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五、大婚(上)

南邊置辦的傢俱終於運到了京城,日期比預料的要晚了半個月,讓佟氏與淑寧焦急不已。而淑寧在驗收時更意外地發現,除了幾對楠木匣子,那些傢俱有許多不是原本定的楠木,居然是黃花梨的。這可要多花許多錢呢,她臉一沉,忙回報了母親。

結果佟氏告訴她:“你忘了?原本說是在蘇州打的,自然能弄到楠木,可後來改在廣州打,哪裡找那許多楠木去?倒是黃花梨更易得些。你和寧堂哥剛去不久,就曾寫過信回來說起這事。不過我不在家,他又不知道你主理此事,因此問的是你大伯母。是你大伯母吩咐換了黃花梨的。”

淑寧雖覺得那拉氏越俎代皰,有些不悅,但此事本是她犯了錯誤在先,倒不好多說什麼,只是要來賬本細瞧花費了多少。看到當初交出去的八千兩,居然還剩了三百多,不由得吃了一驚。

後來才發現,原來和寧覺得在付了傢俱錢後,與其買笨重華貴的自鳴鐘和金雕玉琢的座鐘,不如買個簡單的鍍金座鐘划算,而懷錶之類的,想必貝子府有,不必再另買了,所以寫信給京裡,改了單子。那時氏已在京中,剛好收到榮大奶奶大劉氏送來給淑寧添箱的一塊銀懷錶,便允了。後來霍買辦幫付了玉繡盆景的錢,所以也省了下來。結果當初的八千兩,扣掉和寧的辛苦錢,居然還有剩餘。

淑寧問起霍買辦爲什麼要幫付盆景的錢,氏卻笑道:“他好處多着呢,這點子錢算什麼。”原來張保與佟氏牽線搭橋,讓晉保與霍買辦達成了協議,將男爵府名下位於琉璃廠的一處極好的鋪面以六千五百兩的價格賣給了後者。然後張保又寫信給興保,引薦了霍家的珍寶軒。如今霍買辦不但得了好鋪面,有了安穩做生意的後盾,還能搭上內務府,以後金山銀山數之不盡。對於張保一家自然就大方了。

他還另送了一盒子珠玉寶石來,都是中等以上的好東西。可惜淑寧的首飾都已置辦好了,與母親商量過後,只拿其中三成做了墜角或備用地零碎,充作陪嫁,一成給了大房,一成給真珍,剩下的全由氏緊緊收好,留着以後用。

大房那邊得了幾千兩現銀。雖是公中的,卻大大緩解了銀根緊張的窘況。李氏掌握財政大權,並沒有因此大手大腳,所以這筆錢足夠用很久了。她們妯娌都得了珠寶,自然是高興的。就連那拉氏,也因爲想到一但四貝勒封王,自己女兒要當側福晉,這些珠寶就可以拿去鑲頭面,心裡也極歡喜。從此對三房極和氣親近起來,甚至還讓媳婦大方一下,送了個盆景給淑寧陪嫁。

四福晉玉敏、五福晉媛寧、七福晉魏莞、康親王府上的絮絮,還有芳寧、二房、四房、他他拉氏、家那邊都有送首飾來添箱,氏又把大定小定時收的東西都加進去,讓淑寧的陪嫁更豐富了。

拒馬河那處莊子,今年收了一輪小麥一輪豆子。倒還不錯。淑寧又叫人將沙地改成西瓜地,部分貧瘠的地面挖池塘種上荷花蓮藕,又種了許多果樹,真正地農田只剩十頃半。那幾間屋子,經她重新設計。改成了一處三進小院。田產的收益與改造的成本相抵,剛好持平。

淑寧算起總賬,不算原本已有的東西,因省了盆景、鐘錶方面的支出,傢俱和衣料衣服首飾的錢,加上京裡打的傢俱,置辦的各式用品、瓷器、脂粉,總共只花了一萬六。如果算上自己主導的開源計劃所得地利潤,家裡實際上只花了不到一萬兩。淑寧暗暗鬆口氣。總算沒給家人帶來太大負擔,而且幾處產業都能長久收益,想必家裡父母兄弟侄兒們以後都會有富足的日子。

陪嫁的丫環僕役,也都挑好了。素馨冬青以外。又添了檀香、菊香兩個小丫頭,還有牛小四兩口子、素馨的叔叔週五福一家、堂兄周昌一家、王寅一家。總共四房人,其中周昌家的和王寅家的,都是月嫂。這一年多裡先後侍候了幾位孕婦產婦,可算經驗豐富。淑寧這才明白了母親的用意,雖然不好意思,心下卻很感動。

婚禮前十日,內務府派了教引嬤嬤來指導婚禮時地禮儀規矩及禁忌事宜。淑寧在輕鬆了兩年後,又過了幾天拘束日子。最痛苦的,是嬤嬤們指出她的耳洞不合規矩,要加刺幾個。原來滿族貴女,本就應該每耳穿三個耳洞。淑寧不知,氏以前提議時,見女兒怕痛,也沒強求;崔嬤嬤老眼昏花,居然沒留意到;選秀時條件放鬆了些,也有好幾個秀女是隻穿兩個耳洞的,所以沒人說什麼。但現在要嫁進王府了,不能再混過去。

怪不得絮絮、媛寧、玉敏、嘉慧與魏莞都是穿六個耳洞呢。

那幾個嬤嬤穿耳洞的功夫還算不錯。她們早得了好些人地提點,所以對淑寧一家還算客氣。內務府的大婚禮服也很快做好送來了,淑寧有些遺憾地收起自己做的那套大紅繡花旗袍,預備以後當吉服穿。

所有陪嫁的妝奩都一一齊備,佟氏帶着淑寧、真珍,外加小劉氏與二,五個人親自動手,將小件的東西一一裝箱,大件的都由長福帶人裝好。結果後來發現首飾裝了四十多盒,若算上其他東西,一定會超過一百二十八擡的,要是落了二房的臉面,倒不好了。於是氏大手一揮:“小件的擠一擠。”於是一個一盒地項圈變成兩到四個一盒,墜角與零碎的珠寶放在一個匣子裡,鐲子耳墜按質地分放,擠成一堆,首飾總共裝成了三十六盒。再讓脂粉與梳洗傢什夥兒擠一擠,又節省了一擡。傢俱那邊大小几案套着裝,兩柄如意都放在一起,字畫卷起來裝盒。最後加上陪嫁丫環僕役的行李,剛好整整一百二十八擡。

到了婚禮前一天,男爵府公中與三房各派幾個家人,由真珍帶着,前往貝子府送嫁妝,一路上引來衆多旁觀者。

爲首第一擡裝的是嫁妝本。大紅綢子扎得很喜氣。接着是十二塊新瓦,象徵着十二間房,是拒馬河莊子地房屋數。十塊土坯,包着彩紙,象徵着十頃地。接着就是傢俱。各種牀、榻、案几、桌椅、箱櫃、多寶格、凳、衣架、穿衣大鏡等等,有黃花梨地,有黑酸枝的,還有楠木地,工藝精湛。造型優雅,雖沒有描金漆,也沒有太多的鑲嵌與大塊的雕刻,但卻處處透着斯文精緻。

接下來地如意、鐘錶、盆景,都透着富貴氣,各式各樣的瓷器、梳洗傢什夥兒、胭脂水粉,都不是尋常物件。

鋪蓋衣裳、針線尺頭、鞋襪荷包等等,流光溢彩,卻不顯俗氣。

最引人注目的首飾。前後只有十八擡,但盒子裝得極滿,幾乎沒掉出來。各種各樣的朝珠、手串、佩件、搬指、項圈、鳳釵、簪子、鐲環、耳墜耳鉗、戒指、扁方、鈿子與零碎珠寶,閃得人眼花繚亂。

當東西全部送到貝子府,在前院一一擺開,供人欣賞時,衆人都讚歎不已。尤其是那擡拔步牀。不是京城裡常見的式樣,絲毫不顯笨重的同時,又有一種別樣的雅緻與富貴氣。便有人估計那雕工與材料,在京裡裡沒有三四千兩都置辦不下來。真珍聽說後,忍住笑意。仍擺出一副端莊樣。

簡親王府長媳瓜爾佳氏看到這些嫁妝,不禁心下一沉:小看那人了。

原本以爲這個弟媳家世一般,家境尋常,傳說在家族中也不太得寵,陪嫁應該不會豐厚到哪裡去,以後大可以不把她放在眼裡。沒想到嫁妝居然豐厚至此,只怕連王爺與繼福晉那邊都要刮目相看呢。想要讓這府裡的人不服她,只怕很難。

她想起自己那位兩姨表妹,心裡便泄了氣。當初是她勸說灩灩表妹爭取嫁給桐英的。沒想到不成功,還累得表妹連指婚都不得。千辛萬苦想辦法讓她嫁了另一位貝子,但隨着桐英立下大功,而灩灩在夫家不得意。心裡難免就把嫉恨放到幸運兒地身上。只是眼下看來。這位輕車都尉家的千金,不是那麼容易被人欺負的人。

東西擺了半日。便要收進屋裡了。傢俱則通通搬進正房,原本就是按尺寸打造的,不一會兒便擺放完畢。真珍幫着安妝。待諸事完畢,貝子府總管帶了幾個人,跟着送妝的隊伍前往男爵府,代替桐英謝妝。

當晚,淑寧與父母家人說了好幾個時辰的話,夜裡佟氏還陪她睡在一張牀上,教導夫婦之禮。淑寧一邊聽一邊笑,雖然她對這些事多少還是知道些的,但還是細細記了下來。

第二天下午,她淨身洗面,早早吃了晚飯,便開始妝身。貝子夫人的禮服極重,上頭是用金絲繡的四爪蟒紋,穿上後,便有些走動不便。素馨幫她盤了個圓髻,然後用華貴地金約束住頭髮,再戴上禮冠。這頭冠上頂着六顆東珠,最令人讚歎的,是禮帽上的兩層金縷花,打得極薄極精緻。不過,東西雖漂亮,穿戴在身上卻不好受,待她上了披領、領約、朝珠……她不由得嘆息:古代做新娘子也不容易啊,難怪要讓人攙着走呢,重成這樣,她能動就不錯了。

幸運的是,貝子成婚有定製,比一般婚禮少了些步驟,但禮儀繁重處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貝子府的人很快便來到男爵府外了。他他拉家不敢做些什麼殺威風的事,府門早早打開,幾個官員帶着儀仗進府,花轎就停在中堂。幾個內務府的嬤嬤進了內院,確認新娘子淑寧諸事完備,便示意吉時將至了。

佟氏流了眼淚,對女兒道:“以後……你就是別家地人了,要好好孝順公婆,體貼丈夫,若是受了委屈,千萬要告訴家裡……”

淑寧心裡酸酸的,回想起穿越以來,從父母兄弟那裡得到的親情,不禁熱淚盈框,拉着母親的手道:“額娘,我以後會常回來看你們……”便說不出話來了。母女倆抱着哭成一團。

真珍與小劉氏都擦着眼,張保與端寧在門外聽見,都很是不捨,但畢竟是大喜之日,不好太表現出來,聽到嬤嬤們催,便勸氏與淑寧。忽而賢寧也衝上去抱着姐姐哭,嚇得小劉氏忙把他拉開了,好說歹說了半日。

那拉氏看着侄女兒穿着大禮服的模樣,卻不由得悲從中來。強自按捺下酸意,幫着勸氏道:“三弟妹不需如此,她就嫁在京裡,又是自己開府,萬事都可作主。以後要想回來,還不容易麼?別誤了吉時纔好。”

佟氏收了淚,又幫女兒重新整理了妝容,方纔道:“以後……要好好保重,額娘永遠是你地額娘。”淑寧點點頭,便讓李氏、喜塔臘氏二人幫着蓋上了蓋頭,由她們與內務府的嬤嬤們一起,扶着出了屋子。

佟氏送她出了槐院,其他親屬一直送到轎前,淑寧登上轎子,不久,便聽到鑼鼓聲起。隨着李氏妯娌登車,嬤嬤喊了一句“升輿”,淑寧便感覺到轎子被擡起來了。迎親隊伍啓程回府。張保一直送到二門外,端寧扶轎送嫁。

因爲賢寧太小,所以小寶負責了另一邊的扶轎之責。他今年已經十三歲了,剛剛進了正紅旗官學,身高已長到長兄端寧的肩膀下,眼下穿起正服,也很有大人的穩重樣子。

從男爵府到貝子府,並不算遠,儀仗慢慢走了半個時辰,天全黑下來時,便到了。喜轎從中門入府,來到前院堂前。桐英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二一六、大婚(下)

淑寧被人攙着下了轎,踩在紅氈上一步步走進正堂,當中只跨了一個雕鞍,倒是不見火盆。等有人拿走她手中的瓶子後,她從蓋頭下往旁邊看,隱約看到了雙靴子,那大小分明就是桐英的,心下定了定。

在正堂中,桐英面向西方,淑寧面向東方,行了兩次拜禮,然後便各自就坐。內務府派來主持婚禮的嬤嬤們倒了酒,口裡說着吉利話,將酒奉上,兩人喝下了。重複三遍後,又再起身行兩次拜禮。

淑寧聽到有人大聲宣佈宴席開始,便知道婚禮完成了。那一瞬間,有些百感交集。自己兩輩子加起來,也活了幾十年了,沒想到終身大事居然是在古代完成的。這是自己人生的另一個起點。回想起穿越前生活過的世界,好像已有些模糊,不管那時候的家人,對自己是什麼態度,現在也沒必要再計較了。自己在這個世界裡擁有慈愛的父母、友愛的兄弟、摯愛的丈夫,衣食無缺,生活富足,雖然也有遇到許多不順心的事,但總歸是個幸福的人。以後,她會繼續努力,讓自己與家人一起幸福地活下去的。

有人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發覺自己不知發呆了多久。桐英那邊傳來輕輕的悶笑聲,淑寧扁扁嘴,順着嬤嬤們的指引,從堂後往正院裡走。一路上,她都能看到旁邊桐英的靴子,想到從今以後,便要和這個人相伴終身了,心裡一軟,把先前那一點嗔怨都拋開了。

淑寧只知道一路走的都是紅氈,依稀能看到旁邊的石板路,但周圍地方到底有多大,她卻估算不出來。

先前看過圖紙,只有個大概印象,聽真珍說,前院很大。但正院要小些。她不由得有些心急,想知道未來的家是什麼樣子,又覺得那塊紅蓋頭真是礙事。直到進了屋,她認出旁邊放置的都是眼熟的傢俱,心裡才安定下來,知道這就是新房了。

紅氈一路鋪到拔步牀前,她看到那牀的平臺,便輕輕掙開旁人的手,自己踩上去。轉過身,與桐英一塊坐下了。

這張牀因多了兩邊的雕花圍欄,牀口比尋常地窄些,兩人並排而坐,隔得並不遠。淑寧可以從蓋頭下看到桐英的膝蓋離她自己的只有不到半尺,而且對面似乎有一道目光正凝視着自己的方向。她忽然覺得有些羞意,耳朵漸漸熱起來。

然後便有許多東西撒在兩人的周圍,衣邊手邊,都是花生、栗子、桂圓與紅棗等物。淑寧只覺得額頭上也捱了幾下。怪疼的,也不知是誰這般魯莽,專往人這個地方砸。

不一會兒,一柄金色的秤桿伸到她蓋頭下方,接着眼前一亮,蓋頭挑開了。她咪了一下眼,擡頭望去。只看到桐英微笑着看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豔后,便用溫柔的目光盯着她看。

淑寧卻是又喜又羞,但想看桐英的意欲壓制住了羞澀,垂下眼纔不到兩秒。便又擡眼去看他。只覺得他比起上次見到時,氣色好多了,雖然還是偏消瘦了些,卻比以前要胖許多,心下暗暗決定,以後一定要把他再養胖一點,健康一點,然後……兩個人就能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但是……他地眼睛未免太厲害了,居然那麼久都不眨一下……淑寧只覺得耳朵越來越熱。臉上也辣辣的,心想他怎麼就一直盯着自己不放了?又不是沒見過。可她卻忘了雙方的確有很長時間沒見過面了,上一次見面,還只是遠遠看了幾眼。即便如此。要她先移開目光。又有些不捨。

有人發出輕輕的笑聲,方纔驚醒了對視中的兩人。齊齊鬧了個大紅臉。李氏、喜塔臘氏與一位嬤嬤拿着三個碗走過來,笑道:“該吃子孫餑餑了。”便拿了筷子喂他們。淑寧曾聽說這東西很難吃,今日才真正藏到是什麼滋味。不過,當她發現桐英吃餑餑時仍舊時不時的朝她看,又覺得那東西其實沒那麼難吃。

吃過子孫餑餑,又吃了長壽麪,接着便要開臉。桐英雖然很想留下,卻被人硬拉着出去了。因爲外頭的喜宴正吃得歡,新郎官怎麼能缺席?

向幾位長輩敬過酒,又與幾個素有交情的宗室與官家子弟喝了幾杯,然後便開始挨桌兒敬酒了。到了女方親眷席前,桐英拿着酒杯,鄭重敬端寧,端寧沉默了一會兒,拿起酒杯道:“要好好待她。”桐英點點頭:“放心。”兩人幹了一杯。

小寶對桐英也算是熟悉的,卻硬是拿了個酒杯對他道:“桐英哥,不,姐夫,你一定要好好對我姐姐,不然,我會揍你地。”衆人鬨笑,端寧不知該說什麼,只是道:“姨娘明明說了不許你喝酒的,還不快放下?!”小寶卻不吭聲,只是盯着桐英瞧。桐英微微一笑,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道:“若我真的欺負你姐姐,你只管來揍我。”然後一喝而盡。

小寶臉上露出喜意,也喝了自己那杯,卻被嗆得猛咳不止。端寧笑着幫他拍背:“早說過了,小孩子喝什麼酒?”小寶卻道:“我是小孩子了,我是男子漢!”

