。
四名鐵浮屠留了下來,另外十六騎鐵浮屠,分成了兩路,沿着雪地裡的痕跡,繼續追擊。看着那四名下了馬的鐵浮屠,李昂眼裡露出了嗜血的兇光,他小心而緩慢地在樹冠裡挪動身子,不發出一點聲音。
默數着自己的呼吸,李昂及其輕微地不停地彎動着手指,直到再也聽不到遠去的鐵浮屠的蹄聲。摸着背上的複合強弓,李昂捏着銅鈿的手心裡沁出了細汗,他只有一次射箭的機會,就在四個鐵浮屠走動的瞬間,他彈出了手裡的銅鈿,擊打在另一側的樹冠上,震落了雪。
四名鐵浮屠幾乎同時抽出了刀,敏銳地看向了落雪的地方,也就是這短短的剎那,李昂發動了,他猛地從背上拉下強弓,射出了兩箭,一箭比一箭快。
也就是電光火石間,聽到箭響回頭的兩名鐵浮屠,仰天倒了下去,兩根帶着血槽的三棱箭貫穿了他們的臉,沉悶的倒地聲響起,濺起了一地的雪塵。
殘存的兩名鐵浮屠屏住了呼吸,盯向了李昂藏匿的樹梢,這時一道黑影猛地撲擊而下,擊倒了分開兩人中的一人。
李昂雙膝跪擊在生鐵鑄的胸甲上,一臉的冷靜,只是那雙漆黑的瞳子裡透着兇暴,他雙手握着橫刀頂在鐵浮屠的脖子上,瘋狂地割下了他的頭顱。
“啊!”最後的鐵浮屠,雙眼赤紅地怒吼着,跨着大步,衝向了五步外的李昂。就在他前突的剎那,一團黑影猛然到了面前,幾乎就在瞬間,他劈出了手裡的斬馬刀,黑影猛地爆裂,紅色的血混着白色的腦漿濺了滿臉,他劈碎的是李昂擲出的同伴頭顱。
那名鐵浮屠怔怔地停了下來,看着那落入雪地的破碎頭顱,充血的眼裡,震驚,憤怒,恐懼,種種的負面情緒最後化成了猙獰得近乎扭曲的臉,他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出,一跳一跳地嚇人。
李昂從雪地裡站起來,扔掉手裡佈滿缺口的橫刀,兩條腿微微顫抖着,他的左腿本就受了箭傷,剛纔的凌空雙膝跪擊更是讓傷勢雪上加霜,現在的他只是靠着鋼鐵般的意志在強撐,不讓自己倒下。
“蠻子,過來殺我!”對着那呆呆站着,臉孔扭曲得恐怖的鐵浮屠,李昂朝他勾了勾手,嘴角是一抹詭蔑的冷笑,聲音裡透着瘋狂和冷血。
那名最後的鐵浮屠在李昂的聲音裡,緩緩地盯向了他,露出森白的牙齒,發出了野獸一樣的低吼,然後揮刀踏着大步衝了出去。
“真是一樣的讓人噁心。”看着逼近的扭曲臉孔,李昂想起了前世在阿富汗殺掉的那些東突人,口裡冷冷地說。
刀鋒臨頭,李昂不閃不避,而是用盡全身力氣,矮身沉肩撞入鐵浮屠的懷裡,兩個人一起倒在了雪裡,刀鋒差之毫釐地從他發上削過。
雪地裡,冰塵飛揚,李昂死死地掐住鐵浮屠握刀的手腕,雙腿絞住他的另一條手臂,身體被扯得繃直。鐵浮屠雙手被鎖,拼命地掙扎起來,可是他身上的鐵甲實在太沉,任他腰力強橫,也挺不起身,更無法踢到絞固住他上半身的李昂,只是雙腳不住地亂蹬,踢起一地飛雪冰屑。
“啊!”慘嚎聲響起,李昂雙手掰開鐵浮屠握刀的手,冷酷而緩慢地一根一根折斷指關節,他要徹底摧垮鐵浮屠的意識。
劇痛裡,鐵浮屠掙扎得更加劇烈,終於他掙脫了頭上沉重的鐵盔,仰起頭,一口咬在了李昂的腰裡,死死地咬住,眼睛裡是狼一樣的兇狠。
“嗯!”李昂咬着牙,屏住了腰間傳來的痛楚,冰冷的瞳孔叫人心生寒意,他依舊不緊不慢地折着鐵浮屠的指關節,一共十四節,從拇指開始,直到小指,接着他擰斷了鐵浮屠的手腕。
一波接着一波,如大浪般無有窮盡的痛楚,耗盡磨光了鐵浮屠的力氣,他的掙扎弱了下去,只有那一口堅利森白的牙齒仍舊死死地咬着李昂的腰,不肯鬆開。
