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箭在傍晚六點趕到了昆河,滇南省廳派專人來接,又馬不停蹄的坐了六個多小時的長途車纔在夜裡趕到保山市。
和同行寒暄幾句,顧箭還是心急如焚,戰友還在急救,哪有心思吃飯,隨便啃了口麪包便直奔當地人民醫院,在重症監護室門口見到了十分憔悴的陶猛。
戰友見面,不消多說,馬上談及劉勇志的傷勢,在趕來的路上,顧箭也聽了當地同行簡單的介紹,但總感到對方吞吞吐吐,心裡就更不踏實。
“能不能挺過去,醫生說就在今晚,內臟破裂,腹腔大出血,腦損傷嚴重。”陶猛搖着腦袋,像是轉述病情,又像是喃喃自語,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非常之差。
“不要緊,別多想,一定能挺過去。”顧箭安慰,同時在心底長一聲,來時一肚子的問題也給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這個時候沒有辦法詢問事件的過程,否則只會給陶猛增加壓力,不過臨走時教官並沒有下達時間上的硬性指標,首要是盡全力搶救劉勇志,不惜一切代價,然後給陶猛打氣,再次纔是捉拿真兇,所以顧箭只能慢慢來。
這邊的同行也很給力,教官只是簡單的協調,而對方做的更爲周到細緻,專門申請從昆醫附院調來兩名專家參與搶救,能想到的都想到了,顧箭和陶猛目前能做的就是等待。
顧箭還在次日上午約了保山國安局外勤組的同僚瞭解案情,同時還要跟與陶猛同車的溫峰及季學軍同志聊一聊。
內部簡報對這次事故暫未定性,主要是事件經過和數字通報,交通事故因金盃麪包車與同向行駛的廂式貨車相撞引發,失控後的金盃麪包車又與對向行駛的紅色小轎車相撞,最終造成三人死亡,十一人受傷的嚴重後果。
其中金盃麪包車內一人死亡,死者安永祥,兩人重傷,其餘輕傷;對向行駛的紅色小轎車,損毀嚴重,四名駕乘人員兩人死亡,兩人重傷,東風雲龍廂式貨車,三名駕乘人員均受傷。
一串串冰冷的數字,每讀一遍都讓人感到重重壓力,自然引起各**職能部門的高度重視,案件主要由保山市交警大隊、州刑警隊重案組聯合調查,國安部門名義上協助,但實際上在另一個角度上自成體系,不僅因爲涉案的有很多國安人員,而且高度一致的認爲這是一起有組織、有預謀的針對國家公職人員的暴力襲擊。
之所以沒有加上恐怖兩個字,是因爲太敏感,事件的表象就是一起嚴重的車禍,充其量涉嫌危險駕駛,但要上升到謀殺高度,一切還要等調查取證的結果,案件管轄權理應屬於地方相關職能部門,這是正常的司法程序,但不意味着國安系統只做看客。
老顧也在重症,但生命體徵已經基本穩定,狀況要比劉勇志好的多,溫峰和季學軍二人在此次事故中運氣都不錯,受傷也都不嚴重,一個被摔的鼻青臉腫,但都是表外傷,另一個就擦破點皮,簡直自帶防護罩,運氣好到爆,相比來講,陶猛在輕傷者中還算是重的。
“睡會兒去吧,我看着,有事情叫你。”顧箭勸陶猛。
“睡不着,就在這兒吧,你別說我,一路上都沒休息,你自己還是抓緊時間去眯一會去。”
“好,咱倆誰也別說誰,到外面提個神兒?”顧箭勉強笑笑掏出了香菸,徵求陶猛意見,見對方點頭,於是倆人一起到樓外找了個臺階席地而坐。
噴雲吐霧中,陶猛的思維漸漸活躍起來,腦子裡幾幅模糊的畫面始終讓他糾結,撞車一瞬間,劉勇志所在的副駕駛首當其中,訓練有素的他早就極爲敏捷的跳開了,陶猛記得他看見劉勇志單手抓住了駕駛位側邊的護欄,但隨後怎麼又被甩到了擋風玻璃上?
這個軌跡太奇怪,劉勇志的身體就像是被一股大力給扔了出去,劇烈碰撞的時候陶猛腳踏馬步,雙手緊握椅子靠背抗拒衝撞力帶來的巨大慣性,這是最爲危險、也是最不科學的應對辦法,但他沒得選,想用身體抗住安永祥,可惜這老小子還是被甩到前面去了。
按說,安永祥的運氣不錯,當時以爲會被摔個骨斷筋折,沒料到他意外有了季學軍當肉墊,第一次衝撞他並沒有受什麼傷,這一點是肯定的。等等,季學軍的位置靠後,卻首先被甩到了前面,難道他的身體弱的連安永祥都不如麼?這種素質怎麼混進外勤隊伍的?
嘶,陶猛倒吸一口冷氣,腦子裡忽然有了一個極爲不好的推測,季學軍難不成是故意的?他藉着慣性飛出去,目的就是爲了狠推劉勇志一把,悄無聲息又能掩人耳目的殺掉一個對手?這可能麼?