衆人齊聲叫好,便有那看他順眼的人也來敬他,端寧攔不住,只好勸小寶少喝些。但周圍人裡也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卻惱了小寶,道:“神氣什麼?瞧你那小身板,跟豆芽菜似的,也敢揍我二哥?!”

小寶擡眼看看那少年,見他衣着華貴,又稱桐英爲“二哥”,知他也是簡親王府的子弟,想起母親、先生與兄姐地教導,便裝作沒聽見似的,只是與別人說話。那少年正要發作,卻聽到臨桌鬧着要新郎官過去敬酒,自己也被人拉了一把,跟過去了,只好回頭瞪了小寶一眼。小寶渾不在意,只是笑笑,便坐下吃菜,察覺到哥哥正睨着自己,便陪笑着給他斟酒,算是陪罪。

小寶對於今晚的菜色很有興趣,聽說只擺三十席酒。便殺了二十一口牲畜,滿桌的肉菜,做法都與自家的不同,他要全部吃清楚了,回家形容給賢哥兒聽,讓小弟弟過過癮,雖然結果可能是饞死他。

新房中,淑寧已經忍疼開完了臉,修出鬢角。又重新帶上了沉甸甸地禮帽,只覺得耳垂部位隱隱作痛,大概是耳鉗太重,耳朵受不了了。

然而她還不能放鬆,因爲她現在正在面對一衆夫家女眷,濟濟一堂。她只看到一屋子的鮮色旗袍與珠翠,卻覺得眼花繚亂。

有一個看上去只有三十來歲的婦人,瞧着衆人鬧哄哄的,便主動站出來充當引介。她人看着似乎很和氣。淑寧後來才知她是簡親王府的側福晉,姓郭,有一個兒子行三,今天剛好滿十四歲,卻是特地隨行進京來求封爵地。

淑寧在她的介紹下,才認得那位圓臉細眼嘴角有顆美人痣皮笑肉不笑的少婦就是傳聞中桐英長兄雅爾江阿的正室瓜爾佳氏,而跟在她身邊說話溫柔細氣地年輕女子則是雅爾江阿的妾伊爾根覺羅氏。至於另外兩個妾。由於郭福晉說得太快,淑寧沒怎麼聽清,只記得一個姓吳,一個姓崔。

她們都屬於雅爾江阿那邊,所以與其他的女眷就離得有些遠。門邊站的那一羣。都是其他宗室地妻子,吃吃笑着看熱鬧,只偶爾插幾回嘴。

剩下地也都是簡親王府的人,除了那位郭福晉,還有一位姓李地庶福晉,兒子年紀不小了,跟王爺與繼福晉上京來看看世面的。倒是有個八九歲大的小格格,也是郭福晉所生,閨名叫毓秀。活潑潑的很討人喜歡。雖然封號只是縣主,但聽說在府裡極受寵。眼下正在換牙,說話時雖時不時漏點風,卻毫不在意。

這位小縣主對拔步牀最有興趣。扒着那雕花圍板瞧個不停。後來索性走上外進,一屁股坐在牀頭櫃上。這個牀頭櫃。本是與牀面平行的,若不是有兩個抽屜在,淑寧本也以爲是張椅子,便也沒攔她。

只見那小縣主毓秀左右瞧着,睜着大眼問淑寧:“二嫂,這個是什麼牀?我怎麼沒見過?”淑寧先是爲自己的新稱呼愣了愣,便笑着回答說:“這個是拔步牀,又叫八步牀,一般是南邊用的,北方地確是少見些。我當年隨父親在廣州任上時,就睡過幾年,回京後總想着,這次叫人去廣東置辦傢俱,便索性叫人打了一張。”

這時瓜爾佳氏說話了:“喲,原來是在南邊打的?我還以爲這些傢俱真是在京裡花大價錢打的呢。聽說廣東那邊深山野林的,有很多好木材?”

淑寧笑笑:“這都是南洋那邊來的,廣州乃是通商口岸,每年都有許多洋人去那裡做生意。木材價錢比京裡的確是便宜些。何況如今要說打傢俱,就數蘇州和廣東好。我們家也是湊巧,在廣州買木材時正好遇到蘇州工匠,便讓他們就地打了來。”

瓜爾佳氏不甘心,還要再說,卻聽到那幾個宗室女眷說着:“原來是蘇州式樣,怪道我瞧着就覺得跟一般的傢俱不同呢,趕明兒我也叫人打些蘇州傢俱去。”“我倒覺得廣州式樣地好,我在別家瞧過,看着就富貴。”“唉呀,你聽我說……”鬧哄哄的吵成一團。

瓜爾佳氏沒法再說什麼,突然發現在人扯自己的衣角,一回頭,卻是毓秀:“大嫂子,我肚子餓,我要吃餑餑。”她不耐煩地道:“那是給新人吃的,都沒了。” 毓秀不依,仍舊吵着要吃東西。

瓜爾佳氏瞧着郭福晉只是笑着看,並不出聲,李福晉也沒有表示,心下暗恨,正要發作,卻聽到淑寧開口道:“若是別的東西,妹妹吃不吃?”毓秀忙捱過去:“吃!是什麼?”

淑寧拉開牀頭櫃上邊地抽屜,從棉花堆中掏出一個荷包來,打開一看,卻是花生芝麻糖與糖蓮藕兩樣。毓秀接過來嚐了嚐,直說好吃,又去翻那抽屜,看有沒有更多。郭福晉去攔,淑寧只是笑着說:“不要緊,還有呢,本就只是塞空的東西。”

毓秀掏出另一個荷包來,又想看下面那個抽屜,一拉開,顯出幾個瓷瓶,郭福晉忙推回去,斥道:“沒規矩!這是你二嫂的東西,怎麼能隨便亂翻?” 瓜爾佳氏也在旁邊附和:“可不是?新房裡總有不好讓孩子看到的東西。怎麼能亂翻?”她這麼一說,倒讓在場的人狐疑起來,懷疑起那瓷瓶裡裝的是什麼。有人捂着嘴輕笑。

淑寧咪咪眼,微笑着彎腰拉開那抽屜,拿出一個瓶子來,道:“沒關係,只是幾瓶花露水。因大禮服太重了,家母與嫂子擔心我會氣悶,所以放了些在這裡。讓我醒神用的。”

毓秀湊過去聞了聞,忙道: “這個味道真好聞,是什麼做的?”淑寧道:“這是苿莉花味的。” 毓秀打開瓶子倒了一點出來,果然清香撲鼻。

在場地人裡有不少吃過大禮服的苦,沒用過花露水的則一個也無,所以都感同深受,紛紛稱道,還有人也湊過來聞,問是哪家作坊的出品。淑寧笑着回答了。瓜爾佳氏瞧着她成了衆人關注地中心,又是一陣氣悶。 毓秀睜大了眼看看她,道:“大嫂子,你不舒服麼?要不要擦擦這個?”

瓜爾佳氏一陣惱怒:“不用!”郭福晉飛快掃了她一眼,淡淡地 道:“今兒外頭地客人也多,只福晉一個人怎麼能應付?咱們出去幫忙吧。”伊爾根覺羅氏微笑着應道:“是啊,繼福晉一人太辛苦了。姐姐,咱們出去幫着招呼客人吧。”瓜爾佳氏黑着臉,與衆人一起出去了,只留下李福晉、毓秀與幾個嬤嬤在。前者幾乎不怎麼說話,淑寧便只好與毓秀聊天。覺得與小孩子在一起,倒比先前輕鬆些。

所幸這座貝子府,地處偏遠,離簡親王府與其他客人的住所都有相當地距離。有不少客人看着時間不早了,便早早告辭,只相約往後再多喝幾杯。簡親王府一衆女眷,也都跟着離開。桐英送了客人,把幾個想要鬧洞房的損友死命趕走了,纔回到新房中來。

淑寧聽着他在外頭趕人。心下暗暗好笑,只是有些奇怪,怎麼一直不見桐英進來?

素馨似乎看到什麼,出去了一會兒。進來笑道:“貝子爺在喝醒酒湯呢。說讓姑娘……讓夫人先換了大衣裳吧。”

淑寧臉一紅,便在嬤嬤與丫頭們地幫助下。脫下大禮服與禮帽,換上一身大紅夾棉旗袍,頭上梳了個圓髻,只插了朵大紅絨花。臉上的脂粉也都洗掉了,擦上些潤膚膏。

她看着嬤嬤們收拾了牀上的喜果,鋪上塊大白綢子,忽然醒悟到這東西的用途,刷的一下紅了臉,忙轉開頭去。

桐英進來了,已經換了一身新衣裳,比先前的大禮服要輕便許多。他輕咳一聲,衆人都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淑寧咬咬脣,忽然覺得很緊張。

桐英卻盯着她看了又看,她忍了一會兒,惱了:“你瞧什麼呢?!”桐英笑嘻嘻地道:“我瞧你這個樣子比方纔還要好看。”他吸吸鼻子:“什麼香味?怪好聞的。”然後便一直聞了過來。

淑寧有些不自在地縮了縮:“是花露水的味道,方纔毓秀妹妹拿出來用了些。”桐英在牀邊坐下,道:“這個味道襯你,好聞。”

兩人靜了下來,淑寧只覺得心臟砰砰直跳,不一會兒,桐英抓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緊。她臉又紅了,耳根子發燙,但並沒有甩開。正羞澀間,卻聽得一聲“咕咕嚕”,愣了愣,呆呆地看向桐英。

桐英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道:“肚子餓了……光顧着喝酒,沒吃多少東西……”淑寧撲哧笑出聲來,拉開牀頭櫃抽屜,又掏出一包糖:“幸好毓秀妹妹沒再多摸一回,不然就一點不剩了。”

桐英笑笑,正要接過,卻忽然頓住,道:“我要你餵我。”淑寧愣了愣,紅着臉將一塊糖藕塞進桐英嘴裡,被他飛快咬住,她忙收手回來,但仍察覺到方纔那一瞬間擦過手指尖地柔潤感,臉上更熱了。

桐英吃了一半,又喂淑寧吃下另一半,然後清清嗓子,忽然喊了句:“夫人。”淑寧一愣,笑着“哎”了一聲,只覺得嘴裡甜意更甚。桐英笑了笑,又小聲喊了句:“老婆。”淑寧笑了出來,瞄他一眼,又“哎”了一聲。

桐英咧嘴笑得歡,看看淑寧,又看看別處,摸了摸頭,一把抱過來。淑寧嚇了一跳,回想起那一次擁抱,便靜靜地伏在他懷中,聽着他的心跳。桐英的手臂越發抱得緊了。

過了好一會兒,桐英忽然道:“果然,推遲兩年成親是對的。”

淑寧不解,仰起頭看到他一臉正經,便問爲什麼。

結果桐英道:“不但變成美人了,而且抱起來很有料,跟當初相比,就跟豆芽菜和大白菜似的。”

淑寧愣了愣,臉刷一下完全紅了,深吸幾口氣,左右看看,便隨手一個枕頭打了過去。

二一七、請安

淑寧在素馨的幫助下梳着頭,耳朵聽到兩個內務府的嬤嬤在牀邊小聲議論的聲音,簡直快要把頭埋到地上去了。看到她們將那塊白綢捧出去,她臉上的溫度噌噌噌往上升,都熱得可以煮雞蛋了,偏偏素馨和冬青兩個還在紅着臉偷笑!

天啊地啊,以前聽說哥哥嫂子成親後,母親和溫夫人都會去檢查,她還只當趣聞,現在輪到她自己,才明白這是多麼的事情。真珍嫂子,我對不起你!!!

都是那個桐英的錯!如果不是他……她回想起昨晚的情形,臉刷的一下又漲紅了。

素馨看到自家姑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忍笑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淑寧嗔她一眼,搖頭道:“沒事沒事。”然後主動拿起梳妝檯上的鑲珠雙喜鈿子,在冬青的幫助下戴到頭上,又拿起把小圓鏡小心地補着粉,掩蓋住淡淡的黑眼圈。

桐英掀起簾子進來問:“好了麼?早飯已經備好了。”他已經換好衣裳,整個人精神煥發,笑意盈盈。

淑寧瞄了梳妝匣鏡子裡的他一眼,沒說話。桐英笑着走過來,對兩個丫頭使了個眼色,她們偷笑着出去了。淑寧恨得牙癢癢:怎麼那麼快就被他收服了呢?你們可都是和我一起生活了很多很多年的人啊。

桐英挨近她耳邊,輕聲說了句:“你惱我了?對不起了,以後我會節制些。”淑寧一輪捶過去:“還說還說,不許再說這樣的話了,你這可惡的傢伙!”桐英笑得很欠揍地伸出左手握住她的拳頭,右手拿起一支幹淨的眉筆,沾了點胭脂,替淑寧畫起脣來。

淑寧先是一怔,又怕會弄花原本的妝容。只好頓住不動,等他畫完了,看看鏡子,居然很好看。她懷疑地瞄了桐英一眼:這小子莫非經驗豐富?

桐英看明白她眼神的意思,忙道:“你也知道我最擅長什麼,畫畫,而且還是人物畫。這美人啊仙姑啊,畫脣的時候多了,當然知道該怎麼畫。我可是很正經很正經地人。”

“你要是正經就沒人不正經了!”淑寧想,“先聽着吧,若是敢撒謊。背地裡勾三搭四、粘花惹草的,哼哼哼……等着瞧。”她瞥了這個新婚丈夫一眼。

看到她那一眼,桐英忽然感到一股寒氣,不敢再多說什麼,只是幫着妻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待她梳妝完畢,便扶她站起身來。

淑寧頓了頓,努力忘掉身上不自在的感覺。在桐英的手臂上掐了一把,才慢慢走到外間。

桌上已經擺開許多糕點了。桐英拿過一碗溫熱的乳汁狀的東西,道:“我聽說你從前在家愛喝羊奶,這個是牛乳,也很好,你嚐嚐?”

牛奶當然好了,現在沒有那些專門產奶的奶牛品種,只能靠普通母牛。牛奶也不容易得呢。淑寧喝了一口,覺得與記憶中地牛奶味道有些不同,不過很香醇。她瞧瞧桐英,倒了半碗在他碗中,道:“你也要喝。先前連着辛苦兩年,跟我好吃好喝可不能比。”

桐英也沒推。笑了笑便仰頭喝光了,又給她夾點心:“這個是鴛鴦玫瑰糕,是宮裡賜下來的,你嚐嚐。”

淑寧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滿嘴的玫瑰餡香甜味道,詫異地說:“這時候哪裡來的玫瑰花?不是早過了季節麼?”桐英道:“還可以用大棚養地,我們其中一個溫泉莊子裡,就有幾個玻璃大棚,專門用來種花草,更別說宮裡了。昌平那邊可有好幾個皇莊是建在溫泉口上的呢。”

淑寧點點頭,見桐英又夾了一塊湊過來,便又吃了一塊,自己也夾了一塊喂他。

兩人你來我往的,半是玩半是吃,實際上都甜在心裡。吃過早飯,喝了口紅棗茶,淑寧忽然想起一件事:“呀,我嘴上的胭脂……”便沒了聲音,直瞪着桐英忽然變大的臉發呆。

桐英舔舔嘴,笑道:“反正都已經糊了,乾脆弄乾淨些再上吧,嗯?這個也是玫瑰味道地……”話音未落,便被甩了一帕子,然後就看到新婚妻子紅着臉衝回臥房去了。

門外傳來吃吃笑聲,桐英瞪了素馨她們一眼,指指桌上的碗碟,便跟進房間裡去。

淑寧重新畫好胭脂,惡狠狠地對他道:“不許你突然偷襲我!尤其是別人面前!”桐英笑嘻嘻地抱住她道:“好好,我以後會注意。”然後香了一口,飛快擋住她的雙手,道:“時間不早了,咱們快動身吧,今兒要先進宮給太后、皇上、娘娘們請安,然後回王府去會親,事情可多着呢。”

淑寧見他說得有理,也顧不上打情罵俏了,連忙收拾好,便與他一起出了院子,來到垂花門外登車。

這是她第一次坐貝子夫人地馬車,是內務府全新打造的,紅蓋,青緣,青幃,紅,還散發着桐油的味道。車子看着很漂亮,而且是防震的那種,車廂裡還有專門用來放暖壺的架子。不過裡面的格局擺設不如先前自家用的馬車舒服,淑寧暗暗決定有空時要好好收拾一下車廂。

桐英騎馬,淑寧坐車,在衆隨從的陪伴下往皇宮方向進發。貝子府離地安門比較近,他們便一直沿着什剎海走,跨過三座橋,從皇宮後門地安門進宮。沿着長長地甬道進了神武門,便要下車走路了。桐英有些抱歉地對淑寧道:“若是覺得累,就跟我說一聲,在宮裡不好坐車,只好委屈你了。”淑寧笑笑,並不在意,反而對於舊地重遊很有些興趣。不過今天她要去的地方,很多都是從前不曾去過的,讓她有了些好奇心。

夫妻二人跟着領路的太監,先到了慈寧宮。這裡反而是他們此行目標中最遠的一個,所以淑寧走得有些累了,在宮門外頭略休息了一會兒,才上前求見。

太后還是那付慈眉善目地樣子,不過對淑寧完全沒有印象。只知道這是“簡親王府二小子新娶的媳婦兒”,表現得很慈愛,還給了很不錯地賞賜當見面禮。看得出來,桐英偶爾還是會來討討她歡心地。

倒是太后身邊的明瀾姑姑進來回稟事情時,認出了淑寧,便對太后耳語了一番,太后頓時就冷下臉來。桐英不知何故。便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繼續說笑,太后又被他逗笑了,氣氛方纔好些。

