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波硬生生頓住身形，僵坐在椅子上。
“你們，你們是什麼人？”他低聲問道。
“你對面的，是你以前老闆的女兒！”時光說道。
劉波大驚，惶恐的目光投向我。
“你是，江小姐？”他遲疑道，說完自己先變了臉色，因爲他這句一出口，就坐實了他的過往，再改口已然來不及。
江小姐？
這個稱呼讓我愣怔了半天，片刻後，細密的痛感像趁着夜色而來的大霧，悄無聲息地漫過心頭。
三年了，我都快忘了我自己姓江。
“沒錯，是我！”我咬牙忍下眼淚，“劉波，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劉波不安地看着我。
“江小姐，你找我幹什麼？”他囁嚅道。
“哈！”我忍不住笑起來，“何必再裝，你以爲當你脫口喊出我以後，你還能遮掩的住嗎？”
劉波臉色瞬息間變了幾變。
“我真的不知道。”他咧了下嘴，衝我乾笑，卻越發顯得心虛，“江小姐，你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好，直說就直說。”我說道，也沒有耐心再繞圈子，“我問你，當年那個山野菜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可能是我這句太直白，直到讓他沒有時間反應，他張口結舌地看着我，半天沒動靜。
“說啊，不是你讓我直說嗎？”我催促道。
“那個，菜……”他轉着眼珠說道，“是我一個老鄉找我推銷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就出事了。”
“真不知道？”我又問道，“你身爲當時的行政總廚，難道不知道食品安全的重要性？怎麼可能隨隨便便什麼菜都拿來用？依我看，你要麼收了老鄉的好處，要麼，就是被人買通了故意來害我們……”
“江小姐，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劉波頓時坐不住了，梗着脖子說道，“關於這事，當時我們所有員工都已經在警察局說清楚了，每個人都是經警方確認沒事，才放我們走的，你不信我，難道還不信警察嗎？”
我還真就不信。
我看了看時光，連他都騙我，我還能信誰？
時光何等聰明，一個眼神就領會了我的意思，手堵在嘴上乾咳了一聲，說道，“不一樣，性質不一樣。”
一樣不一樣，不都是騙，我白他一眼，繼續問劉波話，可他這人實在狡猾，翻來覆去就是菜是他老鄉送的，老鄉是來帝都後偶爾認識的，連姓名都不知道，出了事人就不見了。
再問的多了，就拿警察局說事，說自己是被警方證明沒嫌疑的。
到後來我和陸九橋都忍不住要給他點厲害瞧瞧，被時光攔住了，搬出警察的那一套，不能隨便打人，不能嚴刑逼供什麼的，氣的人要死。
什麼人吶這是，我不接電話他都要槍斃我，現在又裝正義之師了。
不能打不能罵，連我都不會隨便承認錯誤，更何況是劉波。
我們正在一籌莫展之際，劉波的電話響了，他倒識相，先看了看時光，時光讓他接，他纔敢接。
電話接通，他嗯嗯了幾聲，臉色就不好了，說了句馬上到，就掛了電話。
“幾位，你們就饒了我吧，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他焦急地說道，“剛纔醫院來電話，說我閨女病發了，讓我馬上過去，你們就放我走吧！”
“你閨女病了你心疼，那我爸死了我就不心疼嗎？”我說道，“劉波，你就是將心比心，也得告訴我們真相吧？”
“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們愛信不信。”劉波急了，不顧一切站起來，“你們要是不信，就報警抓我，但是你們現在沒名沒份的來強行逼問，我可以去告你們騷擾的。”
“你去告啊！”時光說道，“正好省了我們的事，我們既然找到你，就是有十足把握證明你有事，去了正好說道說道。”
劉波一聽，剛起的氣勢又塌了，蔫巴着坐回去。
“幾位，幾位，算我求求你們了，人命關天啊，你們就行行好，讓我走吧！”他說道，急的眼淚都出來了，“你們不知道，我那閨女，生下來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生在醫院長在醫院，我已經拼了老命了，還是救不了她，也就這幾天的事了，留不住，要走了……”
他說完就放聲哭了起來，我們一開始是不信的，後來看他哭的情真意切，不像做假，就信了他，但是又怕他跑了，就跟着他去了醫院。
