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天野營拉練,實在不是什麼美好的事,衰草連天,北風呼號,腳下的土地都凍得比石頭還硬,趁機賞風景是不要想了,人別凍傷風就已是萬幸。
更何況本次野練的地點定在了千島湖上的某個未經開發的島,四面來風不說,島上還到處都是光禿禿崎嶇不平的沙岩,找個平坦的能搭帳篷的地方都不易。
然而對於活力四射的年輕人們來說,以上的一切都不是問題。
從登上這野島的第一刻起,武長戈就意識到自己貌似是到這島上放羊來了——一羣小夥子大姑娘直接把他丟在了島邊嚎叫歡呼着四散衝了出去……
對於天朝人民來說,有的玩兒、有地兒玩兒,就是最美妙的事。
“喂!咱們可是來訓練的!”錦繡兵們嘻嘻哈哈地衝上了一塊高高的沙岩,伸開臂膀迎接咆哮的冬風。
“懂個屁!咱們這叫以玩樂的心享受訓練!”一兵笑道。
“沒錯沒錯!人生苦短,何不及時行樂!”大家附和。
柯無苦背後靈似地飄上來傳話:“教頭說,訓練現在開始,你們幾個的訓練內容就是從島邊到這塊沙岩之間疾速跑,往返一百趟,最後一名罰十組俯臥撐,每組三十個。”
“……”
——人生真是一點都不美麗了!
殺一夥儆一隊,衆人再也不敢隨意放飛自我,老老實實地從船上把宿營的東西搬下來,找了個四面環巖的避風之地,開始搭帳造營。
這次來大家帶的是小帳篷,兩人一帳,便於在地勢複雜的地方搭建。燕七武玥自是要在一起,拎着行李四處找較平坦的石面,找到一處沙岩,表面雖然平滑,卻是有些傾斜,不過這也已算是好的了,其它衆人也都找好了各自的搭建地點,於是紛紛撂下行李開始搭帳篷。
今天的風很有些大,儘管四面環巖也擋不住見縫就鑽的冬風,忽地一陣狂烈吹過,幾頂搭得不怎麼結實的帳篷就被吹塌了,被蓋在帳篷裡的人一番吱哇亂叫,還有直接把帳篷吹跑的,裡頭人正打開着行李包袱收拾衣物,被風一吹直接就來了個天女散花,巾子帕子汗巾子飛了漫天。
營地一時亂成一團,追衣服的,搶救營帳的,起鬨湊熱鬧的,一派鬼哭狼嚎歡聲笑語。
燕七武玥還在跟帳篷上的繩子較勁,風太大,兩人拽着繩子東拉西扯綁不對位置,燕七正仰着身子用力往後拽,仰着仰着就仰進了一堵熱乎乎**的肉牆裡。
一隻手從後頭伸過來拽住了她手裡的繩子,嗤地一聲笑響在耳邊:“可憐巴巴的小身板兒,讓人看着怪不落忍的。”
“請繼續保持這種覺悟。”燕七道,鬆手將繩子交給元昶,見武玥那邊也有武珽接了手,便留在元昶旁邊打下手。
“鋪蓋帶得夠厚麼?”元昶一邊輕鬆地擺弄帳篷一邊問燕七。
“帶了狍皮筒被,睡雪地裡都木有問題。”燕七道,狍皮筒被是從塞北帶回來的,在京都家裡基本用不上,不過是個紀念品,沒想到眼下倒是派上了用場,用狍子皮做的,暖和得緊,零下二三十度的天氣光着身子鑽進被筒裡睡在雪地上都完全不成問題。
元昶當然也知道這個露營神器,笑着捏住她腦後的四股麻花辮輕輕扯了扯:“倒是不傻,還知道心疼自個兒。”
“必須的,我是女孩子啊。”燕七扛起一大卷百十來斤重的厚氈毯就鑽進了帳篷。
元昶“……”真踏馬是個有男子漢氣概的女孩子。
和武玥將帳篷裡面佈置妥當,燕七鑽出來時見元昶已經在門口用石頭給她們壘好了一個簡易的避風燒火竈,武玥開心地表揚道:“元三你還有這樣的手藝哪?看上去很結實嘛!”
