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被帶到一個房間，空空蕩蕩的，只有一張桌子，四把椅子，坐着等了一會兒，周自偉被帶進來。
周自偉瘦了，但收拾的還算利索，沒有別的犯人那樣邋里邋遢。
“有什麼話抓緊說。”警員說道，“按規定，刑證拘留期間是不準探視的，既然時隊交待，就破例給你們一刻鐘。”
“好的好的，多謝了！”陸九橋說道。
他這樣一個高傲的人，爲了我，不得不對人笑臉相迎。
警員沒接話，徑直走到門外看守。
周自偉在我們對面坐下來，皺着眉頭打量我，第一句話就是“你哭了？”
“沒有。”我睜着紅紅的眼睛說道。
“不要因爲我哭。”他又說道，“我這樣挺好的，最近很安靜，心裡也覺得踏實，好像吊在半空的人終於落到了實地上，真的，這對我來說，是一種享受。”
我其實沒想爲他哭，但他這麼一說，我卻忍不住想哭。
“你在這裡，吃的怎麼樣，住的怎麼樣？”我不願意在他面前掉眼淚，忙藉着說話調整情緒。
“吃的還行，就是沒肉。”周自偉摸着下巴笑了笑，說道，“託時隊的福，住的單間，很小，很簡單，除了牀沒別的，唯一的好處就是靜。”
“靜了好，你正好可以好好思考一下未來。”我說道。
“思考未來？”周自偉笑出聲來，“我有什麼未來？”
“怎麼沒有？”我說道，“你放心吧，我一定會給你請最好的律師，爲你爭取最輕的刑罰，沒準過幾年，你就可以出來了。”
“不必這麼麻煩。”周自偉說道，“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坐牢也沒什麼不好，起碼不用操心明天……”
“說的什麼鬼話？”我打斷他，“你還想不操心，你不管我們啦？”
“你們？”周自偉遲疑着，“你們是指誰？”
“我們，就是我們大家，我，夏天，媽……”我說道，“我和夏天你可以不管，媽你不管啊，你打算讓陸九橋給你養嗎，你可是一天都沒養過她。”
周自偉怔怔地看着我，神情不明。
“當然，她也沒養過你。”我說道，“你要不想養，也沒關係……”
“我沒有不想養。”周自偉忙說道，“她……還好嗎？”
“……”好不好的，我現在也不知道，我拿不定主意是說實話，不是騙他。
“她丟了！”陸九橋突然插話道。
他這麼直接，把我嚇了一跳，周自偉也很震驚，臉色都變了。
“怎麼會丟了？”他急急問道，想抓我的手，擡起來才發現自己戴了手銬，又放了下去。
我被他的手銬晃了眼，淚攸忽就掉了下來。
“別哭，怎麼了，快說。”周自偉以爲我爲我媽的事哭，就勸我，可他越是表現的這麼在意，我就越忍不住想哭。
最後還是陸九橋說的，但他只說我媽不見了，卻沒有告訴周自偉監控視頻的事，也沒有說我們和時光的推理。
“好好的，怎麼會突然不見了呢？”周自偉很着急。
“據我和時光分析，應該是被人綁架了。”陸九橋一本正經的胡扯。
周自偉臉色大變。
“被人綁架，被誰，誰綁一個病人幹什麼？”他說道。
“我大膽猜測，極有可能是周天成！”陸九橋語出驚人。
“我爸？”周自偉不自覺的喊了出來，繼而神情一黯，說道，“我爸爲什麼要綁我媽？”
這句話聽起來很滑稽，實則有無盡的酸澀在其中，一個人，有爸有媽，卻活的像個孤兒。
爸也好，媽也好，對於他，都等同於陌路人。
要真的是陌路也還好，偏偏是你死我活的仇人！
我看着他，心酸難奈，可陸九橋還在騙他。
“你爸對你媽一直懷恨在心，這些年，他做的事都是爲了報復她，如今他東窗事發，不能再繼續報復，極有可能會孤注一擲，先把你媽殺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周自偉騰一下站了起來，與陸九橋對視。
陸九橋不動聲色，任憑他盯着看，過了片刻，周自偉頹然坐下。
他相信了陸九橋的話。
“我們已經找了很多地方，但是沒找到。”陸九橋繼續說道，“帝都實在太大了，我擔心晚了會出事，你知不知道你爸還有可能去什麼地方？”
此言一出，我豁然開朗，原來陸九橋真正的用意在這裡。
他是想從周自偉這裡獲得周天成的信息，雖然方法有點卑鄙。
周自偉神色複雜，久久沒有言語。
我不忍心逼他，這種逼着兒子揭發父親的行爲，雖然正確，卻真的殘忍。
