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涌動的長安城,犬牙交錯的各方勢力開始了博弈,堂爲官的子弟紛紛致仕,整個朝堂在大朝會前成了文官派系的天下,可是文官出身的中書宰相和尚書宰相卻高興不起來,大朝會迫在眉睫,在朝爲官的世家子弟此時辭官,可見世家已經站在了一條陣線上。
“宗祠會議,我們已經敗了。”袁煥臉色發白,看向身旁的中書宰相,聲音有些顫抖,他本以爲他們的力量很強大,可是到頭來,他們還是不堪一擊。
“百無一用是書生。”尹賀低聲自語,一臉苦笑,做了十年的宰相,他門下勢力遍佈朝野,可是和聯手的世家宗祠黨來說,只是小孩子過家家而已,沒有軍權,他們這些文官始終就只是皇帝和大世家眼裡的管家,想換就換。
“太祖皇帝,不愧是開國雄主,罷黜儒家,重興百家,我們儒家做得不好,自有黃老,法家的人頂上來,什麼時候他們做得不好了,我們又頂上去。”尹賀想到太學那些術業有專攻的龐大學社,喃喃道。
“大勢已去,還是順應天命,爲我儒家保留些元氣吧!”袁煥嘆道,看了眼身旁彷彿一夜間蒼老了十歲的中書宰相,他們本來還想聯絡滿朝的官員抗爭一番,可是眼下的情形分明是,皇帝和世家已經做好了對儒家派系官員的清洗,事發突然,他們即使想聯繫地方官員,也已經沒用了。
“順應天命者。悲;抗逆天命者,死!”尹賀嘆息着。走出了內閣的官衙,他已心若死灰,這朝堂大勢再也與他沒什麼關係了。
“順應天命者,悲;抗逆天命者,死!”袁煥低吟着中書宰相地嘆語,大笑了起來。笑聲悽愴悲涼,如日中天的儒家,恐怕就要沉淪至太祖太宗時,和那些黃老法墨之徒爲伍了。
知道內幕地文官們惶惶不可終日,儒家派系的官員或許不乏才幹之輩,可惜他們中大多數人眼高於頂,瞧不起諸子百家,鄙薄工匠,自以爲天命正統,卻不知此時已不是舊漢。大秦以武立國,因軍勢鼎定霸權。皇室和各大高門世家最容不得的就是他們染指軍隊。
年關之前,長安城並沒有因爲風雪而顯得過於冷清,世家子弟,軍隊,太學生,都在反對着內閣和文官。世家子弟是爲了家族,軍隊是爲了戰爭,太學生是爲了日後的權柄,誰都有自己想要的東西,但最終的目地都是一樣,打倒現有的內閣和文官。
書房內,生着的炭火,驅散了陰冷的寒意,李昂坐在書桌前,凝神靜息。專心致志地畫着畫,這幾天他一直都過着異常平靜的日子。每日裡除了練武,便是寫字畫畫。
雕花格子的木門忽地被推開了,臉凍得蒼白的李嚴宗抖落身上的雪,關上門,走到了李昂身前,從懷裡摸出一封公函道,“主上,這是軍堂派人剛剛送來的。”
下筆爲紙上的鷹點上最後一隻眼睛,李昂放下筆,接過那公函拆開看了起來,看完之後,他有些意外,後天地未央宮大朝會,他居然也要去。
將那公函收好,李昂看向臉色紅潤些了的李嚴宗,“最近怎麼樣,那些太學生,世家子弟還在鬧騰嗎?”
