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噹噹”的一串鈴鐺聲響傳來,李天疇扭頭一看,是同村的發小三豆,他正趕着幾隻山羊正往村口走。
“三豆,放羊啊?”李天疇眯着眼睛打招呼。
“天疇哥,又躺這兒啦?”三豆的回答有氣無力,自從跟着李天疇養豬失敗後,他就整天無精打采,臉上也難見笑容。
“早上天涼,曬曬太陽。”李天疇乾脆從大石頭上跳了下來,雖然對三豆的表情見慣不怪,但心裡還是疙疙瘩瘩。幾個發小跟着自己搞養殖,一年多下來吃下了不少苦,卻啥結果也沒落着,這回能有外出打工的機會,李天疇首先想到了對方,“跟你說個事兒。”
“啥事兒?又有新品種啦?”三豆的神情依舊萎靡,以爲李天疇又想出了什麼新奇的養殖點子,可他再也提不起多大興趣了。以前無論養啥,最後散攤子的結果依然歷歷在目,看來大家湊在一起還真沒那個發家的命。
“哎……絕對不是。”李天疇一陣心堵:“我問你,想不想出去見見世面?”
“見世面?那當然想啊!”三豆頗爲意外的撓着腦袋,“咱去哪兒?能幹些啥咧?”
“到南方沿海城市打工。你看,我戰友就在那裡,喊我去哩,”說着,李天疇急忙從口袋裡掏出了已經揉的皺巴巴的信紙道:“要是願意,也算你一個。”
“沿海城市?去了能有工作麼?”三豆瞪大了眼睛,立刻來了精神。半年前養蠍子散夥後,二娃便跟着鄰村的人去了南方,聽說每月都給家裡寄回不少錢,村裡人人羨慕。不少人家也盼着自己的娃子出去闖闖,但奈何膽子小,沒有門道。
“應該沒跑,我戰友說,那裡的機會多。知道二娃在哪兒不?也在那個城市打工,聽說一個月能掙1000多塊錢。”李天疇頗爲自信。
“1000多塊錢?”三豆吃驚的長大了嘴巴。自己全家卯足了勁兒,種地、養羊一年下來也不過能掙個兩三千元。
三豆家兄弟姐妹多,日子過的緊巴巴,他父母巴不得娃兒能出去打工掙錢,三豆自然鐵定要跟着李天疇去闖世界了。在得到肯定答覆後,李天疇很快給戰友寫了回信:自己接受邀請,不日與夥伴南下。
信是發出去了,可如何說服父母,讓李天疇犯了難。與三豆家相反,李家就李天疇跟妹妹兩人,論男娃,可算是根獨苗。全家人都巴望着他早日娶媳婦成家呢,這個節骨眼往外跑,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兒。
紙裡包不住火,李天疇也不想就這麼瞞着家人,乾脆照直說吧。
攤牌的結果不出所料,父親暴跳如雷,堅決不同意。聲稱如果想要出去闖世界,先成家再說。母親唯唯諾諾,說不出個啥意見。妹妹倒是挺支持,但人小言微。
主意已定的李天疇決定偷着走,他與三豆約定了時間,並叮囑不能走漏消息。可到出行的時候,還是發生了點兒意外。
按約好的時間碰面後,李天疇發現三豆身後還跟着一位,仔細一看是懷山。“這他媽是咋回事?”他將三豆拉到一邊,頗不高興。對方憨憨的撓着腦袋,有些膽怯,“這個……不小心說漏嘴了……”。
“天疇哥,別怪三豆。”懷山趕緊解釋,“我去二娃那兒,但是沒出過遠門,正好聽說你們去的地方和二娃是一個城市,所以就跟來搭個伴兒。你放心,到地兒絕不和你們參合。”
李天疇瞭然,不過他聽出了懷山的話外之音,心裡鬱悶。不是他想故意撇開對方,主要顧忌他是家裡的獨子,前一陣還聽說媒人給他說媳婦呢,這個節骨眼上把人帶走實在不好交代。但時間緊迫,也不好再多做解釋,三個人在天還未亮的清晨一起上路了。
