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坐夏居時,燕七已經吃得肚皮溜兒圓,站在院子裡的海棠樹下消食,“去和崔晞逛街了?”燕九少爺從她身邊慢慢飄過去時問她,他姐哪回和崔晞逛街不被喂個隨時可宰殺的程度才送回來啊。
“昂。”燕七正聽煮雨轉述的武玥帶來的口信兒。
“‘那混蛋是莊王世子雷豫,四處找不見你和崔晞,就帶着人走了,後來倒也沒鬧。’”煮雨學着學着武玥說話口氣的武家下人的口氣說話(-_-!),“‘最後霽月書院得了女子部的頭魁,錦繡書院得了男子部的頭魁,我五哥和程白霓分別得了男女個人賽分的頭魁。初三辰正記得在金庭坊的大牌坊下碰頭。’”
燕七聽完也就把這事兒放下了,次日是三月初二禮拜天,不用上學也不必請安,睡了個懶覺起來就聽見說大太太讓送了新做的春衫過來,這是專爲了趕在上巳節前給府裡衆人做好的,這回可是有人過來給燕七量過了尺寸後才做的,送衣服的婆子還特特地等燕七試過了大小合襯後纔拿了燕七打賞的幾串錢笑眯眯地走了。
燕七坐在炕上,低頭看自己的小肚腩,再這麼胖下去,沒準兒就真嫁不出去了,實在不行……就真換上五斤的沙袋試試?
說來自己前世是怎麼保持身材的呢?……前世啊,也不用刻意保持,本來就吃不着什麼好東西啊,餓肚子的時候常有,都習慣了。
燕七擡起手,攥了攥拳,這具身體獲得了一些她從前世帶來的力量與素質,不知道會不會隨着她年紀的增長也能跟着越來越強,其實強不強的不要緊,關鍵是能不能越來越瘦呢?你看,長得胖它不是費衣料麼?前些天針線房的過來給她量尺寸,瞧那一個個臉繃的,幾尺布的便宜撈不着都想跟你拼命啊。
三月初三一大早,老太太就從廚房賜下東西來了,有用鼠麴草加蜜汁和粉調和製成的餅團,叫做“龍舌[米半]”,這是每年這一日的風俗,說是吃了可以治療時氣病,另還有用南燭木莖葉,搗碎後用其汁來浸漬大米,蒸出來的飯是紺色的,叫做“烏飯”,信佛的人家多喜做這個相互贈人或自己吃。
另還有筍絲饅頭、糖肉饅頭、蜂糖餅和豬胰胡餅四樣主食,七寶姜粥、五味肉粥兩種粥,菜有六道,筍酢、糟瓜齏、鹽薺、梅瓜醬菜、醃醋蘿蔔和瑪瑙肉。
燕七揀着素的、清口的混飽了肚子,飯後再來一盅冬瓜皮、荷葉、紅豆和茯苓泡的利水消食果茶,看着時辰差不多了,這才穿衣梳頭收拾起來。
三月初三,對年輕的女孩子來說算得上是一年中最美好的一個節日,春暖花開,四海清平,舉城上下不分貧貴高低,不論男女老幼,傾城而出,縱情遊樂,最是展現自己的美麗與魅力的好時機,最是藉着春意春情春心萌動勾搭成奸/基的好季節。
胖星人也有愛美的權力啊。所以燕七今兒梳了個略繁複嬌麗的百合髻,簪着用絲帶和珠子堆疊出來的幾可亂真的海棠花式小花冠,耳朵上一對式樣簡單利落的珍珠墜子,穿着對襟兒的齊胸褥裙,水紅的衫子荼蘼白的裙兒,下襬處用各種深淺的紅色暈染出一片似霧還真的海棠花,外頭再着一件蟬翼紗的罩裙,倒還真有了一種海棠着雨的lomo式小清新感。
可惜是個胖子。莊嬤嬤向着來給老太太進行出門報備的燕七行禮時暗中心道。
再看人九少爺,天青色的刻絲長袍簡簡單單這麼一穿,怎麼看都是飄逸清朗,怎麼看都是少年如玉。
一母同胞的姐弟倆,體型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進了老太太的起居室時長房的幾個孩子都已經在那兒了,雖然不是請安日,但出門前總得給長輩來打個招呼,老太太正問呢:“今兒我要同你們母親和三嬸去聖母山進香,不若你們也與我們同去罷……”
“老祖宗——”一幫孩子大呼小叫地不依起來,老太太就哈哈哈地笑,當然是在逗孩子們了,這個日子哪個孩子肯同一幫已婚婦女跑山裡燒香去啊。