淑寧略有所覺,但對於她來說,這位老太太原本就只是位傳說中的人物。身份再高,也跟她沒什麼關係,因此並不在意。倒是太后過了一會兒,便問她:“你是從前威遠伯府的女兒吧?明瀾說從前見過你的。”淑寧擺出一副恭敬的樣子應了聲是。

太后輕輕點了點頭,又道:“你姐姐……是二姐姐吧?叫婉寧地。如今怎麼樣了?”淑寧心裡有些明白了,便回答說:“二姐姐如今在四貝勒府安然度日,先前重陽節時。家裡曾派人去看過她,說是一切安好,最近正在學佛,讓孃家幫着找幾本佛經呢。”

太后輕輕笑了笑:“若是真心的,倒是她的造化了。”便不再談她,略聊幾句,就覺得乏了,桐英很有眼色地拉着妻子告辭。

出得慈寧宮來。桐英忽然握住了淑寧的手,輕聲說了句:“沒事的,有我呢。”淑寧笑笑,她本就沒放在心上,不過桐英地手很暖和。暖得她心也暖了,便任他握着。直到走近乾清宮方纔脫開。

讓人報了上去後,沒多久,便走出一個年青女子來,簡單的宮裝,頭上掛着流蘇,正是從前見過一回的名叫璇璣的大宮女。只見她淡淡笑着對他們道:“給貝子爺和夫人請安,皇上如今正在接見大臣呢,兩位請先坐一坐吧。”桐英很客氣地應了,拉了淑寧一把,兩人隨着璇璣來到偏殿的一個小房間裡等着。

淑寧認得這是當初頭一回來乾清宮時呆過一陣子地小房間,上次來時,她與桐英正爲獲得指婚而努力,這次來,卻已是夫妻。她有些感慨,瞧瞧左右沒人,便告訴了桐英。

桐英笑得彎了眼,拉過她的手便不肯放,淑寧掙了兩下,見掙不脫,也隨他去了。只是桐英還不安分地撓她手心,她便瞪了幾眼,誰知桐英卻擺了個鬼臉出來,她沒忍住,撲嗤一聲笑出來,忙掩了口,側耳去聽外頭,見沒什麼動靜,方纔鬆了口氣,又瞪了桐英,偏他還是笑嘻嘻的。

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嚇了兩人一跳,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然後便聽到隱隱約約罵人地聲音。桐英略皺了皺眉,飛快說了句“是皇上”,便走到門邊,朝外頭招了招手。淑寧看到門口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個小太監。

桐英問那小太監:“小萬子,方纔是西暖閣那邊傳來的聲音麼?發生什麼事了?”小萬子探頭瞧了瞧,小聲道:“奴才不知,好像是哪位大人惹皇上生氣了。”桐英揮揮手,讓他離開了,回過頭來苦笑道:“看來我們要等很久了。”

果然,他們等了足有半個時辰,纔來了位中年太監。桐英迎上去問好:“李諳達,皇上可有空見我們了?”那李諳達卻臉帶歉意地笑道:“真對不住,貝子爺,只怕皇上今兒沒空見二位了,不過來日方長,您也別放在心上。”桐英也沒在意,只是悄聲打聽西暖閣裡發生了什麼事。那李諳達嘆息一聲,瞧瞧外頭沒人,便小聲道:“今兒一早萬歲爺就心情不好,康王府來人說,康親王老病犯了。”

桐英一臉詫異:“不會吧?不是聽太醫說已經沒事了麼?昨兒我成親,巴爾圖還來過喝喜酒呢。那時他明明說老王爺身體沒事啊。”李諳達嘆道:“就是昨兒半夜裡犯的病,說是被痰給迷住了。太醫先前回報,說康親王年紀大了,上次出征時已經撐不住,若不是帶了那株老參,還不知能不能捱到今日呢,只是如今着實是病得重了,只能盡力而爲。皇上心裡難受,接着又有摺子說黑龍江發大水,偏偏江南那邊又有災,因此便發了火。”

桐英微微皺了皺眉,笑着向李諳達道謝,又悄悄塞給他一樣東西:“上回你說腿疼,想找些好藥,我這個是朋友家的祖傳秘方兒,專治腿風的,李諳達試試吧。”對方笑着袖了,嘴裡說着謝,掉頭瞧了淑寧幾眼。

淑寧本來聽了他們的話,正爲絮絮擔心,收到桐英的眼色,忙笑着向李諳達問了好。那李諳達倒是個和氣的,笑着說:“夫人孃家父親是在直省任參政道地吧?方纔皇上還對大臣們說起,直隸也是連年有災,但布政司的官員懂得興修水利,因此糧食收成不少。江南三省鬧災,官員卻只管向朝廷要錢,因此很生氣呢。”

桐英拉過淑寧,又再向他道謝,李諳達笑着擺擺手,出去了。

淑寧隨桐英出殿外,才慢慢消化了方纔聽到的消息。看來父親的前景看好呢,只是他現在已經快要任滿了,下一個任命會是在哪裡?希望不要進朝,現在京中的官員,能獨善其身,不被捲進朋黨地人,真的不多。與其被這些討厭地事纏上,倒不如在外地做官呢。最好是留在直隸,離京城近,又有些距離。

桐英拉了拉她的手,她才發現已經走到一處不認識的宮門前:“這是哪裡?”桐英道:“是永壽宮啊,咱們先跟惠妃娘娘請安吧。”

照規矩,他們只需要拜訪幾宮主位就行了,不需要每個妃嬪處都要去,不然一天都去不完。惠妃與榮妃處,只是說了幾句場面話,便很快退出來了,到了宜妃所居的翊坤宮時,淑寧很意外地發現,宜妃居然表現出很熱情的態度。

聽得宜妃與桐英的交談,她才知道,原來在西北大戰時,五阿哥被炮彈碎片擊傷,又驚了馬,差點摔下來。桐英當時因負責帶路,就在他身邊,便拉了一把,算是救了他一命。可回京後,五阿哥因臉上受傷,一直不愛出門,又是桐英送去一種很管用的藥膏,現在五阿哥臉上的傷已好了許多。

爲什麼先前沒聽二房那邊有消息傳來呢?難道因爲不是好事,所以媛寧也沒打算跟親戚們提起?奇怪的是,這種事應該很多人知道纔對,怎麼大軍回師好幾個月了,她也沒聽到些風聲?

宜妃對桐英很是感激,就算知道淑寧是她曾經非常討厭的人的妹妹,也因她成了桐英的妻子,而表現出十足善意,賞的東西也很大方,居然有一對名貴的碧玉鐲子。她還對桐英道:“如今五阿哥整天呆在府裡不肯見外人,總不是辦法,其實他那傷也沒什麼。你若是有空,就多去看看他吧,他對你是不會避而不見的。”桐英應了,說了一會兒話,也退了出來。

淑寧盯着桐英,有些不敢相信。她記起來了,歷史上的五阿哥好像真的有毀過容啊,可方纔聽起來似乎傷勢並不重,這是哪裡來的蝴蝶啊?

桐英瞧見她的眼神,笑了,左右瞧瞧,小聲對她說:“那藥膏是四阿哥收羅來的,只是五阿哥一直避着他,怕不肯受,才借我的名義罷了。再過些日子,我把消息悄悄透露給五阿哥,也好讓他們兄弟和好。”

淑寧張了張口,不由得也笑起來。

二一八、會親

過曾經熟悉的儲秀宮,正要準備橫跨御花園、前往東與桐英,意外地在御花園裡遇到了常露、笑雪與另一個女子。醉露書院她們似乎是在閒逛中。

給淑寧他們帶路的小太監行禮,稱呼她們爲“常嬪娘娘”、“馬貴人”和“林格格”,後者似乎是東宮的女眷。淑寧只是覺得她有些眼熟,卻一時間想不起來是誰。

淑寧依禮道了萬福,笑雪與那個女子都還了相同的禮,唯有常露頷首示意。她如今是嬪,也算是個“主子”了,看得出很有些派頭,雖然仍是我見猶憐,卻已沒有了從前嬌怯怯動不動就流眼淚的模樣。倒是笑雪仍舊是文雅和氣的樣子,只是在常露面前有些沉默。

她們都笑着與淑寧寒暄,只是那位東宮的林格格,不知爲何面對淑寧有些不自在,打過招呼便左顧右盼了。

桐英不好與她們攀談,又覺得有些厭煩,加上他不想妻子與宮裡的女人打太多交道,所以等她們略說了些近況後,便輕聲催促淑寧。常露淡淡笑着對淑寧說:“許久不見你二姐姐了,幫我帶個口信,若是進了宮,記得來看我。”然後對桐英稍稍點頭示意,便走了。笑雪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淑寧嘆息一聲,真真是物事人非了。她見到桐英在看自己,似乎有些不解,便笑着拉起他繼續走了。

經過當初落水受傷的池子時,她正要對桐英說起那件事,卻忽然想起來,方纔那位東宮的林格格,不就是與她同屆的秀女林麼?似乎是推魏莞落水的嫌犯,只是後來不了了之而已。從延禧宮那位瑞禧姑姑的話來看,應該是誤中副車,對方其實並不是真兇。

不過這位林格格是幾時進的東宮?記得當初選秀結果出來時,她還是位記名秀女。並沒有指婚,後來陸陸續續下達的指婚令,也沒有她的名字。怎麼忽然不聲不響就成了太子地妾室?

她正胡思亂想着,忽然覺得有人在扯她的袖子,回頭一看,桐英一臉好笑地看着她,指了指前面的宮院門:“永和宮到了,你還要發多久呆?”帶路的小太監把頭埋到禮盒後,肩膀微微顫抖着。

淑寧怪不好意思的。見桐英一臉壞笑,便捶了他兩下。看看後面的院子,若有所思:“那邊是延禧宮吧?我來過的。”桐英點點頭:“咱們先進這裡,這永和宮的主子是四阿哥的母妃德妃娘娘。

淑寧還是頭一次近距離見德妃。她是個文雅秀氣地女子,容長臉兒,白晳皮膚,眼睛不大,卻象黑寶石一般明亮,眼彎彎。醉露書院嘴角翹翹,看上去永遠是在笑着的,很和善很討人喜歡。她說話行事都依宮規行事,卻不會讓人覺得死板,與她交談,會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唯一的問題在於,她這份和善僅是對桐英而言。對於淑寧卻很冷淡。不是很明顯的冷,只是無視,除了一開始介紹淑寧的身份時略點了點頭外,她所有話都是對着桐英說的,甚至連賞賜的禮物也只是交給他。淑寧能感覺到。這位德妃娘娘很不喜歡自己。爲什麼?難道又是因爲婉寧?

淑寧雖然有些鬱悶,卻並沒有太大的情緒,她現在更擔心地,是桐英顯然已經察覺到了對方的冷淡,並且開始生氣,雖然表面上並沒有顯露出來。她說不出自己是怎麼知道的,她只是看到桐英抿着的雙脣時,有了這種感覺。

果然,當德妃娘娘提起桐英的弟弟要成爲十四阿哥伴讀的事時。桐英淡淡地道:“這件事家裡還沒最後定主意,阿瑪大概會再考慮的。兩位弟弟年紀雖合適,但實在太頑劣了,家裡都怕他們會帶壞了小阿哥們。他們進京以來闖了什麼禍。娘娘大概還不曾聽說吧?”

德妃有些詫異。她以爲這件事已經是板上釘釘地了,先前簡親王繼福晉不是很贊成麼?不過若簡親王府真的拒絕。她也不好說什麼。不鹹不淡地說了幾句話,便端茶送客。

桐英出來後便緊緊抓着淑寧的手,臉色有些發黑。淑寧覺得心裡很甜,瞄了眼走在前面的小太監,靠近桐英小聲說了句:“我不在意,你別生氣了。可別爲了我誤了正經事。”桐英看看她,笑了:“放心,我有分寸。”

延禧宮的妃大概是最歡迎他們地人了,不但出手大方,甚至還要留飯。若不是桐英再三說明還要趕回王府見王爺福晉,她還不肯放人呢。

不過妃倒是透露了一些消息,七福晉魏莞已經懷孕了,所以昨晚上纔沒來喝喜酒。而她也是從桐英與妃的對話中才知道,昨晚上的喜宴,四阿哥夫妻都到了,只是沒來和她打招呼,又因爲離家遠,走得比較早;五阿哥夫妻都沒來,但五福晉媛寧送了大禮;七阿哥倒是來了,還想要鬧洞房,是被桐英趕走的人之一。絮絮的丈夫巴爾圖也摻了一腳,不過絮絮本人因爲女兒身體不適,留在了家裡。

怪不得昨晚上新房裡一個認識的皇家或宗室女眷都沒有呢,都趕得不巧了。不過她還是有些疑惑,記得桐英跟欣然的丈夫伊泰交情挺好呀,怎麼不見欣然來呢?

出得延禧宮來,她問了桐英這個問題,結果桐英道:“這個我也不清楚,貼子早就送去了,也許是家裡有事吧。醉露書院”她想想也是,便不再問了。

桐英看了妻子一眼,決定還是將實情隱瞞下來。他與伊泰早有默契,兩家的來往還是不要太密切比較好,如果兩人的妻子友情不變,繼續私下交往倒沒什麼,但有些事就不要讓她們知道了。

這時已經是午時,該去地地方都去了,兩人也該回王府了。淑寧覺得有些累,想起不知要在這皇宮裡走多遠的路,腳便發軟。桐英安慰道:“不遠了,咱們不從正宮門出,直接走甬道出外廷,坐車從東華門外繞回正陽門去。我早就叫人把車停在那邊了。再堅持一會兒吧。”

聽起來不錯,淑寧稍稍提起了精神。卻聽到後面有腳步聲傳來,領路的小太監迅速跪倒在地,口稱“拜見太子殿下”。桐英皺皺眉,飛快地小聲說了句:“快裝作很累的樣子。”便笑着扶她轉身行禮:“太子殿下,真巧。”

太子是來請桐英與新婚妻子一起去東宮坐坐地,桐英有些爲難,暗示了一下淑寧很累,而且還未回府拜見公婆,再耽擱下去恐王府那邊會不高興。太子看了看淑寧無精打采地樣子。倒也沒說什麼,只是讓桐英下次進宮時記得去找

走了。

桐英臉上露出了疲態,嘆了口氣,又重新換上笑容:“我們快走吧。”淑寧點點頭,有些心疼。

等到他們終於與隨行人員會合時,已經過了兩刻鐘了。淑寧覺得兩腿沉甸甸的,又累又餓又渴。桐英也鑽進車裡與她同坐,從角落地箱子裡翻出兩隻茶杯。拿過暖壺,倒了兩熱茶。

淑寧瞪大了眼:“哪裡來地熱水?”桐英道:“他們等我們時,借人家的爐子燒的水。現在喝剛剛好。”說罷遞了一杯過來。淑寧喝了口熱茶,只覺得冷得快僵掉的身體又恢復了知覺。

馬車穩穩地前進着,很快就出了東華門,過了一盞茶左右的功夫,便聽到外頭人聲暄鬧。車子靠邊停了下來。淑寧正在閉目養神,察覺到有人遞了包東西進車裡,等馬車重新動起來時,她被搖醒了,桐英道:“新鮮出爐的點心。快吃點吧。都過了午時了,王府那邊只怕早吃過飯了,不知有沒有留我們的份。”

淑寧早餓得不行了,就着熱茶吃了好幾個餑餑,倒也認出這是正明齋的出品。看來是剛剛過了正陽門大街,離簡親王府還有些距離。她與桐英分享了那包點心,又擔心隨行的人會不會餓着,桐英笑道:“他們是在宮門外等我們地,還怕他們找不到吃喝麼?放心吧。”說罷攬她過來。讓她靠着自己的肩膀休息。淑寧雖然覺得他骨頭硬,不是個好枕頭,卻仍甜蜜蜜地捱了過去。

終於到了簡親王府,桐英向王爺、繼福晉與兄嫂解釋說是因爲在宮裡等皇上接見時等得有些久了。所以回來晚了。簡親王並沒說什麼。只是叫他們先去拜祖宗。

這位王爺雖然已經有了孫子,但年紀只是四十歲上下。不過看上去有五十歲了,滿面風霜,看着倒挺有威嚴。

淑寧隨桐英拜過祖宗,又拜公婆,磕了好幾個頭。幸好對於庶母不需行這個禮,不然即便淑寧早已習慣在逢年過節時向祖宗牌位與長輩磕頭,也會磕暈的。又虧得桐英的多位庶母與弟妹都不在京中,省卻許多功夫。

桐英的哥哥雅爾江阿,看上去比自家老哥端寧年紀大一些,留着小鬍子,很有軍人的樣子。其他的兄弟,有一位排行老三的阿扎蘭,正是郭福晉所生,昨日剛滿十四周歲。一位排行老五的實格,是李福晉之子,比小寶略小几個月。繼福晉所生地兩個兒子,一個快十一歲了,一個只有七歲,都是頑皮小子。

桐英的妹妹很少,除了昨晚見過的毓秀,便只有另一個還留在奉天的妹妹,只是聽說她身體不太好。

會親除了見直系血親,還有許多親戚。宗室的親戚可說是數之不盡了,所以來的只是幾位與簡親王府或桐英交情較好的。淑寧隨桐英一起行了無數個禮,心中有些後悔,爲什麼不做兩件特製地皮褲,象端寧成親時穿過那件那樣的,也好讓自己和桐英少受些苦。不過他們雖然受了些罪,收穫倒也豐厚。來的多是封王的,不然也是皇族或宗室,出手相當大方,要是把今天得的禮物都收集起來,也是一筆不小地財呢。

其中四阿哥與七阿哥因與淑寧孃家有親,不肯受她的禮,只讓桐英單拜了事。簡親王府的人看在眼裡,私下又有計量。

等衆親友都紛紛離開了,桐英與淑寧纔有空歇下來,在堂上佔得一席之位,與家人坐在一起。淑寧只覺得肚子又有些餓了,只能忍着不作聲。

簡親王對三個大兒子道:“聽說傑書有些不好了,他府裡今日都沒人來,回頭你們兄弟仨兒隨我去他府上探望探望,老二媳婦就暫時留在府裡吧。

”淑寧忙與桐英起身應了,心中有些不安。

桐英想了想,對父親道:“孩兒有件事與父親商量。關於五弟六弟給皇子做伴讀的事,父親還是再考慮考慮爲好。”

不等簡親王反應,繼福晉博爾濟吉特氏便先皺了眉頭:“這件事都跟宮裡說好了的,怎麼能反悔呢?何況你弟弟們若與皇子來往,將來也能搏個好爵位。如今不比從前,爵位難得多了。”

桐英道:“福晉可知道給皇子做伴讀是什麼情形?皇子在課堂上受罰,都是由伴讀代受的。我們本就是宗室,還是鐵帽子王府,家裡的孩子都沒受過大委屈,別說代人受罪,就算是自己在家讀書,也從沒捱過板子。別人不說,六弟是福晉親生的骨肉,從小嬌養,福晉捨得讓他吃那個苦頭?”