這種做法需要極強的預判和身體的反應能力做條件,而且危險性很大,非常小的誤差就會把自己的小命給搭進去,可是他做到了?季學軍難道一直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那麼溫峰當時在幹啥?
陶猛的腦子瞬間就有些混亂了,他一口接一口的吸着煙,十分固執的在腦子裡一遍遍的回放着那副畫面,可越想越糊塗。
“慢點抽,兄弟,不舒服就儘量別去想那些事兒。”顧箭察覺到陶猛的舉止怪異,連忙伸手拍打着對方的肩膀安慰。
咳,咳咳,不拍還好,顧箭這一拍,陶猛反而被煙嗆了一下,止不住的大聲咳嗽,這一咳就一發不可收拾,幾乎快要把肺葉都給咳出來。對方的痛苦和憋屈,顧箭完全理解,一直輕拍着陶猛的後背,沉默不語。
劇烈的陣咳之後,陶猛的臉色紅潤起來,他胡亂擦了把眼淚,又伸手問顧箭要煙,對方猶豫了一下,還掏出一支,爲陶猛點上。陶猛手拿香菸並未放進嘴裡,而是呆呆的發愣,因爲剛纔靈光一現,一副閃電般的影像從腦海飛掠而過,那個影像是溫峰,他似乎舉起了手槍!
撞車的一瞬間,就在自己關注安永祥的時候,溫峰的確是掏出了手槍,因爲情況緊急,這也是正常反應,但他準備對向誰?劉勇志、安永祥還是季學軍?
陶猛雖然沒有正面看到,但金盃車巨震的時候,控制檯上方的倒視鏡在晃動中捕捉到了這樣一個上下顫抖的影像,而且還有反光,但陶猛相信,鏡面中的人影應該就是舉槍的動作!
可如此一來,問題便如一團亂麻了,最初劉勇志懷疑溫峰有問題,季學軍只是性格和行爲上怪癖了點,但隨着金盃車被陸巡給咬上以後,溫峰的問題幾乎快被坐實了,陶猛也自然而然的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安永強和溫峰身上,反而忽視了季學軍。
問題的焦點似乎又轉到了季學軍身上,他在背後猛推劉勇志的行爲,是情急之下無意識的保護動作,還是有預謀的?這似乎很難判斷,但在陶猛看來,無意識舉動的說法太勉強,因爲他先於安永祥被甩出去就很勉強,其實他兩次更換座位,說明他是車內所有人中最先預判到危險的,不可能如此不堪。
還有一個極重要的問題,就是安永祥的死因,有了季學軍做肉墊,看上去安全了多,可極短的時間內發生的二次撞車讓整個現場混亂不堪,人在本能的保護自己的同時,根本無暇顧及發生了什麼,但安永祥沒被甩出去,也沒有骨斷筋折,而是後腦很詭異的捱了一下重擊。
現場初步勘查的結果,擊中安永祥後腦的是一個三升滅火器鋼瓶,陶猛回憶,這輛金盃車上一共有兩個滅火器,一個在駕駛位後面,一個在推拉門的側後方,也就是原來劉勇志坐的位置前。
翻車後,老顧座位後面的滅火器仍在原地,而那個推拉門側後方的滅火器則在距離金盃車右前方不到五米遠的位置被找到,正是擊中安永祥後腦的那個,這就很詭異了。
兩個滅火器都放置在固定的基座上,即便是撞車被甩出去,其飛行的線路也匪夷所思,假想中,滅火器受慣性彈起來,沿某個角度先彈到了安永祥的後腦上,然後再度被彈起,從副駕駛位的窗口飛了出去,這聽起來太誇張,除非滿足一個先決條件,安永祥的腦袋比鐵還硬,這顯然不可能。
只有一個解釋,有人舉起滅火器砸向了安永祥的後腦,可能是慌張,也可能是沒有砸準,滅火器飛出去時的仰角過大,而安永祥當時正在站起身,或者其腦袋正在副駕駛的窗戶附近,所以滅火器擊中了安永祥後腦的上部,餘勢未衰,才飛出了窗外。
陶夢悚然一驚,覺得只有這種推測才符合常理,而當時能快速拿到那個滅火器的人,除了自己,就是溫峰!
等等,莫急躁,再仔細回憶一下,陶猛拍打着腦袋,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情況緊急的時候,有兩個人換了座位,劉勇志去了副駕駛幫忙,而季學軍因爲某種原因,先去了後排,然後又換到了溫峰後面的座位上,撞車前其他人均未挪動過。
第一次撞擊,季學軍和安永祥就被甩到了副駕駛位的座椅後面,根本沒有機會接觸那個滅火器,毫無疑問,二次撞車時,能短時間拿到那個滅火器的只有陶猛和溫峰。
沒錯,如果推測成立,那個滅火器上一定有溫峰的指紋,想到這裡,陶猛蹭的一下站起了身,扭頭就往大樓裡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