鐮刀一般的月亮悄然躲進了雲層。
天空立刻就黑了下來。
起風了。
風很涼,刮在身上像是刀子在輕輕地劃拉着皮肉,發出滋滋的聲響,皮疼肉緊。
四周一片漆黑。
道路兩旁的草叢和樹木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像是有很多人在裡面走動。
裡面確實有很多“人”,只不過那些“人”已經變成了殭屍。
路燈昏黃,隔着十多米纔有一根,過個幾秒鐘,路燈就閃一下,似乎是供電不足,或者是電流不穩。
霍見歸此時正趴在草叢裡,還沉浸在剛剛和殭屍面對面的震驚當中。
通過剛纔那些殭屍對他的一系列反應,霍見歸幾乎可以確定,他的體內很可能已經具有了殭屍的能量,那些能量像是寄生蟲一樣鑽進了他的體內,開始繁衍生息,當然,這寄生蟲是看不見,摸不着,也檢查不出來的。
寄生蟲就是鬼魂。
霍見歸已經被附體了。
只不過現在還沒有太過明顯的徵兆,僅僅是指甲變長了一些,不過他想起來自己也已經有七八天沒剪過指甲了,指甲長點倒是也能理解,而他脖子上的酥麻感其實一直都在,自從上次從小獅子社區,捉住那隻牀鬼之後,他的脖子右側邊緣處就時不時地會傳來隱痛,倒也不一定是女殭屍弄傷的。
最後,最大的疑問,當然就是殭屍爲什麼沒有咬他了。
就在半天前,他還被好幾個殭屍圍了,那些殭屍對他絲毫沒有手下留情,可是現在,卻忽然之間全都對他沒有了一丁點興趣。
霍見歸想到的唯一的理由,就是自己已經快要成爲殭屍當中的一份子了,除了這個之外,沒有其他理由能解釋剛纔的現象。
他死裡逃生,但是卻發現了一件比死還更加恐怖的事:自己快要變成殭屍了。
他的腦中迅速出現了一個問題:一個正常人被殭屍咬之後,異變爲殭屍的過程大約是多久?
霍見歸雖然沒有精確算過和試驗過,但是通過之前那些案例,他能夠分析出來,一般來說,如果只是被抓傷,只弄破了一點小傷口,那麼異變時間應該是在12小時左右,視具體情況而定,在這12個小時的過程中,異變是緩步發生的,只不過12個小時之後,基本上自己的意識就會全部消失。
如果是被殭屍咬死之後,又吸乾了血,異變過程相對來說要快的多,三個小時,一個小時,甚至半個小時都有可能。
如果霍見歸真的已經被殭屍抓傷,那也是在四個多小時之前,他被那個女殭屍弄傷的那次,也就是說,他現在已經進入了異變的中期,再有四五個小時,他就會徹底變成殭屍了。
霍見歸在行動之前,其實早已想過了這樣的情況,也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當真正發生之後,他還是有點難以接受。
他深吸了一口氣,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他在這個世界上雖然沒有什麼特別想留戀的,但是他有很多的遺憾,以及很多尚未完成的事情,這些事情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幫他完成。
看來,只能等下輩子了。
霍見歸又連着深吸了兩口氣,空氣冰涼,吸入肺部,帶着一絲透徹心扉的爽感,也讓他的情緒逐漸鎮定了下來。
有些事情,已經發生,無法再改變,那麼再去想它便沒有任何意義。
他需要專注於眼前的事情。
他還有四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可以自由支配。
他已經想好了,四個小時之後,不管成功與否,他都會在自己的身上塗滿汽油,然後在理智徹底失去之前,點燃自己的身體。
既然現在殭屍已經對他沒有任何攻擊慾望了,那麼他也就沒必要躲躲藏藏了,他索性從草叢中鑽了出來,站在了殭屍隊伍的邊上,一邊往前走着,一邊觀察着那些殭屍。
可是剛剛走過去,那些殭屍立馬扭頭望向了他,齊齊地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
將士們對着霍見歸呲牙咧嘴,可是並未上前撕咬他,然而光是這樣的動作就讓霍見歸嚇得渾身發抖了。
他急忙又往後退開了兩步。
他忽然覺得自己剛纔的行爲實在是太冒險了,有可能這些殭屍現在受到了能量源的什麼指令,並未對別的活物進行攻擊,但並不代表霍見歸已經成了他們的一員,而且,從身體的狀態上來看,霍見歸顯然理應還是他們攻擊的對象,因爲他的身上還有血,很多的鮮血。
殭屍們對着霍見歸一頓嘶吼之後,並未主動發起攻擊,當霍見歸退回道路邊緣上之後,他們便又扭回頭去,繼續朝前跳去。
他們跳躍的速度變快了。
似乎要趕時間。
霍見歸回頭看了一下,身後的道路上還有十幾個殭屍,這些殭屍的身上並沒有被水浸透,說明他們不是從河裡游來的,看來他們與九龍區的那些殭屍並不是一個地方的。
這些不是一個地方的殭屍現在卻全部都出現在了同一條路上。
這條路通往哪裡?
霍見歸回過頭來,朝着道路盡頭望去。
道路彎彎曲曲,前方隱約看見一座山的輪廓,那山孤零零地立在那裡,看起來有些突兀。
這條路似乎正是通往那座山腳下的。
那座山是什麼山?