博爾濟吉特氏有些猶豫了:“可是……那些先生知道我們敬順的身份,總不會還那麼大膽吧?”

桐英淡淡地道:“他們能成皇子師,就是因爲學問好,要求嚴格,對皇子尚且不留情,何況宗室子?再說,五弟不愛文,只好武,倒罷了,平時也能早起練練騎射。六弟九弟,向來有些懶惰,他們真地能習慣上學的日子麼?天天天不亮就要起來,晚上還要溫習功課到深夜,天天都要背書、寫字、練武……”

他說了許多,聽得那幾個小孩子面色發白,博爾濟吉特氏與李福晉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但簡親王卻道:“怕吃苦,就不肯學,怎麼行?難道要讓人笑話我兒子是廢物麼?”

桐英笑道:“若要上學,宗學就好,那裡一樣有好師傅,而且不是去做伴讀。我與大哥都認得好幾位先生,託他們多關照弟弟們,是不會有問題的。總比弟弟們進宮替皇子挨板子強,當初五阿哥背不好書,他地伴讀手都快被打爛了,現在連握筆都有些難呢,只能做個閒職。”

簡親王沉默不語,博爾濟吉特氏先急了,勸道:“先前是我考慮不周了,若真是這樣,只怕敬順真地不適合做伴讀呢。”雅爾江阿倒無可無不可的,看到弟弟遞過來地眼色,沉吟一下,還是沒出聲。桐英皺了皺眉,不說話了。

最終事情暫時擺到一邊,簡親王決定年後再考慮這個問題,反正他們一家可能要在京裡呆上一段時間。看着天色不早了,他招呼三個大兒子,一起到康親王府上去探病。

淑寧就這樣,不得不獨自面對王府衆女眷,其中就有那位對她有莫名奇妙的敵意的大嫂瓜爾佳氏,還有不知深淺的博爾濟吉特氏。

可憐她已經累了大半天,肚子還餓得要死。

二一九、一一

寧忽然覺得瓜爾佳氏很可悲,她從前還把這個>之一,結果對方卻沒發覺自己已經成了小丑,也不知道旁觀的人是以什麼目光看待自己的。

瓜爾佳氏喋喋不休地說着自家妹妹們,包括堂妹與表妹,是多麼的優秀,尋常人家的閨秀根本沒法比,不與她們結親的人是多麼的愚蠢。說這話時她還故意瞥了淑寧一眼。但淑寧只是裝成一副乖巧羞澀的新嫁娘的樣子,低眉順眼地聽着,眼角卻時不時地偷看繼福晉、郭福晉、李福晉與瓜爾佳氏身後那些妾的反應。

幾個福晉只是微笑着喝茶吃點心,偶爾互相交流幾句對點心味道或茶葉品種的意見,對於瓜爾佳氏的話基本不表示看法,甚至還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幾個小妾唯唯諾諾,只有那個伊爾根覺羅氏在皺眉,而且皺得很明顯。淑寧有些心寒,連昨晚上表現得很親切的郭福晉,也沒說什麼,看來此人並不是她原本以爲的那麼和善,心裡恐怕也有些小九九吧?

淑寧早聽說過簡親王府裡的糾紛,因嫡長子遲遲未獲封世子,所以與兄弟們都有些不和。而繼福晉本身有三個兒子,也有自個兒的打算。早聽說她與瓜爾佳氏不和,應該是因世子位而起的。她對於桐英這邊,大概是防備爲主,兼而拉攏,只要桐英與長兄疏遠,轉而站到她這邊,那麼無論是她的兒子得封世子,還是桐英得封世子,她都能有好處。但桐英不象對世子位有什麼想法,而且與兄長是一母同胞,對於這麼一位嫂子,都願意去關心她。所以,原則上是站在兄長雅爾江阿這邊的。自己身爲他的妻子,就算再怎麼討厭瓜爾佳氏,也不能成爲繼福晉那邊的幫兇。

至於郭福晉李福晉兩位,都各有兒子,她們對世子位是否有想法呢?

淑寧覺得腦子裡有些亂糟糟的,還是回家後問過桐英再作決定吧。

“弟妹,你有聽我說話麼?!”瓜爾佳氏發現淑寧有些心不在焉。怒火上來了。

淑寧心裡嘆了口氣,覺得這位大嫂實在不聰明。新婚當天就給新人難堪,還故意貶低>=着長輩地面。她若真是爲了丈夫的世子位着想,就應該拉攏自己纔對吧?在這裡說那麼多有的沒的,有什麼意義?

於是她細聲細氣地道:“大嫂的話,弟妹實在有些不明白,大嫂可是對這樁婚事有些不滿意?”

瓜爾佳氏一揚眉:“你還算有自知之明嘛,那當……”“當然是滿意的!”伊爾根覺羅氏打斷了她的話,綻開笑臉道:“二夫人真會說笑。這可是皇上親自指的婚事,我們夫人怎麼會不滿意呢?夫人不過是爲您引介幾位孃家姐妹,以後都是親戚,也可多來往。”邊說還邊往瓜爾佳氏那邊飛了個眼色,順便瞄了幾位福晉一眼。

瓜爾佳氏先是漲紅了臉,明白了伊爾根覺羅氏地話意後,臉又白了白,很自然地便順着她的目光看向幾位福晉。發現對方似乎有些看好戲地樣子後,一股怒氣就涌了上來,不過還是強忍住了。

她覺得自己是中了別人的圈套,但又不敢對這些名義上的長輩說什麼,轉向淑寧,又想起對方是皇上指婚的,只好將怒火撒到伊爾根覺羅氏身上:“我在和弟妹說話,你插什麼嘴?!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她甚至還對着這個妾甩了袖子。

伊爾根覺羅氏往後倒了一大步,被丫環接住了,纔沒摔倒。那丫環便先爲主子不平了:“夫人。我們格格正懷着身子呢,您怎麼能這樣?!”卻被伊爾根覺羅氏攔住了:“別說了,小鈺,是我的不是。”然後站直了身子。謙卑地對瓜爾佳氏說:“夫人。奴婢知錯了。”

瓜爾佳氏輕蔑地瞥她一眼,這時繼福晉博爾濟吉特氏說話了:“喲。原來纓絡已經懷上了?這可就是媳婦兒你不對了,她一個有身子的人,讓她站着侍候已經不妥了,怎麼還能推她呢?”說罷便吩咐人多擺張凳子來,讓伊爾根覺羅氏坐下。

伊爾根覺羅氏再三推卻,才一臉不安地坐了下來。瓜爾佳氏臉都快氣歪了,狠狠瞪了她幾眼,她一副委屈的樣子,淚珠在眼眶裡轉了又轉。

淑寧見自己不再是焦點,倒也樂得看戲,對於桐英大哥的這個妾,原本印象不錯,但她怎麼覺得這種情形很眼熟?

博爾濟吉特氏轉頭對淑寧微笑道:“方纔你大嫂說的話不合適,我替她給你陪不是吧,你別生她地氣。”淑寧略皺了皺眉,笑道:“怎麼會?大嫂只是給我介紹她的妹子罷了。說起來,我聽說大哥大嫂有個兒子,已經三歲了,最是聰明伶俐,今兒怎麼不見?”她不容易脫開身,可不想又被人扯進來當靶子。

瓜爾佳氏聽到她誇自己的兒子,心裡倒也有些喜意,覺得這個弟妹也有些眼光,便道:“在屋裡呢,天寒地凍的,他小孩子怎麼經得起?所以我不讓他出來。”幾個福晉互相看了幾眼,都有些不屑。

淑寧着意問了些這個孩子的事,見瓜爾佳氏的注意力漸漸轉移了,方纔暗暗鬆口氣。這種會面真累人,若不是看在桐英的份上,她真不想再待下去。回想起他方纔離開前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氣,重又打起精神來,應付這些麻煩地女人。

幸好男人們去得不久,過了一個時辰左右,簡親王帶着兒子們回來了。淑寧一見桐英,頓時鬆了口氣。不過她還是留意到雅爾江阿聽了丫環的幾句話後,朝妻子皺了皺眉,便柔聲安慰伊爾根覺羅氏去了。瓜爾佳氏的臉又歪了,晚飯時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晚飯時,淑寧按足新媳婦規矩,爲公婆佈菜,侍候飲食,待他們吃過了。纔在小桌上吃自己那份。簡親王很滿意,還說以後不必立這樣的規矩了,自家人不必客氣云云。繼福晉瞥了瓜爾佳氏一眼,也笑道:“真不愧是高門大戶的閨女,就是懂規矩。”瓜爾佳氏的臉更歪了。

淑寧低着頭微微皺着眉,心想自己可不是故意與

對的,完全是照自家老媽地指示啊,不管怎麼說。了,免得被人說閒話。反正又不是住在這邊的,偶爾委屈一下也沒什麼。

飯後,淑寧與桐英告別離開。一行人走出一段距離後,桐英便下馬上了車。看到妻子一臉疲倦,他有些心疼地道:“對不起,委屈你了,很累吧?”淑寧微笑着搖搖頭,拉過他坐在自己身邊。桐英將她冰冷的手塞進自己懷裡,給她取暖。

淑寧問:“下午你去康親王府,康親王怎麼樣了?可見到巴爾圖?絮絮表姐地孩子。得的是什麼病?”桐英道:“太醫用了針,康親王已經醒過來了,只是有些頭腦不清楚,眼下也只能靜養了。巴爾圖的閨女只是小傷風,不礙事,改天我們可以打發人去探望。”

“不能自己去麼?”淑寧問。

桐英道:“我是無所謂,但他家女眷都在照顧康親王,你去見表姐一個人。就有些不方便了。”

淑寧想想也是,康親王府規矩挺大,絮絮那個性子,在那裡日子想必不太好過,還是不要給她添麻煩吧。

馬車沿着大道直走,淑寧靠在桐英肩上,齊齊閉目休息,忽然間,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便直起身掀開窗簾往外看。果然看到不遠處,男爵府地紅燈籠正明晃晃地掛着,王二在大門口吆喝着小廝們牽馬。

馬車飛快地跑過,淑寧望着越來越小地大門。心裡有種說不清的感覺。忽然,背上一暖。桐英靠了上來,下巴擱在她肩上,伸手幫她放下簾子,輕聲道:“別擔心,我們明天就能回去看了,再過一個月,還要去住上一個月呢。”

淑寧笑笑,窩進他懷裡,繼續閉目養神。

回到貝子府,他們換下大衣裳,便穿着家常棉袍縮在屋子裡。正屋地東間有炕,已經燒了一天了,桐英搬開炕桌,讓妻子半躺在炕上,蓋着一牀薄被,他輕輕地幫她揉着腿腳。淑寧有些不好意思,又覺得他的動作有些古怪,紅着臉要推開他。桐英卻笑嘻嘻地抱着她的腳不放。

小夫妻倆正打情罵俏着,素馨小心翼翼地在外間探問,說是外頭的總管將宮裡的賞賜送過來了。淑寧與桐英這纔想起今天有不少收穫,而皇帝事後也派人送了禮物到貝子府,於是便讓人將這些東西全都拿到炕上,兩人拿着把玩。

皇帝送來的是一套文房四寶、一對水晶鴛鴦、一對香袋和兩匹上造的綾羅,簡親王與繼福晉最大方,送的是一整套赤金鑲寶石的首飾和一把柄與鞘上都鑲了寶石的刀,明晃晃地讓人看花了眼。其他人的,有翠玉手串、珊瑚簪子、白玉掛件、金鑲寶的手鐲,還有大大小小的玉牌玉佩,當中甚至還有把小圓鏡,銅鎏金的背面,極精緻的花紋。這是那位瓜爾佳氏嫂子送的,淑寧不理會當中有什麼寓意,只對這面鏡子的藝術性感興趣,決定把它收進自己地梳妝匣裡。

桐英見妻子不在意,也沒說什麼,只拿着那些飾物東挑西揀,說這個款式老氣,可以融了重新打,那個不適合女子用,歸他了,哪個簪子配哪個手串,哪匹料子適合做什麼衣裳……討論得津津有味。

難得的休閒時刻,偏偏有人不知趣地來打攪,這府裡的管家們,叫人來問桐英,能不能讓家下人等見見新主子,向夫人磕頭請安?尤其是幾位莊子上的莊頭,自婚禮前三天就候着了,都等着回莊呢。

桐英皺眉,覺得妻子已經很累了,這些人真不識相。淑寧卻知這應該是規矩,因爲明日要回門,也好通過新娘向女家炫耀財富。他們回來的時間比預計的晚,所以纔會拖到現在,能空出時間讓他們休息,已經不錯了。嫁過來第一回見府中人等,還是不能讓他們小看的好,因此便勸桐英答應。

桐英皺皺眉:“可你今天都累一天了,怎麼吃得消?”淑寧笑道:“這個不一樣。在外頭我要立規矩,自然累些,可現在在家裡,只需要舒舒服服坐着就行了。我身體好着呢,這點勞累算什麼?不過……一定要磕頭麼?”她仍有些不習慣這個。

桐英笑道:“我也不喜歡叫人磕頭,因此平日裡只讓他們打千兒,可是第一回見面,還是照規矩吧。免得內務府那邊冒出什麼閒話來。再說,你既嫁了我。這種事早晚要習慣的。”

淑寧無可奈何地應了。也對,現在不但要習慣別人對自己磕頭,自己還要習慣對着非牌位、非父母至親的人磕頭呢。她既然選擇了這個男人,也只能選擇這種生活方式了。

桐英吩咐下去,召集各處管事的人,回來對淑寧道:“還要一陣子呢,只需要見幾個領頭地就好,其餘地以後再慢慢兒見吧。咱們先在這裡等着。”淑寧點點頭,從炕上爬下來,便讓素馨與冬青去拿敞衣。又整理有些凌亂的頭髮。

桐英慢慢爲她介紹幾個比較特殊的人:“前面西院裡有兩位先生和兩位侍衛,不是下人,但都住這裡。石先生是教我功課學問地,因我近年越發覺得自己學問不足,便請了位夫子來,隨時請教。江先生在書畫方面有長技,我有不懂地,若不方便問老師。便去問他,不過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幫我裱畫制印。兩個侍衛是皇上派來隨我出門的,本身有家在京城,只是在這裡有間屋子休息。

淑寧點點頭,那兩位先生大概是類似於蘇先生過去那樣地存在,不過更象是清客門人之類的。

桐英又繼續道:“還有內務府那邊派來地人。我是貝子,是入八分的爵,依制可以用太監。我以前不用,開府後,內務府派了兩個來。我怕你不自在。便讓他們先不進屋侍候,但以後恐怕會避不開。我地起居,大概會讓太監來。”

淑寧聽了一呆:“爲什麼?”

