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城渾身痠痛,費力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回到了將軍府。
冬日暖陽照進屋內,影子西斜,料想現在應該是巳時。
凌城想要起身,可四肢無力,掙扎了半天也沒能坐起來。一旁支着手臂靠在桌邊睡覺的蘇幕遮被響動驚醒,倒了杯水走到牀邊,扶起凌城,對他輕聲說道:“你好點沒有?先喝口水。”
凌城抿了幾口,聲音嘶啞地問:“我是怎麼回來的?其他幾人呢?”
蘇幕遮把茶盞擱在牀邊小几上,心事重重地說道:“你是我揹回來的,其他幾個也都救回來了。流憶昨晚就醒了,飄雪、明誠、張少真三人還在昏睡,已無大礙。”
凌城張口問事情經過,蘇幕遮略略搖頭,嘆氣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兒。當時七星子闖陣我們根本攔不住,又不敢貿然跟着進去。”
“七星子?”凌城插嘴問道。
“一箇中年人,會使無爲劍派失傳的七星聚首。”蘇幕遮回答。
“師兄認得此人?”凌城大感驚奇。
蘇幕遮搖頭:“是宗澤將軍說的。”見凌城還想再問,蘇幕遮卻讓凌城稍安勿躁,先聽他把話說完。
昨日黃昏,在沖霄洞外等候的衆人已是焦急萬分。山中冬夜寒冷,可這羣人既不能進洞,又不敢下山。蘇幕遮在洞口來回踱步,眉頭擰到了一起。空明閉着眼默唸心經,聽到人羣中一陣喧鬧便停了下來。
宗澤帶領一營義軍上山,讓守在沖霄洞外的一干人等神情緊張,紛紛猜測朝廷是否也在覬覦神器。宗澤讓義軍在人羣外圍安頓休整,自己則帶着兩個親衛去找蘇幕遮。
“蘇少俠,現在情況如何?”宗澤見到蘇幕遮,開門見山地問道。
“不太好,凌師弟和其他門派的幾名弟子一起進了沖霄洞,洞內有三魔幻陣,他們還未出來。”蘇幕遮擔憂地說道。
“幾時進去的?”宗澤問。
“午時。”蘇幕遮回答。
“你們沒有再派人進去看看麼?三魔幻陣是個什麼陣法?”宗澤又問。
蘇幕遮只好將事情簡單敘述了一遍,宗澤聽後也是濃眉微皺、臉露憂色。其實,衆人早就想進沖霄洞一探究竟,可是派誰去?進去之後使陣靈變強又該如何?是以,衆人只得在洞外苦守。
蘇幕遮與宗澤相對無語,看着黑漆漆地山洞不知如何是好。恍惚間,宗澤看見洞中有一人影,“好像有人出來了!”宗澤叫道。
蘇幕遮一驚,立即轉身去看,只見小毒物蹣跚着向外走來。
小毒物剛一出來便被衆人圍住,各種問題鋪天蓋地般地向他襲來。小毒物臉色煞白,額頭上一層細密地汗珠,聲音輕若蚊蠅:“陣法已破。”
蘇幕遮一把拉過小毒物,吼道:“其他人呢?”
小毒物一個踉蹌,險些摔倒:“還在裡面,沒死。”
“神器呢!?”衆人嚷道。
小毒物搖了搖頭沒有作答,眼底的陰冷一閃而逝,撥開人羣想要離開。
此刻,不知是誰第一個進了沖霄洞,後面的人瘋了似地往前擠。
蘇幕遮唯恐凌城等人再陷險境,也跟着向洞內跑去。
沖霄洞中有着諸多岔口,一大半都是死路。衆人在一條向下的坡道盡頭髮現了一片熔岩潭,而另一條向上的坡道則通向最大的一個巖穴,裡面有一座祭臺。
蘇幕遮看見倒在祭臺邊上的凌城等人,心頓時揪了起來。他匆匆跑到凌城身邊,一把抱起凌城試探腕脈。脈象緩慢無力,雖沒死卻也相差不遠。
跟在蘇幕遮身後的宗澤、空明檢查了另外四人的傷勢,這四人皆是內傷,需要靜養。
“我們還是儘快帶他們下山,拖不得。”空明說道。
蘇幕遮點點頭,此地不宜久留!若是等山上這些人鬧起來,將他們團團圍住追問神器的下落,恐怕凌城幾人就會被折騰死。
“我將你背下山,飄雪、流憶他們由各自門派的弟子帶回汴京城,張少真和明誠的傷勢稍重。”蘇幕遮只講了個大概,關於神器和那個叫七星子的中年人並未多提。
“只找到我們五個麼?沒有看見七星子?神器呢?”凌城一口氣問道。
蘇幕遮見凌城氣息不勻,又給他餵了點水,讓他緩緩。“就找到你們五人,神器和七星子都不見了。”
昨日夜裡,流憶醒來說了他們受傷前的遭
