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7

Chapter137

古香古色的書房,鎏金小爐裡的香料已經燒完,久久沒有人動手去添置。嫋嫋的煙細成一縷絲,然後便悠然的斷在了空氣裡。

落寂陽站着,挺直了胸膛,不肯輸掉一分氣勢。

家法剛撤下,他出門前剛換上的襯衣已經被汗水溼透,有殷紅色的血跡從裡面隱約的透出來。

寧慕楓站在他的身邊,同樣站得筆直,沒有伸手去扶他,卻堅定得一步都不曾挪開,拿慣了手術刀的手緊握成拳,彷彿只有做出這樣攻擊的姿勢他才能忍住不屈服。

“您輸了。”落寂陽的脣色有些發白,聲音卻仍是堅定而平靜的,他的膝蓋不肯彎一彎,他的頭更不肯低一點。“我說過,雲暗是我的底線,如果沒有他,眼前的一切我都可以棄之不顧。”

“混賬!”唐老爺子坐在太師椅裡面,與落寂陽隔着一張書桌,蒼老渾濁的眼睛卻瞪得格外突出,怒氣衝衝的盯着落寂陽。“我苦心爲你打算,你卻一再的忤逆我!”

“您似乎忘了,當初我會答應接收唐家,也不過是爲了雲暗,如果他死了,您,大可以多收一條屍體。”又一滴冷汗順着他的額角滑到下巴,然後不堪重負的落在地毯上。他不是雲暗,沒有特殊的體質,所有的疼痛作用於筋骨,在皮膚表面留下一層層的血痕。

可是,不能退縮。

“我也說過,既然答應繼承唐家,一切就必須聽我的!”唐老爺子拿着手杖把地板敲得震天響。

“也包括毀了方家嗎?”落寂陽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冷沉。或許是跟雲暗在一起呆得久了,連氣質也會變得相似,他的目光分明不含雜質卻能讓人感覺到那厚重的憤怒。“我和方瀾的照片曝光完全是您一手主導的吧?”

“哼。”提到方家,唐老爺子下意識的不再開口。

“原版的照片也是您寄給雲暗的吧?”落寂陽自嘲的笑笑,言辭苦澀。“可惜我竟也是個白癡,那些從未外傳過的照片,若不是您的手筆,又有誰能拿得到呢?我居然因爲這麼拙劣的手段冤枉了他。”

“那是因爲你們之前本就沒有信任!”唐老爺子這句說的理直氣壯,字字戳痛落寂陽的神經。

“他那麼絕望……他那麼絕望……不顧自己的身體跑去金三角,根本,就是去送死……”大顆的眼淚從落寂陽的眼眶裡滑出,他卻要拼命睜大眼睛掩飾自己的心痛。然而下一秒,他就狠狠抹去了自己的眼淚,冷冷的笑了。“我沒有資格再爲他流眼淚,若是他真的死了,我舍了這條命陪他就是!”

“胡鬧!”老爺子被氣得不輕,似乎已經無法從自己貧乏的形容詞會中找到一個合適的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了。

“胡鬧?”落寂陽的冷笑沒有收,卻漸漸變成了嘲諷。“外公,您說的是您自己吧?您真的以爲,事情可以做得滴水不漏,天衣無縫嗎?”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老爺子心裡有鬼,別過頭去不再看自己咄咄逼人的外孫。

落寂陽從寧慕楓的手裡接過兩本影印文件,狠狠丟在唐老爺子的桌上:“證據確鑿。方老爺子的真實驗屍報告,血液化驗報告裡面清楚的標註了他曾服用了心臟病人禁用的興奮類藥物。東西,是你叫人下的吧?還有你叫人賄賂方家那個司機,設計讓你的老朋友坐上方瀾那臺車的證據,不用我一一解釋了吧?”

“你……”唐老爺子想說血口噴人,低頭卻看到兩份完整的證據;想說栽贓嫁禍,擡頭卻看到外孫那鄙夷嘲諷的眼神,否定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外公,您知道我有多麼信任您嗎?”落寂陽的語調突然緩和下來,他的眼眶還微微發紅,溫柔的聲調,說出的句子格外煽情。“那是一種近乎於盲目的狀態,它讓我把您排除在懷疑範圍之外,把始終站在我身邊的人傷透……”

唐老爺子垂着眼睛,沒有看落寂陽,只聽着他的聲音,沉默不語。

“外公,當年是您讓我姐去找方家的吧?那位司機是聽了您的命令特意饒了路才讓方父恰好看到我和方瀾走進酒店的吧?”落寂陽的聲音有些哽咽,面對着,他曾經最爲信任的人,握緊了手才能不發抖。“現在,我並不後悔錯過方瀾,但是爲了雲暗,我絕不退縮。哪怕對手是您。”

“怎麼,你還想造反不成?”唐老爺子聽到最後一句才擡了眼,冷冷的盯着落寂陽,明顯的不悅。

“您曾經教過我一句話:不能爲我所用的東西,就要毀掉。”落寂陽深吸一口氣,收了眼淚,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再一次的恢復了冰冷的清明。“唐家的勢力我向來不稀罕,如果它只忠誠於您一個人,那麼我,寧願將他毀掉。”

