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對我的狀態一萬個不放心,小剛說要陪我一起,我沒有讓他一起前行。後來,細心的他打電話給了馮毅,馮毅當即也訂下了機票陪我一起前去秦皇島。
當飛機起飛的那一刻,我還在希冀一切都只是一個夢。夢醒後,他還會像從前一樣坐在我的身邊對着我嘻嘻哈哈地笑。我好想聽到他再叫我一句“男人婆”,雖然我特別討厭這個外號;我好想看到他對着鏡子左照右照那麼自戀的神情;我好想聽到他那從靈魂深處嘶吼出來的歌聲……驢頭,你怎麼就這麼突然地走了呢?
當飛機落地的那一刻,從飛機上下來我的腿都軟了。天氣不熱,我渾身卻冒着冷汗,馮毅攙扶着我,我們一句話都沒有多說,臉上都是一臉的凝重。
我們按照秦叔所說的地點找到了秦叔,他依然還在他們下榻的酒店裡。當我見到秦叔的那一刻,本來交集不多的我們因爲心裡相同的情緒不由得抱頭痛哭。秦叔年過花甲的年紀,更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噩耗,他老淚縱橫泣不成聲地說:“我早知道會這樣,早知道會如此,我斷不會讓他來……”
許久,等我們情緒都平復之後,秦叔這才告訴我們事情的原委。大概半個月前,秦叔美國那邊的線人告訴他跟蹤到了孫默默的下落,並且透露孫默默近期會回國。秦叔知道這個消息之後立馬告訴了顧永源,顧永源聽說後十分激動,當時就讓秦叔務必瞭解孫默默什麼時候回國。
秦叔明白顧永源的心情,所以他一直讓人密切跟蹤着孫默默的行蹤。孫默默是化名回來的,她自己的本人信息早就被有關部門所掌握,跟蹤她很不容易。不過,秦叔在剛正集團多年,人脈網十分廣泛,所以,還是在一個星期以前,知道孫默默會回國,並且打算去秦皇島。
當知道孫默默的確切情況之後,顧永源央求秦叔陪着他一同前去秦皇島。秦叔說本來顧永源都已經安排好一切、他本人根本不必前來,也可以給孫默默一個狠狠的教訓。但是顧永源堅持要去,並且想親自和孫默默聊聊。
秦叔理解他的心情,也想着一切都早就部署好了不會出什麼問題,所以就答應了顧永源的要求。誰知道,一切的發展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到達秦皇島的第二天,秦叔開着車帶着顧永源外出,秦叔中途去銀行辦理業務,留顧永源一個人在車上。就那麼短短的20分鐘裡,孫默默剛好開着車從顧永源身邊經過,顧永源一時情急之下下意識開着車追上了孫默默,忘記了他腿傷還沒有好不能開車。
後來,我們從秦叔調取的監控裡看到顧永源開着車一路追了孫默默10多分鐘,後來大概是他右腿腿疾發作導致他無力踩剎車,從監控裡看到他的車突然間失控追尾了孫默默的車,因爲中途過程中一路車速十分快導致車失控後的推力強大,兩輛車就這樣一前一後撞翻了路邊的側欄,從橋上飛奔了下去……車毀,人亡。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懷着怎樣的心情看完那一段監控視頻的,當視頻放完,我們所有在場的人都淚流滿面。監控十分地模糊,模糊到我們都無法看到生命最後一刻他的模樣。
我甚至連他最後的屍身都沒有見到,只看到一個用黑布蒙着的精緻的瓷瓶。秦叔說,兩輛車從立交車上摔下去之後就發生了爆炸……剩下的細節他已經無法再說出口,馮毅直接崩潰地跪在了地上掩面而泣,我臉上的淚水一直不停地流,不知道爲何命運要對他如此殘忍。
後來,我們三個人一起去了事故的現場,當看到那個還沒有來得及修繕、缺了一口的護欄和爆炸地點被烈火燒焦的雜草時,我的感受比世界末日來臨還要悲傷。
我當即朝着那個地方跪了下去,雙手平鋪撐在地上,朝着大地一個又一個地磕着響頭,磕到額頭鮮血直流,卻依然不想停止,直到馮毅流着淚把我拽了起來拼命阻攔這才罷休。
我無法形容自己當時心情的黑暗與悲哀,我在心裡埋怨他怎麼捨得這麼倉促地離開,我不明白上天爲何要這樣殘忍地對他,爲何讓他死得如此不得其所……
後來,我們點上了香燭,燒了許多的紙錢、房子、車子,不過我知道他不稀罕這些,這些虛無縹緲的繁華他生前就曾享受過。所以,我用剪刀把我的長髮剪斷,然後,把我剪下的頭髮通通扔進了火裡。
火苗迅速地吞沒了那一縷黑髮,就像他在迴應我濃濃的哀思一樣。我記得三個月以前他還問我,你這一頭長髮是爲我留的嗎?
