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頭真心要談,並非虛張聲勢,李天畤也迫切要談,時間逼人,本以爲是兩個人之間的密談,卻未料到帳篷裡多了一個人,一個留着山羊鬍子的清瘦老者,此人雙目中精光內斂,一看便是一名修行高手,只是之前從未見過面。
“介紹一下,鍾老爺子,李昊的師祖。”董老頭的神色凝重,語調不似之前談話時那般嚴肅生硬,但有格外的沉重感。
短短的一句話便道明瞭對方的分量,鍾三浦是李昊的師祖,不知道是幾代師祖,想來輩分極高,流雲觀血案,李昊所帶領的年輕的修行小隊被團滅,連屍首都找不到,全部化爲了血水,年輕一代的傳人被斷了根,在鄉野深山的避世的老古董再也無法避世了。
老者沉默的看着李天畤,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表情,灰黑的眼眸裡滿是滄桑,除了恨意,不存在任何複雜的情緒,帳篷內的空氣很沉悶,無處不在的壓力隨着董老頭粗重的呼吸聲緩緩顯現,空氣變得黏稠起來。
“昊兒生前說見到了一個絕世高手,小董也告訴我,你人不錯。”鍾三浦終於開口,可短短一句半的話語裡就帶上了夥藥味。
“董老謬讚。”李天畤不卑不亢,順手拉了個凳子坐在老頭對面,他原本不必如此,但看在李昊的份兒上,給老頭以應有的尊重,“老先生有何指教不妨直說。”
“指教談不上。”老頭冷哼一聲,帳篷忽然震動了一下,似乎小小的空間突然遭受了某種無形的重壓後有陡然舒緩,所有陳設都在原地挪位,簡易的桌椅板凳,摺疊牀,甚至連董老頭都忍不住錯了一步,唯有李天畤安坐着,穩如泰山。
不得不說,單憑這一聲冷哼,李天畤便能判斷出此人的修爲境界,這個不起眼的小老頭居然已經達到了化神期的巔峰,是迄今爲止他見到的唯一一位可以觸摸到飛昇境界的高手,怪不得有些架子,也怪不得牛逼哄哄的董老頭也對此人去頗爲顧忌,看來凡塵中還是有些真正的隱世高手,這是好事。
鍾三浦眯起了眼睛,“血案發生前,我聽說昊兒與你聯繫甚密,不知小友對此如何解釋?”
“正常的工作聯繫,空間裂隙非同小可,我讓他每日對裂隙的觀察做記錄,然後報給我,興隆山的馮軍也是一樣。”李天畤說到這裡,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董老頭,對方的表情似乎從進來就沒變過,依然是那般凝重,就像是熟透了的柿子包着一層薄薄的表皮,隨時有可能砸落在地成爲稀巴爛,“另外,我懷疑肖衍達有問題,所以通過董老傳達,請他幫忙盯梢。”
“爲何選擇我家昊兒?”
“踏實可信。”
“你是什麼職務,可以隨意命令我家昊兒?”
老頭似乎蠻不講理,當着董老頭的面沒有任何忌諱,偏偏被打臉的董老頭以不變應萬變,始終沉默着不搭腔,氣氛古怪之極。
“老先生既是世外高人,難道也過問俗事?”
“問題是我家昊兒死了。”
“抵抗異界生物入侵,隨時都有戰鬥,不可能不死人。”李天畤總算明白了,爲了李昊的事兒,鍾三浦來找董老頭麻煩,而董老頭惹不起對方,便沒有任何道義的把鍋甩給了他,怪不得一臉爛柿子樣,這也算是一個條件?或是考驗?
“死的偏偏是昊兒。”
“你想說什麼?”
“誰來負責?”
“你要怎樣負責?”
“找出兇手,若找不出,我便找你。”
面對着老頭步步緊逼,李天畤也眯起了眼睛,“你又是什麼職務?可以隨意命令我?”
“俗世中除了昊兒,老朽無牽無掛,但癡長你百歲,便可以命令你!”