“鬧是不鬧騰了,不過聽說那些回京述職地按察使好像都去了監察院,估計後天的大朝會上,監察院會發難。”李嚴宗想到市井間流傳的小道消息,回稟道。
“後天的大朝會對監察院來說,是個可以一舉撂倒儒家派系官員的好機會,他們一定不會放過的。”李昂從椅中站了起來,儒家也好,法家也好,他都沒什麼惡感,當然也談不上什麼好感,大秦地百姓識字率很高,書籍的價格也不是太貴,百家學說,民間流傳很廣,除了大一統觀念深入人心,諸家學派在民間各有各的支持者,誰也壓不倒誰,舊漢時的尊儒被徹底打倒後,朝堂上的政治勢力鬥爭,刨除皇室和世家的干預,其實就是儒家和法家之爭。
儒家講人治,對外主張王道和仁義,認爲國家不可輕動刀兵,即使出兵也應以煊赫威勢爲輔,以教化勸說爲主,使敵國臣服。而法家,卻是講法治,對外和兵家一樣,主張霸道和鐵血,認爲儒家的對外之策,不過是資敵,那些小國,見到中國大軍開到,豈敢不從,等到大軍撤走之後,就又首鼠兩端,心懷叵測。所以法家認爲對外打仗,國家大軍開出,不可空手而歸,和儒家講究的仁義截然相反。
想到儒法的爭執,李昂倒是有些期待起大朝會來,對他來講,儒家和法家,他稍偏向法家一點,只因爲法家的對外主張更傾向於他地想法。
起身走出書房,看着空空蕩蕩的宅子,李昂不由動力外出地心思,那天崔斯特的喜宴之上,風四娘拿出的‘長安醉’博了個滿堂喝彩,再加上天然居的大東家秀兒力捧,這酒的身價倒是比那‘灞橋春’不知高了多少,風四娘趁着這東風,把酒肆給開了起來,‘長安醉’訂出的價錢也高得離譜,竟是到了一千金銖一罈。
“主上,是去風小姐和林小姐那裡?”看着走出外堂的李昂,李嚴宗呆了呆,隨即問道。
“啊,這幾天都是一個人呆着,有些悶。”李昂是個喜歡安靜的人,並不喜歡過於喧鬧的地方,在他想來,以‘長安醉’那高得離譜的價格,估計風四孃的酒肆也不會有多少人去。
酒肆離宅子並不遠,沿街走上幾百步的對面就是。看着那喧鬧震天的酒肆,李昂不由有些意外,他回頭看向身後的李嚴宗問道,“就是這裡嗎?”
“是的。主上,這裡就是風小姐和林小姐開地酒肆。”李嚴宗答道。他看了眼快把街口堵滿的馬車,知道李昂喜靜,於是小心地道,“主上,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
“算了,來都來了。進去看看她們也好。”想到被風四娘和林風霜拐去做小苦力地妹妹還
玉,李昂皺了皺眉,走進了喧鬧的大堂。
還算大的大堂,早已被人擠得滿滿當當,每張桌子上幾乎是清一色的樣式,除了酒罈,就是瀰漫着蒜香的狗肉燒鍋,穿得體面的世家公子哥們就在那裡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哪還有什麼世家氣度。公子做派,倒像是一羣綠林好漢。還有幾桌。更有幾個巾幗不讓鬚眉地小姐,哪喝酒的兇勁,就是男子也多有不及。
等走到櫃檯時,李昂就更意外了,因爲穿着一身寶藍長衫的帳房先生竟是荀日照。“荀公子,你…”李昂看着有些尷尬的荀日照。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世上敢讓八柱國世家的少爺當帳房先生的估計也就風四娘一家,別無分號。
“你來了。”就在李昂和荀日照面面相覷的時候,風四娘踩着輕快的步子過來了,紅光滿面的她心情大好,這幾天她可以說得上是賺了個盆滿鉢滿,連做夢也都是數不盡的金銖。
“呆家裡悶了,過來看看。”李昂看着風四娘,覺得她開心就好,其他什麼倒不在意了。
“走。咱們去樓上。”知道李昂喜歡安靜,風四娘拉着他便往樓上走。只是回頭關照了荀日照一句,“記得不要少收錢。”說完,再沒去看這個可憐地人一眼。
看着身影沒入二樓的風四娘,荀日照苦笑一聲,埋頭算起了賬,那支狼毫被他寫得飛快,可見他地心裡有多苦悶。
“四娘,你那樣使喚荀公子,不太好吧!”想到上樓時,荀日照那可憐巴巴的表情,李昂皺了皺眉,朝身旁的風四娘道。
“他自己心甘情願跑來的,既然當了帳房先生,就要有個帳房先生的樣子,我又不是白請他。”風四娘白了一眼李昂,氣呼呼地道。
“這裡倒蠻清淨的。”見風四娘像個被踩了尾巴地貓兒生氣,李昂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怎麼樣,還不錯吧,要上這裡喝酒,得出這個數。”風四娘晃了晃手掌,得意地笑道。
