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無常大吃一驚,差點驚叫出聲。
白雪的臉扭曲在了一起,變得極爲模糊,像是一團漿糊一樣,而且,她的臉皮還是青紫色的,粉無常從未見過這樣顏色的臉皮,簡直如同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粉無常的驚叫聲還沒有發出,白雪再次轉過了身來——原來,她剛剛其實並未轉過身,而只是拿起了一面鏡子,那面鏡子的鏡面是青綠色的,將白雪的臉也映照成了青綠色,粉無常其實是看到了那面鏡子裡的影像。
看見白雪手中拿着一面橢圓形的銅鏡,正在端詳她自己的面容,粉無常緊繃的心終於放鬆了一些,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的驚叫也被他硬生生壓了下去。
粉無常忽然覺得那面銅鏡似乎在哪裡見過,他冥思苦想片刻之後,得出結論,這面銅鏡很有可能跟河神洞有關,至於他是從哪裡得出的結論,他自己也不知道,不過,他相信直覺。
“你的這面鏡子,有點奇怪……”粉無常看着白雪的臉問道,他現在依舊心有餘悸,不過好在白雪的臉已經恢復了正常,只不過依舊是出奇地白,白的都讓人產生了一種不真實感。
“這是師傅給我的禮物,這面鏡子的神奇之處並不是它的外形,而是它的內部。”白雪的神情有些木然,眼神也變得有些空洞了起來,似乎陷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只有她幽幽的話語傳來,“人在裡面,只是風景。我其實並不是在照自己,而是在看世界。”
“深奧,太深奧了!”粉無常誇張地大聲道,“想不到多日不見,你竟然研究起了哲學,我猜這樣富有深意的話並不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吧,肯定是師傅告訴你的對不對?”
粉無常還想將話題往師傅身上引,因爲他發覺每次一說到師傅身上,白雪的神情似乎就會變得正常一些。
“難道不是這樣嗎?”直到這時,白雪才微微擡起頭,望向粉無常。
她的目光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拉回來的,像是一隻找不到樹木棲息的小鳥,在空中飛翔雀躍了半天,好不容易落在了粉無常的身上,但剛一落下,立馬就起飛了,又再次跌落回了銅鏡裡面。
粉無常發覺白雪的眼神中帶着一絲慌亂,她像是一隻受到驚嚇的小鹿。
她的目光,她的表情,她的臉色,她的肢體語言,都在說明一件事情,她遇到了極其難熬的事情,那件事情正在折磨着她的內心。
粉無常站了起來,他的表情變得嚴肅了一些,他第一次有點擔心起這個單純可愛的師傅了。
他走上前去,站在白雪身邊,儘量用輕柔的語氣問道:“白雪,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情啊?”
“事情?什麼事情?”白雪一隻手拿着銅鏡,另外一隻手捋了一下掉在額前的一撮白髮,語氣似乎有些吃驚。
“我的意思是……你應該多出去走走,我想師傅將你從靈泉村帶出去,並不是想你一直呆在家裡,天天對鏡梳妝的,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粉無常再次擡出了師傅,想給予白雪壓力,他希望儘量引導白雪多說話,只有多說話,纔會讓她看起來正常一些,只有正常一些,他跟她說照片的事纔有意義,不然也只是對牛彈琴而已。
“我出去了啊……一直都有出去……外面的世界比我想象的要精彩……”白雪的語氣還是有些吃驚,但是目光依舊沒有離開銅鏡,而且眼球還緩慢地轉動着,似乎被銅鏡裡面的某個移動着的東西給吸引了。
粉無常悄悄往後移了兩步,站在白雪身後,擡眼望向銅鏡,一看之下,差點又驚呼出聲,鏡面發綠,白雪的臉映照在鏡子裡面,整個麪皮呈現出詭異的青綠色,她的臉在鏡子中似乎很遙遠,遙遠的有點不真實感……不像是映照在裡面的,倒像是存活在裡面的。
還沒等粉無常發現鏡子邊緣區域的風景,以及他自己映照在鏡中那張發黑的臉,白雪就已經察覺到鏡子中的變化,她立馬扭過頭來,盯着粉無常,有些怒意地道:“你在幹嗎?”
“沒啥,沒啥……”粉無常急忙後退,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這不是想欣賞一下你在鏡中的美貌嘛,真是不錯,你這鏡子真的很真實……話說,這鏡子是你買來的,還是撿來的?”
“師傅送的。”白雪淡淡地道,經過剛纔粉無常一摻和,她的注意力終於沒有放在鏡子上了。
“哦哦,原來如此……”粉無常一邊點着頭,一邊在心裡將之前的推斷又確信了一番,這個銅鏡,應該是師傅在河神洞或者是靈泉村撿到的東西,那個地方本身就不正常,從裡面帶出來的東西八成都帶有邪性……
粉無常還在想着剛剛鏡中的影像,越想越是覺得恐怖。
“對了,你們最近在忙什麼呢?”白雪走到了靠在牀頭的一張書桌前,將銅鏡倒扣着放在了一大張白紙上。
“就是閒着沒事抓抓鬼,不過最近挺閒的,師傅讓我學些一些鬼學的初級課程,我都完成了,倒是你,一直不見蹤影,本來還說一起學的。”粉無常跟在了白雪身後,一邊觀察着屋子裡的情況,一邊悄然引導着話題的走向。
“我最近……”白雪回頭望向粉無常,目光中一閃而過一絲驚慌,嘴巴張開,似乎想要說什麼,但猶豫了幾次,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來,只是輕聲嘆了一口氣。
粉無常知道白雪心裡一定藏着什麼事情,纔會讓她這麼失魂落魄的,至於她爲什麼不說出來,爲什麼不找自己和師傅幫忙,這他就不知道了,或許是有難言之隱吧。
粉無常一邊在心理揣摩着,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嘆什麼氣啊,嘆氣可不像是你風格,你永遠都是積極向上的,任何挫折都打不倒你——”
粉無常話鋒一轉,壞笑着道:“難不成是犯了相思病?”
