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摩上來便折損一人,登時殺心大熾,形同瘋狂地展開了反撲。這夥人的確不同於燕七所見過的大摩人,身手敏捷,出招有章法,並且配合默契,其中兩人撲上來纏住燕子忱和元昶,另一人瞅準燕七所在之處就要撲殺過去。
然而他們默契,燕子忱和元昶更默契,每日裡僞師徒互懟一千招可不是白懟的,當下兩人突地連續交換身形,一剎我擋你殺,一剎你虛我實,一剎我進你退,一剎你起我落,一串靜電火花般疾速變換交錯的攻勢犀利展開,直接將大摩的三人打得反應不及左支右絀,莫說欲分出一人去攻擊遠處的燕七了,便是想要脫離燕子忱和元昶的控制範圍都難如登天!
燕七觀察到場面已被燕子忱和元昶控制住,便稍稍走近前來,拉弓引箭擺開架勢,持續給大摩人施加精神壓力,大摩的高手畢竟是高手,並沒有給燕七多少能夠施箭的機會,高手對戰,輕功和硬功夫始終都是相互結合着使用,如今敵我雙方混戰作一團,身形轉換實在太快,就算是燕七也不好輕易出手,以免誤傷。
這是一場拼上性命的戰鬥,雙方招招都是殺手,直打得天昏地暗飛砂走石,燕七也並沒有在原地傻等着機會出現,她開始在外圍遊走尋找間隙,時而上樹時而匍匐,時而左轉時而右繞,三個大摩人估計心裡頭已經煩死她了,不得不一邊拼力對付着燕子忱和元昶一邊全神戒備着她的偷襲,從身到心都疲累得特別快。
雙方高手過招的速度直如電光石火,一眨眼便是數十回合,燕七正待隨意放上幾箭令對方分分心,哪怕能逼得對方出現一點點瑕疵應該都不會被己方的兩人放過——才一緊弦,忽聽得大摩人中的一個撮起脣來發出一聲長且尖銳的口哨聲,直接穿透了靜寂的山林——這是在招呼救兵麼?
燕七謹慎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過須臾,便見山林深處閃電般躥出幾團黑影,定睛看去,見竟是十幾頭壯碩兇猛的大型獵犬!
——難怪大摩人帶了無數只大個的裝備箱!難怪往賽區進發的時候他們不僅騎了馬還裝了車,當時雙方互相檢查裝備的時候費了天朝人不少時間,可惜那位負責檢查的官員無法向己方傳遞對方的裝備信息,不成想他們居然連狗都敢往裡帶!
這些獵犬的速度非常快,而且訓練有速,分散開來呈放射狀地向着這廂衝,如果對手放箭,也只能一次射死一兩隻,再搭箭的功夫其它獵犬早就衝到跟前了。
燕七遠遠地看到這羣獵犬時便已從箭囊裡抽了三支箭出來,搭箭上弦,三箭齊發,箭離弦的時候她已再次伸手去取箭囊中的箭了,四秒九的時間能搭十次箭,每次抽取三支的話要相對慢上一些,然而五秒內也已是疾施十五箭,山林內登時飛起一片箭雨,割麥子一般收割着那些爲敵效命的可憐的獵犬的生命。
從這一羣獵犬出現後不到十秒鐘的時間,這場單方面的屠殺便告結束,箭無虛發,一隻不落,全部死在了一箭穿喉之下,甚至沒有得到展示它們利牙鋼口的機會。
但不得不說,這些獵犬的確是一股兇猛的力量,最後一隻甚至已經在短短的十秒鐘內衝到了燕七的面前,如果不是因爲燕七出箭既快又準,這會子只怕已經反被咬住了喉嚨。
“你們的狗全都死了哦。”燕七通知大摩的三人。
十秒鐘啊!僅僅是這麼短的時間,他們悉心調教的、一頭便可對付一個會功夫的成年人的猛犬就這麼一個不剩地慘遭團滅了?!
大摩的三人在燕子忱和元昶的強大壓迫下本就已經漸難招架,如今聽聞這個結果更是忍不住一個恍神——高手過招,任何一次微小的疏忽都是致命的大錯,燕子忱精準地抓住了這一機會,手中短刀斜刺裡一挑一割,瞬間帶出一大片血花,那人驚恐不甘地抓撓着自己正向外噴血的喉嚨,倒退了幾步後轟然倒了下去。
剩下的兩個更難支撐,未出十招便被燕子忱和元昶了結了性命。
燕子忱將這四人身上的“名牌”撕了下來,轉頭問元昶:“感覺如何?”
