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候該離開了,山勢層疊,林木高聳,似與世隔絕,山下青燈古佛,山上晨鐘暮鼓,卻盛不住這素衣長袍裡包裹的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夜深人靜時,這傷口上就像是落了一捧鹽巴,讓她痛,痛得撕心裂肺,痛得刻骨銘心,痛得毫無生戀。
“您用熱血捍衛的國土,已經容不下弱小的黎民百姓。”眼淚模糊了肖童的雙眼,顫抖的雙手點上一柱清香,挑亮忠烈祠的長明燈,高掛在牆上的八百壯士英魂不滅,三尺龍泉青峰不殘,伯父的牌位和船模供奉在忠烈祠的最下方。
抹開供桌上的落塵,檫去地板上的灰燼,關閉忠烈祠沉重的木門,走過蘭花小院,迴廊蓮池處,推開獨門小院,一幅六尺杜鵑水墨畫佔據院內的最佳位置,兩側廂房門上也雕刻着杜鵑花的圖案,左邊廂房是臥室,僅一牀一桌一椅,右廂房三面牆體是裝滿書的書櫃,中間擺一茶桌,桌上僅一壺,一杯,再無多餘之物。
肖童脫掉素衣長袍,換一身淺紫色方領長裙,高挽的髮髻上插一支杜鵑花的銀簪子。
既然決定了回去的日子,總是要告知長輩的,一路沿石階前行,早已是尋常見慣了的景緻,肖童無意留心,只是昨天山下滾石的塵土覆蓋了整個山脈,一路過來,石板上留下了肖童清晰的腳印。
“有勞姑姑通報。”黃昏肖童在落日的餘暉里扣響山頂院門,對出來開門的麗莎柔柔的說道。
許久,麗莎才緩慢的走出來,“路娜小姐,夫人說不見。”麗莎很爲難。
“煩姑姑再報,說我就在這石階上等。”肖童輕柔的聲音和着山風的節奏。
麗莎給老夫人送來了烤成兩面金黃的雞塊和熱氣騰騰的羊奶。
“夫人,路娜小姐等一下午了,這入夜的山風涼啊。”麗莎關上二樓餐廳的窗戶。
“這孩子倔強的性子隨了她的父親。”透過窗戶,老夫人看見那個孩子站立在院外的石階上,兩個多時辰也沒有晃動一下身體,任山風吹亂了她的髮髻,銀簪子在髮髻上搖搖欲墜,山風掀起了她的長裙,露出光潔的小腳。
“她沒有穿鞋,光腳踩在石階上,時間久了該有多難受啊,夫人,您就見見她吧。”
“路娜不同於其他的孩子,她不屬於這裡”老夫人用餐刀小心的把雞塊切成小塊,等她把雞塊切完了,羊奶的溫度也正好。
“定遠駕駛艦艇撞沉敵寇軍艦的烈焰還沒有散盡,南方的戰火也沒能攔下定堂的腳步,她是定堂的孩子啊,沒有硝煙的戰爭更攔不住她。”老夫人把餐刀放在銀盤上,端起了羊奶,小口的喝着,她恍惚又看見那個被戰火摧毀的冰雪村莊,父母已經倒在血泊中,是姐姐揹着還在襁褓中的自己走出漫天素裹的雪地,逃到了鄰國。“留住是愛,不留也是愛”老夫人看着依然立在風中的孩子,慈祥的臉龐上又泛起了愛意“人人平等,沒有強權和霸力,追尋正義和真理是她父輩的願望。”
麗莎站立在餐桌邊,侍候老夫人吃過晚餐,沒有再勸。因爲自己的父母也是來自那個冰天雪地的村莊,也是爲了尋求正義和真理長眠在異國他鄉。
肖童右手撫胸對着大門深深的鞠躬,“路娜別過姨姥姥。”夜鶯般的嗓音劃破夜空直入小樓。
隨着肖童聲音傳入小樓的節奏,老夫人在窗戶前看着肖童轉身離去,瘦弱的身軀隨夜風起伏,腳下的步伐卻是異常堅定,老夫人的眼角再次溼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