“小時候我也用丫環婆子,可都用不長。後來……我發現家中派來的丫環都有些想法。便索性只讓天陽近身侍候,可他現在年紀大了。我成了親,他不好再呆在內宅,可我又不願意讓丫環太過靠近,所

桐英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淑寧眼珠子一轉,倒覺得不是那麼難以接受:“我倒沒有看不起這些人的意思,就照你的意思辦吧。”自己帶來的丫環固然信得過,但這裡的丫環會怎麼想,她就不知道了,叫太監來,可能有些彆扭,但總比讓人鑽到空子強。

桐英聽了挺高興:“那太好了,你放心,人是我挑過的,信得過。其實……他們也是可憐人。對了,還有兩位嬤嬤,也是內務府來的,這些人的性子我知道,你不必放在心上,該怎麼着就怎麼着。”

淑寧一一應了,外面有人來通知說衆人已到齊了,她替桐英整理了一下領子,便與他一同到了前院大堂。

先來拜見的石先生名,字幼璞,看上去有近六十歲了,三縷長鬍,氣質有些象蔡先生。江先生名明遠,字子越,倒還年輕,只有三十來歲。桐英對他們很是尊敬,淑寧跟着行了禮,客客氣氣地送走了他們。

兩位侍衛,俱是藍翎,一位馮易白,一位孫鳴澤,都是寒門出身地軍人。他們領公餉,貝子府也付津貼,馮侍衛甚至還有家室。兩人齊齊拜見過,便先離開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淑寧總覺得那個孫侍衛的聲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桐英所說的太監,其實是一老一少。老的那位叫羅德安,五十出頭了,長着一張馬臉,表情很是嚴肅。淑寧萬分慶幸他說話的聲音只是有些偏柔,並不象有的太監那樣不男不女,雖然看上去不好相處,但聽他說話,有條有理,應該是個能幹的人。

他是府中的內務總管,內院地事都由他處理,以後淑寧有什麼吩咐,也要通過他去做。因爲他的內務府出身,淑寧有些戒備,但還是客客氣氣地見過禮了。

還有個小太監,叫小瀾子的,只有十三四歲大,淑寧瞧着他與自家小寶弟弟差不多年紀,心裡有些發酸。

至於兩位嬤嬤。先前已經見過了,她們的同伴已經回了內務府,只留她們在這裡繼續生活。她們一位姓夏,一位姓金,瞧那作派,不象崔嬤嬤,倒有些何嬤嬤的樣子,只是沒她那麼囂張。

內院裡本來有四個丫環。玲蘭、玲容、秋宜與秋雲,雖不是近身的。卻也不是粗使丫頭可比的,都長得眉清目秀。淑寧不動聲色,再一次堅定了支持桐英用太監侍候起居地想法。有那兩位公公,還有自家陪嫁的丫環,已經夠用了。這幾位美女暫時打雜,做些針線活就好,等確認過沒有危險性,再鬆口不遲。

內院的介紹完了,輪到外院地。這府裡的外務總管,是一個叫尹九方的中年人。圓頭大耳,瞧着就很和氣,只是眼中閃着精光。

兩位莊頭,麻四與吳旭東,分別管着昌平的兩處溫泉莊子,聽說相當能幹。眼下還忙着要回去料理收成,非常辛苦啊。

淑寧笑笑,這時節料理收成?欺負她不知農事麼?不過眼下暫且不理會。桐英賞了銀子。讓他們明早再趕回去,她也沒攔。

貝子府共有六十來個男女僕役,還不算莊子上地。雖然人已經偏少了,但仍很可觀。他們大多住在前頭地兩個長跨院或是後院罩房裡,少數幾個,比如園子裡的園丁樊大,和幾個上夜地婆子家丁,就住在花園裡。

這些人中只有各處領頭管事的人進屋拜見,淑寧並未一一見過。但就這樣,也去了大半個時辰。見完後。淑寧暗暗鬆了口氣。桐英挨近她耳邊道:“累了麼?其實還算好的,因只有我們兩個是正經主子,地方又不大,我拒絕了好些人呢。不然還會更多。”

淑寧點點頭。比房山別院的人多些,倒還算好了。她又讓陪嫁的幾個人與其他人見禮。其中王寅就是拒馬河莊子上的管事,他與那兩個莊頭倒是能說得上話。玲蘭她們幾個見到素馨等人一過來就能在屋裡侍候,心思有些複雜。

淑寧看着他們,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我記得從前你身邊有位紀師傅,今兒怎麼不見?”

桐英嘆氣道:“去年上西北,他隨我去,被人看中了,如今已是位驍騎校了呢。”

淑寧聽了有些可惜:“我還想什麼時候再請他指點一下賢哥兒呢。”

“也不是不行。”桐英道,“我在附近給他買了個小院子,派了兩個僕人去,他有空就會回去住。到時候再把賢寧接來就是了。”

淑寧想想也對,便笑着點頭。

事情結束,淑寧總算能回屋休息了,只是手裡還拿着羅德安與尹九方送來的賬本。她與桐英一起窩在炕上,覺得這邊更暖和,打算今晚就住東間了。兩人細細翻看着賬本,時不時討論幾句。

看來貝子府除了每年領的俸祿和皇帝給的紅包,還有不少入息。兩個溫泉莊子,都是三十頃的上好良田,大半種麥,各有五頃種稻米,剩下地田,一個莊子種的是瓜果蔬菜,一個莊子種的是花木,今年上半年,便賺了不少錢,眼下將近寒冬臘月,錢途正好。桐英從簡親王府獨立出來,也分得兩家鋪子,一間酒樓,如今都是尹九方管着,盈利不錯。

雖然還是新開府,沒什麼積蓄,但先前桐英因爲軍功不小,得了不少財物,光是銀子就有好幾千兩,貴重物品就不說了。這個貝子府,家底或許不能跟別人比,但想日子過得寬裕些是沒問題的。

淑寧瞄了桐英一眼:“原來……你是個財主啊?我還真以爲你可憐到沒人做衣裳呢。”

桐英咳了一聲:“這個……最近發財了嘛,再說,夫人也是財主婆呀。”

“這個叫法真難聽。”

“那就叫管家婆好了,反正以後這個家就交給你管了。”

“……一樣難聽!”一本賬冊敲了過去。

二二零、 回門

婚後第三天回門,因此淑寧天未亮便起牀,梳洗穿戴好,又幫着桐英挑了出門的衣裳。桐英低頭再三打量,嘴角翹翹:“果然,老婆親手做的衣服就是貼身,穿着舒服。”

淑寧笑道:“少拍馬屁,這是按你以前的尺寸做的,我都多久沒見你了?怎麼可能真的貼身?勉強合身倒是真的,你再套一件別人做的外套吧。”桐英剛想拒絕,頓了頓又改變主意:“那就套上,我只要貼身穿着老婆做的衣服就行,免得沾了灰塵弄髒了。”

淑寧臉色有些發紅,趁着冬青送早飯進來,便推他到炕邊去。她盯着桐英吃了許多東西,才吃完自己那份。桐英叫她多吃點,她卻笑道:“我家裡可多的是好吃的,而且巳時就開宴,你還怕我會餓着?倒是你多吃些好,免得空腹飲酒,被人灌醉了。“桐英嘴一瞥:“你哥不是我對手。”淑寧一臉鄙視:“你當我家只有一個哥哥會灌你?”

桐英擠眉弄眼地道:“說錯兩回了,那是你孃家,這裡纔是你家。”他邊說邊挨近淑寧,趁機親了她臉頰一口。淑寧聽到外頭兩聲笑,忙把他推開:“早說了,大白天的別當着人這樣。”桐英卻不在乎地在她耳邊笑道:“那就是大白天不當人面,或者晚上可以了?”

淑寧耳根子紅了,心想這傢伙果然有些不正經,昨晚上沒作怪,還以爲他真那麼好人呢。桐英看着她滿臉緋色,心中一動,還是決定暫且放過了:“好了好了,暫時放過你吧。”淑寧臉又是一紅,埋頭喝起了紅棗茶。

吃得差不多了,羅公公來問要不要他和嬤嬤們根車?尤其是那兩位嬤嬤,已經穿戴好了。淑寧問過桐英的意思,便道:“羅諳達留下來照看家裡吧。兩位嬤嬤去也使得,只是我陪嫁的幾個丫頭和牛小4夫妻都要跟回去,別的人就請羅諳達安排吧。”羅公公嚴肅地應了,退出房間。

淑寧偷偷問桐英:“他一直是這個樣子麼?”桐英也悄聲回答:“他就是愛板着臉,其實人很有趣。”淑寧眨眨眼,決定先觀察一下,這位老公公怎麼個“有趣”法。

吃過早飯,淑寧幫忙找了一件外衣出來給桐英穿。小瀾子拿了靴子過來,待桐英換上,又捧上一盤飾物。淑寧挑了一個荷包、一個玉佩與一條紅黑相間的辮穗就罷,又給桐英戴上暖帽。吧新婚丈夫收拾得整整齊齊,格外精神。

她笑眯眯地道:“我以前見額娘給阿瑪收拾衣服,還有嫂子給哥哥整理配飾時,總覺得她們做得不夠好,想着什麼時候也能自己動個手,把人打扮得清清爽爽的,現在總算有機會啦。”

桐英拉住她的手扯進懷裡。笑道:“你說的那個人是誰?難道是我?”淑寧嗔他一眼,偷偷瞄了瞄旁邊的人,結果小瀾子不知幾時消失了,而素馨她們幾個早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到外間商量什麼“要帶幾塊貝子府的點心回去”、“傻子才帶點心呢,要帶就帶新鮮的衣裳”或是“我要穿着這裡的果子回去給娘看”,等等。淑寧伏在桐英懷裡悶笑,感覺他也在微微發抖。估計外頭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好笑的話吧。

不多時,前頭有人報說繼福晉、大夫人和衆女眷都到齊了,淑寧的母親佟氏也來了,淑寧忙拉着桐英互相檢查過沒問題,才請長輩們進新房來。

本來是要讓兩邊的母親共同檢驗那塊白綢的。只是這件事內務府的老嬤嬤們早就做了,因此博爾濟吉特氏和佟氏不過是走走過場便罷,兩人在新房正屋中說笑。佟氏看了女兒幾眼,見她面色紅潤,精神很好,與桐英兩人間偶有互視,都甚是甜蜜,心便放下了一半。

淑寧打開箱籠,將先前準備下的手帽、荷包、香袋、扇帶之類的小東西拿出來分送給來的人。這些都是她親手做的,送給博爾濟吉特氏的是一個金絲編的香囊,而給瓜爾佳氏的則是一個手工十分精細的荷包。雖說後者只是漫不經心地讓丫環收下,但她卻沒放在心上,至少她已經全了禮,再有什麼閒話就不是她的問題了。

其他幾位福晉都收到了精緻的針線,紛紛誇獎。佟氏微笑着替女兒謙虛幾句,左手彷彿不經意地撫了撫鬢邊,嘴角翹翹。淑寧低下頭,隱住笑意。

羅公公送上糕點,衆人吃了,便紛紛告別。桐英叫人套車,預備出門。

他們此行除了佟氏來時帶的人,加上昨日進宮時跟的人外,還另添了兩輛馬車拉丫環和嬤嬤們,因離得不遠,辰時未過便到了男爵府。早有人守在前門看見,急急進去報信了。

張保帶着兒子們急不可待地迎出二門來,正好遇見妻子女兒下車。桐英趕着向他請了安,才與端寧兄弟們打招呼。端寧看着他,又看看容光煥發的妹妹,嘆了口氣,拍上了桐英的肩膀。

這邊廂桐英被慶寧、順寧等人擁着到前廳說話去了。

淑寧來不及多交代一聲,便被母親嫂子迎回槐院。

三房一家子都到齊了,趁着還未有親戚家的女眷到來,佟氏與真珍抓緊時間問她這些天過得如何。見到淑寧雖然帶着羞澀,卻不掩眉間幸福的神情,他們都鬆了口氣,又問起貝子府的財政狀況,好確保女兒不會受苦。

淑寧只來得及說桐英有兩處莊子與幾個鋪子,大房二房的人便都來了,張保與端寧看着不便,吩咐幾句,便拉着小寶和硬要賴在姐姐身邊的賢寧出去,找女婿聯絡感情去了。

今日來的人不少,連大着肚子的芳寧也特地回了孃家。淑寧摸着她有些超出正常大小的肚皮,驚歎不已。

芳寧有些羞澀地說:“大夫說有可能是雙胞胎呢,全家都手忙腳亂的,幸好三嬸借了一個懂行的媳婦子給我,不然可就麻煩了。如今婆婆整日給我做好吃的,你大姐夫也天天陪我散步,就怕我生產時力氣不夠。”淑寧嘆道:“怪不得姐姐的肚子這樣大呢,一定很辛苦吧?”芳寧微笑着,只是緩緩摸着自己的肚子。

萬琉哈氏瞧着她的肚子,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才道:“我聽老人說,雙胞胎不是誰都能生的,必要是祖上有生過得人才行,難道大姑奶奶婆家有前例?”

陳姨娘聽了掃了一眼過來,不敢說話,臉上卻有些發青。那拉氏正要發作,卻聽得索綽羅氏斥道:“怎麼說話的?難不成舒穆祿家沒有前例,芳丫頭就生不出來了麼?你以爲都像你呀?!”萬琉哈氏變了臉色,咬咬脣,沒敢頂嘴。索綽羅氏瞄了她一眼,便轉回頭來說笑了。

那拉氏撇撇嘴,笑着對芳寧淑寧道:“其實說起前例,當年老爺子一輩裡頭,倒還真有一對雙胞胎姐弟。只是兩位長輩,一位出嫁不到三年便去世了,另一位…………分家之後便沒了聯繫。如今芳丫頭這胎,倒也不是沒來由的。只是做孃的辛苦些。”

芳寧紅着臉笑道:“不辛苦的,夫君年紀不小了,卻膝下無子,我這胎若真的成雙,倒省了許多功夫。”

衆人聽了,也都說她好福氣。倒是李氏笑了:“今兒是怎麼了?明明是三妹妹回門,怎麼都光顧着大妹妹的的肚子了?”小劉氏笑道:“誰讓大姑奶奶近半年都不回孃家呢?原來還不知是怎麼回事。結果是這樣大的福氣,自然要多問幾聲,好沾些福氣了。”

衆人都笑了,真珍抿着嘴道:“什麼時候我們三姑奶奶也挺着那麼大的肚子回門呀?”淑寧臉紅,捶了嫂子幾下。誰知別的嫂子們都起了興致,調笑起來,甚至有人問起了隱私的問題,她只好紅着臉不說話。最後還是佟氏不忍心,打了圓場。才止住了。

眼看着屋裡熱熱鬧鬧的,那拉氏又忽然心酸起來。淑寧一個貝子夫人,都有這樣的排場,她的婉寧怎麼就這麼命苦呢?不過她很快就掩飾過去,重新擺開笑臉與衆人說話。

李氏與喜塔臘氏有些擔心地問起淑寧的婆婆與妯娌的問題,因她們在婚禮當晚送嫁,也有些知覺,擔心淑寧在夫家會受委屈。淑寧笑道:“不妨事,我如今與她們不在一處住着,只需隔些時日回王府請安便罷。簡親王的幾位福晉不難相處,大嫂子即便有什麼話,也沒法把我怎麼樣。我只需要按禮數做足了,誰能說我的不是?”這件事她沒必要瞞着孃家人,但也不好說得太明白,自家人無所謂,若大房二房的人傳出去,終究不是好事。

佟氏不動聲色,衆人也信以爲真,於是便沒再問下去。待衆人散了,佟氏才私下問女兒詳情。淑寧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婚禮當晚與昨日會親時的情形告訴了母親,結果佟氏氣得不行。

她惡狠狠地道:“瓜爾佳氏乃滿洲第一望族,生的女兒,怎的下作至此?別人大婚當日,便做這等事,還送什麼鏡子?!哼,淑兒你小孩子家不知緣故,送人鏡子,既有輕視他人長相的意思,也有詛咒別人夫妻不睦的含義,你當時就該摔回去,居然還收下了?!”

淑寧卻不在乎地道:“我夫妻二人感情好不好,不是她一面鏡子能左右得了的。何況當着長輩們的面,我先把禮數做全了,態度謙恭些,公公都誇我呢,她背地裡能得什麼好?這位嫂子心思簡單,倒不難應付。我更擔心幾位福晉和那個妾呢。”

佟氏消了消氣,道:“罷了,只要你不心軟,我不擔心,但也別太小看了她,有時候,粗人反而難對付。”淑寧點點頭:“我省得。”

佟氏說了些家務事,又說起張保即將滿任的事。因再過一個多月,他便做滿三年了,眼下還不知任滿後如何。淑寧想起昨日在宮裡聽到的那位李公公的話,便告訴了母親,道:“照這麼說,阿瑪政績極好的,說不定還能再往上升了,只是不知道會在哪裡。”

佟氏想了好一會兒,才道:“這三年,當然你阿瑪頗得藩臺大人器重,只是畢竟是輔官,許多功勞都落不到頭上。三年考評,俱是良好而已。況且三年前升道這個位子,已經是破格了,你阿瑪和我都覺得,升得太快也不好。”她頓了頓,小聲道:“我們聽說,有人暗地裡遊說藩臺大人呢,就是朝廷裡的事,大人好生爲難。若不是你阿瑪位子有些低,又是佟家姻親,只怕也要遇到這些。”

淑寧默然,她居然忘了。如今明珠已經重新出山,大阿哥那邊的勢力可以說是大漲,而太子那邊雖然沒怎麼樣,但聽說皇帝幾天前才罵過索額圖一頓,朝中風向有些變化。若父親官位太高,或許真會受影響。”

她有些猶豫:“那可怎麼辦呢?最好的辦法大概是到地方上去,離得越遠越好,但就算遠在廣州,這些事也是避不了的,而且……我實在不想和阿瑪額娘分開……”原本父母在保定,便已經不能常常相見了,但好歹逢年過節還能聚幾天。她還想着趁桐英有空,過些天去保定陪父母住些日子呢,但如果父親真的去了外省,要見一面可就難了。

佟氏見她一臉爲難,心一軟,便道:“也不需這般擔心,你阿瑪和我,還有你哥哥都商量過了,也許……先求個連任吧。”

淑寧眼中一亮:“沒錯!這是個好法子!保定這樣近,只要桐英哥那邊答應了,我隨時都能去看你們,你們也能常回京裡來。”如果說父親當年升得有些快,那就再做三年,就沒人說什麼了吧?大概是因爲父親從來沒有連任過,所以她纔沒想到。

佟氏摸摸她的頭,才發現已經不是以前的姑娘髮式了,小兩把頭一碰就容易鬆,便避開了,笑道:“你阿瑪說,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再做三年道臺,頂多再謀一任布政使,便告老致仕,然後回家抱孫子。光是明哥兒一個是不夠的,你那邊也要多使勁呀。”

淑寧刷的一下臉全紅了,嗔道:“好好的額娘說這話做什麼?還不如催嫂子多生幾個呢。”話雖如此,她還是免不了想起芳寧的大肚子,心想不知自己懷孕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

佟氏看着女兒的紅臉,笑個不停,又貼着她耳邊問了好些話。淑寧的臉越來越紅,幾乎要冒出煙來了,幸好真珍這時進屋,請她們入席去,方纔救了她。

擺過圓飯,桐英喝得有些醉了,好不容易從慶寧兄弟們手中脫身出來,見已到午時,便提出告辭。淑寧與家人依依惜別,約好會常來往,又特地向重歸保定的父親拜別,方纔扶着桐英登車而去。

回到貝子府,淑寧叫人去煮解酒湯,回屋後才發現桐英睡着了。她笑着捱到他身邊,半躺着也休息起來。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她感覺有人在旁邊說話,睜開眼,才知道桐英已經醒了。

他喝了一大碗解酒湯下去,漱了口,回頭笑着對淑寧道:“如今時間還早,要不要在府裡到處逛逛?你還不曾見過花園吧?”

