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堆已經架了起來,鐵鍋已經放了上去。
水源一到,倒入鍋中,粟米、野菜等物一倒進去,衆人便都各個面露期待之色。
此時雖不是冬季,但山裡氣溫本來就低,入夜之後就更冷了。
看得出來衆人生活都十分艱苦,身上的衣服單薄,山風一吹,便都各個發抖。
山叔正邀請宋青小的時候,火堆邊有人就在喊了:
“山叔,這邊來烤會火吧。”
山叔應了一聲,仍是維持着伸手的動作:
“孩子,來吧。”
宋青小轉頭看了看遠處的篝火,大家望着這邊,有人心中不滿,卻並沒有出言反駁。
山叔帶着和氣的笑等她迴應,那雙手掌磨滿了老繭,繭上殘留着歲月、磨苦留下的痕跡,還夾雜了一些泥垢。
他這會兒像是已經遺忘了入魔,遺忘了生活的折磨,因爲即將到來的飯食時間而感到滿足。
那種小小的愉悅透過他的眉眼透了出來,令得宋青小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一絲笑容:
“嗯。”
她將手搭了上去,山叔‘呵呵’笑了一聲,將她一把就拉起來了。
入魔、封印、天道寺的事兒,既然暫時解決不了,那就先不去想它,總會有辦法解決的時候。
兩人過來的時候,大家的表情僵了片刻。
火焰舔舐着鍋底,發出‘轟轟’的咆哮,水面冒出‘汩汩’的氣泡。
那鍋並不是很大,鍋裡水多,粟米僅有少數。
但就算如此,圍在鍋邊的人的肚子餓得‘咕咕’直叫,不停的望着鍋中。
“全哥,今日六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又是誰,爲何會跟我們一道呢?”
今日隊伍中,聽聞了六子死訊之後便表現十分氣憤的男人,忍到這會兒之後終於忍耐不住。
見山叔將宋青小帶過來後,他‘嗖’的一下站了起身來,伸出食指,指着宋青小開始率先發難了。
衆人沒有說話,都等着李全表態。
行腳商人賺的是辛苦錢,每日餐飯都有定量的,大家本身就吃不飽了,如今突然添了一人,自然衆人都是很不滿的。
山叔看了宋青小一眼,小聲的道:
“他是趙七,是六子的堂兄。”
他伸手靠近火堆,搓了搓手:
“雖說難過,但他不是不講理的人,只要明白了前因後果,不會怪你的。”
宋青小也不大在意,點了下頭。
“今日我們進村之後……”
李全早有準備,知道會面臨衆人逼問,便點了點頭,將今日前因後果一說。
宋青小裝作烤火,實則將李全的話記在心中。
他說的話跟山叔所講的沒什麼不同,細微的差別處應該在於這批人兵分數路,山叔第一時間發現了自己罷了。
“聽到山叔說有活人時,我們趕了過去,發現了入魔的女屍,以及這小姑娘了。”
李全爲人還算正派,不然也不會管理商隊如此長時間,令衆人心悅誠服。
“誰也沒有想到,入魔而死的屍體會再度復活。如果不是這小姑娘提醒,我們今日恐怕一時不察,都要交待在那裡了。”
先前跟着他進村的幾人聽聞這話,都不由一陣後怕,點了點頭。
“六子之死,算他不走運,跟這姑娘沒有什麼關係。”
李全淡淡的道:
“我們進了村,就是不帶她出來,也會遇上那具入魔的屍首。”
現在想來,也幸虧當時宋青小反應快,膽子又大,關鍵時刻拿了扁擔將那屍體抵住,還能提醒衆人將那屍體暫時制服。
不過宋青小看起來年紀不大,身體又瘦弱,卻沒想到力量還不小。
這領頭想起當時碎裂的扁擔,眼中閃過一絲探究夾雜着隱憂,看了宋青小一眼,卻見她不知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還是一直將視線落在他身上。
他擡頭的剎那,兩人目光相對望。
李全好歹也是走南闖北的行商領頭,可此時與她目光一望,心中卻不知爲何生出一分畏怯的感覺。
這也太邪門了!