“功夫比我預計的還要強些,”元昶看了看自己衣服上被對方的刀劃破的口子,這一刀最爲驚險,再偏一毫就割到肉了,“他們很善於利用樹和山石來進行輔助進攻或掩護,這一點比我們要高明不少。”
“不錯。”燕子忱彎腰去翻地上的屍體,從這幾人身上翻出了攀緣用的攀山爪、繩索、腳爪、鋼錐,甚至發射暗器用的機簧筒,以及一些看上去蠻厲害但是不知道有什麼用途的東西,扯下一塊布將這些東西包了,丟給元昶,“這些帶上,遇到咱們的人讓他們留意。”
元昶把這包袱系在背上,跑過去幫燕七拔箭:“行啊你小胖,殺起狗來不眨眼啊。”
“……你就是這樣對一個保衛了你們不成爲狗糧的勇士說話的?”燕七無語臉。
元昶哈哈笑:“好好好,你是勇士,殺狗勇士,在下佩服得緊!不知這位勇士手握十幾條狗命的感覺如何?”
“粑粑,有個臭小子欺負我。”燕七當面告狀。
粑粑根本懶理這倆貨,躍上最高的枝頭拿瞭望遠鏡四下觀察了一番,半晌跳下來,和兩人道:“推測附近應不會再有大摩的人了,咱們回山上,立刻離開。”
三人立即返回山上的落腳處,見留守兒童燕子恪同志已經窩在狍皮筒裡天真無邪地睡着了,燕子忱殘忍地將人家從被窩裡挖出來,燕七和元昶收拾了行李,四人再度向着北邊前進。經過一下午和半個晚上的奔波,四人在一處避風的山洞裡落下腳來。
這山洞向陽,洞腹也淺,使得洞內還算乾燥,洞內堆積了許多被風吹進來的枯葉,被燕七一股腦地掃了出去。
“就這個地方吧,”燕子忱在附近檢查完畢回來道,“不遠處有道山泉,所幸並未結冰,飲水可以不用愁了。我看了看附近的樹上有不少的鳥窩,食物若是不夠,就上樹掏鳥吃,應該是餓不着你們。其餘的也無需我再多叮囑了,你們兩個好好待在這兒,等着我們回來。小七,照顧好你大伯。”
“放心。”燕七隻道了兩個字。
“大哥,”燕子忱看向燕子恪,這一眼裡似乎有很多話要說,最後卻也只匯成了兩個字,“保重。”
燕子恪輕笑着看着他,微微點了點頭。
元昶在旁看着,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大對,但也沒有多問,只是將燕七叫過一邊,在她臉上看了一陣,道:“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燕小胖,我定會回來接你,等着我。”
“好,”燕七道,“注意安全。”
元昶一笑:“聽你的。”
未再多耽,燕子忱和元昶立刻啓身轉回南來的方向,燕七目送兩人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裡,這纔回到洞內,把狍皮筒放好,和燕子恪道:“繼續睡吧,不用怕,有我守着呢。”
燕子恪呵呵笑:“你也睡,這個地方不會再有大摩的人。”
“你先睡,我去附近撿撿柴,生起個小火來,有事就叫啊。”燕七道。
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洞外的天已經大亮,洞中的火也燒得旺旺,很有了些暖意,燕七用樹枝和山藤簡單纏了扇門擋在洞口,如此可以多存一些熱氣。
火堆上此時正燒着水,水裡瀰漫出一股子濃濃的藥味兒,這是要給燕子恪服的治傷的藥,燕七正坐在旁邊拿着條冒着熱氣的溼巾子擦臉,擦完臉又拿了梳子梳頭,偏臉瞅見傷號醒了,正睜着黑溜溜的眼睛縮在被窩裡隔着蒸騰的水氣看她梳頭,便問他:“渴不渴?”
“渴。”答得毫不客氣,並在被窩裡換了個姿勢,仰面躺平,動作標準。
燕七端了保溫杯過去,裡面是早上剛燒的熱水,伺候傷號喝了大半杯,傷號有了精神,卷在狍皮筒裡坐起來,像條碩大的毛毛蟲。
接下來燕七又是一通忙,遞藥遞飯遞擦臉巾子,最後還給傷號也梳了個完美的男主髻,成爲了一名風度翩翩的傷號。
“出去透透氣。”傷號穿妥衣服,由燕七扶着從洞中鑽出來,外面是山石嶙峋枯樹成片,再遠一些則是高聳的羣山包夾,層層疊疊綿延無際。
也虧得走到這裡來的是燕七燕子忱和元昶,若是換了稍尋常些的人,只怕早就要迷失在這片山裡了。
“山中無日月。”燕子恪眸中印着蒼蒼的山影,輕輕道了一句。
真若一輩子活在山裡,怕是感覺不到時光流逝和世事變遷吧。
“是啊,眼前的山十數年如一日,就覺得自己也沒有什麼變化呢。”燕七道。
“難怪我老得這樣快,”燕子恪輕笑,“原來是在紅塵中浸泡得太久。”
“你才三十多歲呢,在我們那裡三十多歲纔算剛剛進入青年期好麼。”燕七道。
青年聽得直笑,也不知是高興還是謙虛。
“你們那裡,青年可喜歡周遊四海?”青年問起同齡人。
“一部分人喜歡,一部分人不喜歡,”燕七道,“有些人啊就只喜歡天天悶在家裡看看一本叫做網絡的書,寫寫自己意淫出來的小說話本。”
“呵呵。”
“對啦,你和流徵的遊記要起個什麼名字呢?”