如今,我輕輕地對着他呢喃道:“對,爲你留的,都給你了。我答應你,從今以後再也不留長髮。”
馮毅見我這樣,也沒有攔着我,只是蹲在我身邊悠悠地嘆了口氣,然後輕輕地說:“人死不能復生,勝男,你別太過執念。”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又把生前他最愛喝的那一款紅酒倒進了兩隻紅酒杯裡,一杯倒在了地上,一杯我仰頭悉數喝掉……他從前就是一個很挑剔的人,衣食住行各方面都很講究。我跑了一上午,把在秦皇島能買到的他會喜歡的東西都買來了,我把那些東西通通擺在了地上,眼淚像水一樣流不盡,我像從前一樣數落他埋怨他,我說:“驢頭,這是你最愛吃的,你怎麼不出現啊,你怎麼不來吃啊?你起來,你別走,我們說好你回去我們好好喝一次的。驢頭……驢頭……”
我很不爭氣地又一次昏闕了過去,後來,是馮毅和秦叔想辦法把我帶回酒店的。他們讓我住在了顧永源住過的房間裡,被子上還有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房間裡他用過的牙刷毛巾都還在,還有他帶來的換洗衣物、他的護膚品、他的浴袍。
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我夢到我穿着潔白的婚紗走在蒼翠的森林裡,我的面前是一條鋪滿鮮花的大道,空氣中瀰漫着沁人的花香,我穿着白色的高跟鞋,被我的父親攙扶着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向大道終點的高臺上,高臺上,站着笑意盈盈的他,他穿着一身結拜的西裝,繫着精緻的領結,臉上沒有疤痕,眼裡滿滿的幸福。
我的手被父親交到了他的手上,他拿着我的手輕輕地一吻,我好奇這麼浪漫極致的婚禮周圍怎麼會沒有賓客,我的父親不是去世了怎麼會牽起我的手……這麼一琢磨,我的腳底突然出現一個洞,我從那個洞裡不斷地往下跌落,然後,我便醒了。
醒來之後我才意識到一切都是一個夢,我環視着這個房間裡的一切,一切還保留着他入住時候的樣子,他吸過的菸頭靜靜地擺在菸灰缸裡,他的衣服掛在了衣架上,他躺過的躺椅上面還放着他自己帶來的毯子,一切的一切根本沒有預示他已經走了,他不過是突然外出了沒有回來而已,對,不過是突然外出了……
雖然這麼安慰自己,眼淚卻因爲剛纔的夢境再一次洶涌而出。他抓住了我的手,他吻過了我的手,他什麼話語都沒有留下,像是天國的王子一樣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他既然要我做他的新娘,爲何又不把我帶走?
“驢頭……你在那邊孤單嗎?你是在告訴我你見到我的父親了嗎?那你有沒有見到你的外婆?驢頭……死對於你來說是解脫嗎?”我一個人坐在牀上對他呢喃着,我感覺他好像沒走,他就在我身邊一樣。
我們帶着他的骨灰盒回到了c城,我們爲他舉辦了隆重的葬禮。舉辦葬禮的那天,天空烏雲密佈雷電交加,我在想是不是上天都後悔帶走了他。
那片荒地已經在他生前和政府達成了協議賣給了政府,我們無奈只能在離荒地最近的墓園給他尋了一個安靜的地方讓他靜靜長眠,親手爲他在墓碑上一字一句刻上他的名字貼上他的照片,在做這一切的時候,我的心特別特別的寧靜。
我沒有見到他死去時候的模樣,我的記憶裡都是他留給我的美好與歡笑,我漸漸自我催眠把他當作一個迷失在遠方的少年,我覺得他終有一天還會歸來……
我開始用筆寫信,每天寫一封,寫完後裝進信封,然後投進火爐裡焚燒給他。我像從前一樣對他說話,告訴他我每天都做些什麼。我的門從來不鎖,媽媽進來見我這樣偷偷抹完眼淚又靜靜地合上門走了出去……我覺得命運之於我特別地扯淡,驢頭走了,我的世界一片黑暗再也無法見到陽光。
他去世一個月之後,我終於有勇氣打開他生前住過的房間,去整理所有有關他的遺物。遺物……呵呵,這個詞如此沉重。
心情無比沉重。就不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