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建威中郎將孟岱,和他的四名副將一行五人回到州治薊縣時,每個人都是精神恍惚,狀若癡呆的模樣!
如果薊縣的百姓知道最近十天死在這幾個人手中的人數的話,恐怕他們也要精神恍惚,狀若癡呆了!
“主公,末將完成任務,前來複命!”面對袁譚,孟岱也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說話細聲細氣,沒有一點精神。
袁譚臉色也是煞白,張了張嘴,卻猶豫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敷衍着來了一句:“諸位辛苦了~”堂堂割據一方的豪雄,竟似有口難言!
袁譚話音未落,一個蒼老但冷漠的聲音卻響了起來:“孟岱將軍,可曾按我之囑託行事?”
田豐,說話的人竟然是久違的田豐!眼前的田豐雖然仍是那般乾瘦的模樣,但那原本蘊含着睿智的眼睛裡,此刻卻彷彿透出某種深不可測的寒氣和殺意,就連袁譚,站在他的身邊,都會不寒而慄!
孟岱猛的一哆嗦,顫抖着低聲說道:“回大人的話,除平鄉之外,還有兩座縣城遭遇屠殺,我事先命人封城,絕無一人漏網,約有……額,六萬百姓喪命於此……另外,尊大人之令,我所率領的五千士卒已全部派往前線,跟小志大軍作戰去了!”
六萬,六萬百姓喪命!聽到這個數字,屋中衆人,包括袁譚都是猛的一哆嗦,唯有田豐無動於衷,連眉毛都不曾跳動,彷彿根本就沒聽見一般!
“主公,田豐草菅人命,肆意殺戮我幽州黎民,有違天合,會招來天譴的!請主公下令將田豐明正典刑,以正視聽!”許攸滿面悲憤,指着田豐怒聲說道。
袁譚已絲毫不見以往盛氣凌人的神情,怯生生的看着田豐,彷彿在看一頭魔鬼:“田豐先生,我幽州百姓何辜?不該遭此劫難的啊!”
田豐表情不變,沉靜自若的說道:“主公可還記得當初接我出獄時,田豐所說的話?”
怎麼會不記得?袁譚只怕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了!
半個月前,袁譚親自率領百官下到死牢之中,將那早已被嚴酷的監獄生活折磨的半生不死的田豐帶了出來,袁譚又是好言相求,又是深切自責,只求田豐能出山解幽州之危,最後袁譚更乾脆抱着田豐的臂膀痛哭失聲,叫田豐看在先主公袁紹知遇之恩的份上,一定要救一救幽州!
見袁譚完全放下主公的尊嚴前來相求,田豐終於答應出獄相助,不過在此之前,田豐沉聲問了一句話:“敢問主公,若到了必須抉擇的時候,是袁氏一族的存續重要,還是我幽州數十萬生靈重要?”
袁譚不明何意,但也不假思索的答道:“當然是我袁氏一族的安危存續重要!”
田豐當時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很快便復出理事,得到袁譚的授權,全權指揮對抗小志之戰!
但是田豐下的第一道命令,竟然是讓孟岱領軍屠城!“滿城老幼,無分貴賤,一概屠殺,一個不留!”這十六個字說出來,當時就嚇倒了一片人,以爲田豐被關久了,變得神智不清了!
但是田豐的命令執拗的不容拂逆,並對袁譚直言要麼將田豐賜死,要麼按我的計劃行事,沒有別的選擇,袁譚無奈,只能橫下心來,命孟岱按田豐之命行事!
六萬百姓,這可是六萬生命啊!就這麼死在了自己的統治之下,袁譚無法想象青史之上後人會怎樣描寫自己,反正總逃不過“殘暴濫殺”這樣的詞彙了!有那麼一瞬間,袁譚簡直恨田豐入骨,因爲他把自己推到了一個沒有退路的絕境,但此刻,袁譚更清楚的知道,除了依靠田豐,他別無他法,袁氏一族的存續,真的就寄託在這個乾癟的老頭身上了!
袁譚目光閃動,盯視着田豐,不發一語,他也想弄明白,是什麼使得出獄後的田豐變得跟以前判若兩人,難道真的是關久了,老年癡呆了?
田豐沒有理袁譚,見袁譚不答,便自顧自的說道:“那小志向來自詡愛民如子,有此三城六萬多死屍橫亙在路上,他定然擔心觸發瘟疫,不把死屍處理乾淨,他是不會貿然前進的,如此一來,便可爲我軍爭取到足夠的時間了!”
聽到此話,袁譚和屋中衆文武簡直要吐血了:六萬多百姓的性命,原來只是爲了爭取時間?
“我軍讓出昌黎郡,送給公孫度那匹野狼,一郡之地夠他消化一陣子了,如此一來,文丑將軍的人馬便可以解脫出來,赴援薊縣,有此精兵,足可保薊縣無憂!”
“另外我已派人召回鎮守漁陽的郭援一軍,若此路兵及時趕回,加上我城中三萬餘精兵,擊破小志不成問題!”