“安安起一個可好?”
“我哪兒會起名字啊,要不叫做《燕先生的奇幻漂流》?”
“呵呵。”
“被嫌棄了。”
冬日的山間確無甚景可看,然而伯侄倆還是賞到了及將中午,彷彿眼前光禿禿的山岩上開滿了繽紛的花,怎麼看都看不夠一般。
中午還是乾糧肉和鹹菜,燕七用熱水把肉、醬和菜泡開泡化,還放進從林間挖到的冬菌熬成濃湯,就着烤熱的窩頭餅子,吃來也是噴噴香。
吃過午飯,伯侄倆各倨一個狍皮筒,烤着旺旺的篝火睡了一個飽足的午覺,下午起來繼續看山看樹看天空,有時候聊兩句,有時候就只默默看景。
到了夜裡,燕七給燕子恪的傷處換藥,見皇上給的御藥果然療效奇佳,也幸好燕五刺的那一刀先捅在了燕子恪腰帶上嵌的一塊玉上,而後刀尖才滑到了旁邊,多少卸去了一部分力,這刀沒能捅得太深,否則傷口可恢復不了這樣快。
“可以了。”待燕七重新纏好繃帶,燕子恪道了一聲。
“真的可以嗎?”燕七看了看他的臉色。
“明日吃過早飯就動身罷。”燕子恪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臂。
“好吧,那我們今晚早點睡,把精神養得棒棒的。”燕七給他鋪被窩。
燕子恪在旁坐着,偏頭看了眼洞外寒星寥寥的天。
多年以前,從這個洞裡看到的夜空可不似這樣的悽清,滿天盛大璀璨的星傾了盆地潑灑下來,由天至地,由山巔到樹尖,處處都閃爍着晶光。
“所以比名字的話,你們兩個都輸了。”流徵指着洞外,“瞧,瞧見沒有,那就是我,星河!”
“這麼說滿天都是你的**嗎?”玄昊手搭涼棚向着夜空張望,“你那七具**排起來好像個勺子哦。”
“北斗星在北邊好嗎這邊是南謝謝。”流徵道。
“噢,對對,我暈了,怪不得眼前直冒金色的你的**,”玄昊指着自己眼前的虛無處,“哎哎,你的**還在圍着我轉呢!”
“……總之這個洞起名應爲觀星洞。”流徵道。
“夠了啊,千島湖那個島上的洞你說螢火蟲像星星然後就叫了藏星洞,到這兒又來個觀星洞,你是不是這輩子就只認識自個兒的名字啊你說!”玄昊道,“爺不幹了!這個洞的名必須爺來起!”
“你起你起,”流徵道,“話說前面,不許再起下流名字!”
“嘁,不下流能算真男人嗎?!這洞爺就叫它‘小洞’洞!”
“……”
“你那是什麼表情!看不起爺的文采嗎?!”
“好吧……好歹比清商起的名字正常多了。”
“是吧!你聽他起的那叫啥鬼名字!歐陽洞,西門洞,劉洞,董洞,還他孃的有個少數民族的名兒叫完顏洞!給洞起個人的姓兒是正人君子該乾的事嗎?!”
“……您這位邪道皇子也沒幹什麼正經事好嗎。”
“那這麼着吧,咱哥兒仨猜拳,誰贏了這洞就用誰起的名兒,敢不敢?!敢不敢?!”
