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突

乾涸的血液將險些臉固定,所幸傷口沒有腐爛到與泥土融合,一邊的屍體觸感冰涼,手臂出現暗紅色的屍斑。

以這鬼天氣和地區,要想屍體腐化恐怕不可能,起碼要等到天氣炎熱,更何況現在連飛蚊都看不見。

若是說把它當做食物解決了,還能消除這駭人風景,死去多時的肉塊的味道不敢恭維,埋在土裡的話倒是個更能解決這之類問題的方法。

動物或多或少都會對同類的屍體感到恐懼,人更是如此,擁有智慧和思考能力纔會使人感同身受。回憶、感情會成爲過去,讓人感到痛苦,埋起來祭奠算是對逝者的緬懷。

沉重的軀體壓得胸部無法起伏,呼吸變得不太方便。

這時候大概是是嶺賀琥有意識以來最容易被攻擊到的時刻了,如果不是遠處石頭邊停留着雙腳,他也不會屏住呼吸,不發出一點動靜。

一聲緩緩的呼氣傳入耳中。

極細的眼縫可以觀察到全貌,是個女人。明明纔剛開春,卻穿着露背式的短裙、未及膝長靴;體態比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健壯,手中沒有武器,倒是有個箱子擺在身後。

常見的尖叫聲沒有從女人喉嚨管裡發出,相信她的性格也會有過人的堅韌。

嘆氣着發出無奈似的喘氣,那人動了動,隨手拾起腳下的石頭。

右手叉着腰,指間夾着冒火星的棍狀物,左手託着石頭攤開,“裝累了的話可以爬起來歇息,不然的話我就連你也一起開膛破肚了。”

一直注意她那邊的動靜,這聲音對普通人來說如雷貫耳吧。

嶺賀琥努力撐開死不瞑目的屍體,因爲僵硬頭沒有因爲重力下垂,眼睛裡進了血多沙子,“感謝你沒有提前動手,如果只是研究,還不如整個都帶走。”

女人很快就把石頭往後一丟,“你離開原地我就謝天謝地了,先生。你也知道這是什麼鬼地方吧?”

“什麼?”嶺賀琥眯起眼睛看她,沒有注意到從屍體口中爬出的昆蟲。

“裝傻也不是個好主意,好了,滾開吧!”女人右手扣指對準嶺賀琥一彈。

菸蒂先是撞擊到了屍體的頭,未熄滅的一端與嶺賀琥的脖子親密接觸接觸。

女人捂着額頭,轉身蹲下對着箱子搗弄,“看來反應也變得遲鈍了。”

嶺賀琥坐在原地抽搐着並抖落着菸頭。

這女人確實讓嶺賀琥感到威脅,詭異的是自己忘記了規避危險,或是說對她的攻擊沒有反應。

屍體被撐着的肩膀被嶺賀琥抓碎了,見此情形他也只好從地上爬起來。

雙手旋轉着數只刀具向這邊逼近,嶺賀琥也總算想起要看清對方模樣。

柔順的頭髮一定纔剛洗過不久,尖部稍微髮捲,明明披頭散髮後方卻束了個馬尾;髮質飽滿到快要爆開,那臉上的細斑處還附有水漬,眼睛大而明亮,嘴角磕破了皮,鼻子缺了一角……卻毫不影響在嶺賀琥的眼中大放異彩,配合上那輕浮的動作更要勾神,就連先前被他用香菸燒着了的憤怒也煙消雲散。

她絕非漂亮的。

走到嶺賀琥跟前時,將其中一把刀具遞出,“我想你該修剪下自己的‘爪子’。”

嶺賀琥低頭查看對應部位,也確實該抑制一下了,可眼睛卻不自覺的望向女人的頭頂,那裡的棕色濃密,越往下越漸黑,髮量比附近更大營地中那讓他差點作嘔的女人要多的多。

“你從哪來,噢,我的意思是,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話說回來這行頭……是城市中酒吧裡舞臺上跳奇異舞蹈的人身上纔會見到的。

不,她絕不是從一開始就穿上了這身衣服,上臂的皮膚被摳得通紅,好不容易清潔一次身體的人身上都會見到,仔細聞一聞,還能分別出人才會發出的噁心氣味和腥騷。

“哈,這裡的人很多,你怎麼不問問他們?如果你是和他們一起的就當我沒說。”

“我倒是不想和他們共同棲息。去年來的?”

給屍體翻了個身,極其冷淡的餘光卻看向他,“算是吧,我正好要去那片營地弄點東西,希望你不要打攪我。”

“你叫什麼名字?或許能從還在人類社會的記憶中回想起也說不定。”

“你也會開這種玩笑啊——?哈哈哈,別浪費時間了,”刀具劃開翻卷上露出的側腹,猶如裝滿水的塑料袋從側面劃開一樣,一時間流了許多內臟出來,“你不可能融入進去的。”

望着嶺賀琥一臉的不解,女人說道:“你不可能融入‘人’的行列的。所以,還請繼續完成自己心中的理想。”

嶺賀琥總算知道對方是個什麼東西了,若是說真的有人體實驗的話,那她就同樣是受害者了。

“可我也不能見一個做掉一個啊……”

“聽說混入人羣中並執掌權位就可以號令他們,類似於狼王的發號施令。”

“人際關係不怎麼好的我顯然不可能,你是說在這裡?”

