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問題我們經常碰到,在各大論壇貼吧,甚至親朋好友茶餘飯後也時常提及。
這個問題是這樣的:如果你得知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後一天,你要怎麼過?
如果你正在看書,有可能掩卷細思,如果你正在品茶,有可能端着茶杯輕酌回味,如果你正在吃飯,有可能不停咀嚼着嘴中最後一顆米粒……
我們輕輕仰起頭,腦中勾勒出了一幅幅唯美壯麗的畫面。
‘我要登一次珠穆朗瑪峰,在珠峰的頂端留下自己的體溫。’
‘我要去深海潛泳一次,和鯨魚來一次親密接觸。’
‘我要買最好的化妝品和最貴的衣服,將自己打扮成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
‘我要站在城市的中央廣場,吶喊出我喜歡的人的名字,並告訴她,下輩子還喜歡她。’
‘我要把器官捐贈出去,給孩子留下一筆錢。’
‘我要陪爸爸媽媽,陪他們一整天。’
‘我要找我的女神結束我的處男之身。’
‘我要……’
‘我要……’
無數個未實現的願望在腦海中一個個蹦出來,也不知道想了多少個,也不知道想了多久,忽然間眼睛一轉,自嘲般地笑了笑,道一聲:“這是不可能的。”然後讀書的繼續讀書,品茶的繼續品茶,吃飯的繼續拿起了筷子。
也許這番幻想讓你更加堅定了自己奮發的動力,也許這番幻想讓你明白了自己究竟想要什麼,甚至也許這番幻想讓你陷入了一整天的悲傷,因爲,你知道,這些東西可能永遠永遠都是無法實現的。
因爲我們永遠不知道我們的生命是否還剩最後一天,就算知道,有時也不甘心,不認同,不妥協。
對於死亡的倔強,有時比活着的尊嚴更加讓人難以放手。
作者君也曾在某一天的午後,想過這個問題。
在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作者君面向陽光,閉目深思,在持續了整整兩個多小時的思考之後,作者君推翻了無數個略顯荒誕的念頭,最終只剩下了一個。
‘我要好好對待自己。’
那天我要六點起牀,吃一頓高營養的早餐,新鮮的麪包配上熱乎乎的牛奶,然後讀完當天的報紙,去公園逛一圈,和陌生的爺爺奶奶阿姨大爺聊聊天氣,聊聊生活瑣事,做一些運動,接着和喜歡的人吃一頓中午飯,下午睡一個午覺,起牀後打打籃球,晚上和朋友吃飯喝酒,然後一醉不醒。
如果真的是最後一天,作者君希望能夠在睡夢中,或者醉夢中結束。
這是平凡的一天,異常平凡的一天,平凡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但就是這樣的一天,也許正是現在許許多多的都市人都無法體驗到的,甚至連吃一頓舒適的早餐都早已成爲奢侈。
也許在徹底迴歸了自我之後,我們的生活纔會綻放出五彩繽紛的花朵。
讓我們把視線轉移到鍾叔身上,看看這個已經年過花甲的老人,在決定離開自己生活了幾十年的舒適圈子之後,他的一天是怎樣度過的。
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鍾叔在前一個晚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在雙人牀的左邊,那個陪伴了自己快四十年的老伴已經昏昏睡去,她輕輕的鼾聲如同迷人的音樂響在耳畔,她睡着的表情永遠跟一個孩子一樣,嘟着嘴,皺着眉,似乎在夢裡還在跟自己撒嬌。
鍾叔在老伴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這個有些乾燥的吻讓老伴翻了一個身,似乎有些不情願,鍾叔苦笑了一聲,掀起了被子,躡手躡腳地打開門,來到了另外一間臥室。
這間臥室裡住着自己的孫子,他最喜愛的寶貝孫子,鍾叔坐在孫子的牀頭,用手指輕輕觸摸了一下孫子的鼻尖,然後替孫子將蹬開的被子重新蓋好之後,便走了出去。
鍾叔來到了第三間臥室,這間臥室裡住着自己的女兒,一個快三十歲的女人,沒有結婚,甚至沒有過男朋友的女人,別人都稱呼她爲女漢子,說她長的又黑又醜,活像個母猩猩。
鍾叔坐在了女兒的牀頭,女兒都三十歲了,依舊像個沒心沒肺的,不僅晚上睡覺不關門,甚至一睡着就算打鼓都震不醒,鍾叔輕嘆了一口氣,仔細端詳着自己的女兒,看着她那黝黑的臉蛋,那寬廣的額頭,那短促而濃密的眉毛,和嘴角勾勒起的一絲不屑的弧度,鍾叔忽然想笑。
鍾叔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聽鄰居們說自己的女兒長得像母猩猩的時候,他曾大發雷霆,甚至拿出掃把和那幾個長舌婦人大戰了十幾個回合,最後以自己的完勝而告終。
可現在他卻覺得自己的女兒真的有點像母猩猩了,鍾叔在腦中不自覺地想象起了女兒走路的模樣,搖頭晃腦,左顧右盼,抓耳撓腮……
鍾叔再也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笑着笑着,渾濁的眼淚就從眼窩裡面流了出來。
他將女兒帶到這個世界上,卻給了她一副醜陋的皮囊,這幅皮囊讓她一輩子孤苦伶仃,備受嘲諷。
鍾叔的一隻手捂住自己的臉,褶皺的皮膚扭曲成一團,痛苦的眼淚從指縫間一顆顆滑落出來,這場哭泣,他忍了三十年。
這是犯罪……是不可饒恕的罪孽啊……
鍾叔寧願自己死上十次,也不願女兒像個母猩猩一樣活在世界上。
可已經沒有辦法了……
鍾叔擦乾了臉上的眼淚,輕輕撩撥開女兒散落在眼角的碎髮,再次嘆了一口氣之後,這才緩緩走了出去。
鍾叔坐在昏暗的客廳中,面對着三個臥室,久久地出神,這是他奮鬥了一輩子的成果,有多少錢,有多少家常,似乎早已不重要了,此時對他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個老伴,一兒一女,一個孫子。
幾十年的辛苦耕耘,組建了這個家庭,他是家庭的支柱,是決策者,是領導者,是夜晚的歸航燈,是迷途的前行牌。
沒有了他,這個家……
鍾叔低下頭去,望着自己乾枯的雙手,喃喃低語:“就完了嗎?”
腦中回想起了樑哲的話語,以及那個已經迫在眉睫的預感,鍾叔知道已經不能再等了,他需要作出一個決定,一個在他六十歲年紀最重要的一個決定。
他決定放手!
當這個決定在頭腦中蹦出來的時候,鍾叔渾身一震,像是被一陣電流擊中了,緊接着他的身子在黑夜中忽然瑟瑟發抖了起來。
這個荒唐愚蠢大膽的決定,終於在鍾叔意識到自己真正老去的一天做出來了。
眼淚嘩嘩譁流了下來。
他捨不得……
捨不得相濡以沫的老伴,捨不得乖巧可愛的孫子,捨不得外表強悍內心柔弱的女兒,捨不得夜不歸宿整日奔波的兒子……
可他畢竟已經是要死的人了。
鍾叔深吸了幾口氣,止住了眼淚,雙手支撐着膝蓋,緩緩站了起來。
他在黑夜中站了幾分鐘之後,扭過了頭去,朝着門口走去。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像是走向深淵,身子在疼,心也在疼,如同刀片在絞。
當鍾叔打開房門的時候,三個臥室內的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翻了一個身。
夜色很濃,冷風嗖嗖。
鍾叔有些枯槁的身影被昏黃的路燈拉的很長很長,像一個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