“怎麼會?!”白雪輕聲斥責了一聲,下意識般地望了一眼窗口,然後又望了一眼廚房,張開嘴,剛要說什麼話,似乎聽見了什麼聲音,立馬閉上了嘴巴,同時身子蜷縮了一下,臉上的表情也出現了一絲的慌亂。
顯然,白雪感覺自己處於一種危險的狀況下,這一連串的表情和動作正是防禦心理的體現。
粉無常跟着霍見歸學習鬼學的同時,也學習了一些基礎的察言觀色,揣摩心理的基礎心理學知識。
他左右看了一眼之後,伸展了一下身子,故意讓自己的身軀佔據更多的空間,以此來表示在這裡是安全的,同樣地,也從另外一方面,傳達給對方一個信息:他有着充足的力量和勇氣跟四周的邪惡力量對峙,同樣的,也能保護周圍的人。
這個動作似乎真的有點作用,至少白雪的臉色不是那麼慌張了,她擡起手,用長長的指甲捋了捋落下來的白雪,望着粉無常,似乎正在考慮到底要不要說。
粉無常沒有着急問,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沉得住氣。
他悄悄深呼吸着,用堅定的目光望着白雪,緊閉嘴脣,一言不發。
短暫的沉默過後,白雪終於開口了。
她微微晃動了一下肩膀,一縷白髮又滑落而下,遮住了她半邊臉,她壓低了聲音道:“無常,你不知道……我最近經常做夢,甚至都有點……”
“有點什麼?”
“有點……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哈哈——”粉無常剛笑了兩聲,忽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笑聲戛然而止,正了正色道,“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現在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現在,是現實。”白雪道,“因爲你是真實的,但有時候,在夢裡,也顯得很真實,我的意思並不是真的分不清夢境和現實,而是,兩者,有時候都同樣真實……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不明白。”粉無常搖了搖頭,他是真的不明白。
他凝視着白雪的雙眼,他敢肯定白雪肯定是受到了某些髒東西的干擾,甚至有可能那髒東西已經鑽進了她的身體內。
白天,那東西不發作,白雪便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處,晚上,那東西開始控制白雪的身體,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粉無常的思路有些跑遠了,他適時地拉了回來,問道:“你有這種感覺多久了?”
“差不多快一個月了吧……最近這段時間好像變得嚴重了一些,有時候,我醒來,都不知道是不是醒來了……今天,我聽到了此起彼伏的敲門聲,本來想起來,可是卻不知爲何就是起不了……掙扎了很久之後,忽然感覺像是有股力量將我從另外一個地方推出來一樣,我一下就睜開了眼,起來了……”
白雪斷斷續續地說着,聽她的描述,好像是被鬼壓牀了,但又不僅僅如此,似乎還有更加複雜的東西隱藏在背後。
“這條巷子陰氣很重,這間屋子陰氣也很重。”粉無常像是個行家一樣,一臉嚴肅地道,“在這樣的地方,難免會沾上一些不乾淨的東西,我覺得你需要搬家,還是儘快搬家。”
“這個……我覺得倒還好……”白雪低下頭去,看了一眼長長的手指甲,猶豫了一下,繼續道,“反正,我現在就有一種虛虛實實的感覺,很難分清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虛幻的,甚至剛纔一晃眼間,感覺你都是虛幻的……”
“真的不能呆在這裡了。”粉無常輕吁了一口氣,道,“我真的不知道師傅爲什麼會選這樣一個地方讓你住,這地方簡直跟墓地沒啥區別,白雪,跟我走,現在就走,先出去照會太陽再說。”
說罷,粉無常站起了身子。
白雪一動不動,看着粉無常,目光猶疑,似乎覺得他的行爲有些古怪。
“怎麼了?你不願意出去?還想繼續呆在這裡,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粉無常已經堅定了要將白雪弄出去的信心,這個地方,他雖然只來過幾次,但已經無比確定,這裡肯定是一個不祥之地,住在這裡的人,也沒有一個是正常的,來的時候他從打開的那條門縫裡遇到的那個古怪的人就是一個例子。
“我覺得這裡還可以啊……挺安靜的……一點都不吵,我不喜歡太吵的地方,尤其是馬路……”白雪低下了頭,語調忽然變得有些悲傷,“可能我還是沒有真正適應城市的生活吧,畢竟,我在農村生活了十八年……”
粉無常忽然想起了那張照片,正在猶豫着要不要將照片拿出來給白雪看的時候,窗簾處忽然傳來一聲鳥叫聲。
“咕!”鳥叫聲出現的異常突然,連粉無常都嚇了一跳。
“咕!”又是一聲鳥叫聲響起,這一次似乎已經是在窗子外面了。
“咕!”第三聲鳥叫響起,聲音似乎已經在屋頂上了。
粉無常愣了一下,隨後,臉色微變,大跨步衝向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