“當時我害怕那屍首不‘死’,所以纔沒敢替六子收屍,催着大家快走。”
他這番話也不是作假,畢竟作證的人也多。
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確實除了逃離,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荒山野村,魔化的屍首,根本不是這一隊普通人能應付的。
“這小姑娘對我們有恩,我尋思捎她一路,時機適合,便將她找個地方留下來就是了。”
李全甩了甩頭,忍下心中的那絲猜測,說道:
“若是大家擔憂分她飯食不公,到時從我的份額裡,劃她一份也就是了。”
他隱約感覺宋青小有些不對勁,那目光、氣度,明顯不像是一個外表十歲出頭的孩童。
再加上她出身於那荒野村莊,越想越令這李全渾身發毛了。
只恨不得立即出了大山,遇到人煙,將這小孩找個人託付。
聽了李全這一番話,哪怕是趙七,心中雖說不大爽快,卻也不好再說話了。
沉默了半晌,有人憋了一句:
“這時機得什麼時候?”
“是啊……”數人搓着胳膊應和。
李全就道:“到了下個鄉鎮,只要有人,便將她留下就是了。”
他看山叔嘴脣動了動,不等他開口,便搶先說道:
“我們只是跑商的,本來居無定所,跟着我們也不是長久之計。”
大家各自心中盤算了一番,若只是到下個鄉鎮,最多也就跟個三五天,說不定翻過這座大山,便能找到村鎮了。
這樣一想,衆人雖說還有些不滿意,但李全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便都點了點頭。
“我的也讓一份出來吧。”山叔見大家都默認了,‘呵呵’笑了一聲:“我年紀大了,其實吃得也不多。”
“那哪兒能呢?”
衆人有些訕訕的表態:
“全哥說得對,這事兒也怪不了她。”
“再說了,一個孩子也吃不了多少,大家一人少分兩口,忍幾天就是了。”
……
雖說還有人心中不滿,但這樣的處理辦法也是最好的,剩餘的人也就不說話了。
大家轉而提起入魔,嘆息這入魔事件越來越多,日子不大好過。
話裡行間,都期盼着法師們能儘早斬妖除魔,讓大家早日可以擺脫入魔的陰影。
說話的功夫間,鍋裡的水逐漸有氣泡滾上來了。
裡面少少的幾把粟米在大鍋水裡浮沉着,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咦?”大家餓得前胸貼後背,說了半天,有人覺得有些不大對頭:
“怎麼老劉他們還沒回來呢?”
衆人臨時找了個棲息點後,李全便吩咐隊裡的人每兩至三人一組,分開幹活。
生火的、拾柴的、打水的、找野菌菜的,大家陸陸續續都回來了。
先前大家顧着談傍晚村子入魔一事,倒也一時沒有留意到還有人沒回來。
這會兒經人一提醒,李全扭頭一看,果然見有幾人沒回來。
“老劉、王貴兒、趙四三人一夥,去查看附近有沒有什麼危險。”
大家露宿慌郊野外,爲保半夜遇到危險,一般露宿之前,是要先讓膽大心細的人四處查看,排除一些隱患的。
“興許是想要布些陷阱,防半夜野獸偷襲罷了。”
李全說到這裡,又喚了一聲:
“周生,你瞧瞧他們拿了鐵鍬沒有?”
一箇中年男人聽了他的吩咐,便應答了一聲站起來。
商隊常年出門在外,專門有個裝各種物件的包裹,裡面裝了些鐮刀、鐵鍬、短鏟等,除了方便有時野外挖些東西,也是爲了防身用。
那人走到一挑擔子旁看了半晌,點了點頭,說:
“拿了兩柄鐵鍬。”
大家心中稍寬,又覺得鎮定了許多。
不過如此一來,大家心中裝了事兒,便都沒什麼人說話了。
夜裡山風很大,穿過樹林草叢,發出‘嗚嗚’聲響,令人毛骨悚然的。
尤其是幾個白天入村,親眼瞧見了入魔之後被屠的村子慘狀的人,這會兒更是渾身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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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離火堆再近,也總覺得手足冰冷。
李根有些不自在的坐在李全的左手側,他與領頭李全是堂兄弟,一直跟在李全身側,唯他馬首是瞻,平時替他說一些不方便說的話,對李全忠心耿耿的。
今日進村的時候,他也跟在李全身側,甚至拿了扁擔將那女屍轉過身來的。
當時倒不覺得如何,後面女屍突然魔變,殺死六子後,他才一陣陣後怕涌上心頭。
不知爲何,他隱隱感到有些不安。
興許是老劉等人遲遲沒有回來的緣故,他總覺得後背像是有許多雙眼睛在盯着自己似的。
他強忍着回頭去看的慾望,扭了扭身體,往火堆的方便靠坐。
但這一動之下,不知身後有什麼卻是一動,像是柔軟至極的觸手,一下順着他的脊椎便往上觸摸。
“啊!!!”