到了醫院，我們又跟着他去病房，病房裡一個面黃飢瘦的女人，正蔫蔫地躺着掛吊水，見劉波進來，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告訴劉波孩子被帶去搶救了。
劉波顧不上我們，撒腿就往急救室跑，我們沒有跟過去，想着他媳婦在，他也不會溜掉。
他媳婦就問我們是誰，時光依然說是開酒店的。
他媳婦就不住的嘆息，說自己和孩子連累了男人。
她告訴我們，說她懷孩子的時候得了什麼病，然後這病又傳染給孩子了，孩子一出生被檢查出來有病，他們一家人都傻了。
劉波父母都說是個無底洞，讓他不要花錢治，聽天由命，可劉波捨不得，爲了給她和孩子看病，車子房子都賣了，家裡老宅子和田地也賣了，就這樣，還是留不住孩子的命。
說的我們也挺動容，這樣的人按理說也不該是道德敗壞的人呀，難道是我們想錯了？
說話間，劉波又回來了，苦着一張臉說院方又催交錢，再不交就不給孩子治了。
夫妻倆相對默然，絕望地流淚。
“老公，實在不行，就算了吧！”劉波媳婦說道，“爲了這孩子，這幾年你活的都不像個人，咱盡力了，留不住那是老天爺要收她，咱也沒辦法呀！”
“不行，我不同意！”劉波說道，“我只要有一點辦法，就不能眼睜睜看着孩子走，你等着，我去借錢！”
他說着就要走，被媳婦一把拉住。
“你去哪借呀，外面哪還有人理你呀！”媳婦哭着說道，“過去那些稱兄道弟的，現在誰看見你不是躲着走，別去了，求求你別去了，給自己留點尊嚴吧！”
“連孩子都保不住，要什麼尊嚴？”劉波捂着臉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我看着他絕望的樣子，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的自己，那時的我，也是這麼絕望，爲了賠償死者，把家裡房子什麼都賣了，我爸沒錢安葬，我訪遍他生前的好友，借到的錢還不夠買個墓地。
我絕望到了極點，就在那個下大雨的夜晚，躺在馬路上等死，然後陸九橋就來了，把我從地上拉起來，給了我兩個耳光，罵我是膽小鬼，是傻子……
現在想想，若不是陸九橋，我可能早就不在了，那我媽也就沒人管了，我也不會在後來生下夏天。
“陸九橋，謝謝你……”我眼眶酸澀地看向陸九橋，發自內心地對他表示感謝。
陸九橋看了我一眼，吐出一句話，“莫名其妙！”
我撇撇嘴，淚就下來了。
我哪裡是莫名其妙，我是蠢笨傻缺，可我也是知道感恩的。
難道我是那種只記仇不記恩的人嗎？
我吸吸鼻子，走到劉波跟前。
“你別哭了，哭是沒用的。”我說道，拿出我的銀行卡和所有的現金遞過去，“這裡有三萬多塊錢，雖然肯定不夠，但是你先拿去應付一下也行，密碼123456。”
劉波的哭聲驟然停止，震驚地看着我手裡的錢和卡，緊接着淚又下來了，嘴脣顫抖地說道，“江小姐，你，你……”
“我就是見人有難幫一把，你放心，我不會藉此要挾你什麼，快拿着吧！”我說道。
劉波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了錢。
“江小姐……”他哽咽道，“但凡有一點辦法，我肯定不用你的錢，可是現在，我……我知道我這樣的，也沒什麼尊嚴和骨氣可言了，我謝謝你，我這就去交了……”
他說着突然跪下來給我磕了個頭，然後爬起來就出去了。
劉波媳婦也掙扎着要起來謝我，被我摁住了。
“不用，不用。”我說道，“等孩子好了，帶着她來謝我。”
劉波媳婦就拉着我的手，哭的肝腸寸斷。
我不住的安慰她，又想到夏天，爲人父母可不都是一樣的心腸嗎，哪天自己走到困境，不也渴望看到一雙溫暖的手嗎？
我心有感觸，就陪着她一起哭起來。
哭了一陣子，發現陸九橋和時光都不在了。
肯定是被我倆哭煩了，男人就是這樣冷血，見不得女人哭哭啼啼。
我拍拍劉波媳婦的手，讓她冷靜冷靜，自己出去找那兩個冷血。
正好他們兩個從走廊那頭走回來了。
“要不，咱們先回去吧！”我迎上去說道，“人家也真的有難處，別逼他了。”
“你甘心就這麼放棄了？”時光問道。
“不甘心。”我說道，“但是真硬不下心逼他，不管他爲人到底是好是壞，可他是個好父親，我看着心疼。”
“那就走吧！”陸九橋說道，忽然伸手過來摸我的臉，我一愣，他的手就在我眼窩處抹了一下，涼涼的，是我殘留的淚。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一言不發，轉身往外面走去，我忙跟上。
快走出醫院，劉波突然追了過來。
“江小姐，等一下，我有事要告訴你！”他大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