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吃也不喝,阮臨湘匆匆趕到時,伺候阿山的幾個丫頭正端着托盤圍在門口哭,以往別說兩頓不吃飯了,三少爺少食多餐,一向是一日三餐外加宵夜點心,如今不吃飯,還是頭一回,若是餓出個好歹來,她們這羣伺候的人可怎麼活。
阮臨湘進去時,阿山正窩在牀上看書,見了阮臨湘來,哼哼唧唧的不肯下牀,阮臨湘上去直接拍了他兩下:“就知道給我找麻煩,剛忙完你姐姐的事你就來折騰,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們的。”
阿山抱着肚子道:“好餓,好餓。”阮臨湘道:“那就起來吃飯,我還沒告訴你爹,趁着這機會趕緊見好就收,叫你爹知道你又作妖,別說吃飯了,非的把你活活餓死。”
阿山不滿道:“我纔不吃飯呢,外頭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多着呢,我要多多的習慣一下。”阮臨湘哭笑不得:“別說的我答應你去了一樣,屈先生怎麼瘋我不管,你是我兒子,我得叫你吃好睡好我才放心。”
阿山不說話,阮臨湘叫人端了剛熬好的紅棗蓮子粥端過來,笑道:“快起來,這粥可是剛熬好的。”紅棗的香甜和蓮子的清香源源不斷的往阿山鼻子裡鑽,阿山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眼巴巴的看着那碗粥,最後還是很有骨氣的轉過頭去:“不吃。”
阮臨湘見他固執,擱下碗嘆道:“罷了罷了,叫你去行了吧,真要餓出個好歹來,你就別想出門了,快起來吃飯。”阿山回頭:“您真的答應了?”
阮臨湘好笑道:“難道還是誆你的?快起來吃飯。回頭好好商量商量出門要帶些什麼。”阿山大喜,骨碌爬起來,也不顧是在牀上,端起那碗粥,一邊吹着涼氣,一邊狼吞虎嚥的吃了。
阮臨湘心疼的給他捋背:“小心着。別噎着了。”阿山喝完粥。嘴一抹,笑道:“不瞞您說,您要再不答應,我可真扛不住了。”阮臨湘恨恨的:“你呀。就會窩裡橫。”
既然已經決定了阿山跟着屈先生出遊的事情,阮臨湘便開始着手準備,這樣一準備。便覺得什麼都會用到,什麼都要帶,零零總總竟列了好幾張單子。阿山看着單子笑道:“你再置辦幾畝地,就能當一副嫁妝了,我是去遊學,又不是嫁人。”
阮臨湘嗔道:“你懂什麼,窮家富路的,在外面你就知道家裡的好了,這衣服總要帶夠吧。你平日吃的丸藥,還有幾種常用的藥膏要帶着吧。還要多準備幾雙鞋,快到了冬天,這手爐用得到吧,那些大氅,皮裘也要穿,你睡覺時愛點的香料要帶着,別在外面睡不着,還有這被褥,外面的不知道有多髒呢,你自己帶着一套。”
越說單子越長,阿山只得用求助的眼光看着許蘭陵,許蘭陵笑道:“手爐就別帶了,在家也就罷了,在外頭一個大男人帶手爐也不像樣子,那些冬天的衣服撿些結實的,厚的帶去就行了,那些個披風也用不到,也別帶了。”
阿山聽了許蘭陵的話,頓時點頭如搗蒜,,阮臨湘幾經思量,好歹減去了幾樣,饒是這樣,也是十分可觀的,屈先生早就收拾了行囊,不過是一個包袱,一個書箱而已,看的阿山很是嫉妒。
再過幾天便立了秋,秋高氣爽,正是出遊的好日子,阿山行囊打點妥當,雖然許蘭陵說情,簡之又簡,可阿阿山的包袱還是足足有三四個,阮臨湘又偷偷塞了好些私房錢給他,怕他萬一沒了錢,一文錢逼死英雄漢的事情多着呢,她可不願意她兒子拮据受辱。
屈先生縱然再怎麼狂妄無稽,也知道自己的徒弟並不是能吃苦受累的寒門子弟,而是安國公的幺子,真正的貴族子弟,因而也對許蘭陵保證了,只去遊學,不會牽扯到危險的事情當中。
只是世事難料,如今再怎麼保證,再怎麼擔憂也抵擋不了命運的腳步,等到許山這個人物使得上至官員富戶,下至走卒販夫,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時候,屈先生的保證早就微不足道,許蘭陵也無力挽狂瀾了。