遇。衆人商討後覺得祭臺上出現的一些裂紋可能是那招七星耀日造成的,是以七星子只能放棄血祭,帶着神器遠遁。而葛毒狡兔三窟,沖霄洞必有其他出口,所以纔沒見到七星子出來。
“本來懷疑神器在小毒物手裡,但流憶證實了小毒物不可能是七星子的對手,其他人也就沒有過多糾纏。小毒物昨日帶着毒炫派下山後,沒有回汴京城,直接就離開了。”蘇幕遮說完,凌城仍有疑問,但是衆人知道的信息就這麼多,神器去向終究是個迷。
三日之後,傷得最重的張少真與明誠也已大好,衆人聚在一起說着冬至那日的事情經過。宗澤說七星子是叛出武當,具體緣由他也不清楚。且這幾日,在那處有祭臺的巖穴中發現了隱秘的出口,直通山腰上的一片密林。而關於神器的下落,沖霄洞內遍尋不得,若真的存在,那必定是已經被人拿走了。
誰都沒想到事情竟然會是這樣一個結果,所有人連神器的影子都沒見着。有人覺得根本沒有神器,誤信謠言;有人覺得神器被人奪取,甚是不甘;有人云裡霧裡,至今鬧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各大門派知道事不可爲,陸續離開了汴京。其他一些江湖散勇,在鳳鳴山上尋覓十多天後,也終於放棄了。
凌城痊癒後,本想和蘇幕遮一起離開汴京,但宗澤盛情挽留,兩人又在汴京逗留了大半月。臨近年節,汴京城中出現久違的節日氣氛,百姓們臉上陰霾盡掃,家家戶戶都在爲年節做準備,期待來年不再有戰事,能夠吃得飽穿得暖。
臘月廿三,小年。
宗澤帶着凌城和蘇幕遮上了鳳鳴山,目的地則是那處有着祭臺的巖穴。
蘇幕遮發現除了他們三人以外,洞內還有一位老道士。“宗元帥這是…?”蘇幕遮遲疑地問道。
宗澤沒有回答,只是轉過頭看向老道士。老道士對他略略頷首,便朝着凌城走去。
老道士突然發難,大手抓向凌城,凌城在老道手中如小雞一般無力反抗,凌城心中大駭,卻見老道士將他帶到了祭臺中央,放了下來。
凌城打量着祭臺,上面並沒有蘇幕遮所說的裂紋,不過部分血槽裡有着明顯的血跡。凌城被老道士制住,取了左手中指血滴在祭臺中央。
四周景物模糊起來,老道士拉着凌城向後退了幾步。慢慢地,一把巨大羽扇懸浮在了祭臺之上。
“這便是神器,飄翎!”宗澤啞着嗓子低呼道。
凌城與蘇幕遮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兩人半張着嘴愣愣地盯着飄翎。良久,老道士的一聲嘆息方纔使他們回神。
“現在它是你的了,凌城。”宗澤悠悠地說道。
“什麼!”凌城與蘇幕遮異口同聲地大喊,二人皆是雙目圓睜瞪着宗澤。
宗澤笑着重複道:“你們沒聽錯,凌城你是這把飄翎的主人了。”
凌城與蘇幕遮壓根沒想到神器會與宗澤扯上關係,而現在宗澤又告訴他們神器歸屬凌城。其中蹊蹺令二人百思不得其解,二人只覺得自己的腦袋裡一圈問號。
老道士看着凌城與蘇幕遮呆愣木訥的表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該給兩個小娃兒好好解釋解釋。”老道士說道,嗓音低沉渾厚。
宗澤點點頭,緩緩的說起了那日發生的一切。
冬至那日,也是在這巖穴之中,凌城等人不敵七星子。千鈞一髮之際,殘存的陣法被老道士從外部以蠻力破解。
幻陣空間消失,能量四溢。七星曜日受到影響,不但將凌城等人打成重傷,還波及到了站在巖穴入口的小毒物,連七星子也受到了反噬。
作爲陣眼的祭臺產生了裂紋,七星子就想直接取走神器。可老道士堵在了他面前,七星子認出這老道士便是林素靈。知道此時事已不可爲,只好憤然離去。
而宗澤去尋找神器,林素靈留下查看凌城等人的傷勢,替他們簡單處理之後與宗澤在那片熔岩潭處會和。林素靈取出神器後,帶着神器隱匿山中。宗澤迅速下山,領着早在山腳下待命的義軍趕到了沖霄洞,利用這個時間差,讓等在洞外的蘇幕遮等人以爲宗澤剛剛來到。
救出凌城等人後,宗澤一直在等待時機重修祭臺。前些日子,最後一波人終於也走了,林素靈帶着宗澤挑選的一批死士開始修補祭臺,恢復部分陣法。一是爲了祭祀神器,爲其開鋒;二是召喚,爲其擇主。
凌城看着血槽裡的血跡,突然想到
了什麼,臉色複雜的問道:“你們用那批死士血祭神器?”
