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醫生。”秦玖簡單的說了句話,目光裡明顯送客的意思。
醫生也沒多留,忌憚的看了眼渾身都散發着沉冷氣息的秦玖,又擔憂的看了眼病牀上的舒安,才無奈的出去了。
門關上,秦玖朝舒安走過去。她側着臉躺在牀上,臉頰的青腫還很明顯,愈發突出的一雙大眼睛毫無生氣,漆黑的眸底裡空蕩蕩的令人心疼。他蹙了蹙眉,想起秦慕笙的叮囑,“讓她好好治療,去告訴她,等她好了,就能見季伯誠。”拉了把椅子坐下來。
“小姐,先生這些天會很忙,不能再來看顧小姐。”
她知道,他不想看到她。那樣的折磨其實並不能真正讓他開心,若是她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讓他不那麼難受?舒安心中都是絕望,她有點兒不想死,她好想回到從前,病了痛了能靠在慕笙哥身上哭或者撒嬌。可是現在,她的心很彷徨,只覺前路漫漫,卻全是漆黑的霧氣,瀰漫着絕望。
看着她毫無反應的小臉兒,秦玖心中更痛,耐心着沉聲道,“先生這些天都在爲季先生的事情奔波,小姐若是好好治療,等到出院的時候應該就能跟隨先生去監獄裡看望父親了!”
爸爸……
她有些遲鈍的腦子緩了緩,心中叫了無數聲爸爸,才突然掀起眼皮朝着秦玖看過去。
那一刻,秦玖的心幾乎是豁然敞亮,他明白了,明白爲什麼秦慕笙非她不可,因爲她的眼睛太美,是他們這種長期生活在絕望的人從來沒見過的美。沒有雜質,沒有世俗,平素裡雲淡風輕只覺得漂亮而已,可是看過她深刻的絕望後,那擡眼的瞬間,便明明如同萬丈光芒的日頭躍出,照的人心中一片明亮。
看到她驚訝的活躍表情,秦玖忍不住扯起脣角笑了笑。
舒安爬起來,不敢置信的又問,“我,我能見爸爸?”
“小姐,先生正在爲這件事情奔波。”秦玖忙道。
原來,慕笙哥並不是不來,而是爲了爸爸而忙碌。他,並不是真的恨她到死,也許是恨,但並沒有恨得那麼重,否則他一定不會想辦法讓她見到爸爸。舒安小臉兒上漸漸映出喜悅的神色,她眯起眼睛笑望着秦玖,“秦玖,我一定會好好配合治療的!”
“那就好。”
秦玖亦是淡淡一笑。
“你笑起來挺好看的。”舒安仍舊笑眯眯,望着秦玖的笑容天真的誇讚。
他微怔,忙低下頭,可眼底脣角卻無法抹去那抹存在的笑意。即便胳膊的刺痛,都不能讓他心中的喜悅消散。
舒安真正配合治療起來,醫生很快就發現她身體的問題很多。
“因爲長期吃不飽且吃不好而引起的輕度厭食症,胃部因爲厭食有些潰瘍,嚴重的話會引起出血。身體各項營養指標基本都不合格,相對嚴重的貧血、血壓不穩,還有身體有些地方的軟組織挫傷,尤其是腳腕,傷情比較嚴重,醫生建議即使不做手術,也要做最少半個月的康復訓練。”
秦玖合上文件夾,擡頭看着秦慕笙的臉色。
他面色從他進來開始就一直是陰沉着的,此刻,眸底更是深沉漆黑的令人害怕。秦玖低下頭,靜靜等待着秦慕笙的指示。
“厭食症,長期吃不飽?”
隔了許久,秦慕笙才緩緩開始問話。
“是。”秦玖點頭回答,道,“是屬下失職,別墅裡的傭人,基本沒有給小姐準備過餐點,全部都是小姐自己動手,身體不好的話,確實要捱餓。”
捱餓,大概對於從前的舒安來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其實對於大多數人都不可能,可在自己這裡,她捱餓了?秦慕笙胸口一陣窒息,卻冷笑起來,“秦玖,我看,你是在指責我失職吧?”
“秦玖不敢!”
秦玖立刻說道,頭低在胸前,渾身緊繃。
對他的反應,秦慕笙似乎很滿意,神色微霽,繼續緩緩問道,“那麼,腳腕,是怎麼回事?”
“先生,小姐在第一次參加晚宴的時候,腳腕已經受傷,這是二次受傷,骨頭錯位,所以很嚴重。這些天小姐已經開始康復訓練,不過……”
“不過?”秦慕笙擡眼,他知道她第一次崴腳了,不想管,總覺得那是件小事,崴腳嘛,他都不知道多少次了!她從小骨骼並不健壯,也常常崴腳的。但是從來沒有這麼嚴重的骨骼錯位現象。
“康復訓練很辛苦,小姐太堅持,已經暈倒過兩次。醫生勸解,她非要說,可以快點兒恢復。”秦玖想起舒安做康復訓練時候慘白的小臉兒,被汗水打溼的衣衫,心裡也覺得很不舒服。對她來說,能見到父親該是件特別幸福的事情吧?
“下去吧。”秦慕笙聽完,只淡淡吩咐了一句。
秦玖只好離開,門關上的瞬間,他卻聽到辦公室裡砰的有東西摔落。心中瞭然,秦慕笙憋得太久了,喜歡她,卻不想心疼她,任是誰也做不到啊!