二二一、蜜月

這貝子府大體上是按照圖紙改建的,有很多是沿襲了原來舊宅的格局,甚至有不少地方保留了下來,只是稍加翻新。最難得的,是有許多老樹,主要是松柏,也有些桃李槐,因此與其他新建的府第相比,這裡稱得上是綠樹成萌,倒省卻多年育樹的功夫。

與圖紙上相比,只在西邊小花園邊上多了幾間房屋,用三面牆隔開一處小小的院子,卻是羅公公師徒所住。此處正好位於外宅與內宅之間,與羅公公的身份倒也相配,也是因爲他與小瀾子生理上與衆不同,免得生活上當着別人面尷尬的意思。而且離這小院不遠處就有一個側門,他們進出也方便些。桐英特地叫人這樣安排,也有體恤住在西一院的兩位先生與兩位侍衛的用意。當然,是有專人負責看守的。

中路上的三個大院子,前院充作會客與理事所用,西廂是外書房,也是石江二位活動之所,東廂是桐英的畫室,全部三間屋子打通,明亮闊朗,只用圓沅罩和多寶格稍作間隔,幾張大案,許多畫卷,備的畫具最是齊全,屋後還有個小天井,一口深井一條溝,專供桐英畫畫理的用水以及清洗用具排水所用。

接着的正院,正是淑寧所住的地方,除去三間正屋與丫環所住的兩個耳房,東廂是淑寧用的內書房,隔了間雜物房,便是廁所。而西廂大屋空着,傢俱用品都是是齊全的,比較特別的是盤了兩個炕。原本淑寧以爲這是有些類似於房山別院她自己的小院裡南廂那樣的起居室,後來發現不是。這裡極有可能是預備給近侍的嬤嬤們地住處,不過因桐英與她本人都不喜歡,才把她們安置到別處,空出這間房來。挨着它的房間,盤了個竈,正是小廚房。

第三個院子是空的,幾間大屋都用來存放大件傢俱,桌椅屏風之類的,換季時也可更換。

東西四個小院,除西一院是石江二位先生住着,又有兩個侍衛的房間外,西二院也是存放東西之處。不過放的是淑寧陪嫁的東西,還有些瓷器擺設之類的,本是貝子府裡的,此處有專人把守,免得有人順手牽羊。

淑寧看了,便打算等閒下來時將陪嫁的東西收拾出來,貴重的都放到正院裡去,桐英很是贊成,而且對於她帶的幾幅字畫尤其感興趣,很想馬上拿出來瞧。淑寧瞥了他一眼,道:“行了,東西不會跑,你說好要陪我逛的。”桐英摸摸頭,笑着向她陪罪。淑寧到底還是讓人叫來冬青,先把畫送到內書房去。

東邊的兩個院子,除了東一院是客房外,東二院是空的,眼下只是備齊牀鋪傢俱之類的。淑寧問起,桐英便道:“我弟弟多,眼看着一個個大了,說不定都會到京城來。若是在王府裡住得悶了,便可以讓他們過來散散心。你不是說想讓賢寧跟紀叔學些拳腳麼?咱們也可讓他到這裡住着。這個院子就是給親戚家人落腳的。”

淑寧想想也好,雖然男爵府離得不遠,但總比不得在這裡住着方便,不但賢哥兒可以來住,甚至將來若有需要,還能接母親過來住呢。

雖說這院裡的房間、裝潢都偏男孩兒氣,但也不是不能住女子。她將此事暗暗記下了。

前宅差不多就這麼大,三院之後,通過兩排後罩房之間的一個小院落便可到達後花園。與別的花園也有大門牌坊不同,這裡是穿過月洞門便是花園了,只有邊上兩間屋子可用作上夜之處。

一進園子,便看到一處小湖,呈橫向地橄欖狀,桐英拉着淑寧的手往右邊走,入眼之處具是青翠,卻是一片松柏林。林間隱隱露出亭子的檐角和房屋的屋頂。

湖水不深,岸邊有一處緩坡,滿地半黃的草。兩株高大的槐樹,少說也有上面年了,豎立在湖邊的草地上。淑寧走過去,踩着那草,覺得軟綿綿地挺舒服,笑道:“等天氣暖和了,咱們就到樹下來,鋪幾個墊子,挨着看書聊天,你說好不好?”桐英笑着幫她理了理鬢髮:“好啊,你在信裡還說,可以放放風箏呢,我已經叫人買了幾個好的,等風一起,咱們就來放。”

淑寧沒想到他還記得,心裡一甜,看到遠處有屋子,便主動拉起他的手往那邊走,桐英笑吟吟地跟過去。

前頭有一條小溪,水面只有三尺寬,卻有一處小小的石板橋,踩着橋面往水裡看,可以看到手指頭大小的魚兒游來游去。淑寧笑道:“這裡還要架橋?在水中間放塊石頭就能輕輕鬆鬆邁過去了,這橋看着象是玩具似的。”

桐英卻道:“本來我也這麼想,可夏天時水面高漲,把那石頭淹了,經過的人都怪狼狽的,我只好叫人弄了這個橋。你若想玩,叫人擺兩塊石頭過來就是。到時候愛走哪個就走哪個。”淑寧不禁啞然失笑,拉着他往前面屋子走。

這屋子相當大,左邊還挨着兩間,看上去一間比一間小。最大的屋子,正開六扇門,門上掛着塊匾,上書“儀和軒”三字。屋中的格局象是起居室加書房的結合體。有羅漢牀與炕桌,也有書架書櫃多寶格,一張大案,周圍地上三四個瓷缸,有兩個還裝着不少卷軸,顯然是給桐英練畫備下地。屋角還放着兩個爐子。

桐英道:“你瞧這裡怎麼樣?我專門看着他們收拾的,在前頭住厭了,咱們就搬到這裡來,想做什麼都行,可比住在前面光看那幾棵樹強。”淑寧周圍打量一番,挺喜歡這裡,只是還有些疑問:“那我們睡哪兒?難道睡羅漢牀?平時還好,到了冬天會很冷吧?”就象房冊的枕霞閣,到了冬天也是不能住人的。

桐英笑着拉她左轉,繞過碧紗櫥,卻是一間小些地房間。原來這三間是打通的。這間屋子裡盤了個大炕,挨邊一溜小櫃子小箱子,鋪着厚厚的褥子,看着就暖和。桐英在淑寧耳邊說了幾句話,淑寧暗笑,捶了他幾下,心裡也有些意動。

桐英攬着她繼續左走,卻在穿過一個小門後到了一間更小的屋子,這裡與方纔那間不同,放了一架黃花梨月洞式門罩架子牀。掛着芙蓉輕紗帳,鋪着竹蓆。周圍的用具多是竹木所制,連窗子也多些大些,一陣風吹過,便讓人覺得格外的冷。

桐英道:“這裡是夏天住的,我不耐煩叫人更換東西,索性便造了兩間屋子出來,方纔的是暖房,這裡是涼房,我們就按天氣換着住,如何?”

淑寧不由得好笑:“好是好,可從沒聽說過這樣做的。”桐英卻滿不在乎:“那就從我開始吧。這園子裡許多地方都能住人,我們愛住哪兒就住哪兒,住煩了就換地方,也能時不時換換心情。”淑寧笑着拉他轉出屋子外的遊廊,見前頭湖面上種了許多荷花,只是深秋時節,都枯萎了,便道:“這裡倒有些象房山的水閣子前面也是湖面上種了許多荷花。”桐英笑道:“我看慣了那個,也想在自個兒家裡弄一片呢。”

他拉着淑寧沿着遊廊往前走。這遊廊一面是粉白的牆,牆上開了各種開頭的窗,有梅花形的,有菱形的,有五邊形的,也有圓形方形,透過雕花窗格,可以看到後面種的樹。淑寧認得裡頭有桃樹李樹,便笑道:“真好,我們明年夏天也能吃園子自產的果子了。”桐英笑了:“春天時還能看到花呢,我一直記得你家花園裡那片林子,春天時開了花,一片彩雲似的,真好看。”

淑寧歪着頭看他:“你若喜歡,等春天時,咱們找個空閒的時間過去住幾天好了。”

“可以麼?”

“可以啊,小寶如今就在京裡上學,劉姨娘隨他回府住,房山只剩管事和僕役在。咱們就說是去我陪嫁的莊子上住的,反正也離得不遠。”那裡可是度假的好地方。桐英一臉嚮往狀,惹得淑寧好笑不已。

走廊盡頭是一處水閣,還真與枕霞閣有幾分象,連裡面的佈置也很近似。一樓是書房兼起居室,二樓臥室。比較特別的,是湖對面也有一座一模一樣的閣樓,與這間兩兩相望。一問桐英,才知那間名叫盼樓,而這間是望閣,具是一樣的佈置。淑寧覺得比起方纔的儀和軒,她更喜歡這裡,既然此處亦有牀鋪,看來想來住時也很方便啦。

望閣前有一片空地,種了許多柳樹,一座小拱橋,連接着一座小方亭,亭子那邊,曲尺橋通往盼樓前。望閣以西,還有一處屋子,倒有些像房冊的臨淵閣,不過桐英說那裡是碧晶館,再往西的遊廊下,便是引入積水潭邊的閘門。館邊還有一艘小艇,可容兩人,不過要玩的話,只能在橋這邊玩。

淑寧問爲什麼,桐英便說:“那拱橋太小,若要從橋下過,人要彎腰彎得很低,況且那邊水淺,再往前就要沉船了,所以要玩就在這邊玩。”

淑寧點點頭,拉着他跳上橋,輕輕地跑到亭上去,感受着四邊吹來的風,有些寒,不禁打了個冷戰:“要是現在是春夏時就好了,秋冬卻是太冷。”桐英一把摟過她,親了一口,道:“我抱着你,就不冷啦。”淑寧微微紅着臉,左右瞧瞧,見周圍只有他們倆,便沒有推開他。

橋盡頭也種了許多柳樹,淑寧留意到這裡有些矮些的花木,卻是茉莉,眼下只剩幾朵殘花,其他的都謝了。桐英見狀,便微微一笑:“我平日最喜歡茉莉花了,只是找不到更多的,不然早在園子裡種滿了呢。”淑寧便道:“你既然喜歡,怎麼不跟我說?我們房山的園子裡種了不少,種子是易得的,回頭就叫人送來。只是如今不是種植的好時機。”桐英道:“沒關係,送到昌平莊子上就是,那邊如今也正育苗呢。”他擡頭望望不遠處,輕聲道:“那邊有間屋子,我最喜歡,你也來瞧瞧。”說罷便拉着她輕過盼樓,往西北方走。

這裡與先前經過的地方都很不一樣,種了許多竹子,一棵別的樹也沒有,林間還用竹子搭了間屋,裡面的桌椅案几牀榻屏風書架,連同杯盤都是竹子做的。雖然不太配合現在的季節,夏天時卻是納涼的好地方。

淑寧驚喜地道:“這裡纔是真正的涼房呢,可把儀和軒那邊比下去啦。”桐英一擡下巴:“那當然,等天氣最熱的時候,我們就來這邊住!”淑寧周圍看看,又有些猶豫:“夏天蚊蟲可多呢,這裡門窗都是鏤空的,午休倒罷了,晚間卻不好過夜。”這裡又近水又多花草樹木,蚊子一定很厲害。

桐英道:“掛好帳子就行了,再燒些驅蚊蟲地香,讓羅諳達去料理吧,他最擅長這些。”然後他又拿起架子上的竹雕木雕,細細說起他淘換的經過,過了好一會兒,才雙雙重新往外頭來。

他們一路慢慢走回園門,一咱欣賞湖光花草,淑寧只覺得心曠神怡,連風中的寒意都感覺不到了。

桐英輕聲問:”淑兒,你覺得這園子怎麼樣?家裡怎麼樣?你喜歡麼?”淑寧笑着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小聲道:“我很喜歡,到處都喜歡。”

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們兩人幾乎形影不離,如糖似蜜。桐英交了兵部的差使,眼下又新婚,沒有俗事纏身,便天天留在家裡,與淑寧兩人一起讀書寫字畫畫聊天。他還特地教淑寧繪畫的技巧,雖然成果一般,不過倒是增添了兩人間的親密,日子過得快活不已。

淑寧兩世以來,還是頭一次嘗試這般甜蜜的日子,雖然羞澀,卻十分珍惜。她幾乎天天都下廚爲桐英做好吃的東西,有時桐英還會幫她打下手,或是點菜,她雖然勞累了些,卻也甘之如飴。

佟氏真珍那邊逢九便派人送東西過來,有時是吃食,有時是補品,淑寧也常回送。只是沒多久,佟氏便回保定去了。淑寧雖有些惋惜,但想到不久之後,父母還是會回京述職,便也沒再多想。

不過作爲晚輩,他們夫妻倆每隔幾天就要回簡親王府請安,自然免不了要與繼福晉和瓜爾佳氏打交道。淑寧與她們相處多了,也暗自納罕。近來繼福晉她們常叫她去作陪,有時是說話,有時是叫了戲班子來聽戲,淑寧雖然懷疑她們是想拉攏自己,但對方沒有明說,也沒動不動就送東送西,她也不好胡亂猜測,只是瓜爾佳氏那邊的態度越發差了,甚至有時對桐英也很無禮,讓她十分生氣。

她忍不住向桐英詢問,瓜爾佳氏爲何這般敵視他們?

二二二、往事

桐英誠懇的對淑寧道:“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讓你受委屈了,對不起。”

淑寧搖搖頭:“這沒什麼,我們既然是夫妻,就應該一起承受所有風雨。但這種事總該有個緣由吧?難道是因爲世子之位?可你明明沒有那個意思啊?再說,若真是爲了世子之位,你嫂子不是更應該拉攏你纔是麼?”

桐英卻有些爲難:“其實……是我從前做錯了事……大嫂原本不是這樣的,她現在發脾氣,只是因爲大哥……因爲別的事心下不爽快,借我們出氣罷了,請你稍微忍一忍,我們以後少見她就是。”

淑寧頓了頓,想想近日所見所聞,有些明白了,大概是與伊爾根覺羅氏懷孕後,很得雅爾江阿寵愛有關,但即便是這樣,瓜爾佳氏也不應該把丈夫的弟弟弟媳當成出氣筒吧?她道:“你方纔說這是因爲你從前犯的錯,是什麼事?你讓我忍,這沒關係,但好歹讓我知道事情始末,難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事是需要隱瞞的麼?”

桐英想了想,嘆道:“好吧,我告訴你,可你不許生我的氣。”淑寧有些不明白,但還是應了。桐英摟着她坐在羅漢牀上,舒舒服服地靠着幾個軟墊子,將往事緩緩道來:

“從前大嫂剛嫁過來時,待我不錯,我的起居飲食,她會常常過問。只是她喜歡叫孃家姐妹來作客,又讓我作陪,一來是想給姐妹們找個好歸宿,二來也是想拉攏我的意思。我猜到她的用意,雖然是能躲則躲,但仍十分禮敬,所以她雖有怨言,對我還算不錯。”

“那後來發生了什麼事?纔會讓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淑寧問。

桐英笑笑。卻忽然另開了話題:“我剛來京城那幾年,常與你哥哥還有別的朋友在一起,可後來你哥哥去了廣州,幾位阿哥功課忙,朋友們又各有事做,我無聊時,便常到處亂跑。那時膽子大,只帶了紀叔一個。便敢三教九流地闖,也見識到許多事。有一回,我救回了一個小孤女,父母都沒了,在京中無依無靠,我見她可憐,又是知根底的,便帶回王府做小丫頭。你也知道,府裡給我安排的丫環,我是從不讓她們近身地,伺候的活都讓天陽他們做了。可男人畢竟不比女兒家細心,我見那個小蓮挺伶俐的。就派她做些細活,讓她在王府裡安頓下來。”

淑寧原本還聽得有些莫名其妙,聽到後來,便覺得有些異樣:“那個小蓮,多大歲數了?”桐英清咳兩聲:“比你大一兩歲吧,我也不清楚。”“哦?”淑寧挑挑眉,“你說她是小孤女,我還以爲不到十歲呢。你口氣怎麼這麼老氣橫秋的做什麼?”

桐英乾笑兩聲,連手臂帶人把淑寧抱了個結實,道:“好夫人,聽我說完嘛,你答應了不生氣的。”淑寧咪咪眼:“好啊,你繼續說吧。”

桐英打了個冷戰,繼續往下講:“小蓮在府裡幹得不錯。後來阿瑪要我跟他回奉天,我只帶了紀叔一個,就把她和天陽都留在了府裡。接着又是蒙古,又是葛爾丹的,過了兩年纔回來,那時候我發現……小蓮長大了。長漂亮了。連心……也大了……”

淑寧聽明白了:“想必她是看中了你,想要在你屋裡長長久久地侍候了。”怪不得先前一直推三推四地不肯說呢。不過,這跟瓜爾佳氏有什麼關係?

桐英苦笑道:“她已經和當初那個純樸的小女孩判若兩人了,說話行事,穿衣打扮,都和王府裡的丫環沒有兩樣。我那時身心俱疲,只想好好休息,並沒多想,過了幾個月,卻覺得有些不對。她居然以爲我一定會將她收房,還有了些不好的習氣,我很生氣,怕她再留在王府裡,會被其他人帶壞,就給她安排了去處。是個繡坊,你大概曾聽說過吧?”