嶺賀琥也想到了七七八八,僞裝……不,被人扭曲成這副模樣的野獸要混入人羣中,企圖將這些人與屍體的狀態對調。

能持續多久呢?以尋常非人生物的力量和智慧來講,要和人對抗,勝算等於零。

但如果和人對抗的同夥有許多呢?

還可以蠱惑羣衆,讓他們入了(鞋膠),反正目的相同,培養一兩百人可以輕鬆做到,前提是不要發表出和野獸一般愚蠢的言論。

“對,在這裡的殖民者準備發表獨立宣言之類東西時,混入其中,共同見證新國家成立,至於該怎麼向國際尋求認可就不是我們該考慮的了。”女人莫名其妙的話似乎可行。

簡直是一派胡言。

“我該表示支持呢?還是該怎麼樣?”嶺賀琥開始覺得無聊了。

女人也看得出,“比如去南邊的殖民地交涉。”她很快就在左側第三根肋骨摸索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嶺賀琥的想法完全不同。

“嗯——呃!”的一聲,一坨內臟塊被扯出。

他認爲先找到狼羣纔是首要。

……

營地內。

篝火產生的氣體污染了空氣流動所及的每一處,罪魁禍首們享受着自己的成果,絲毫不在意這樣會有什麼影響。

不過這裡的天還是湛藍的。

女人的臉朝向肥胖的男性,“那個人消失有段時間了,該不會……”

“這個不會,他原本就喜歡突然消失,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說不定手上還抓着幾隻能吃的東西。”奧克凌澤多對此沒什麼感想。

一邊先前和奧克凌澤多交流過兩句的人插話說:“那還真是有夠堅強。”

自從女人提議就地建造房屋不久,幾座木板房半天時間就拔地而起,還牢固的很。

其他人也在交流,女人沒有上前去插嘴,更別提奧克凌澤多了;在一開始女人就是一副聖母樣,高貴且溫柔,和當時的領導者侃侃而談,因爲每次事件公佈都只是聽到她的名字而不見人影,這就是沒人願意接近的原因,絕不是她一開始沒有想要和其他人建立正常關係,而是隨時間推移,旁人莫名其妙的開始對她表示尊重,自從她把謝爾特·赫勞德的死掩蓋得無聲無息後,這種狀況似乎更嚴重了。

晚餐已經過去不短的時間,這麼想也該睡了,匣子裡是早上才晾乾的被褥,希望今天能睡個好覺吧。

外頭也有零散的火堆,滅了一半,呼吸聲此起彼伏。

外頭傳來這樣的聲音:“那人完全按不住嘛,再讓她這樣下去會破的。”

剛纔說話的那人神情有些不對,連說幾聲抱歉的話就出去了。

莫名其妙的動靜吵醒了幾個人,但很快就轉身恢復剛纔的狀態。

奧克凌澤多還沒有躺下,眼睛快睜不開了,只看得到眼前的人有好幾張五官,像是有人在戳自己的眼皮;聽到聲音也清醒了幾分,想着要跟過去看看,剛好有聲尖叫打破了他全部睡意。那不是尖銳圓滿的長嘯,倒是與狗慘叫時的聲音有些相似。

趕來現場的衆人都在理解現狀,只見一位體型與奧克凌澤多雖然相似但相差甚遠的女人與另外一個女人發生了衝突,掐脖子、扯頭髮、偶爾踢一踢擡不起來的腿……這些都是與奧克凌澤多體型相似的女人做的。

相反,另一位女人顯得很理智,沒有還手的她以拳擊搏鬥的姿態雙手抱頭蜷縮後退,時不時擡腿擋住對方的踢蹬,因爲被扯住頭髮而無法直接拉開距離。沒有發出聲響,儘管髮型已經不成樣子,被眉骨遮住的兇惡目光還是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中型猛獸。

棺材這些人已經不再用了,看起來他們完全沒有發現這玩意兒可以用來趕路。

所以,營地搭建起來,住入其中的人當然需要空間,畢竟空間是有限的,分到一起的人也就互相容忍一下,可能面前兩人就是以這個理由纏鬥在一起的。

人羣中有人認出了對方是誰:“喂!和那女人交配過的誰不出來處理一下嗎?”

旁邊立馬有人拉住他收斂一下。

“怎麼?敢‘做’不管?什麼窩囊廢啊?”他還是把話說完了。

但衆人的關注點不在他身上,他最多起到個煽動情緒的作用。

異曲同工的起鬨聲早就把他的叫囂淹沒,愣是沒有男人出來拉住那個和自己“交流”過的女人。

“wocao!”