“你要不知道，就算了，不說也沒關係。”我說道，“我們回去再想想辦法，不管媽找不找的回來，我都會來告訴你一聲的。”
我本意真的是勸他不要說的，但卻無意中起到了以退爲進的效果，他聽完我的話變的更加煎熬了，眼神糾纏得要死。
我和陸九橋靜靜的等待。
突然門開了，那個警員出現在門口。
“時間到了！”他面無表情的說道。
我心裡一陣悸動，有種周自偉要上路的錯覺。
到此刻，我才真正意識到人在律法下的渺小與無能爲力。
連錢在它面前都失去作用！
“走吧！”陸九橋扶起我，對周自偉說道，“你多保重，我們回頭再來看你。”
周自偉還坐在那裡不動，像雕塑一樣。
我心裡好難過，脫口喊了一聲“哥”。
“哥，我走了！”我說道，眼淚像失控的水閘一樣傾瀉而下。
從我媽出走到現在，我覺得我快撐不住了。
周自偉一驚，彷彿被我的話喚醒，愣愣地看着我。
“哦，對了，遠晴一喊哥，我想起來了，周自恆也丟了。”陸九橋忽然又插了一句。
周自偉剛站起來，聞言差點站不穩。
“小恆也丟了？怎麼回事？”
“周天成試圖用他來誘使遠晴上鉤，想對遠晴實施綁架，未遂，第二天周自恆就不見了。”陸九橋說道。
周自偉這回是真的站不住了。
“小恆他，他身體不好……”
“所以，我們必須要儘快找到周天成！”陸九橋說道，“周總，我知道你心裡難以接受，但是請你再仔細衡量一下，一個周天成，同時威脅到你三個親人的性命，孰輕孰重，你自己取捨吧，我們這就走了，我們沒有時間可浪費。”
陸九橋說完這番話，也不等周自偉迴應，扶着我就往外走。
周自偉確實也沒回應他，只是沉默着，在警員的示意下，跟在我們後面往外走。
他的腳鐐拖拖拉拉的響，每一聲都像是砸在我心頭。
我忍着沒有回頭，剛出了門，就聽到會面室的門咣噹一聲關上了。
再往前走幾步，我們和周自偉就要拐去不同的方向。
他並沒有停留，拖着腳鐐嘩啦嘩啦走遠了。
我聽着那聲音消失，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是真心不想逼他。
陸九橋站在門口，很是挫敗地長嘆一聲，沒再說什麼，扶着我回到車裡，開車離開。
窗外是秋高氣爽的天，白雲悠然，清風拂面，我心裡卻是一片陰霾。
“你爲什麼要這麼騙他？”我看着陸九橋的側臉，終於忍不住問出來。
“時光交待我的。”陸九橋說道，“不然你以爲他爲什麼會這麼痛快的答應你去探視，要知道，犯人在宣判前是不允許探視的。”
我大吃一驚。
“時光什麼時候說的，我怎麼不知道？”我說道，有種被矇騙，被利用的感覺。
“他怕你露馬腳，發信息告訴我的。”陸九橋說道，怕我不信，打開手機遞給我。
我接過來看，確實是時光的信息：“去了以後，想辦法從周自偉口中套出周天成的信息，別讓江悅知道。”
呼！
我重重的呼氣，有種想把手機扔出窗外的衝動。
“你們這樣，也太卑鄙了吧？”我說道，把手機扔在他身上。
“沒辦法，我們必須儘快找到周天成。”陸九橋說道，“這叫兵不厭詐。”
“但你們有沒有想過，這樣對周自偉很殘忍？”我說道。
“是有一點。”陸九橋說道，“但你沒看到對他有利的一面，如果他能提供準確的信息給警方，這就叫立功，將來審判的時候，可以減刑的。”
啊？這樣啊？這點我倒是沒想到，如果是這樣，我也沒那麼難以接受了。
“可是，你最終也沒套出來呀！”我說道，算是默認了他的做法。
“那沒辦法，我盡力了。”陸九橋說道，“可見周自偉真的是一個很重情的人，雖然他這樣其實也是一種愚昧，唉，人性，真的是太複雜了。”
是好複雜，我這單純的頭腦，和他們這些人一起，分分鐘被玩死！
“那現在呢，我們去哪兒？”我問道。
“回家吧！”陸九橋說道，“出來這麼久，老徐也不知道你到底幹什麼去了，肯定會擔心的。”
“哦。”我說道，“哎，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老徐的感受了？”
“我這是替我兄弟關心的！”陸九橋正色道。
呸！
我靠着窗，閉上眼睛，疲倦從腳心直到頭頂，累到無力的感覺。
陸九橋不再說話，沉默着開車。
我迷迷糊糊的，馬上就要入夢，忽然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