霍見歸猛然想起來,當初,第一隻殭屍的發現地是一個名叫光頭山的地方,而光頭山就在九龍區的最東邊,和東區交界的地方,因爲這個地方比較偏遠,人煙稀少,只有幾個野雞大學,和一些靠着野雞大學生存的小商小販,所以它表面上雖然沒有劃給東區,但實際上還是九龍區在管轄,屬於交界處的黑色地帶。
難道說,前方那座山,正是光頭山?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
那麼倒也說得通了。
霍見歸有一個大膽的猜測:殭屍的母體正是在光頭山上,她釋放出自己的能量,尋找附身的人類,通過人類再進行二次傳播,當傳播數量達到一定數量之後,或者一段時間之後,她再通過某種特殊的方式控制他們,將他們一個個聚攏到她的身邊,從他們身上獲得某種東西,或者達到什麼目的。
他覺得這個猜測有很大的機率是正確的。
此時,殭屍們已經全部跳走了。
霍見歸舉目望去,前方不遠處,整條公路上到處都是殭屍的影子,直撅撅地往前蹦着。
他又回頭看了一會,在確定身後沒有殭屍之後,這才朝着前方走去。
涼風陣陣,刮在臉上,像是刀在割。
但是除了臉皮之外,他的身上竟然沒有感到一絲寒意,反而還發出燥熱的感覺。
霍見歸沒有太過在意,他一邊走着,一邊下意識地擦了一下額頭。
額頭冒出了汗珠,汗珠很大,一顆顆滾落而下。
他的指甲又長了一些,有一釐米多長了。
四周很靜,靜的出奇。
空氣中瀰漫着濃烈的血腥味。
隱約之間,他似乎聽見了一種奇怪的聲音,聲音很細,很弱,像是來自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只聽得到那個聲音,卻聽不清說的是什麼。
霍見歸停住腳步,豎起耳朵,凝神細聽。
那個聲音忽然沒有了。
四周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血腥味衝擊着他的鼻子,讓他的腦袋都變得有些暈乎了起來。
他搖晃了一下腦袋,擡起頭,看了一眼天空。
天空徹底黑了下去,黑雲密佈,似乎又要下雨了。
在天空的最東邊,又一塊黑紅色雲,裡面時不時地放出紅光來,若隱若現。
看來,還是一場雷雨。
他深吸一口氣,握緊銀光匕首,大踏步朝前走去。
他沿着公路一路往前,拐了好幾個彎之後,來到了一個下坡路,下了坡之後,又朝前走了一會,穿過了一片密林,走出密林之後,前面便是剛剛看到了那座山了。
如果猜的沒錯,這座山,應該就是光頭山。
這時候,他忽然感覺自己的脖頸很酸很疼,他用手去掐了一下,一掐之下,他脖子上的皮膚竟然凹陷下去一塊,像是泄氣的皮球一樣。
他微微一驚。
這時,他才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液似乎正在凝固,確切的說,是正在轉化爲一種別的比較濃稠的液體。
他試着用指甲劃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手臂上立馬出現了一條黑紅色的印記,像是皮膚底下有一條長蟲子正在緩慢爬行一般。
“果然要變了……”
霍見歸自言自語着。
忽然間,暗夜中傳來一個突兀的聲音,那個聲音似乎是回答霍見歸,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是個女人的聲音,她說道:“早晚的事。”
霍見歸吃了一驚,立馬扭頭望去。
身後是密林,黑乎乎的,中間那條路也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清。
但是隱約之間,他似乎能看見有個影子正藏在那團黑影中。
霍見歸喊了一聲:“有人嗎?”
黑乎乎的暗影深處沒有人回答,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樹葉子偶爾發出一陣刷拉拉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故意撥弄一般。
難道是幻聽了?
霍見歸用力敲打了一下太陽穴。
“吱!”地一聲脆響聲傳來,像是扒開瓶塞子的那種聲音。
霍見歸陡然睜大了眼睛,這一次,他聽的很真切,那個聲音確實就在密林裡。
“是誰?”他大聲喊着。
“吱!”又是一聲輕響,霍見歸隱約看見有個身影從一棵樹後鑽了出來,穿過中間的道路,朝着另外一邊走去。
應該是個女人,披頭散髮的,頭髮很長,披散在腦袋四周,分不清哪邊腦袋是臉,哪邊腦袋是後腦勺。
她整個頭似乎都藏在毛髮裡。
霍見歸微微一愣,隨後,他覺得這條線索有可能是解開殭屍事件的重要線索,他不能放過,於是他迅速啓動,往前連跨兩步,一把揪住了那個身影。
確切的說,他揪住的是一撮頭髮。
女人的腳步立馬停住了。
“你想死嗎?”她的聲音很冷,冷的讓人覺得她說出來的不是話語,而是冰錐。
霍見歸沒有鬆開手,他鼓起勇氣問道:“你是誰?爲什麼在這?”
女人似乎輕蔑地笑了一聲。
就在這時,一陣風吹來,女人的頭髮被吹了起來。
霍見歸這才發覺,自己拽住的頭髮不是她的後腦勺上的,而是她臉上的。
她的臉上竟然長着毛,還是很長的毛。
難道說,她的整個腦袋都是頭皮?
風忽然變大,她臉上的毛髮被吹了起來。
她的臉露了出來,這是一張蒼白的臉。
她還是有臉的,只不過毛髮太多太密,擋住了絕大部分。
但是,霍見歸只看了一眼那張臉,他的腦子就像是被閃電擊中一樣,瞬間就蒙了。
雖然周圍環境灰暗,雖然臉的四周還有毛髮遮掩的臉,但霍見歸還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來了。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葉茜!
在靈泉村意外死去的葉茜。
霍見歸曾經參加過她的葬禮,曾經親眼看見她躺在棺材裡,面容安詳。
那張臉,跟眼前這張臉,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