淑寧點點頭,先前那拉氏爲她和婉寧置辦選秀的衣裳,就曾交給這種繡坊做,她見過幾次繡坊的人。如今京裡大大小小的繡坊有十來個,秀工都是貧家女兒,每月領工錢。聽說最富盛名的那家,一個二等繡工一月所得,足夠養活一個八口之家。

桐英道:“我找的那家,坊主是位老宮女,品行、脾氣與手藝都極好,還很擅長調理人,手下的繡花女工無論儀態手藝,都比別家出衆,京城周邊不少富戶都願意娶這樣的姑娘做媳婦,甚至還有富商人家把女兒送到她那裡做繡工,只兩三年,便出落得如同大家閨秀一般。我剛認識小蓮時,她就說很想進這種繡坊,雖然她手藝不過關,但那位姑姑看在我面上,答應讓小蓮去做些雜活,學學手藝,過兩年便爲她找個好人家。”

淑寧嘆了口氣,大概猜到後來的事:“那個小蓮不肯對不對?雖然你處處爲她考慮,讓她自食其力,有工錢可領,又能學東西,將來婚事也不愁。可你忘了,她在王府裡已經住了這麼久,想法早就不同了。雖然只是做丫環,可是你素來對身邊的人都很寬厚,她想必也是錦衣玉食的。再加上你年輕,身份尊貴,人長得也不錯,待人又溫柔和氣,素來不用丫環,卻對她另眼相看,她心裡必然會有想法。過慣了好日子,又以爲一定能出人頭地,叫她再拋頭露面去做個繡工,怎麼可能願意呢?”

桐英摸摸自個兒的臉:“果然,夫人也覺得我長得英俊不凡啊。”淑寧差點兒沒被口水嗆住,捶他道:“正說正經事呢!你亂說什麼呀?!”桐英輕笑幾聲,收了笑容,正色道:“女兒家的心思,還真是女兒家才能知道呢。我當時滿心以爲她一定會答應的,問她的時候,她只是不作聲,後來問得急了,她便點了頭。我當時就叫人給她打點衣裳銀子。過了幾天,東西都準備好了,她卻忽然不見人影。找到她時,居然……居然是在我大哥的牀上。”

淑寧怔了一怔,原來,這就是瓜爾佳氏生氣的原因啊……

桐英嘆道:“那時我大嫂懷胎九月,大夫與穩婆都斷定起碼還要等十多天才會生,結果她知道這事後,氣急攻心,當晚就生產了。雖然母子平安,她還是怒氣難消。原本她一直認定小蓮會是我的屋裡人,沒想到居然跟大哥勾搭上了。認定是我在背後搗鬼。大哥爲了安撫她,只說是喝醉了不知情,我只好認下了這個罪名。當時我很生氣,便把給小蓮備下的包袱銀子丟給她,讓她出府去了。那幾天家裡亂糟糟地,我就跑到你家房山別院去住了兩天,你還記得麼?”

淑寧回憶了一下,想起來了:“你那時說什麼荷花本是好花,沒必要爲了人去生它地氣,還送了我一張畫。畫的是廣州的,還在畫裡鬧了笑話,我還記得你當時罰天陽去洗衣裳,洗了很久。對不對?”

桐英笑笑,點頭道:“天陽替小蓮求情,我正在氣頭上,就……看了荷花,就想起那丫頭。她若不願意,直接跟我說,難道我還會逼她麼?如果想留下來過好日子,也可以跟我說,可是她趁我大嫂懷孕,揹着我去算計我大哥,就太可惡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讓她留在府裡。這件事,是我思慮不周。”

淑寧撫着他的背,柔聲勸道:“其實你當時已經想得很好了,別人不知好歹,不是你的錯。”桐英微微閉上眼。享受着背上的安撫,輕聲道:“我也就是生了幾天悶氣,過後就好了。可笑的是,回到王府裡,我叫天陽去找小蓮,她卻已然成了我大哥的妾,登堂入室了。”

淑寧手下一頓。又繼續撫着,回想見過的雅爾江阿地幾個妾,猜着哪個是那位小蓮:“那天……大嫂在繼福晉屋裡摸牌,有個年輕女子給她送披風來,有些眼生,卻是婦人裝扮地,看穿戴不像是僕婦。難道就是她?”

桐英道:“大哥的妾裡,只有她是不得出府,也不許輕易見人的。你覺得眼生,那就是了。她雖長得不錯,卻算不上絕色,當初進門的手段又不光彩,所以大哥新鮮勁一過,便把她丟在一邊了。我大嫂記仇,把她當丫環使,我也不好多管。”

淑寧暗自嘆息。怪不得瓜爾佳氏生氣,原本以爲是小叔地小妾地人,居然變成自己丈夫的小妾,而且是在自己將要生產地時候,這個打擊不小。她對於瓜爾佳氏的惡感,不由得減少許多,說到底,對方也只是個不得不忍受丈夫背叛地可憐女人罷了。

桐英見她神色,便握住她的手道:“你也不用想太多,其實大嫂就是面上兇惡,心裡是不壞的。她那邊的妾,雖然時不時會挨些打罵,但從來不會過分,也沒出過人命。我雖然惋惜小蓮不知自愛,自作自受,卻也沒擔心過她會送命。”

原來如此。淑寧心中對瓜爾佳氏的厭惡又少了兩分,以後再遇到那些不愉快的事,就忍一忍好了。不過她很快發現了疑問:“照你這麼說,大嫂應該很討厭你啊,怎麼我聽說她又給你做媒呢?”

桐英苦笑道:“你當是好事呢?從前她給自家姐妹牽線,倒還罷了。那些姑娘頂多就是煩些,人還是不壞的。可這回她介紹的那位表妹,性子很不好,在家裡連親兄弟都不放在眼裡。也因爲名聲不太好聽,之前選秀記名後,一直沒個下文,年紀也不小了。大嫂一來是爲了表妹着想,二來是想看我地笑話,纔想讓我娶她。幸好我事先跟皇上打過招呼,不然可就慘了。因着這事,大嫂在孃家親眷面前丟了面子,已經埋怨我很久了。”

淑寧聽了有些生氣,就算再討厭桐英,這種直接干涉他人終身幸福的做法也太過分了。她決定還是要討厭瓜爾佳氏。不但如此,她還要連雅爾江阿也討厭上一份,分明是他風流好色,居然要弟弟給他背黑鍋,太沒有擔當了。

不過桐英卻幫他哥哥說話了:“大哥雖然在女色上有些缺點,但從來不在外面亂來,已經算是不錯了。他對大嫂還是有真感情的,少年夫妻,在京中最初幾年,彼此相互扶持,患難與共……他們也有過快活的日子,只不過後來……”

淑寧見他神色黯然,便扯開話題道:“那麼你呢?你以後……會不會也像你大哥這樣,坐收一個,右納一個,叫我生氣?”桐英拉起她的手按到自己左邊胸前:“我不會,我曾立誓只娶一人,你就放心吧。三妻四妾又什麼好?我額娘爲了這個,痛苦不休。大哥大嫂恩愛夫妻,也變成今天這樣……我只求一夫一妻,過安穩的日子,纔不會自找麻煩呢。若我將來真的變了心,就隨你處置。”淑寧感受着手下跳動的心臟,淡淡地道:“你要記得今日這話纔好。”桐英擁她入懷,兩人靜靜坐着。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些聲響。桐英放開淑寧,問是誰。羅公公輕輕走進來,道:“回貝子爺,是福晉叫人送信來,說請夫人明日去王府看戲。她請了慶喜班的人。”

淑寧皺皺眉,怎麼又是聽戲?繼福晉不喜歡綿軟的文戲,演的都是鬧天宮之類的,吵吵鬧鬧。聽一次是新鮮,次數多了,耳朵就太受罪了。

桐英見她神色,便道:“告訴來人,就說是我說的,福晉們天天拉着我媳婦去玩,雖是好意,但我們還是新婚呢,好歹也給我留點時間。”

淑寧不禁笑出聲來,羅公公卻仍是那張木頭臉,乾巴巴應了聲“嗻”,便出去了。

看着羅公公漸去的身影,她不禁若有所思:“我有些明白了。繼福晉她們總是請我去作陪,又不說什麼,其實是做給別人看的。她們明知大嫂與你又嫌隙,又知你向來敬重兄嫂,所以總要我與她們在一處。大哥大嫂看了,就會誤以爲我們偏向繼福晉這邊,你們兄弟之間就更疏遠了。只要你們兩個沒法扭成一團,她們就能從中謀算。”

桐英嘆道:“這個世子之位就真地那麼好麼?一個個都在算計,我與大哥之間已經不像小時候親密了,再這樣下去,他早晚會將我和其他兄弟等同起來的。額娘在天之靈得知,一定又會難過得哭出來了。”

淑寧問:“爲什麼一直不封世子?你既然沒有那個心思,爲何不去求皇上?早早立了世子,你大哥就不會這樣了。”

“哪有這麼容易?”桐英道:“這種事總要阿瑪開口才行。沒有父親尚在,我做兒子地越過他去求皇上封哥哥爲世子的道理。我雖然想,可若阿瑪不肯,我有什麼法子?”

“那王爺爲什麼不肯?”淑寧問:“難道……是因爲……福晉們?”

“她們當然出力不小。”桐英淡淡地道:“不過大哥有些做法也不太好。他常常自持身份,對幾位福晉不太尊重,對弟妹們也不太友愛。阿瑪見了,心裡難免會有些顧忌。而且……阿瑪長年與大哥分居兩地,自然會更偏愛小兒子們。”他頓了頓,嘆道:“更糟糕的,是阿瑪手下的人裡,有好些人都很欣賞我;母親孃家那邊,外祖父母雖去世了,但兩位舅舅,卻跟支持我。也因爲這樣,大哥對我猜忌更深。我夾在中間,着實難做人。”

淑寧知道他兩位舅舅都是武官,品級不低,眼下一位在湖南,一位在貴州,但家族勢力還是有的。她仔細考慮了許久,開口道:“若你真的不願意當世子,總要表明立場纔好。你大哥是嫡長子,又早早有了軍職,可說是理所當然的世子人選。但若拖下去,你幾個弟弟們都長大了,這世子之位的歸屬就說不清了。照我說,你兄弟既然又嫌隙,若你能說服王爺上書請立你大哥爲世子,你大哥定會明白過去是誤會了你。你們兄弟自然就能和好了。否則,再這樣下去,你大嫂又與我們不和,你們兄弟之間……此事你需得當機立斷。”

桐英默然,緩緩點了點頭:“的確,是該做決斷了。”

二二三、世子

夫妻倆商量了一天一夜,才把說服簡親王時可能用到的論都想清楚了,細細考慮了應該採取的辦法。

機會很快就來臨了,過幾天就是皇太后的壽辰。雖不是整壽,並未大辦,但該孝敬的東西還是要孝敬的。桐英這邊新開府,照規矩要另備一份大禮,但他新婚燕爾,也沒什麼精力去親自過問,淑寧又是頭一回遇到這種事,不知道規矩,所以通通交給羅公公與尹總管去辦,備了些應景的古玩玉器與幾樣藥材便罷。

他們把這些禮物都送到簡親王府,與王府這邊的禮一起送進宮去。繼福晉照例是要隨着進宮的,因此桐英這天早早便與淑寧一起過王府來,想趁此機會向父親進言。

不料簡親王見了兒子,便招呼他去陪自己欣賞一把近日新得得好刀。而這邊廂,郭福晉已經要拖走淑寧,要她陪她們去打牌了,因繼福晉正在作進宮得準備,她們三缺一沒法玩。桐英向妻子作了個眼色,便隨父親進了書房。

淑寧目送桐英遠去,有些擔心。時機估計錯誤,繼福晉還在府中,不知要不要緊?有個管家跟着簡親王與桐英過去了,會不會有問題?不過至少雅爾江阿那邊會知道弟弟得心意吧?

不容多想,她定了定神,先應付起那幾個女人來。她可從來沒玩過清朝得紙牌呢。聽說老太太以前很喜歡,常與媳婦女兒孫女們玩,只是大伯母那拉氏當家後,便不許家人再玩這種遊戲。她再外頭長大,佟氏又部喜歡,所以還真沒學過呢。她捏了捏荷包與袖袋。似乎本錢還是足得,希望不會輸得太慘。

卻說桐英這邊,簡親王新得得那把刀,果然鋒利無比,刀身發着寒光,隱隱有些泛紅,錯金掐銀絲得鞘,上頭似乎還沾着斑斑點點烏黑得痕跡。殺氣撲面而來。這是一把上過戰場、沾過人血得刀。

簡親王對此刀鍾愛不已,但桐英卻沒什麼興趣。只是隨口應和着。簡親王見他心不在焉,有些掃興,便收了刀,直接問他在想什麼。

桐英趁機向父親說起冊封世子得事,勸父親及早立下世子,並表明了自己支持長兄得想法。畢竟,兄長年紀不小了,象他這樣得成年嫡長子,又有了兒子,還沒封爲世子。在各王府中事不尋常得。

桐英道:“額娘事阿瑪得結髮原配,按規矩,她所生得嫡長子,本就該事世子。小時候倒罷了,如今大哥都二十多歲了,在朝中也是一員大將,聲名日盛,在兄弟們當中,無人可與他相比。侄兒現在一天天地長大了,大哥卻得不到正式的冊封,着實尷尬。府裡……難免有人會生出各種想法。阿瑪還是早早請封世子吧,將大局定下,家裡也就……安定了。”

簡親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盯着桐英道:“我知道你向來敬重你大哥,不過……你也一樣是元福晉的嫡子,一樣已成家立室,先前平噶爾丹時,也立有大功。你除了不是長子,一點也不比你大哥差,難道對這世子之位※就沒什麼想法?”

桐英忙跪下道:“兒子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思。雖先前立過些微功勞,但只是因緣際會罷了。皇上若用得着兒子,兒子便去用心辦事。皇上若用不着兒子。兒子便只期望能過些安安穩穩、清清閒閒的日子就好。每日看書畫畫。騎騎馬射射箭,對於朝廷上的事,着實沒什麼興趣。因此,並沒有當世子的心思。這都是兒子的肺腑之言。”

簡親王皺皺眉,道:“你就是這個脾氣不好,我還以爲你這幾年改了能,誰知還是這樣!那些書畫什麼的,就真的這麼有趣?我們家世代都是馬上的英雄,怎麼就偏生出你這麼個沒出息的傢伙!”

桐英不敢頂嘴,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如今西北都平了,哪裡還有打仗的地方?何況宗室中多的是馬上英雄,可是能寫幾筆字,畫幾筆畫的,又有幾個?若不是有這項才藝,憑兒子的本事,還沒法在皇上面前露臉呢。”

簡親王聽了氣悶,不過也知他說的是實情,便沒再罵下去。桐英試探得他氣消了,方纔起身繼續先前的話題:“阿瑪,弟弟們也漸漸長大了,人大心也大,若再不確定大哥的世子之位,我只怕兄弟們會鬧口角。阿瑪……”

“你當我不知道麼?!”簡親王一澄眼,“可是你繼母說的也有道理,我身體還好,這事並不急,等過幾年,你幾個弟弟長大了,看他們品性武藝如何,再定誰來當世子。這也是爲了我們王府的家業着想。你大哥雖佔了個嫡長子的五子,前幾年倒還好,現在卻越來越不象話!對其他兄弟愛理不理的,動不動就罵!當了我的面,他都沒個長兄的樣子,若真讓他成了世子,將來我死了,天知道他會怎麼對你的弟弟們?”

桐英心想“果然跟繼福晉有關係”,口裡卻道:“大哥只是爲人方正,對弟弟們要求嚴格罷了。何況他少年時便進京闖蕩,與弟弟們疏遠了些,也是常事。只要相處久了,他還是不錯的。至於說等幾年看弟弟們出落得如何再決定世子之位得歸屬,繼福晉得用意是好得,但不合規矩。這爵位傳承,向來講究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立賢,大哥既是嫡長,又是賢,自然該他承襲。”

簡親王卻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你大哥就是爵位和官職高些,未必是賢。遠的不說,你媳婦孃家,就立了嫡長又官位最高地兒子,可結果如何?倒不如等小的長大了,看了爲人品行再說。各大王公府第裡,不立長的也不是沒有。”

桐英皺皺眉,道:“他他拉家祖上,就是因爲偏愛側室,越過嫡長欲立庶子。才導致分家,最終爵位還是落到嫡出的幼子身上。這實在不是各好例子。再說,別人家有嫡長不立的卻也不少,除非嫡子着實不像話。大哥再兄弟們當中,爵位官職最高,又有軍功在身。他已經娶妻生子,也沒失德之處。若由別的弟弟們襲了王位,叫他怎麼想?襲爵的弟弟又該如何對待大哥?廢長立幼,本就是忌諱,別人就算了。皇上和太子知道,又會怎麼說?”

簡親王低頭沉思,桐英趁機加把火:“再說,兄弟們當中,我失無心政事的人;三弟身子骨不夠健康,性子又陰沉,在女色上用心太過,不像是能成大器的;五弟倒聰明,可惜生母位份低些;六弟與九弟都是繼福晉所出,性子有些懶怠。別說讀書了,就是騎馬射箭,都不太願意去苦練;七弟八弟年紀尚小,要等他們混出各人樣來,怕不得十年八年?至於後面的小弟們,就更別說了。怎麼看,也只有大哥最合適。”

簡親王在房中來回踱步,桐英看得出他有些意動。本要加緊勸幾句,卻看到他突然擡頭道:“這事我要靜靜考慮,你先去吧。”說罷就坐到椅子尚,閉目沉思。桐英見狀,知道他需要冷靜思考一番,便行了個禮,退出房來。

剛走出幾步,便冷不防看到前頭站着的雅爾江阿,一臉複雜地看着自己。桐英笑笑,拉着他到了旁邊地遊廊上。問:“大哥怎麼來了?”