才走不遠,第二件意外就來了。三人在村口意外撞見了一個徘徊的身影,李天疇認出是自己的老孃,他心裡一酸,喊了聲“娘!”。
身影一震,繼而看見了暗處的李天疇,“天疇啊,走的這麼急?也不跟娘說一聲。”
“這大早上的,你們還歇着呢……主要還是爲了趕下午縣裡的汽車”,李天疇心中一陣歉意。
“娘知道你有想法,也不攔你。只是出門在外,要照顧好自己。”李母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個疊好的手帕塞在李天疇手中,“俗話說的好,窮家富路,這點錢,是娘自己攢的。娘沒什麼其他能幫你的了,記着常給家裡來信。”
李天疇拿着沉甸甸的手帕,眼淚奪眶而出。
“別愣着了,一會兒被你爹發現,就走不了。”李母說着,竟然忍不住一低頭,也抹起淚來。
“娘,您保重身體,我會常來信的。趕快回去吧,外面怪冷的。”李天疇說完,一狠心,回頭招了招手,與懷山、土豆二人出村而去。
沿着山樑走出好遠,東方已經微微泛起白光,在轉過山坳的時候,李天疇回頭遠望熟悉的村口,一個身影還靜靜的佇立在那裡。
待到懷山的老爹拽着李學進一路奔波到縣城,跌跌撞撞的再登上開往省城的長途大巴時,李天疇三人已經擠上了開往SZ市的火車。
列車緩緩開動,駛離省城車站,此時的三人已經身心俱疲,一天多來瘋狂趕路,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的從不敢停下來歇腳。特別是懷山,跟狗攆着一樣,他很瞭解自己的老爹,這要是被逮回去,非被吊起來打個半死不可。
正值暑運高峰,車廂里人滿爲患,擁擠不堪。狹小的空間裡瀰漫着一股奇異的怪味令人窒息,那是腳氣、汗臭及小孩屎尿的混合味道。當列車通過市區,開始加速以後,新空調列車的技術優勢發揮出了它應有的威力,強勁的通風系統終於讓悶的快要爆炸的車廂大喘了一口氣。
但列車接頭的位置仍然不好過,這裡的人更多,多半是外出務工的農民。除了人之外就是被褥行李,找不到一丁點可以下腳的空隙。有的還拖家帶口,大人喊小孩兒叫,吵鬧無比。
李天疇此刻正貼着車門站立,饒是身體強健,也已是渾身大汗。身邊一個民工模樣的壯漢更是氣喘如牛,滿面通紅。他揹着一件超大號的行李,足有一人多高,剛纔橫豎堵在了車門口,若非李天疇及時把他拽離,開車時恐怕有一小半人都上不了車。
“老兄,這行李夠大、夠沉,你這是搬家呀。”李天疇覺得剛纔情急之下出手太重,挺對不住眼前的壯漢的,所以藉着搭訕的機會衝他開起了玩笑。
“大號行李”不停的擦着汗,剛纔上車的時候吃了李天疇的虧,又不得發作,只能氣鼓鼓的瞪了他一眼,並未答話。
李天疇也不在意,他友好的衝壯漢笑笑,目光四處遊走,尋找着三豆和懷山。但是並沒有二人的影子,剛纔上車時三人被衝散了,兩個兄弟應該在他前面上車,料想沒有走丟的道理,所以並不擔心。
這時不遠處傳來了三豆的聲音,“天疇哥,在這裡。”李天疇尋聲看去,見三豆和懷山居然從車廂接頭的廁所裡探出了腦袋。
仔細觀瞧,那裡倒是別有洞天。巴掌大點的廁所居然也擠下了四五個人,大夥把報紙往地上一鋪,摞好行李,人就坐在上面,穩穩當當,悠哉悠哉。李天疇衝三豆點頭示意,但沒有過去,因爲實在懶的擠過去。
兩個發小第一次出遠門,從未見識過大城市的繁華與喧囂,一路上緊張有餘,卻興奮不足。李天疇心中感慨,剛從山裡走出來的娃娃多半會是如此反應,自己當年何嘗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