“在塞北行軍時候學的,”元昶輕描淡寫地道,看了眼燕七,“我的帳篷就在旁邊,有事就招呼。”說着指了指,見距此處不過十來米,中間也沒有隔着其他人的帳篷,和他做帳友的是……燕四少爺,此刻正從帳內鑽出來,一眼瞅見燕七和武玥,開心地揮動胳膊向着這廂打招呼。
“和我們住這麼近幹嘛?”武玥意有所指地壞笑着問,別以爲她看不出元昶的心思,見天兒那倆眼就在燕老七的身上粘着,她又不瞎。
“燕四不放心他妹。”元昶面不改色地道。
燕四少爺繼續開心地衝着這邊揮手。
燕七也衝着她哥揮了揮手,不知道元昶是怎麼跟人家搞到一起去的,這傢伙……真是費了心思了。
“好吧好吧,”武玥攤手,“燕四是個好哥哥,我也想我的哥哥了,我去找他聊天!”說着就跑了,把燕七和元昶丟在帳前。
“她倒是比以前聰明多了。”元昶收回送走武玥的目光,轉回來挑起眉尖看着燕七。
“喂……”給你創造機會你就夸人聰明,太現實了好嗎。“你有沒有發現你最近臉皮越來越厚了啊?”燕七無神臉看着他。
“冬天的緣故吧。”元昶理直氣壯地聳聳肩。
……所以長厚點好禦寒嗎?
“你嘴角的淤青是怎麼回事啊?”燕七隻好岔開話題。
“你爹打的。”元昶語氣裡是不以爲意。
“……你又摸他虎臀了?”
“……就不能是揪虎鬚?”元昶瞥她,“再說他也不是虎。”
“好吧,爲的什麼?”燕七問。
“我哪兒知道。”元昶道,“一陣兒一陣兒的,上了年紀的人是不是都這麼情緒不穩?”
“呃,世事無絕對,你看我大伯。”燕七道。
元昶:“……”這個例子舉得好,她大伯情緒就沒正常過。
“七妹,我來找你玩兒了!”正說着話,見燕四少爺高高興興地向着這廂過來。
“離章兄,這島上風大,一會子集訓起來,怕是要對你的擊鞠有些影響,”元昶忽和他道,“看樣子你訓練前的重中之重是掌握風向和風力。”
“說得沒錯!”燕四少爺一拍手,“不能等訓練開始了,我先去拿球試一試,免得一會子用起來傷到人。”說着轉身就又跑回了自己帳篷取擊鞠用具去了。
燕七:“……”
元昶看了她一眼:“你那是什麼表情?”
“我哪有表情,”燕七道,“我面癱臉你忘了?”
“當我看不出來?”元昶探下肩把臉壓到燕七的眼前,“心眼兒裡又說我什麼了吧?!”
“瞧你說的,”燕七道,“怎麼能說得這麼準呢?”
“……”元昶叉腰無語地瞪了她一陣,最終還是沒忍住,慢慢地揚脣笑起來,“臭小胖!怎麼就那麼欠揍?”
“你這表情和說話內容搭配起來太違和了。”燕七提出批評。
“……我高興不行啊?”元昶發現自己和她在一起,想不翹脣角是非常困難的事。
“太好了,所以不帶高興的時候揍人的啊。”燕七道。
“傻小胖,”元昶瞪她一眼,邊搖頭邊把頭偏過一邊,低聲道了一句,“我哪兒捨得揍?”