宗澤搖了搖頭,苦澀地說道:“不,是李岡。他自願獻祭。”
凌城怔住了,完全不敢相信宗澤的話。當得知林素靈與宗澤乃是忘年之交,是他幫助宗澤奪取並且保護神器,最後竟然還同意將飄翎贈予自己,凌城內心不斷大呼怎麼可能!更不能讓凌城接受的是,李岡已經爲神器獻祭而死。
凌城徹底懵了,覺得這一切都太不可能,李岡爲什麼要獻祭,再怎麼說也輪不到他一介文人啊。
“小娃兒不必太難過,李大人是自願的。你得了神器,還需替他完成一個心願。”林素靈見凌城傷心溢於言表,開口勸道。
“多謝前輩開解,凌城一定替李大人完成心願!只是這飄翎,我受不起。”凌城努力收拾起情緒,心想李岡既然已死,與其傷心難過,不如替他了卻心願。
“飄翎由火鳳尾羽所化,內蘊九九八十一個陣法。而這些陣法與你們逍遙派的功法相輔相成,相得益彰。你替李岡完成心願,還得靠它。”凌城沒有理解,林素靈卻不再解釋,眼神示意宗澤繼續說下去。
“就在兩個月前,我收到了官家的密旨,要我和李岡找到神器並獻給朝廷。若是找不到神器便要治罪,我與李岡都要死。哼,這不過就是找個由頭除掉我和李岡罷了!可後來,神器臨世的消息越傳越真,汴京城裡都是武林人士,我們纔開始琢磨起神器的事。
“而我與林道長關係莫逆,他了解情況後表示願意替我上鳳鳴山探查。我們反覆探討神器存在的可能性、鳳鳴山的地形、葛毒與各大門派的實力,在冬至的前一天定下了行動方案。
“我們不想把神器交給朝廷,這注定了我和李岡難逃一死。李岡決定以自身獻祭,而我則去戰王墓取得戰王屍身,爲抗蠻大業再盡點力。林素靈前輩說飄翎最適合逍遙派,我們就想到了你,凌城!你心性善良,由你擁有飄翎再好不過,亦可完成我和李岡的心願。”
凌城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可心裡始終不能接受李岡獻祭神器一事。凌城低着頭,沉默了半晌,喃喃道:“神器歸宗老不好麼?”
“神器對宗澤無用,再者若他得了神器,朝廷武林都會對他不利。”林素靈繼續勸解道,“現在神器已認你爲主,你就是想不要也不成了,除非你死了魂血消失,神器才能重新認主。
話又說回來,宗澤一身修爲與我等不同,神器給他就是浪費。若你將飄翎帶回逍遙密地,能絕了不少人的妄念,也算是善舉。你總不希望李岡獻祭的神器幹着殘害人命的事吧!”
難得林素靈與一個小輩費了如此多的口舌,但凌城怎麼還是有些猶豫,“如果交給前輩呢?”
“我已有天行,在要飄翎作甚?”林素靈沉下了臉。
蘇幕遮站在一旁,不知該說些什麼。心想,就算是換做垂涎神器的掌門蘇月河,此時恐怕也接受不了。
蘇幕遮看着凌城滿臉痛苦之色,林素靈與宗澤臉色陰沉,四人圍着飄翎默默無語。“林前輩,有什麼方法可以帶走神器,又不讓人知曉?我想凌城需要時間考慮,或許有兩全的辦法。我們不能一直待在這裡。”蘇幕遮提議道。
“作爲神器幻化外形是他的基本能力之一,凌城你可握着飄翎,根據自己的心意隨意變幻他的外形。”林素靈回答。
凌城無奈,上前握住飄翎。就聽見一聲嘹亮的鳳鳴,一隻火鳳虛影歡快地繞着凌城飛了一圈又回到神器之中。飄翎幻化成一把普通的摺扇,被凌城收入懷裡。
“現在世人都以爲神器落入七星子手中,就讓我那個不孝的徒兒替你背一次黑鍋吧”。林素靈聲音漸漸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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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城渾渾噩噩地跟着宗澤下了山,接下來的幾天也是魂不守舍的樣子。林素靈與宗澤自那以後便沒有再找過他,只有蘇幕遮陪着,兩人在將軍府裡過了年節。
凌城心中煩悶,年節的歡樂也沒能使他開懷。每每看到街上的百姓,他總是會想起李岡。凌城不明白李岡的死,究竟是命運的安排,還是他自己的選擇,而凌城成爲飄翎的主人顯然不是他自己的選擇,他曾經強烈地拒絕過,甚至一度認爲自己是被利用了。
直到此時,凌城才體會到當初李岡內心的無奈和痛苦,而他的堅持則更讓凌城感到敬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