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尊者府出來,宋微塵下意識擡手擋住了眼,明明只是初春,她卻覺得陽光辛辣刺眼,竟有些站不穩。
因秦雪櫻的侍從將府邸周圍盡數看護起來,非核心人員禁止進入,所以穀雨並不能入尊者府,此刻見宋微塵終於出了來,趕忙上前貼心扶住。
“桑濮姑娘,您還好嗎?要不要穀雨陪您去藥館叫大夫好好看看?”
“我沒事,只是最近幾日都沒休息好,想回去再睡一會兒。”
宋微塵說得輕描淡寫,她不想再多一個人爲她傷神。
兩人說着話向聽風府而去,剛沒走兩步,從尊者府急慌慌跑出來一個面生的小丫鬟在轉角處攔住了穀雨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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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雨姐姐!”
司塵府的一等丫鬟和暗衛是以二十四節氣命名,這個小丫鬟剛進府不久,應是四等侍婢,穀雨看着眼生,一時叫不上名來。
“你是……?”
繼而看了一眼宋微塵,“桑濮姑娘身體欠安,待我服侍貴人回去後我們再聊可好?”
小丫頭掬淚搖頭,快速看了一眼尊者府又轉頭看向穀雨,眼裡滿是驚惶。
“來不及,穀雨姐姐,我是偷跑出來的,馬上就得回去,被發現就糟了!”
小丫鬟向着宋微塵急急一拜,“奴婢小桉,攔了貴人的路罪該萬死,但實在別無他法,求貴人寬恕!”
宋微塵將那小丫頭往轉角更隱蔽的地方拉了拉,生怕叫府裡出來的巡邏侍從撞見。
“無妨,到底怎麼了?快說。”
“白露姐姐昨晚進了阮貴人的房間,天快亮時纔出屋,出來就直接去府管那裡告假回老家了,只說是阮貴人心疼她不眠不休服侍了一夜特准的假。”
“我自打進府就是白露姐姐在帶我,我從未見過她那種表情和狀態,就像是被抽走所有力氣失了魂一樣。”
“而且臨走她跟我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小桉咬着嘴脣左右看了看,似下了很大的決心纔開口。
“她讓我絕對不要一個人進阮貴人房間,尤其是夜裡不點燈的時候。”
小桉的話讓宋微塵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難不成這阮綿綿不是本人,而是什麼東西假扮的?所以今日對自己的態度才如此親暱的變態……那“她”來司塵府到底有什麼目的?
宋微塵被自己的想法嚇得一激靈,不行,得讓冰坨子給莊玉衡傳個信,讓他抽空來趟司塵府驗明這個表妹的正身才行。
“穀雨,你知道白露老家在哪裡嗎?我跟司塵大人商量商量,派人去慰問一下。”
穀雨衝宋微塵搖搖頭,不自覺蹙起了眉。
“白露與我同期進的司塵府,我記得她曾經說過,自己是從慈幼局(官辦孤兒院)被接領到此,哪有老家可歸?而且這麼多年,便是有假期她也是四處去遊玩,並不曾走過任何親戚,此事透着古怪。”
小桉一聽神色更加驚慌,手指死摳着裙邊捻了又捻,突然拉住了穀雨的胳膊。
“穀雨姐姐,我剛纔隱約聽見阮貴人在打聽你,你可千萬要當心!若有可能,求您儘量尋到白露姐姐的消息,我很擔心她!”
說完又向宋微塵急急一拜,四下快速瞥了一眼,提着裙子一溜小跑回了尊者府。
這個老龍井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
看着小桉急匆匆消失在尊者府門口的背影,一種難以名狀的不安爬上了宋微塵心頭——她倒不是顧慮自己,而是擔心阮綿綿專挑軟柿子捏,對穀雨她們下狠手。
……
“桑濮姑娘,不必記掛穀雨,我伺候您回去休息,您臉色實在讓人擔心。”
穀雨看出宋微塵因何不安,好言安慰。
“不,我自己能回去,你去一趟府管,現在就去。就說司塵大人有令,調白露到聽風府伺候幾日,務必讓他們把人找回來。”
“另外,如果傳你去尊者府,絕對不要去,白袍不在你就是我的貼身侍女,若阮綿綿傳喚你,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聽見沒有?”
穀雨衝着宋微塵一個長拜。
“多謝姑娘,穀雨銘記!”
看着穀雨離開的背影,宋微塵突然想起一事又叫住了她。
“對了,你找機會讓小桉打聽一下阮綿綿的那個貼身侍女,好像叫杜鵑,她昨夜是否與白露一樣,也在那房中?”