孩子們當然也知道大太太和三太太去聖母山是幹什麼的,由來上巳節也是求子節,聖母山因外形像個垂首婦人而得名,山上有個洞,只因這洞的位置正好處在聖母山的腹部,也就是大概子宮的位置,因而被人叫做了聖嬰洞。洞內有鐘乳石常年滴下石乳水,在洞中匯成一眼泉池,於是便有人在這洞中修了聖母與聖嬰的神像,供奉起香火來,坊間都傳說拜了聖母聖嬰就能如願得子,當然,沒能得子的肯定是你心不誠,反正年年這個日子都有急切想要生兒子的婦人前來上香拜神,拜完之後再上些香火錢,就可以去那石乳泉裡取上一壺泉水,回家和丈夫一起喝了它,然後你就高高興興準備着生兒子吧。
這種求子之事對女人們來說還是有些羞於啓齒的,所以孩子們自然不好跟着去湊熱鬧,老太太也都知道年輕人都等着這一天到外面狠狠遊玩呢,當然也不會攔着,只管吩咐着個人的丫鬟乳母把一應東西全都準備妥當,務必要注意安全等語。
燕五姑娘今日打扮得漂亮極了,梳了雙環靈蛇髻,額心還貼了梅花樣的花鈿,胳膊上繞着用金銀粉繪出花紋的薄紗羅,下頭穿着華麗麗的鳳尾裙,是用各色閃光綾裁剪了之後繡上花鳥紋,再鑲了金邊拼綴成裙的,裙襬下綴着彩色流蘇和細小的鈴鐺,一動便輕吟吟地響。
“今兒我就穿這個跳舞,”燕五姑娘得意地向着衆人顯擺她的裙子,“且看我怎麼贏了霽月書院的人!”
燕五姑娘是錦繡書院舞藝社的成員,舞藝社屬於樂藝社下面的一個分支,同歌曲社、樂器社都屬於樂藝社,不愧是宮中退役舞娘何先生教出來弟子,燕五姑娘竟能以新生的身份從衆多的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成爲上巳湖上競技的成員之一。
“七妹,聽說你們騎射社輸給霽月書院了?”燕五姑娘挑眼兒故意笑着問燕七。
“是啊。”雖說輸了跟燕七沒啥關係,但到底她也是社中掛名兒的人。
“嘖嘖,騎射社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啊……”燕五姑娘哂笑着,“今兒我替你們把面子掙回來,歸墟湖上的競技,你去不去看?”
“去去去。”燕七道。
“那你可得離近些——哎喲,我忘了,年年今日能租到的船隻數量可都緊張得很,若不提前租的話只怕是租不上的,你可租下了?別到時候連湖都下不了。”燕五姑娘掩着嘴笑。
還真……忘了。
往年燕七和武玥陸藕她們頂多就是在水邊玩玩兒罷了,湖上人多船多,她們都不愛去湊那個熱鬧,所以從沒在上巳的時候去湖上玩過,哪裡想得到得提前租船這回事啊。
一見燕七坐地石化在那兒,燕五姑娘就料着怎麼回事了,不由笑得花枝亂顫,正要說話,就聽見一個聲音伴着腳步聲從門外進來,道:“什麼事高興成這樣?說來我也聽聽。”
“爹,您回來啦!”燕五姑娘和衆人一併起身向着邁進門來的燕子恪行禮,見這位頭上戴着個細柳圈,朝服都未及換。
“皇上賞的。”見大家都看着自己的頭頂,燕子恪便道,“文武百官,一人一個,免蠆毒、避癘病。”
“皇上天恩浩蕩。”老太太唸叨了一句。
“爹!您看我這裙子漂不漂亮?”燕五姑娘原地轉了個圈子,一陣細鈴兒響,光閃閃明燦燦,晃瞎衆人狗眼。
“呵呵,漂亮。”燕子恪上下看了看閨女,又去打量其他幾位自己的“犬子犬女”,見一個個人模人樣的,也就不多關注,目光最後落向了臨窗小炕上還在石化中的那尊小胖子。
“有多漂亮?”燕五姑娘在後頭撒着嬌地追問。
“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燕子恪道。
燕五姑娘高興得又轉了一圈,然後才反應過來:“這句子有些傷感,爹敷衍我!”