“這就是我所擬定的戰略,各位有什麼問題嗎?”田豐犀利的眼神掃過堂下衆文武,竟無人敢跟他對視,堂下有不少原本跟田豐交好的老臣,也暗自惴惴,不知道田豐爲何會變成這個樣子……
“主公,郭援將軍的人馬世代鎮守邊疆,威震鮮卑,使其不敢輕易犯我疆土,若調遣此路兵馬回師,則我幽州北疆將無兵可守,任由鮮卑人肆虐啊!請主公三思!”許攸急聲勸道。
“主公,鮮卑人再猖獗,也亡不了我家族的統治,但小志則志在天下一統,絕對不會放過袁氏一族的,孰輕孰重,相信主公分得清楚。而且,若鮮卑人果真入境劫掠,則正好對上敵軍徐晃一路偏師,無形間也可以爲我軍牽扯一部敵軍,使得小志兩路鐵鉗夾擊薊縣的計劃不攻自破!”田豐沉穩的說道,一席話娓娓道來,卻似將整個敵軍都裝入袋子中一般,一網打盡!
想起家族的安危存續,袁譚心一橫,決心跟田豐走到底了:“傳我命令,命郭援的人馬加速行軍,五日之內,必須趕到薊縣!”
“是!”袁譚既然下了命令,衆人也只能垂頭喪氣的施禮領命。
退出了州牧府,田豐在一衆文武敬畏加厭惡的複雜眼神注視下,渾不在乎的上馬,就欲離去,一雙手掌卻牢牢的拽住了他的繮繩。
“許攸先生,有何賜教?”
“你做下這等惡行,到底要幹什麼?別人看不出來,卻休想瞞得住我,這等屠城惡事早晚會暴露出來,到時候主公還怎麼坐穩這幽州牧之位?”
“既然坐不穩,那就不要坐了!”田豐淡淡一語,卻將許攸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眼睜睜的看着田豐打馬絕塵而去,消失在了視線之外……
完全在田豐預料之中,小志的行軍速度,果然慢了下來,不,應該說是停滯下來了!
紮營於平鄉城外二十里外的地方,整整三天,小志按兵不動!
審訊降兵之後得知,那場屠殺發生還不到一天的時間,小志心中稍安,至少暫時不會爆發瘟疫這樣的恐怖疫病,那麼自己的軍隊就不會有事,但任由那些屍體在城中曬着也不是辦法,無奈之下,小志下令放火燒城!
整整三天!大火燃燒了整整三天!烈火吞噬了平鄉城中的一切,從此之後,平鄉在地圖上除名!
直到烈火焚燒殆盡,確認不會波及到周邊山巒之後,小志才下令繼續啓程,卻在一天進軍之後,發現了另一座靜寂的死城……
小志的大軍是在夜晚趕到那座不知名的小城的,奇怪那座城池爲何漆黑一片,小志派了一隊斥候前去查探,結果那些斥候全部爬着回來,又哭又鬧,就是說不出完整的詞句來,戰後這些斥候全部化爲瘋癲,無藥可救……
據說那座夜幕下的無名小城,萬籟俱寂,陰風嘶嘶,彷彿有無數人在哭泣,在呻吟,在詛咒,又彷彿只有一聲聲嘆息,聽上去彷彿是死神的輕嘆!
整整一夜,小志就帶領大軍在城外守着,沒有任何動作,一直等到天明,纔看到了,跟平鄉一模一樣的場景!
沒有人,沒有活着的人,一個都沒有,跟平鄉一模一樣!
小志的親衛狼兵戰後曾透露,那一天,全軍總帥小志,叫上許褚和典韋進入到中軍帳內,然後再也不許任何人進入!三個人在屋中做了什麼,誰也不知道,只聽見持續一整天的天崩地裂,風捲殘雲般的轟動之後,三個人從帳內出來時,小志已經被打得形如豬頭,不省人事,而許褚和典韋兩個人同樣鼻青臉腫,受傷不輕!
歇斯底里的發泄過後,清醒過來的小志只是冷冷的下令:“燒城,三天之後進軍薊縣!”
在燒過第三把火之後,小志的大軍距離薊縣已經只有不足百里的距離了,強行軍的話一日便可趕到!但是小志,卻下令停止前進,就地紮營!
因爲軍中的糧草,已經週轉不上了!
大軍征戰,除了要靠後方源源不斷的供應糧草之外,就地補充也是極爲重要的環節,甚至可以說,攻城略地,補充糧草,是維持大軍的生命線!但是這條生命線,如今已經斷了!
大軍剛剛經過的三座城池,三座已經在歷史上除名的城池,沒有爲大軍提供一粒糧食,就連水源,都被殷紅的血水所污染,看一眼都要吐,更別說喝了!
因爲要縱火燒城,大軍在路上足足多耽擱了十天的路程,而軍中的糧草,只夠維持十天了,而若再不找到乾淨水源的話,只怕不出三天,這支大軍便要因爲缺水而喪失戰鬥力了!
尚不知道田豐已經復出,是以小志不知道到底是誰籌謀出這麼毒辣的計策,但是小志不得不承認,敵人的這一手,確確實實將自己手中的三萬精兵,逼上了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