穀雨應下離開,宋微塵思慮再三,始終不放心,便到轉角暗處施術將小肉豚鼠收回馭傀,又從裡面召喚出來。
“阿羅哈!大姐頭,你不是讓我跟着爸爸嗎,我正跟着他在書房乖乖看書吶!他很乖,什麼女人都沒有見喲~”
宋微塵一整個無語住,這個小肉球滿腦子都是什麼小九九……她伸手揪住它的小鬍子,扯得小豚鼠脖子上提,肉臉歪向一邊,兩隻小肉爪憑空亂揮。
“特特特特特……放朽放朽~”
它想說“疼疼疼疼疼,放手放手”,奈何被揪着鬍子嘴閉不攏,只能含混的求饒。
“小別致,你聽清楚了,我現在沒功夫跟你逗貧,你去跟好穀雨,如果有任何人傳她去尊者府,一定控制住她,然後第一時間告訴我。”
“繫系系!雞肚了!”
……
看着小豚鼠蹦蹦跳跳追着穀雨而去,宋微塵才閉眼撐着院牆緩了緩神,接着往聽風府走。
以她對穀雨的瞭解,就算被傳喚,穀雨也不會告訴她,因爲不想給她增加麻煩和困擾。所以只有讓小肉球跟着她,宋微塵才能放心。
其實最省事的辦法是讓小豚鼠直接進尊者府,但現在不是時候,必須得等它作爲墨汀風的寵物亮過相之後纔可以,否則估計前腳進去,後腳就要叫秦雪櫻的侍從踩成鼠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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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堅持着走到聽風府,宋微塵幾乎要虛脫,她明明路上已經吃了一粒黃泉太陽草製成的丹藥,卻似乎有了抗藥性一樣收效甚微。
看來有了咒死術這個buff,前世印記更嘚瑟了……宋微塵自嘲的笑了一下,如此說來自己還挺難殺,這麼兩個大Boss都沒能把她幹趴。
嗯,誰說單押不是押。
“現在是三月,到七夕還有四個月,小宋同學,你一定要撐住啊……”
她在心裡給自己加油打氣,七夕是個好日子,無論如何她想跟墨汀風好好過一次七夕,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咳,咳咳。”
剛進聽風府院子,竹林一陣涼風吹過,宋微塵又恰好走到風口,受了刺激忍不住輕咳起來,墨汀風聽見動靜從書房大步迎出。
“若再不回來,我便顧不得什麼禮數,要去秦雪櫻那裡尋你了。”
“看看你的臉色,再不好好休息,怕是又要病一場。”
不由分說,墨汀風輕輕將她抱起,往無晴居而去。
宋微塵也不掙扎,將頭靠在他懷裡。
“汀風,我剛剛借你的名義,託府管去找一個叫白露的侍女,若有人問起,你便應下。”
“白露?”
墨汀風不用侍女,除了宋微塵住過來後穀雨會來伺候以外,聽風府幾乎不見其他侍女,他想了一下才對上號。
“突然找她做甚?”
“小事,等我弄清楚情況再告訴你。”
“另外,你能不能叫鶴染來找我一趟,我有事要同他……噗!”
宋微塵突然嘔出一口血,氣也喘不勻,頭無力歪在墨汀風懷裡陷入半昏迷——她已盡力撐到了極限。
“微微!”
墨汀風此時已進無晴居,趕緊將她放到牀上,擔心平躺她再嘔血可能會嗆到引起窒息,他將被子疊起讓宋微塵半躺半靠在其上,又緊着取來一粒黃泉太陽草的丹藥給她服下,這才伸手探其脈——脈象或沉或浮,或懸或促,瞬息萬變,十分奇詭。
“微微,你聽得到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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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的,宋微塵覺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往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懸崖下面掉,周圍什麼也沒有,沒有屍陀鬼王,沒有金色小龍,沒有她的幻靈,甚至沒有聲音和風。
只有不停下墜的失重感……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在她下墜的方向盡頭,出現了一些黑紅相間的東西,她也漸漸看得清了——那是無數像是從地獄伸出的詭異黑手,在如岩漿一般翻滾的紅色裡探出,互相抓着對方往岩漿裡摁,試圖把自己墊得更高,好向上探伸出來——好第一個抓住宋微塵!
她沒有任何可以自救的辦法,馭傀不知道去了哪裡,馭傀之力也完全使不出來,只能任由自己失墮。
也許是做夢……
也許落入其中就能醒來……
宋微塵試圖安慰自己,卻還是忍不住在越來越接近那些鬼手時絕望掙扎!千鈞一刻,一抹銀白色的身影出現,幾乎是擦着鬼手將宋微塵接下,向着無盡的黑色上空飛去。
那是一隻通體純白,頭上有九根金色長翎,周身羽翼泛着銀月之光,形態似傳說中那巨型鳳凰一般的神鳥。
宋微塵並不陌生,她在時間之井見過它,那種只存在於傳說中的上古神祇——鸞鳥。
她輕輕摟抱着鸞鳥的脖頸,臉貼在上面輕輕蹭了蹭,感受那似天鵝絨一般的觸感。
“滄月,是你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