這是溫柔的威脅,卻也是最有力的回擊,甚於任何的海誓山盟與承諾。

即便那個人不在,他仍有勇氣爲他而宣戰。從此以後信任他,珍惜他,疼愛他,陪伴他。即便要因此而背叛世界,也永不後悔。

然而,黑星的人卻沒有找到雲暗。

所有可查的關卡都沒有他的出入境記錄,所有的身份與護照都沒有被出示過,除了最初B市高速入口的攝像頭以外,沿路可能的高速路口、交通港的攝像頭都沒有再拍到過他。

活生生的一個人,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

落寂陽開始有些慌了。他掰着手指數日子,計算着雲暗可能回來的日期,然而,沒有,完全沒有消息。

他還欠他一句對不起,他還欠他一輩子。

他開始怕了,怕這一生他都還不起了。

終於,二十多天之後,金三角卻傳來了兩大毒梟火併的消息,其中一人在混亂中飲彈身亡,手下組織想要反擊卻潰不成軍,僅僅兩天就被全部剿滅。任何組織沒有參與其中,見報的衝突起因爲利益不均以及個人恩怨。

落寂陽和黑星自然不會相信這些見鬼的理由,他們一遍一遍的看那些報道,企圖找到一絲關於那個人的蛛絲馬跡。可惜,雲暗還是雲暗,他有心隱瞞蹤跡就會絕對的滴水不漏。

唐家暫時收了手,但老爺子的親信還在自動自覺的盯着DARK的行動,安全屋附近總是能看到陌生面孔來回遊蕩,不時拉住社區裡的大爺大媽問東問西。

黑星聽從雲暗的囑咐,不離開本市,冷靜的指揮着成員做事,不讓任何唐家抓到把柄,同時加緊聯繫金三角的人手,尋找雲暗的蹤跡。

就在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到金三角和DARK身上的時候,雲暗卻已經悄然抵達了美國。

曼哈頓晨邊高地坐落着的那所世界知名學府是朱諾的母校,而在這世上最繁華的街區中有一棟相對偏僻的,甚至有些不起眼的建築裡面,是她當年求學時居住的公寓。

雲暗走進去的時候,裡面一個服務生打扮的男人走出來對他說:“對不起先生,這裡是私人地方,不接待……”

雲暗沒有說話,而是掏出一張純黑色的卡片遞給他。

服務生有些驚訝的接過卡片,說了句抱歉,然後掏出隨身攜帶的一隻小巧的照明用具對着卡片投射出幽幽的紫光,卡片上顯現出一枚繁複而特別的團,隱約還能看出花紋中間簇擁着Cassel這個姓。

“抱歉先生,我沒有及時認出您。”服務生恭恭敬敬的把卡片還給雲暗,彎腰道歉:“請問有什麼能幫到您嗎?”

雲暗淡淡搖了搖頭,說:“不必。”

“好的先生,如果需要您可以隨時叫我。”服務生誠惶誠恐的退了下去,留給雲暗一個獨立的空間。

雲暗環顧了一下四周,慢慢走上盤旋而上的樓梯。木質樓梯並沒有因爲年代久遠就而發出難聽的聲音,可見平日保養得當,樓梯上還鋪着舊時流行的花紋樣式的地毯,以至於令人的步伐變得沒有了聲音。

雲暗慢慢走上三樓,輕輕打開其中一扇房門。

房間裡的一切還維持着從前的模樣,老式的書桌,並不太寬大的牀,深色的窗簾,古舊的鐵藝吊燈,一切都與二十多年前一樣,從未改變。

就是在這裡,南宮瑾與朱諾意亂情迷,如今這一場迷醉的結果站在這裡,竟然有種莫名的歸屬感。

雲暗撫摸着牀欄,一直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升起一抹嘲諷的冷笑。

如果,錯誤是從這裡開始的,或許也應該在這裡結束。

他坐到牀上,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或許剛纔應該先去弄一把刀。

緩緩搖了搖頭,雲暗自嘲的笑笑:沒有帶人在身邊,你便什麼都做不成嗎?

他擡起瘦得幾乎脫了形的手腕,放到脣邊,慢慢張開嘴,咬上去。

再用力一點。

再用力一點。

……

雲暗,你這個懦夫,沒有他你就不想活了嗎?

可是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沒有他的世界了。

你還有黑星,還有朱諾!

我不想再成爲星星的拖累了,朱諾啊,我是她和父親一生的污點啊。

……

再用力一點。

再用力一點。

……

你的兄弟們呢,不是誇下海口要帶他們走向光明嗎?

不,沒有光了。那時我坐在黑夜裡等待,可是我的光明從未回來。

落寂陽難道就是你唯一的光嗎?

嗯,可惜他不要我了。

……

再用力一點。

再用力一點。

殷紅的血液,從細瘦的手臂滑落,流血的人卻似無所覺。

只是他的眼淚流下來,沾溼了蒼白的臉頰,口中嗚咽的發出哀鳴。

他想說些訣別的話,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祝福你嗎?

我做不到。

詛咒你嗎?

我捨不得。

那就這樣吧,永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