黃昏的餘光透過落地窗灑下來,當刺眼的陽光照進他眼睛裡,秦慕笙才意識到自己在這裡站了許久。
舒安身上的傷,有多少是別人給的?也許,大部分不是,而是自己。他低頭看看手中的病歷本,那麼私密的地方,只有他日以繼夜的給她增添傷害,難怪,那天碰她的時候她抖得那麼厲害,其實他也不是感覺不到看不到她的傷,哪有女孩子的第一次流過那麼多血,染滿了整個牀單?哪有女孩子直到一週後的又一次還在流血?病歷上寫的很清楚,那地方的傷情是中度,且只能慢慢恢復。他記得她躺在病牀上的小臉兒,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可想而知,她的每一次都是在極度痛苦中度過。
因爲強烈的忍耐導致的抽搐,他看着這行字,自己的心也在跟着不停的抽動。
受了很多苦,卻從來都沒有說過。他見她的次數並不多,打她,罵她,羞辱她,折磨她,她和他少有的交流中露出的怯弱和愧疚,每一次都可以刺痛他。他覺得,她是知道什麼的,否則舒安的個性,怎麼能忍耐一個人這樣欺負她?或者,或者也許是因爲,她還是像從前那樣喜歡他?
呵!
秦慕笙苦笑,怎麼可能!
可,她夢裡的呼喚,那麼清晰,那麼柔軟,不再是平常的小心翼翼,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的依賴,如同他懷裡柔軟的小貓兒,隨時會伸出小小的舌頭舔舐他心中的傷口,只是如今,再也不敢張牙舞爪。
秦慕笙突然想見她,特別的想要看到她,哪怕覺得害怕都想要看看她的小臉兒,他想知道,這樣了,她還愛他嗎?
“秦玖,準備車,我要去醫院!”
他立刻打電話給秦玖。
那邊秦玖幾乎飛快的應了聲,“是!”
拿起外套快步下樓,秦玖已經準備好車子在等他,飛快開進醫院裡。秦慕笙走上電梯,很快到達了舒安住的病房。他想起秦玖說她太過堅持的做康復訓練,不禁微微沉下臉,準備着先教訓她這個,推開病房的門,病房裡卻空無一人,秦慕笙眉端剛剛蹙起,就聽到身後有人叫他“秦少?”
秦慕笙回頭,看到身後站着的女孩兒,微笑,“俞小姐。”
那邊女孩兒笑道,“沒想到真的是秦少,開始還有些不敢確定。”繼而看到他是往病房裡走的架勢,詢問,“秦少來看病人?”
“是,探望。”他頓了下笑道,“一個朋友。”繼而問,“俞小姐呢,也是來看望朋友?”
俞芳華笑着點點頭說,“不過,我是來看一個醫生朋友,秦少似乎是看病人吧?”
“對。”
秦慕笙又是簡單的回答,明顯不願意多說了。俞芳華挑了挑眉,也沒多問,對秦慕笙笑道,“我朋友在這家醫院做醫生,要是秦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在所不辭。”她頓了頓,又道,“過些天,爸爸要爲我辦個宴會慶祝我入伍,不知道秦少能不能來?”
俞芳華爽利的笑着歪頭問。
“俞小姐邀請,不勝榮幸。”秦慕笙微微頷首,不卑不亢,卻笑意融融。
“那秦少,到時候我等你!”
俞芳華招招手,便快步離開了。只是轉過臉的瞬間,她很刻意的注意了下那個病房的號碼。她自以爲做的滴水不露,秦慕笙卻暗中看的清清楚楚。
“這個俞芳華,就是俞秘書的女兒?”
等到她離開,秦慕笙沉聲問身邊的秦玖。
“是先生。”秦玖確認,繼而解說道,“當初季老爺子和滕老爺子選擇了俞家的老爺子上位而非百里家,因此百里家還一直心中懷恨。不過,俞家上位也沒對季家滕家產生什麼好處,這次季伯誠出事,俞家根本就是坐山觀虎鬥,反倒讓百里家佔了先機,藉機上位,我看,百里家倒是很有可能佔據先機。這個俞芳華,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聽說從小跟在俞秘書身邊,可記憶中卻沒見過她幾次,顯然俞秘書把她保護的很緊,只怕,目的不簡單。”
同樣是當初跟着季老爺子的兩個人,汝家的汝夢蝶就跟鼻涕蟲似的粘着舒安不停的佔便宜佔好處,俞家卻把女兒培養的看似如此爽利大方,果真是俞錚成更勝一步。但,到底是跳梁的小丑,比起那些真正會玩兒心計的,也就是聰明些罷了。
“看來,你對那年的事情查的很清楚。”
秦慕笙回頭,看着秦玖,眼底閃過滿意和讚賞,道,“繼續查吧,既然,發現了問題。”
“是。”
秦玖低頭應答。
他擡起眼皮看了眼秦慕笙的情緒,似乎不錯,便小心翼翼問道,“先生,有沒有可能季伯誠其實……”
卻不料秦慕笙一個眼風掃過,他立刻閉嘴,道,“屬下多嘴!”
“你是多嘴了!”
秦慕笙冷冷瞪了他一眼,問,“季舒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