響亮的驚呼聲伴隨着一個人飛起的一腳把孕婦踹開,踢中的是肩膀,所幸肚子纔剛隆起不久,只是猛的摔坐在地還是讓她震盪了一下。

看起來是被害者的女人“嘁”的一聲,再吐出一泡口水,正好飛在倒地女人的手上。

“你有什麼資格和我爭?這是人多我不好行兇,這麼喜歡示弱的話到是認錯求饒看看啊!你那眼神什麼意思?真讓我覺得噁心!比不過你也可以找個野人撒歡……”

把她踹開的男人拍打自己的腳面,沒有穿鞋,還算是乾淨,“你要是想現在就生產的話就停下自身的行爲吧,這位女士是看在你懷孕的份上纔沒有反擊。”

“你上你的臭嘴吧,混球……”或許是受傷的後勁到了,她的腹部一陣絞痛,“不過是一丘之貉,還是說欺負女人漲漲威風?”

女人從地上爬起來,捂着自己受創的部位咬緊牙關。

勾肩搭背的幾人駐在一起,顯然和男人認識,“山姆肯,用嘴可打不過女人——”

“對嘛,你不是經常說東西比石頭硬……”

都是些骯髒的廢話,要說這是鼓舞可能沒人會承認,至於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恐怕也沒人知道。

“我看不慣你現在的樣子,我這樣還算是有點道德。你總會被惡人盯上。”山姆肯注視着對方。

“喂!這種時候想逃走?”孕婦懶得理他,“和我互掐的時候倒是沒這麼幹脆呀——”孕婦繼續毒舌。

受害者也許是看到有人幫她脫離困境,於是想一走了之,畢竟是誰都會權衡利弊,可能覺得把時間浪費在孕婦身上不值得。

聽到這種話她內心終於不平靜了。每個人都有心理承受能力,當然會有限度,她可是清晰的記得對方一共攻擊自己四十八下,揪頭髮也算的話就是八十三下。

“真是個**的糞便,或許乞丐和你母親有一腿……”

猛的從地上撿起的石頭飛了出去,山姆肯向一邊躲閃,也許是附帶的灰塵屑屑進了眼睛,忙轉身蹲下。

石頭擊中了孕婦的上下眼眶,眼皮可阻止不了石頭砸碎眼球,反彈出去的石頭碎了好幾塊,濺在地上又分別碎了許多塊。

那絕不是普通的拋物線而已:若有人玩過棒球就會知道,直球的力度是多少,指叉球投法也許並不刁鑽。

山姆的同伴馬上過來將他扶走;孕婦仰面雙手捂着臉踢蹬着雙腿,劇烈蠕動翻滾了好幾圈。

“噶啊啊啊——!”淒厲的慘叫應聲響起,快要刺穿每個人的耳膜。

“嗌呀啊啊啊——!”的聲音可說是準確的傳入每個觀衆的耳朵裡。

毫不猶豫的持續嘶啞着,聲帶顫動得就像頻繁抖動後破碎的紙張;聲波在水中恐怕會形成上百道不斷擴散的波紋,相信形成巨浪也不是問題。

重要的是腦子連帶一起的創擊,堪比撕裂整張嘴,比那還要痛苦。

沒人站出來。和孕婦交配過的男人沒有站出來,在人羣中不斷爆出對那人的辱罵,連帶陣陣唏噓聲。

當然,更多人是理智的,只不過他們的表現都只是一直看着,令人覺得有些冷漠,但他們的表現在人類社會中是合法的。

先前還是施害者的孕婦成了受害人,身份與其對調的女人嘴角往耳朵那延伸,分不清是在笑還是做什麼。

“我先回去了。”

聖母站在奧克凌澤多旁邊,抱着雙臂,眼睛裡滿是空洞。

對於她來說無關緊要吧,總在他人痛苦時代入,無意義的加以同情,到最後內心受傷的只會是自己。

有的時候,冷漠可以使人更能忍受傷痛。

“或許醫療藥還有剩餘……”奧克凌澤多使用過一兩次。

“不,我現在什麼也不想做。比起救人,我認爲更應該找好墓地……嘔——!”

壓縮食品是乾的,吐出來像枯草般一坨坨,泡在充滿胃酸的味道中,顯然纔剛進食不久。

幾個人擁上來把女人扶走了。

孕婦的臉上爬滿鮮血,血流逐漸變小,那並不是傷口快要癒合,而是血液幾近乾涸。

施害者趁亂收好了東西,“真是受夠了!”她一改之前不怎麼說話的形象,惡狠狠的目光掃過投來視線的人羣,視覺神經最後的成像顯現着持續着痙攣、抽搐、掙扎的孕婦和冷漠的人羣,“祝你的孩子產下後,柔軟而充滿抵抗力的身體內,爬滿蛆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