他不捨得有人捨得——武長戈待衆人安置好營地後分秒必爭地開始安排訓練內容,不管男隊員還是女隊員,一律在這滿島呼嘯的冬風裡踏着崎嶇不平的沙岩路開始了摸爬滾打。
這座野島面積不算小,只因島上百分之八十的面積都是沙岩,想要改造成能住人的地方肯定是要耗費不少的人力和財力的,皇家對這島興趣不大,權貴也不想多花這份兒錢,因此這島就成了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野孩子,撂在這裡長期無人涉足。
來此集訓前的幾天,武長戈特意到此島上勘查了一番,發現比較適合野外集訓,因而地點就定了這裡,還因地制宜地提前擬定了訓練計劃,帶着隊伍上來後一點時間都沒耽誤,充分利用起時間,把手下這幫傢伙們操練得鬼哭狼嚎。
一上午的訓練下來,先不說累成啥樣,單被西北風吹得屁股上都有高原紅了,一夥人又累又冷地還要去島上剩下的那百分之二十的叢林地帶去拾柴,好在島上有條小瀑布提供清澈的水資源,用水具舀回營地,升火燒水煮飯。
因下午還要繼續訓練,大家也就沒有搞什麼集體聚餐,只各自在帳前升了火堆燒上水,再把從家帶來的乾糧鹹菜燻肉乾等物取出來,就着水湊合着果腹。
元昶和燕四少爺則湊到燕七武玥的帳前圍着火堆一起吃。元昶在塞北參軍時跟着艱苦慣了,此次出來集訓就只帶了一袋子不怕放壞的燒餅和幾塊鹹菜頭、燻肉條子,熱都不用熱就要冷着吃,倒讓武玥攔住了:“別急啊,有小七在還能讓你吃冷的啊?”
燕七一看這位帶着這麼多的燒餅,就剜出一大塊牛肉湯凍凝成的油凍來放進鍋裡,而後把元昶的燒餅切成條,把自己從家帶來的牛肉乾切成丁,湯沸了統統丟進鍋,往外舀的時候再給每人碗裡撒上一撮幹蔥花。
“野外簡易版牛肉罩火燒。”燕七爲午飯命名。
“香!”元昶先就一聲贊。
武玥側目他:意圖太明顯了好嘛,你根本還沒吃!
“那是,我七妹的手藝!就是香!”燕四少爺自豪地道。
武玥:……好吧。
又冷又累的時候喝一碗熱騰騰的牛肉湯,確實是一種無尚的享受,幾個人風捲殘雲幹掉了一整鍋,心滿意足地擦着嘴偎着火休息,然後元昶就發現自己三天的口糧只剩下了一天的量……“燕小胖這幾天你得管我飯!”
燕七:……你這正中下懷的喜悅心情可不可以掩飾一下……
中午有半個時辰的午休時間,衆人鑽進帳篷小睡,沒人負責站崗放哨,這是座野島,除了他們綜武隊誰會在這樣一個颳大風的寒冷日子跑到島上來遊手好閒?就算真有不軌之徒,撞上綜武隊會倒黴的也是他們啊。
下午起身後繼續訓練,內容是速度練習,訓練的是在這種崎嶇不平的地方也能快速地進行跑動和躲避對方的攻擊,主力和替補隊員分爲兩組進行一追一逃,但並非主力一組、替補一組,而是一半主力一半替補爲一組,這樣實力才能均衡。
“即刻開始,酉時停止,甲組追,乙組躲,被捉到者視爲陣亡,酉時結束後點檢人數,乙組存活數超過一半,甲組全員受罰,乙組存活數少於一半,陣亡者受罰。”武長戈宣佈罷訓練規則,便令乙組先行“逃”走,一炷香後甲組出擊,男隊女隊各追各的,燕七算在男隊。
燕七被分在甲組,同組的還有蕭宸和柯無苦等幾位,一炷香後乙組的同志們早躥了個沒影,甲組的這才亂轟轟地四散追了出去。
蕭宸和燕七跑在一起,兩個人在巨大的沙岩間迅速穿行,沒過多時,前面岩石後閃過一角衣衫,燕七打了個手勢,和蕭宸兵分兩路繞過那岩石,前後一堵,把那人堵在了岩石後。
“七妹?!”被自家人堵住的燕四少爺骨碌碌的轉眼珠,島上沒法騎馬,所以這次來之前武長戈已吩咐馬擔當們不必帶馬,以至於燕四少爺這會子跑起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七妹,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假裝沒看見我怎麼樣?”
“蕭宸看着呢,這樣真的好嗎?”燕七道,兄妹倆四隻眼齊齊望向老實巴交的蕭宸。
“……”蕭宸無語地看着徇私意圖十分明顯的兄妹倆,這還能讓他說啥啊?
