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上的字跡清秀纖弱, 很明顯是出於一位女性之手。
她隱隱地感覺到有些不自在,吳波讀書時從來不跟女生打交道,在部隊幾年也不可能接觸女孩子, 會是誰能給他些這樣厚的一封信呢!
她越想越好奇, 就不怕吳波責怪地把信從信封裡抽了來。
剛看了開頭, 她就覺得頭“嗡”的一聲, 只見信的開頭就寫道:“親愛的波, 你好,好多天沒見了,想我了嗎?夢見我了嗎?”
她急不可耐地把這封長達五六張紙的信囫圇吞棗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原來這是一個叫“曼”的女孩子幾年前寫給吳波的一封情書。信裡說:“自從你走後,我一直在我們的老地方流連忘返, 回想着你的一舉一動, 一言一笑, 回想着你的吻……”
從信尾的日期來推算,這封信應該寫於四年前, 吳波還在部隊裡的時候。
雪瑩呆呆地坐在牀上,大腦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電視裡還在不厭其煩地播放着一個接着一個的廣告,廣告中美女那誇張的笑聲此刻顯得是那樣的刺耳。
她拿起遙控器,狠狠地把電視關了。
整個房間頓時靜悄悄的, 夏夜的晚風輕輕吹來, 拂動着牀邊深藍色的窗簾, 一晃一晃的。
雪瑩做夢都沒有想到原來吳波有過女朋友, 她一直欣慰地以爲, 他們彼此是彼此的初戀,他們彼此都是第一次牽彼此的手, 第一次親吻對方,可是那句:“回想你的吻……”
她忍不住苦笑:“原來連吳波這樣的男人都會騙人,他既然已經跟這個叫曼的女孩子發展到接吻的階段了,那一定是很愛她的了,從這封信裡也可以看出來他們之間的那份甜蜜。”
那麼,自己這麼多年的暗戀又算什麼呢?他真的愛自己嗎?如果愛,那爲什麼會有這樣一封信?如果不愛,又如何解釋他對自己的好呢?
她不知道這個世界是怎麼了,看來一切的一切都是表象,都是假的,而真相卻讓人如此的無法想像,無法接受。
雪瑩不知道自己在牀上呆坐了多久,直到吳波上完課回來。
吳波又熱又累,進門換了鞋子就到廚房找水洗澡,可是水壺裡卻空空的。
回到臥室,見她也沒洗澡換睡衣,就隨口問道:“你幹什麼耽誤了那樣久啊!”
雪瑩卻沒有回答他的話,甚至彷彿沒有看見他回來了一樣。
吳波見她呆坐在牀上,表情呆滯,眼神空洞,嚇了一大跳:“雪瑩,你怎麼啦?好像受了什麼刺激似的——”
說到一半,他就發現了她手裡捏着的那封信,還有她身邊的那本《靜靜的頓河》。
他大吃一驚,臉色有些發白了。雪瑩依舊沉默,這個時候,如果一定要有個人先開口的話,那這個人怎麼也不應該是自己。
吳波坐在沙發上,心潮起伏,四年前那早已被自己遺忘的往事瞬間充斥了整個腦海……
那個時候,自己入伍已經三年了,算是老兵了,他們部隊離海南的一箇中等城市很近,那個城市裡有好幾所大專和本科院校。
每年新生入學的時候,這些院校都會到他們部隊借用一些訓練有素的老兵,給新生進行軍訓。
被挑去給大學生軍訓幾乎是每個老兵都暗暗期望的。因爲這不但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更能離開紀律森嚴的部隊,放鬆一些日子。最重要的是,他們可以藉此機會認識一些女大學生。
誰都知道,軍營裡的生活是多麼的單調,而且是典型的男兒國,女兵不但少得可憐,更是連一點接觸的機會都沒有。
那些正值青春,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們,有誰不憧憬美好的愛情呢!可是除了少數在家鄉時就已經談好女朋友的,其餘的都只能安安分分地當他們的光棍,一直到退伍。
可是,一旦有機會認識那些女大學生,那情況可能就不一樣了。部隊裡已經有好幾對情侶就是通過這種方式走到一起的,有的退伍後就結婚了。
今年,吳波身邊的戰友們紛紛地磨拳擦掌,一心想抱得美人歸。可吳波卻從來沒有那樣想過,雪瑩那纖弱的身影在他腦海中時時刻刻地浮現着,總是揮之不去。
儘管他從一個經常聯繫的高中同學那裡知道雪瑩早已大學畢業當了教師,而且有傳聞說她可能已經訂婚了,可他卻始終不願意相信,冥冥之中,他總覺得她彷彿在那裡等着他一樣。