他腦海裡頓時想起了傍晚時分,女屍臉上的肉筋涌動,像一張詭異的張開的嘴的那一幕。
入魔的屍體的雙手化爲無數觸手,似鋒利無匹的匕首插入六子腹背之中,將他肚腹對剖,內臟掏出。
這一回憶配合此時後背的動靜,足以將他嚇得魂飛魄散了。
這裡只是荒郊野嶺,四周沒有人煙,也不知附近有沒有廟宇,若是遇上什麼鬼怪精魔,一行人非得死在這裡不可。
極度的恐懼之下,他只覺得後背那觸感彷彿一條利刺,已經鋸開他血肉,順着他脊背鑽入他身體之中。
李根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毫不猶豫伸手往後背一抓,整個人像是彈簧一般跳了起來。
他之前害怕,本來就一再挪進火堆,這情急之下縱身一跳,頓時撞上那臨時裝置的柴架了。
鍋架在捆綁的柴架上,被他這一撞,那捆好的柴架一歪,吊在上面的鍋一垮——
‘譁!’
裡面幾乎裝了八分滿的水頓時倒了出來,‘噗’的一聲將生起來的火全都淋熄了!
這一下被嚇到的不止是李根了,就連李全等人也都嚇住。
潑濺出來的沸水燙了好些人,鑽心似的痛。
火光一滅,大股大股的濃煙涌出。
衆人來不及心疼潑灑的米飯,盡都開始放聲慘叫。
“啊——”
“發生什麼事了?”
衆人推擠躲避,擠成一團。
‘哐鐺鐺’的聲響裡,鍋落了下來,還有一些燒得通紅的木杆閃着紅光。
山叔也渾身緊繃,下意識的想要去拉宋青小的手。
“別怕……別怕……”
他嘴裡喊着不怕,實際自己抖得也很兇,幾乎要站立不住。
雖說隨着身體力量、五感被封印,宋青小在暗中視物的能力大減,但憑藉着無數回生死之際徘徊鍛煉出來的本能,她仍是精準的伸出手將山叔的手掌抓住。
一老一小將手一握,老的身體發抖,像是瞬間失去了熱量,那手掌既是粗糙,卻又因爲冰涼的緣故,表面像是抹了一層蠟油,透出一種滑膩膩的感覺。
小的手掌也冷,可卻十分鎮定,並沒有害怕的感覺。
“別怕。”
她說了一聲,這語氣比山叔的話要鎮定了許多,帶着一種超脫她年齡的成熟。
“這裡沒有陰氣。”
力量被封印了,可是感覺還在。
若是此地有陰氣,她會察覺到不對頭。
山叔勉強鎮定,大家在初時的慌亂之後,也很快平靜下來了。
“發生什麼事了?”
行腳商人的領頭李全最先冷靜,問了一聲。
李全死死抓住後背,聽到堂兄發話,便顫聲道:
“我……我感覺有東西……在,在刺我……”
他的話令得衆人心中一抖,又聽他說:
“我抓住了,不敢放手……”
大家一聽他能抓得住,心頭那股緊繃的弦不由一鬆,七嘴八舌的大聲道:
“興許是長蟲。”
“這個天氣了,哪有長蟲?”
“是不是……那個?”
……
李全深呼了一口氣,喝道:
“點個火,看看再說。”
若是平時,一行人手腳倒是利索。
但今日大家都怕得厲害,掏火摺子的時候,好幾人甚至手抖得都險些要握不住。
直到好半晌後,纔有人將火光吹亮——
大家都往李根看了過去,只見他果然手反扣在後背心,死死抓扯住了衣物,將那單薄的衣裳揪成了一團。
一條狗尾巴草被他死死拽在掌中,根莖被連根撥起,完全變了形了。
“該死的李根子!哪有什麼長蟲咬你?這不就是一根狗尾巴草嗎?”
站在李根身後的人一見此景,頓時臉色鐵青,氣得大喊:
“你發的什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