李天畤哈哈大笑,他的境界,老頭看不透,或者說根本看不懂,按道理,這是修行界中是大忌,看不透對手的修爲,往往說明一個問題,對手的修爲遠高於你,自當遠遠避之,未料到老頭如小孩一般耍脾氣,失去親人之痛可以理解,但這般倚老賣老的攪合就不對了。
另外,若論這一世,李天畤的確只有三十出頭,但合體後的李修成活了多久?數千年?還是上萬年,連他自己都沒認真算過,老頭的話簡直讓他啼笑皆非。
“你笑甚麼?”老頭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笑你只知修行,不問世間,不問也就罷了,還要倚老賣老。”
“放肆!”鍾三浦之前冷哼一聲釋放出渾厚的元力便是試探李天畤的深淺,究竟有沒有傳說中那般強大,至於胡亂吹噓的李天畤是來自域外神界,老頭嗤之以鼻,以他在修行界獨一無二的地位,根本不會相信,即便出現瞭如此之多的異界生物,老頭也不會信。
但試探卻意外的猶如石沉大海,鍾三浦稍稍一愣,卻也沒往心裡去,剛纔展露的修爲不到實力的十之一二,小娃娃能接下來也算馬馬虎虎,可誰知手下留情,此子卻偏偏不買賬,竟敢出言不遜,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就莫怪老頭子的手段。
隨着斷喝聲,鍾三浦放下了翹着二郎腿的那隻腳,看似不緊不慢,十分隨意,可當他腳底落在土地上那一瞬間,就如巨巖砸在了曠野上,咚的一聲,極爲沉悶,一股強大而恐怖的氣暴虐開來,馬上便要撕碎周圍的一切。
董老頭勃然變色,他沒想到鍾三浦避世這麼久,肝火還如此旺盛,這是化神巔峰強者的猛烈一擊,修行者中無人能承受,李天畤這廝也太過混蛋,讓兩句會死麼?可現在後悔甩鍋似乎也來不及了。
嘩啦一聲,堅固的行軍帳篷瞬間倒塌,結實耐用的帆布被撕成了無數碎片,帳篷內所有的物品全都毀得乾乾淨淨,大地開裂,董老頭在危急關頭沒有捨得扔出他那把大扇子,而是使出了師門絕學玄木盾,硬生生用元氣祭出了一面堅固無比的鐵木小盾,但是身子沒有被完全擋住,從肩膀下的兩袖都被震碎,兩條雪白的臂膀上佈滿了細密的血口子,像極了掛在肉攤上剛剃過毛的肘子。
如此大的動靜,把外面不遠處的教官和警衛們給嚇得不輕,以爲什麼重武器走火了,一個個如臨大敵,待狂風和沙塵之後,一副詭異的畫面讓緊張兮兮的衆人目瞪口呆,被毀了的帳篷裡,兩人坐着,還有一個狼狽的蹲着,他前面擋着個黑黢黢的牌子,露出了半張臉,正是驚魂未定、又十分尷尬的董老頭。
坐着的兩位,左邊是留着山羊鬍子的乾瘦老頭,對着右側坐的人怒目而視,其實眼神中更多的是驚駭和不解,李天畤安安靜靜的拿着個一次性杯子,似乎剛剛喝了一口水,他周圍的三尺地絲毫無損,甚至纖毫不染,地上那道粗大的裂縫到了他腳下便戛然而止。
“有這兩下子,不如去殺那些嗜血的異界生物,縱使殺不了沈文裕,也可告慰一下李昊的在天之靈。”李天畤扔了水杯,緩緩起身,不再理會鍾三浦,把目光投向了董老頭,“我不是滅世論者,但這次的血族你若是不給予足夠的重視,會出大問題。”
李天畤飄然而去,並沒有失望透頂的情緒,就是有點累,心累,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也都做了,看來還是難以避免各自爲戰的被動局面,可時間恐怕就不會站在凡生這一邊了。
“你站住!”鍾三浦大喝一聲,
李天畤並未駐足。
“還有正事兒沒談。”董老頭高喊。
李天畤的步伐穩健有力。
教官攔住了李天畤,他不瞭解剛纔事情的經過,但知道發生了什麼,“正事兒還沒談,耐點心,你知道總是有些無奈的事情,可我聽說老頭人不壞,體諒一下。”
二十年前的那樁舊案,不止牽扯到眼下血族的秘密,也是教官的一樁心病,李天畤終於停步。
董老頭又換了一座帳篷,並且換了一身衣服,鍾三浦那張乾瘦冷漠的面孔似乎有了一點點生機,三人再次坐定後,老頭就當什麼事兒也沒發生過,看看董老頭,兩人之間有個微不可查的眼神交流,非常隱晦,但在李天畤的洞察之眼下,根本無處遁形,他並不吭聲。
鍾三浦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布包,扁扁的,折的很仔細,他打開時也非常小心,裡面是一本黃的不成樣子的手抄冊子,看那封面發黑的程度,少說也有好幾百年了。
“這是我的師祖關於一處遺蹟的紀錄,上面還配了插圖。”鍾三浦小心翼翼的將小冊子推到李天畤的面前,灰黑的眼瞳裡已經沒有了之前的任何情緒,統統被凝重的氣息填滿。
董老頭從手邊的文件袋裡掏出幾張照片,也緩緩的擺在了李天畤面前,“反覆對照過,幾乎和插圖裡的物件一模一樣。”
照片是在流雲觀裡拍攝的,正是迴廊裡那個十分詭異的三角錐形的祭壇,拍照片的人水平不錯,從幾個方向,不同的角度各抓拍了一張,取景框下儘量避開了那些無處不在的血跡。
李天畤似乎明白了什麼,神情也一下子凝重起來,他緩緩翻動那本並不怎麼厚的小冊子,在第三頁看到了一副插圖,一下子瞳孔劇縮,畫面中好大的一片石頭陣,正中央一個三角錐形的祭壇,當中已經裂開了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