所以他一直以來,他都是心無旁騖地攻讀着他的自考,拼命地練習着那些拗口的外語單詞,期待着自己成功取到學歷和工作的那一天,再去找她表白。
可是,身邊那些磨拳擦掌的戰友們沒被選中,連長卻偏偏選中了他!連長說他穩重,老實,不像那些猴兒崽子,出去的意圖嚴重不良,放他們出去只會影響部隊的形象。
於是,他就奉命到了那所化工學院,給新來的大學生們進行了爲期兩個禮拜的軍訓。
訓練進行了不到三天,他就感覺到隊伍中有個叫羅曼的女孩子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樣了。以前在高中時,雪瑩就是用這種眼神看他的,他永遠也忘不了。如今,那曾經令他午夜夢迴,如癡如狂的眼神居然在這個女孩子眼裡出現了。
可惜她不是雪瑩,要是雪瑩也在這所學校裡,該有多好啊!他感慨地想。
軍訓結束的時候,他訓練過的新生們紛紛趕來送他,那個羅曼更是哭的一塌糊塗,非要認他做哥哥,並且在軍訓那樣艱苦的半個月裡,親手織成了一件毛衣送給她,據說那是她熬了一個星期的夜才織成的。
羅曼對他的好。讓他很是感激,也很感動,誰會不喜歡被人愛慕的感覺呢!再說,人家只是說要認他做哥哥,又沒說要他做男朋友,他沒有理由拒絕這個女孩的一番誠意。
於是,回到部隊以後,他就開始了和羅曼的書信往來。
在通信中,他從來不主動給她寫信,每次都是羅曼寫,他回。隨着通信次數的增多,他漸漸地感覺到羅曼的確是個單純善良,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如果沒有雪瑩的話,他也許會真的愛上她的。
可是,早在許多年前,雪瑩就已經是他心裡的一個夢了,爲了這個夢想,他不惜花費巨大的精力去爭取,所以,他只能帶着淡淡的惋惜心情想:“羅曼,你來遲了!”
可羅曼並不知道他心裡的想法,見吳波對她並不冷淡,就以爲兩人之間已經有了默契。於是信來的更加勤了,信裡說話的語氣也日漸甜蜜,噓寒問暖的早就超出了一般朋友的界限,儼然以他的女朋友自居起來。
吳波開始覺得有必要跟她說清楚了,可是,要怎麼開口,才能不傷害她的自尊心呢!
就在他前思後想的那兩天,羅曼卻通過她家部隊裡的親戚的關係,帶了一幫同學,以慰問的名義到部隊來看他了。
她問到了吳波宿舍的門牌號碼,就丟下同學,一個人找來了。
戰友們見一個漂亮的女大學生來找他,又知道他最近跟一個他軍訓過的女孩子書信往來,就認定了羅曼是他的女朋友,紛紛開起了玩笑。
羅曼聽了,更加堅定地認爲吳波是喜歡自己的了。
她這次來,還給吳波帶來了很多東西,主要是吃的。
吳波更加難以跟她開口澄清了。她走了以後,戰友們紛紛羨慕他的好福氣。他態度嚴肅地告訴他們,羅曼不是自己的女朋友,只是他認的乾妹妹,卻引來戰友們一致的鬨笑。
他們說:“吳波你也太虛僞了吧!乾妹妹?這年頭乾妹妹就是情妹妹的意思,再說你跟她通信那樣勤,她又對你這樣好,還說沒談戀愛!誰信啊!年輕人談個對象再正常不過了,你幹嗎遮遮掩掩的啊!真不是個男人!”
吳波不言語了。他想,別人誤會不要緊,最重要不能讓羅曼再繼續誤會下去了。
於是,他決定下次探親假的時候,到化工學院去一趟,找她說清楚。
可是,就在放探親假的前幾天,他的老同學就打電話給他,說自己家的一個親戚剛剛調到了黃石中學,和雪瑩是同事,聽他說雪瑩去年考取了編制,現在那邊有正式工作的小夥子都紛紛地跑去追求她,可她卻嫌那些小夥子家庭背景不好,一心想找個縣城裡的幹部子弟呢!
聽到了這個消息,他很絕望,他想,既然雪瑩的同事都這樣說了,那肯定是真的了,雪瑩,雪瑩,你也終於變得那樣現實,那樣勢力了嗎?他不由得心酸地苦笑。
同學又說:“吳波,不是我打擊你,你和她這麼多年不聯繫,又怎麼知道她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就算她當年喜歡過你,可女人這東西,都是水性楊花的,何況當年她也沒明確地說自己喜歡你啊!你就敢那麼確定?我看你還是不要再想着她了吧!”
同學的話,像一記重錘,砸在了他的心上,他頓時覺得自己就像個傻瓜,爲一個虛無飄渺的夢努力了那樣久,而這一切說不定全是自己在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