阿山在許蘭陵的殷殷期盼中,在阮臨湘的淚眼朦朧中,以及在阿意的羨慕嫉妒中,興高采烈地開始了爲期一年的遊學。阿山一走,阮臨湘着實失落了一陣子,比阿意出嫁那會還難過,阿意雖說出嫁,可好歹還在京裡,看得見,摸得着,一有什麼事派個人來說一聲就成了,而阿山卻遠在千里之外,所謂兒行千里母擔憂,阮臨湘每每想起阿山在外面是渴了,餓了,還是凍着了,就擔心的睡不着,在牀上輾轉反側,一會失神,一會來一句,這麼晚了,阿山該歇下了吧。許蘭陵雖然也擔心,可心思畢竟不如阮臨湘細膩,依他想,阿山在外頭多吃點苦頭也好,這樣才能長教訓,才能長見識。
轉眼到了中秋,宮中照例是有宴會的,阮臨湘帶着阿思去,一進宮殿就有各家的夫人上來問安問好,順帶着誇讚阿思幾句,幸而阿思早就習慣了,落落大方的見禮,反而更招人疼愛,衆位夫人都誇阮臨湘有福氣。
皇后笑着看阿思被圍在衆位夫人之間,這個誇一句,那個讚一句,竟十分熱鬧,不由微微一笑。宮中的宴會都是一個樣子,禮節繁多,規矩繁重,但是隻要安安分分規規矩矩的,就不會出什麼大錯,阿思年紀還小,坐了一會睡意就泛上來,依着阮臨湘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打起瞌睡來。
阮臨湘憐愛的攬着她,剛想把她摟進懷裡,就看到皇后身邊的貼身女官過來笑道:“許夫人,皇后娘娘說,四姑娘看着困了,叫我帶着四姑娘去後殿歇息一會。”
阮臨湘推辭不得,見阿思實在困得很了,便笑道:“那就多謝了。”那女官也是個伶俐人笑道:“這有什麼。四姑娘畢竟小些,熬不住,皇后娘娘也是做孃的,所以才明白。”
阮臨湘抱着阿思到了後殿,那女官尋了個房間進去,阮臨湘親自把阿思安置好。笑道:“多謝了。我在這守着她就好。”那女官笑道:“還是奴婢來吧,皇后娘娘剛纔覺得乏了,正在隔壁歇着呢,請許夫人過去說話。四姑娘這兒又奴婢就好了。”
阮臨湘猶猶豫豫的,不知道皇后打得什麼算盤,那女官看出阮臨湘的心思。笑道:“許夫人儘管放心,若是四姑娘少了一根頭髮絲,您儘管來找我。”
阮臨湘想想也是。畢竟是在宮裡,若是阿思出了意外,頭一個要徹查的就是皇上了,皇后想來也沒個那個膽子觸犯天威。
進了隔壁屋子,皇后正歪在榻上閉目養神,旁邊兩個小丫頭在給她捶腿,聽說阮臨湘進來了。忙睜眼笑道:“許夫人來了。”
阮臨湘行了禮,皇后起身。格外客氣,賜了座,笑道:“聽那些戲怪煩的,找許夫人說說話,解解悶,許夫人可別嫌我嘮叨。”
阮臨湘笑道:“哪裡的話。”皇后啜了口茶,笑道:“聽說前陣子許夫人的小兒子外出遊學去了,許夫人竟也放心,若是我,定是不放的。”
阮臨湘笑道:“不過是小孩子,跟着師傅淘氣罷了,我原也不放心,只是整日拘着他也不是個事,出去闖蕩一番,見見世面也是好的。”
皇后點點頭,笑道:“難爲許夫人能如此想,孟母三遷的良苦用心也不過如此吧,怪到人家都說安國公是如何的會調教兒子,安國公世子如何的穩重能幹,我看許夫人功勞也不小,且不說養兒子費了多少心神,但看看你們家四姑娘就知道了。”阮臨湘笑道:“皇后娘娘過獎了,男孩子總要教導他自立自強,阿思是女孩子,難免嬌寵些。”
皇后笑道:“這世上養兒女的大約都是這麼想的,兒子總要叫多吃些苦頭,女兒就心疼了,別說吃苦了,恨不能天天捧在手裡才放心,不怕你笑話,我在家時也是這樣,父親見了哥哥們總是板着臉教訓一番,單我是不怕他的。”
阮臨湘笑着附和了,皇后嘆道:“其實若說尊貴,誰能尊貴的過先皇后,蘭家的嫡長女不說,又是太后的親侄女,皇上的親表妹,金尊玉貴也不過如此了吧,只可惜……”
阮臨湘眼睛一跳,皇后又說起了蘭清月,難道是阿思的身世的事情?阮臨湘不接口,皇后見她沒有反應也不禁笑了,揮揮手,叫殿裡的人都退下去。
皇后笑道:“許夫人也別擔心,不過是個孩子罷了,還是個女孩,我再怎麼心胸狹隘,如今既然是安國公的幼女,我就不會再追究了,只是這上一輩的事,無論你再怎麼開導自己,心裡總是有一塊疙瘩,叫人難受。”阮臨湘道:“皇后娘娘心胸寬廣,能容尋常人所不容,實在叫我佩服。”
皇后道:“佩服到談不上了,不過是自己安慰自己罷了,畢竟跟死人計較是怎麼都不會贏得。”阮臨湘默然不語,皇后話鋒一轉,忽然道:“阿思這孩子我實在喜歡,你若放心,就許給我們家怎麼樣?”