發力折斷鐵浮屠右手的肘關節後,李昂眼裡閃過一絲狠戾,他猛地起身,腰裡被鐵浮屠咬住的地方,一大塊血肉被撕扯下來。右半邊身子被鬆開的鐵浮屠再次用力掙扎了起來,他蹬着地,拖着李昂在雪裡翻滾起來。
喘着沉重的氣息,李昂不停地用拳頭打向鐵浮屠的臉,一拳接着一拳,直到拳頭關節處露出了森白的骨頭,而這時左手仍被他死死盤住的鐵浮屠停下了掙扎,身子一下一下地抽搐着,血肉模糊的臉,就像是被鐵錘砸過一樣。
李昂從雪裡爬了起來,從死去的鐵浮屠身上解下牛角,踉蹌地走向了他們拴馬的地方,用盡最後的力氣翻身上馬,抽下了馬鞭。聽着耳邊呼嘯的風聲,李昂的意識清醒了一下,他顫抖着將牛角湊到了嘴邊,吹出了他記下的鐵浮屠那‘三短一長。’的角聲。
伏在馬背上,李昂緊緊地抱住馬脖子,只覺得意識模糊了起來,“失血過多的症狀嗎?”低喃的自語聲裡,奔馳的馬衝出了林子。
…
林子裡,白鴉看着遍地的屍體,神情複雜,這些該死的虎豹騎,竟然拼光了他的部下,他們簡直就如同惡魔一樣,毫不惜命,比草原上最兇悍的蒼狼還要兇悍。
大秦軍團,究竟是怎樣的存在,爲什麼會有如此可怖的軍人?心中,一直堅信鐵浮屠是最強的白鴉心裡動搖了起來。
忽然,林子深處,響起了角聲,白鴉擡頭看向那裡,握緊了手裡的刀,心境慢慢平靜了下來,不管怎樣,他都是突厥的武士,驕傲的鐵浮屠,除了死亡,什麼都不能阻止他。
“只剩下最後一個了!”白鴉騎上了戰馬,低聲自語裡,吹響了自己的號角,他要聚集剩下的人,絕不給那個最後的虎豹騎一點機會。
…
身旁最後的親兵倒下,渾身浴血的於慄磾的心痛得厲害,這些忠直的親兵跟隨了他整整七年,他們每個人就像是他的家人,他的兄弟一樣。於慄磾擡起了頭,眼眶裡滴出了血。
男人到傷心痛徹之時,有血可流,但卻唯獨不會有眼淚落下。他們不是無淚,而是淚已流盡,化作了滾燙的血。他們流出的血便是他們的淚。
赤奴望着對手腰裡的倒鉤鐵箭,眼裡是大火一樣的憤怒,他看向了身後張弓的鐵浮屠們,吼叫了起來,“誰讓你們射箭的?”
“你瘋夠了沒有,赤奴!”大喝聲裡,鐵浮屠裡,一名騎士策馬而出,掀去了頭盔,露出一張刀削般的臉,灰色的眸子冷冷地盯着赤奴,“你忘了主人的命令嗎!”
“放箭!”騎士不再去看愣住的赤奴,只是冷酷地舉起了手,剎那間,兩百多張硬弓放開了弦。“不要!”赤奴大喊,轉身衝向了箭幕下的對手。
黑壓壓的箭幕下,無數的箭矢穿過身體,於慄磾刺出了他一生中的最後一槊。看着黑色的長槊在眼前越來越緩慢,赤奴猛地迎向了那快要落下的槊鋒,任由冰冷的鋼鐵貫穿肩膀,他盯着倒下的對手,用並不連貫,甚至有些口齒不清的漢話大吼了起來,“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大秦的武士!”
“於—慄—磾—”盯着那張模糊的臉孔,於慄磾的身體墜入了雪裡。
“記住,我的名字,叫赤奴。”赤奴呆呆地看着在眼前隕落的於慄磾,聲音嘶啞,“記住—叫赤奴。”
“侯斥崇。”赤奴轉過了身,朝着端坐馬上的騎士吼道,“你玷污了武士的榮耀,你記住,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愚蠢!”侯斥崇自語着撥轉了馬頭,朝着沉默無聲的鐵浮屠們,冷冷地大聲說,“記住,武士的榮耀只有勝利而已,死掉的武士,沒有任何的榮耀可言!”
鐵浮屠們催動了戰馬,只剩下殘酷而悲涼的戰場掩埋在寂靜的風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