“五千金銖。”看着風四娘眼裡那狐狸一樣狡黠的笑意,李昂想了想才道。
“不錯,五千金銖,打底就要買上五壇‘長安醉’,再送他個狗肉鍋。”風四娘答道,“這主意還是風霜妹子想出來的,至於三樓,那就要翻個倍兒,一萬金銖才能上去。”
聽着風四孃的話,李昂跟着她一起上了三樓,出乎他意料的是三樓地方並不大,四面開窗,可以俯瞰四野的雪景,整個三樓只擺了一張桌子,十來把椅子,樣樣都是紫檀木精工細雕的貨色,上面擺放的碗筷,也都是最上等的雨過天青色的青瓷。
想到大堂和二樓處極爲普通地擺設,李昂看着風四娘笑道,“你和風霜倒是好算計,想來那些出了一萬金銖的來了這裡,想必一定會覺得物有所值。”
“你也這樣覺得!”風四娘笑了起來,這時林風霜抱着酒罈上來了,她看着笑着地風四娘,放下酒罈,笑問道,“你們在笑什麼?”
“他啊…”看着林風霜,風四娘走到了她身邊,把李昂剛纔的話說了一遍。
看着淺笑吟吟的風四娘和林風霜,李昂心裡想起了崔斯特成親那天跟他說的話,她們的年紀已經不小了,自己不該再耽誤她們的青春了。
“嚴宗,你去下面守着,誰都不準上來。”李昂回頭看向了身後的李嚴宗,低聲道。
“是,主上。”看着有些怪異的李昂,李嚴宗應聲道,走出了閣樓,關上了門。
李昂走到桌旁,拍開一罈‘長安醉’,忽地長灌了起來,向來冷靜如冰河的他遇到人生大事,想要做出決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看着忽然仰脖灌酒的李昂,說着悄悄話的風四娘和林風霜都是看向了似乎顯得有些優柔寡斷的李昂,都是互相看着,一臉的疑惑。
放下酒罈,灌下了大半罈子‘長安醉’的李昂長舒出了一口氣,胸膛裡上涌的烈意讓他腦子一衝,平素打死他也說不出口的話朝着風四娘和林風霜說了出來。
“我們成親吧!”李昂看着風四娘和林風霜,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在面對千軍萬馬一樣,“我知道自己很貪心,可是我不想讓自己遺憾,所以四娘,風霜,你們嫁給我好不好,從今以後,我會去做個好丈夫,我…”
聽着李昂的話,風四娘和林風霜腦子裡一片空白,她們心裡想着的就只有那句,嫁給我好不好,她們曾經無數次想象過李昂會對她們說出這句話,可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她們卻反而不知所措。
李昂靜了下來,他看着默不作聲的風四娘和林風霜,一臉的緊張,心裡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自己說得那些話是不是惹惱了她們兩個,應該沒有女人會喜歡和別人分享一個丈夫的吧,可是風四娘也好,林風霜也好,對他來講都是不能捨棄的女人。
左右爲難,就是李昂現在的心態,看着不說話的風四娘和林風霜,他拿起邊上那壇酒,全灌了下去,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借酒消愁。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李昂一個人灌下第三壇‘長安醉’時,他徹底倒了下去,一個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喝酒,本就容易醉,再加上他又是一口氣地急灌,才醉得如此之快。
當李昂搖晃着倒在地上時,風四娘和林風霜纔回過神,看着那空空的酒罈子,她們急忙跑到了李昂身邊,臉上燒得厲害,互相看了一眼,她們一起扶起了李昂。
“風小姐,林小姐,主上他?”看着架着李昂出來,一臉通紅的風四娘和林風霜,李嚴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們帶他回去,你繼續守在這裡吧?”看了眼李嚴宗,風四娘和林風霜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接着她們的臉燒得更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