“……猜個拳而已爲什麼要擺出用刀互捅腰子的氣勢……”
燕子恪微微翹了翹脣角,仰了臉去看洞口上方內側的石壁,見三枚歪歪扭扭的字一如數年之前剛被刻下時的樣子,在火光裡時明時昧。
“小洞洞,”燕七循着他的目光也發現了這三個字,“誰刻在這兒的呀,這麼萌的字體。”
那是玄昊坐在流徵的肩上搖搖晃晃刻下的,玄昊輸掉了猜拳,卻鍥而不捨地要把自己起的名字刻在洞內。
而真正的洞名都寫在洞外,這麼些年過去,已經被山藤掩蓋了住。
真是字如人生。
……
“那麼接下來該你做嚮導啦。”燕七站在晨光裡,望向東邊金霧瀰漫的羣山。
“呵呵,這邊走吧。”燕子恪手裡拿了根長且直的樹枝子做登山杖,帶着燕七往東去。
“你們的三友小團伙很厲害啊,尋常人進到這樣的山深處是會迷山的,你們居然還能探索到一條神奇的路。”燕七誇他。
“誤打誤撞罷了,”燕子恪呵呵地笑,“虧得運氣好。”
“孃的,什麼鬼運氣!迷山了!”世子爺賈城忿忿地一腳踹折一棵只有胳膊粗的小樹。
“莫急莫急,越急越找不到出路。”尤華忙笑着安撫,“不若我們往回走,這一路我們也做了不少標記,只要找到一處此前做過標記的地方,我們就可以重回正途了,不知秦駙馬和穆大人之意呢?”
穆承宣抱着懷似笑非笑:“世子爺不是一力要求我們跟着那鷹飛去的方向追麼?如今追到一半鷹不見了,這就要往回走,若走着走着鷹又出現了,還追不追?追來追去越繞越迷,無端的體力消耗算誰的?”
“你可以不追!”賈城一肚子火,“原地歇着等大摩的人自投羅網纔好!”
“大摩人會不會自投羅網我不知道,但我確信若再這麼追着鷹跑下去,我們一定會投入大摩人的羅網。”穆承宣冷笑。
“怎麼,難不成穆大人害怕與大摩人正面較量?”賈城譏諷道。
“死在敵人的手下並不可怕,”穆承宣淡淡笑着盯向賈城,“可怕的是死在蠢如豬的隊友手下。”
“你說誰——”賈城氣衝頂門便要撲上來,被尤華一把抱了住,好說歹說給勸了下來。
穆承宣卻不理他,只看向一直倚着樹立在那裡含笑旁觀的秦執珏,道:“不知秦駙馬有什麼好主意可解眼下困境?”
“那鷹若當真是大摩人所養,顯見是想以此來消耗我們的體力,”秦執珏微笑,“史上也曾有過以鷹做軍事探子的例子,我雖不瞭解鷹的智慧能到怎樣的地步,但我想它至少可以把我們這些人所在的方向傳達給它的主人。我之拙見,起碼不能讓大摩人掌控到我們的行蹤,化明爲暗,反引對方出動。”
“怎麼反引?”賈城問。
“這鷹飛得再高、看得再準,也只能追蹤一個人,現在是我們在追它,如果我們放之不理,反其道而行,它會不會反過來追我們呢?”秦執珏道。
“屆時我們分散而行,它便也只能盯住其中一個人,待這個人將鷹引得遠了,其他人再重新聚集起來,暗中跟隨,說不定可以遇到大摩的人。”穆承宣略略點頭。
“所以我們最好希望這隻鷹聰明到可以把我們有人落單的情況傳達給大摩的人,”秦執珏微笑,“如此,大摩人也許會蠢蠢欲動,改變以守代攻的策略,冒出來想要殺掉我們的人。”
“可以,我同意這個法子!”賈城果斷地道,冷眼瞟了一眼穆承宣,看樣子是不想再和他同路行動,所以這個提議倒正中他下懷。
“我也沒意見。”穆承宣懶得理會他。
尤華自也沒有什麼好說的,這個提議便一致被通過。
“我們分別往四個方向跑,半日後若未發現鷹跟隨自己,便即刻原路返回,還到此處集合,如此,我們看到時缺了誰便往誰的方向去,”秦執珏道,“而被鷹跟隨的那人,記得沿途做好記號,如遇危險即刻掉頭往回跑,爭取能早一點與我們會合。”
衆人點頭,秦執珏最後卻又笑了笑,道:“這是個笨法子,諸位莫要只聽我一家之言,凡事無絕對,重要的是我們的安全。不知諸位可還有更好的法子?”
賈城哼笑道:“駙馬未免太謹慎了,這樣的比賽原本就是要冒風險的,只一味求穩求全,那就不要來參加了,在家裡頭喝茶看戲不好麼?”
這話不好聽,秦執珏卻不以爲意,只是道:“既如此,我也只能望大家皆有好運了。那麼,我就往這個方向去吧。”說着指着北邊。
其他三人各選了一個方向,未再多耽,瞅見那鷹又在空中盤旋的時候,立刻兵分四路衝了出去。
秦執珏一路向北,沒過多久便已看不見了那鷹,然而他並未停留,一直向北去,直到約定的半日時間已到,停下腳來,回首向着來時的方向看了一眼,臉上浮起一個微笑,卻是轉回頭,循着只有他和做記號的人才識得的標記,繼續向着北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