假裝沒看見燕四少爺的兩人繼續追蹤乙組隊員,跑了好一陣子,轉過一個彎,發現元昶蹲在前面的大石頭上看着他倆。
燕七淡定地繼續假裝沒看見向着旁邊跑過去,蕭宸卻耿直地提醒她:“他是乙隊的。”
“是吧。”燕七加快速度跑遠了。
蕭宸:“……”
略作猶豫,還是決定跟上燕七去,纔要跑開,卻聽得元昶叫他:“蕭宸。”
蕭宸停下步子,回身看向他。
“記得我們在塞北的時候定下的賭約吧?”元昶淡淡笑着看他。
“嗯。”蕭宸明白了他想說什麼。
“還算數麼?”元昶笑問。
“算。”蕭宸淡聲道。
“好,擇日不如撞日,今晚如何?”元昶道。
“可以。”
“今夜子時正,就在這個地方。”元昶收了笑容,緩緩站起身,目光沉定地望着蕭宸,“還是那個賭注:誰輸誰退出。”
“好。”蕭宸淡冷地迎上他的目光。
燕七跑着跑着,前面就多了個被追的人……“你幹嘛……”無語地看着突然冒出來的元昶。
“你說呢?”元昶邊跑邊扭頭看她,“我乙組的,難道你不應該追我?”
“呃,這種無用功我還是不做了吧。”燕七準備轉彎。
“瞧你那點出息,”元昶調過頭反而向着她跑過來,“像你這麼亂跑我看誰也捉不到,武五他們早躥沒影兒了,你這是等着挨武長戈罰呢?!”
“那也沒辦法啊。”燕七認命地攤手。
“跟着我,我幫你。”元昶道。
“啊?這能行嗎?”
“怎麼不行,武長戈又沒說不許這麼着。”元昶毫不在意地道。
“這不用說吧……誰也不會想讓自己隊輸啊,輸了要挨罰的。”燕七道。
“所以我不想讓你挨罰。”元昶道。
“……”面對撩妹技能越來越得心應手的這位,燕七已經無話可說。
“在這兒等。”元昶飛身躍上一塊高聳的沙岩,而後縱身凌空跳起,四下裡一看,落回原地,叫上燕七,“去那邊,我看見孔回橋了。”
孔回橋正窩在一處石頭縫裡準備來一覺呢,這地方的確隱蔽,一般人發現不了,奈何元昶不是一般人,眼力好得很,一眼就瞅見他了,帶着燕七就悄悄掩了過來,把這位活活堵在石縫裡。
“叛!”孔回橋鄙視元昶。
“敢多說一個字就放了你。”燕七道。
元昶:“……”難道不應該是“敢多說一個字就殺了你”嗎?!
然後孔回橋就光榮被捉了。
寧被捉也不多說。
因着元昶的叛變,在酉時到時乙組隊員被活捉數超過了一半,一羣人苦哈哈地被罰去沿島跑步,跑回來的時候武玥發現元昶身上詭異地多了好幾個腳印,被羣毆了嗎?武玥納悶。
晚飯一如午飯,大家自行生火燒水進食,夜裡風更冷,沒人願在帳外多待,吃罷收拾完畢就各自鑽進帳篷取暖去了。
燕七和武玥把自己卷在被窩筒裡躺着閒聊,說起了陸藕和喬樂梓:“日子已經定了,就在明年九月份,屆時小藕也滿了十七歲,秋高氣爽的天氣裡辦事,正正好。”
“唉,往後和她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常常在一起玩了。”武玥嘆道。
“總會有這麼一天的,”燕七道,“好在我們的少女時代沒有荒度,回想起來還是很充實的,至少沒有留下什麼遺憾,這就足夠了。”
“說得是,尤其是進了書院後的這將近四年的時光,真是發生了不少事。”武玥扳着手指,“學習,綜武,春遊,打仗,各種聚會宴請,還有……對了,還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案件!小七我跟你說,前兩日我家表親請宴,喬大人也在受邀之列,飯後我悄悄聽到我二哥和他閒扯了一會兒,說起了那些奇怪的案子,喬大人透露說——他和你大伯已經掌握了最爲關鍵的破案線索!用不了多久,這些案件的幕後主使人許就能被揪出來了!”
“那可太好了,咱們仨終於可以擺脫衰神的嫌疑了。”燕七道。
“是啊,感覺最近所有的事都在向着好的地方發展呢,”武玥笑着伏在枕上,“平叛勝利了,大摩的事也快要通過綜武解決了,疑案也就要破解了,以後的日子應該會更好吧?”
“是啊,會更好呢。”燕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