不等燕子恪答話,卻聽得有人接了話:“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接着便見何先生從門外進來,笑吟吟地,先向着燕老太太和燕子恪行禮,一衆晚輩也忙着與她見禮。
“師父,您今兒去看我跳舞麼?”燕五姑娘笑問。
“我倒是想去,只是苦於……無人爲伴,也無船可乘。”何先生微微笑着,目光裡滿是遺憾。
燕五姑娘感受到了這遺憾,愁得皺起眉來,“怎麼纔好呢,這會子臨時去租船怕也是來不及了……”
何先生目光流轉,有意無意地往燕子恪那廂瞟了一眼,燕五姑娘受了啓發似地忙道:“爹,您有沒有法子幫我師父弄條船啊?”
“我約了人喝酒。”燕子恪道。
“七妹也沒租到船呢。”燕四少爺插了一嘴。
“恰好那人有船。”燕子恪道。
一時皆大歡喜。
燕子恪回房去換衣服回來,燕五姑娘已經逼完衆人一個個地答應了去看她跳舞,時辰看着差不多了,一家子大大小小地就前後腳出了府。
燕九少爺果然有自己的去處,燕七就把馬車給了他用,崔晞的馬車已經等在了府門外,燕家人都熟悉這車,一眼看見便紛紛衝着燕七若有所指地笑,全天下八卦黨看緋聞主角時全都是這麼一副嘴臉。
“爹,我要先去書院同舞社的人會合,而後便直接往歸墟湖去,您先帶着我師父去湖邊吧,到時候可要離我們的畫舫近些啊!”燕五姑娘大大方方地把她爹推到了別的女人身邊兒。
幾個少爺騎馬的騎馬乘車的乘車,一錯眼就迫不及待地全跑光了,少言寡語的燕二姑娘向何先生笑道:“何先生不若同我一車吧,父親許還要去尋他那朋友,不若我們先去歸墟湖邊等他。”
何先生縱是不捨也不能如何,當下笑着應了,坐進了燕二姑娘的馬車。
府門外一時只剩下了燕子恪和燕七,燕子恪就問她:“想坐大船還是小船?”
“你那朋友有什麼船?”燕七問。
“你想坐什麼船我就找什麼朋友。”燕子恪道。
“……”
“不若直接去錦繡書院的畫舫上看,如何?”
“……這是不是有點太直接了?”
“那就去霽月書院的畫舫上看。”
“……”
“到時你先去歸墟湖南岸那株歪脖子柳樹下等我。”
“湖邊柳樹長啥樣你都能記得啊。”
“不記得。”
“啊?”
“我去時也找歪脖子的不就行了。”
“……”
結束了和她大伯莫名其妙的對話,燕七帶着出門標配數的隨從們走向崔晞的馬車,崔晞倒是心細,開了兩輛馬車來,一輛專乘燕七帶的幾位女性下人及出門用物,只留煮雨跟着燕七坐另一輛車,崔晞自個兒帶的全是小廝家丁,和燕七的男下人都騎着馬護在馬車周圍。
“去哪兒?”崔晞笑着伸手把燕七拉上車來。
“金庭坊的牌坊下碰頭。”燕七道。
打馬上路,拐上大街,滿城春.色盡撲面前。在古人的生活裡,遊春是最爲重要的一項消閒活動,比之清明寒食,上巳這樣的節日更有着陽光浪漫的意味在其中,因而影響面更大,娛樂性更高,說是舉城出遊、萬人空巷也不爲過。
上巳節的風俗,古來大同小異,即是去往水邊舉行一種除災求福的禮儀,稱爲“祓禊”,這一日無分官民,皆會前往流水之畔,秉蘭草拂不祥,沐浴清潔,去除疾病。因而城中的幾處湖河之地,每逢上巳這一天,都是人山人海喧鬧沸騰,有人就把此情景形容爲“相尋不見者,此地皆相逢”,可見上巳當真是一個全民性的節日。
杜甫詩云: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所以不管你是男是女,往水邊去是一準兒沒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