阮臨湘驚訝的說不出話來,皇后卻笑道:“我孃家侄兒有一個今年七歲了,比阿思大兩歲,年紀正好,在家時排行老三,又聰明又機靈,叫人喜愛,若是把阿思許給他,咱們兩家結爲兒女親家,你看如何?”
阮臨湘愣了一會才道:“這兒女的婚姻大事我一個人做不了主,要和國公爺商量才行,自從大女兒出嫁,國公爺就對小女兒格外看重,親事想必不會這麼早定,恐怕要辜負皇后娘娘的一番美意了。”皇后也不惱,笑道:“許夫人回去和安國公好好商量,這兒女的終身自然是要仔細斟酌的。”
阮臨湘見她話裡有話,猜度着難道是恨毒了蘭清月,要娶了她女兒回去當媳婦,然後藉此復仇,可看着也不像,阮臨湘心裡茫然,匆匆告了辭。
回去後阮臨湘把這件事告訴許蘭陵,許蘭陵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皇后這是想拉攏你呢,你想,阿思嫁給她孃家侄兒,咱們兩家成了親家,可不就成了皇后一黨的嗎?”
阮臨湘道:“皇后怎麼這麼肯定我會答應?我若是不答應,她的打算可就落空了。”許蘭陵笑道:“所以今天皇后的父兄也找我說話來着,言語間就是攀親家,被我當場回絕了。”
阮臨湘憂心道:“這樣會不會惹惱了他們,到時候強取豪奪可該怎麼辦?”許蘭陵冷笑道:“有我在一天,他們就不敢強取豪奪,皇后一族還沒那麼強大,而且有了蘭家的前車之鑑,皇后一族也不會肆無忌憚的擴充自己的勢力。皇后一登位,蔣閣老就請求致仕,也是蔣家識相,不然皇后的位子也輪不到蔣家。”
阮臨湘道:“這件事終究給我提了個醒,阿思越好,就有越多的人來求親,到時候萬一惹出事來可就不好了,還帶累了阿思的名聲。”許蘭陵取笑道:“你少帶着阿思出門炫耀就沒什麼事了。”阮臨湘白了他一眼,道:“這件事還是告訴皇上吧,讓他出面也許好些,雖說不想叫阿思認他,可他畢竟是親生父親,阿思的終身少不得要他點頭。”
許蘭陵本就這麼想的,又怕阮臨湘多心,到時候哭着鬧着說皇上要把阿思認回去,沒想到這回她這麼通情達理,不由得親了一下,笑道:“湘兒真是深明大義。”
許蘭陵把這件事告訴皇上,皇上頓時黑了臉,陰沉沉道:“我知道了,這件事不必你操心,我自有分寸。”又怒道:“在前朝蔣家父子和餘槿鬧騰也就罷了,她還在後面煽風點火,總想着蔣閣老教養出來的,知書達理,必定有所不同,沒想到一旦沾染了權利就全變了。”
許蘭陵笑笑,沒有說話,這就是皇家的殘酷,今日枕邊人,明日可能就會送你上黃泉路,總要提心吊膽的活着,確實挺累的。
皇上並沒有斥責皇后,也沒提半句這件事,卻吩咐了蔣大人帶着一衆兒孫進宮覲見,笑容和藹的問了哪個是“特別聰明機靈,叫人喜愛”的,當場就賜了婚,對方還是一個翰林院五品的小官。
蔣大人當場變了臉色,皇上體貼的笑道:“愛卿不必感激朕,以後若是找不到合適的孫媳婦,就儘管來找朕,朕挑的人必定叫蔣大人滿意。”蔣大人面如菜色,帶着一衆兒孫失魂落魄的回家了,再不敢提什麼兒女親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