雅爾江阿卻說不出話來:“二弟,你……你……”桐英笑着打斷了他:“好了,我們可是親兄弟,什麼哦度不用說。”雅爾江阿臉一紅。拍拍他地肩膀:“謝了。不管怎麼樣,大哥承你這份情。”

桐英左右看看。小聲道:“這事我雖然提出來了,阿瑪也答應考慮,但結果如何,還要看大哥自己。大哥以後做事大方些,對兄弟們好一點,禮節上別讓人抓住把柄,這世子之位自然就跑不掉了。”

雅爾江阿嘆了口氣,道“話雖如此,但我着實咽不下那口氣,當年額娘那麼苦,都是拜那些女人所賜,你叫我怎麼能對她們有禮?”

不遠處出現了繼福晉地身影,全身華服穿戴完畢,卻急急趕過來,顯然是得了什麼消息。 щшш▲ т tκa n▲ c○

桐英看着她越來越近,輕聲道:“我何嘗不是這麼想?可就算沒有她們,也會有別人,事情根源不在她們身上。”

雅爾江阿聽不明白,正要問,卻聽得弟弟揚聲笑道:“福晉怎麼來了?不是說要進宮麼?眼下天色可不早了,底下人怎麼還不套車?”

繼福晉博爾濟吉特氏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他兄弟面前,道:“晚些去也不要緊,倒是我方纔聽說了一件有趣地事,正想跟王爺說說呢。他在哪兒?”

桐英道:“阿瑪正在考慮一件關係道王府日後前程地大事,不能受到打攪,福晉不如先進宮去吧,等晚上回來再說。”

博爾濟吉特氏冷笑一聲:“哦?是嗎?那我更該去見他了,有什麼大事,也該說出來大家夥兒一起商量啊。”說罷便要往書房方向闖,雅爾江阿忙擋在她面前。她見狀又是一聲冷笑:“怎麼?我這個做福晉地,連見丈夫一面都不行麼?”

桐英見場面有些僵,忙向兄長使了個眼色,笑道:“福晉誤會了,只是阿瑪英名神武,必定能有所決斷。若真需要問別人的意見,他自會提出來的。方纔他說了要靜靜考慮,所以暫時不好有人去打攪。”

博爾濟吉特氏臉色有些發青,見雅爾江阿不肯讓步,仍傲慢地攔在她跟前,眼看就要發作。這是門咣噹一聲開了,簡親王走出來,冷冷地道:“吵死了,真當我是死人哪?!”

雅爾江阿與桐英忙向父親行禮,博爾濟吉特氏卻忙不迭地說:“王爺,你看他們有多無禮,居然攔着不肯讓我見你……”“好了好了。”簡親王皺了眉頭,“時間不早了,你再不動身,可就遲了,快去吧,別丟我們王府地臉。”說罷便重新回房,關上大門。

博爾濟吉特氏臉色鐵青地站在那裡,跟再她身後地管事小聲叫了幾聲,她才醒過神來,瞪了桐英一眼,噔噔噔地走了。雅爾江阿冷哼一聲,回頭望向書房,蠢蠢欲動。

桐英忙壓低聲音對他道:“大哥先別忙找阿瑪,只要你表現夠好,對福晉們、弟弟們,都無可挑剔,誰又能和你比?若是惹得阿瑪煩了,反倒不好。”

雅爾江阿想想也是,便拍拍弟弟地肩膀。再望書房幾眼,離開了。

桐英目送他遠去,暗暗嘆了一聲。

回到家裡,他問起淑寧過得怎麼樣,淑寧道:“輸了二兩三錢銀子去,嫂子嫌我笨,就不讓我玩了,我再旁邊看熱鬧。後來三弟和五弟和二妹來了,我又陪他們聊天,過得倒還好。”頓了頓,她輕聲問道:“今兒說得怎麼樣?聽說繼福晉去鬧了?我們再內院,親眼看到她氣沖沖地往外走呢。”

桐英道:“雖然還未有準信。但我看阿瑪地神情,已有六成是肯地。我也只能做那麼多了。最終地結果,就要看大哥的造化了。”他又把遇到雅爾江阿與繼福晉的情形說給淑寧聽。

淑寧有些擔心,繼福晉那邊不知會作什麼反應,而看雅爾江阿的反應,若真當了世子,會不會真的對弟弟們不好?

桐英得知她的想法,不由笑道:“你也想太多了。大哥就是大哥。這些年因爲世子位子的事,纔會對兄弟們有心結,心結去了,他還是位好大哥的。不管怎麼說,還有我和阿瑪呢。”

淑寧想想也是,便不再擔心了,扯着桐英要他教自己幾樣打牌的訣竅,因側福晉她們曾提前,他是高手。桐英無法,只好手把手地教她打。

接下來的日子裡,雖然他們不住在王府,但通過兩府之間來往的僕役,也聽到些風聲。簡親王府內的情形有些詭異,幾位福晉先後去找簡親王密談,結果不知。但看臉色都不太好,而雅爾江阿這邊卻一改常態,對弟弟們關心起來。

三弟阿扎蘭再騎射考試中表現不佳,未能得爵,只能應皇上要求去參加鄉試會試。雅爾江阿特地爲他請了一位飽學之士來當老師,又叫其他幾個弟弟一起去學,還給每個手足都送了件皮裘,連二妹毓繡和已經分府得桐英也不例外。桐英收到的那件,甚至還是上好的狐皮。另外方面,雅爾江阿再公事上更加用心,對父親的舊屬也客氣多了

這時正好發生一件事,繼福晉所出的年僅十歲的六子敬順,因爲不想學功課,一時任性便把書本燒了,還頂撞了雅爾江阿。後者本來一時氣憤,打了他一巴掌,再繼母告到父親面前時,卻自責未能教好弟弟,以致於弟弟不求上進,玩物喪志,請父親責罰。簡親王向老師問清事情的始末後,便罰了敬順。

眼看雅爾江阿的地位越發穩固,有人驚慌了,甚至找到桐英這邊來。桐英有些不耐煩,便決定照規矩陪妻子回孃家住對月,住滿一個月。再怎麼說,王府那邊總不能闖到姻親家裡去吧?

淑寧高高興興地回孃家了。佟氏已經回到男爵府,再過幾天,張保也會回來地。他們一家人又可以團聚些時日了。再張保地任命書下來前,他們至少能擠出個把月地空餘時間。

這趟會孃家,因要住上一個月,所以桐英身邊地人也要帶上幾個。淑寧與他商量過,便決定只帶小瀾子、天陽和幾個僕役。至於嬤嬤們,上次回門時,她們再外頭宴席上,曾經對二嫫不太禮貌。淑寧過後才從素馨那裡聽說,這次便不肯再帶她們出門,只帶了四個丫環和兩個媳婦子。

府裡地事便託給羅公公與尹總管,小事他們自可決斷,但大事必須要去問過她和桐英才行。金錢上,超過二百兩地支出,她就要親自過問。兩位總管都一一應下了。

收拾了整整一車行禮,小夫妻倆帶着衆人往男爵府方向去了。來到府門前,便看到晉保帶着兩個兒子,穿了全套頂戴候着。他們一見桐英,便上來行大禮,桐英忙攔住,不知事怎麼回事。

從前他們雖然很恭敬,但還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啊?

桐英與淑寧很快舊知道答案。原來先前再西北大戰中立功地針國公蘇努,在得了大筆財貨賞賜候,前些天又晉了貝子。有傳言說,同樣立下大功得桐英,有可能會再晉封爲貝勒。

二二四、家長

暫缺

二二五、裡短

暫缺

二二六、備年

繼福晉等人一離開,這座簡親王府實際上的女主人就是瓜爾佳氏了,把人接走,似乎有暗示她不是個好嫂子,會虐待丈夫的兄弟的意思。雖然她本來就不待見那些半大孩子,但當着親王公公的面被人揭破,她覺得有些失了面子。

“這話是在埋汰我吧?”瓜爾佳氏冷笑道,“怎麼?我虧待老五了?是冷着他了還是餓着他了?當着阿瑪的面,你給我說清楚。”

桐英平心靜氣地道:“嫂子別誤會,我只是覺得實格功課學得不好,需要有人指導。王府裡並沒有學問好的先生,我那裡卻有一個,也是省了再請人的功夫。何況,我府裡地方大,還有空院子呢,實格到我這個哥哥家裡住幾天也沒什麼,還能讓他專心些讀書。”

瓜爾佳氏冷哼一聲:“哄誰呢?我知道你不待見我,我也不待見你!有空院子?”她斜了淑寧一眼,“不如納房妾室好了,弟妹那麼賢惠,一定不會反對,也省得你天天沒事幹多管閒事!”

桐英眉頭一皺,淑寧聽了卻有些生氣:“大嫂子,我自問從來對你都是恭敬有加的,可我大婚不足百日,這納妾呀另娶啊之類的話你已經說了好幾遍了。我再賢良,也沒有任人踩我的臉的理兒。難道你對這樁婚事就這麼反對麼?!”

瓜爾佳氏一瞪眼,就要頂回來。卻被雅爾江阿厲聲喝住,斥道:“越說越胡塗了!小叔子家裡地事,你做嫂子的多什麼嘴?!”然後又轉頭向桐英與淑寧道歉:“二弟二弟妹,你們嫂子一時胡塗,我替她給你們賠不是了。請你們別怪罪。”

桐英自然不會說什麼,淑寧也見好就收。只是瓜爾佳氏臉色很難看。

雅爾江阿向正座上板起臉的簡親王行了個禮。恭敬地道:“都是兒子疏忽了,沒留心弟弟們的功課,請阿瑪責罰。兒子一定會盡快爲弟弟們請來最好的師傅。”

簡親王放緩了臉色,滿意地點點頭:“你自己知道錯了,改了就是。不過最要緊的是找幾個好地騎射師傅。至於那些四書五經的,倒在其次。若是老二家裡的先生好,請來指點一下你弟弟們也不是不行,不過還是府裡另請方便些。”說罷瞄了一眼瓜爾佳氏:“有功夫管教一下你媳婦兒,當家主母要有當家主母的氣度。”

雅爾江阿忙應了是,與桐英兩人陪着說了些話。便恭送父親回後院去了。瓜爾佳氏一看簡親王走了,狠狠瞪了其他人一眼,一甩帕子就回了房。

桐英與淑寧對望一眼,對兄長道:“嫂子只是誤會,大哥別太責怪她了。”雅爾江阿卻搖頭道:“都是我以前太寵她了,以至於她做事失了分寸,連是非親疏都分不清了。這些天我忙得腳不沾地,沒留意府裡的事。但她做嫂子地,這麼不小心。傳出去,別人還以爲是我授意的呢。真是頭髮長,見識短。”

這是兄長的家務事,桐英也不好多說什麼,他頓了頓。解釋道:“我提出讓實格去我府裡住。只是想幫幫五弟,並沒有暗示埋汰大哥的意思。大哥千萬不要誤會。”

雅爾江阿笑道:“這個我還不知道麼?我們可是親兄弟,我知道你的爲人。”瞧了淑寧一眼,放低聲音道:“雖然我看不上那幾個小兔崽子,但惹人閒話的事,我是不會做地。你放心,我心裡有數,絕不會讓他們有機會向阿瑪告狀!”

桐英低頭想了想,拉着兄長到邊上,小聲道:“大哥千萬別大意,阿瑪今年不過四十,身子還康健,他又一向寵繼福晉,郭福晉王福晉她們又不只一個兒子。在這裡有我們看着還好,若是回了奉天,誰知道別人會做什麼手腳?大哥可別因爲封了世子,就以爲萬事大吉了。”

雅爾江阿聞言一凜:“你是說……那些女人會不死心?哼,的確……”

“因此,大哥做事要小心謹慎,千萬別讓人抓住把柄。對於兄弟們,多擡舉些也沒什麼要緊。阿扎蘭年紀大了,想法改不了,倒罷了。但實格和武格他們不一樣,他們的母親如今都失了寵,在阿瑪與繼福晉跟前都說不上什麼話,咱們多拉攏些,他們就會偏向咱們些,也算是個助力。就算是郭福晉王福晉生的弟弟們,咱們若能讓他們站到我們這邊,他們的母親耍再多的心計,又有什麼用呢?”

雅爾江阿笑了,拍了拍桐英的肩膀:“好兄弟,哥哥知道該怎麼做了。”說罷就出去喚王府的總管。

桐英暗暗鬆了口氣,希望這樣地說法能讓兄長對其他的弟弟們好些,至少表面上不會虧待他們。回頭對上淑寧帶着擔憂地目光,他笑了笑,說:“沒事,我說服大哥善待弟弟們而已。”

淑寧沒有多問,只是走近來,把他冰涼的雙手捂暖和些。

簡親王府的下人們經過一次整頓,對待其他小主子們不敢再有輕忽了。又聽說伊爾根覺羅氏提了個建議,雅爾江阿便把父親從前的一些部下請來充當弟弟們的騎射師傅,是正式拜師,謝師禮極隆重,簡親王與他地舊屬們都很受用,對世子地評價大大提高了。

伊爾根覺羅氏已經懷胎六月了,雅爾江阿想要趁着新年前,爲愛妾爭取一個側福晉的冊封。瓜爾佳氏一聽說這件事,幾乎沒把整個房間地東西都摔碎了,還把一個看不順眼的丫環狠狠打了一頓。不過她因爲太過激動,昏倒在地,太醫來診治時,卻發現她已經有了三個月地身孕。

這下她重新得意起來了。不知與雅爾江阿說了些什麼,後者離開房間後,便吩咐家人暫緩爲伊爾根覺羅氏申請冊封的事。

他對愛妾感到很愧疚,還特地去安慰她。不過伊爾根覺羅氏卻一點都不在意,甚至還反過來勸他道:“福晉肚裡的孩子要緊,妾身並不在乎這些名份。只要能守在爺身邊就心滿意足了。再說,誰知道妾身這胎是男是女呢?等將來妾身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爺再爲妾身求冊封也不遲。”

雅爾江阿聽了感到很順耳,只覺得這個愛妾果然不愧是自己最寵愛的女人,這才叫識大體呢。從此對伊爾根覺羅氏更看重了。

桐英與淑寧聽說這場側福晉風波後,都嘆息不已。不過這些到底與他們無關,他們更多的精力都擺在爲婚後第一個新年作準備地事上。

貝子府名下的各處產業,包括淑寧陪嫁來的拒馬河小莊,都把產出紛紛報上來了,收入還算是可觀的。但淑寧看到昌平兩個溫泉莊子送來的賬本。收入居然只比拒馬河小莊多一半,便心知有鬼,馬上把那兩個莊頭召來細問。

麻四與吳旭東兩個莊頭,都推說今年年景不好,糧食收得少,留夠自家吃地,富餘並不多。至於瓜果蔬菜和各色鮮花,因爲有很多溫泉莊子在做同樣的生意。因此價錢都壓下去了,收入只比上半年多一點而已。

桐英不懂農事。起初以爲他們說的都是實話,但看到淑寧的臉色,知道有不對,便只是靜靜旁觀。

淑寧淡淡地道:“今年年景的確不好,不過若因此糧食收得少了。只怕不能全怪老天吧?兩個莊子都是良田。種的糧食合起來也有三四十頃了,居然還不到我陪嫁小莊上出產地三倍。要知道,那小莊的田地都只是中上而已。除此之外,瓜果蔬菜和各色鮮花,冬天裡的價錢是平時的四五倍,下半年的收入居然只比春夏時多一點?這些錢都到哪裡了?你們欺我不懂農事麼?弄虛作假前,怎麼也不打聽打聽,問問我阿瑪是誰?!”

兩個莊頭面面相覷,很快想起上次從那個陪房的王管事那裡聽說的,似乎新夫人孃家父親擅長農事,自家就有莊子,夫人在家時就曾料理過,不禁懊悔不已。

吳旭東眼珠子一轉,小心翼翼地道:“小的們經營莊子,也有二十幾年了,一向按規矩行事,興許與別家不同。至於瓜菜鮮花地錢,都是商人們定的價兒,聽夫人地話,想來是他們欺我們不懂行,壓低了價了。”

淑寧不爲所動:“原來你們過去經營皇莊時,出產也比尋常人家的差啊?這差事當得真是……要你們管莊子,就是盼你們爲府裡多添入息,如今反而讓府裡吃那麼大的虧,只怕換了任何一個人,都要好些。你們說,這麼不中用的管事,還留着做什麼?”

兩個莊頭不敢說話了。從前連最精明的尹總管,也沒發現他們做地手腳,這次已經做得很小心了。想不到這個看上去很和氣好說話地新夫人,依然發現了端倪。他們都是皇莊世家,被賜給貝子府後,不如從前風光,只想着多佔點好處。可若是真把差事丟了,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啊?

桐英看得分明,冷哼一聲,道:“看來你們不是頭一回了,真是膽大包天!以爲沒人知道麼?還不快把真正地賬報上來,吞了的錢也給我吐出來!”兩個莊頭忙不迭磕頭要退出去,卻聽得淑寧添了一句:“少動歪心思,一頃地裡種什麼糧食,能收多少鬥,賣多少錢,瓜菜鮮花又是多少錢,這些我都知道,若是再動手腳……”她輕輕哼了一聲,兩個莊頭滿頭大汗地退了下去。

淑寧本想趁機發落的,但她也知道桐英的顧慮。這兩人是連着莊子一併被賜下來的,若要換掉,只怕內務府那邊有些麻煩。只要他們心存懼意,不敢再貪得那麼兇,讓他們繼續管莊子,當然比起用新人要好些。她雖有心提拔自己信任的人,但初來乍到,不敢做得太明顯,只能徐徐圖之。

重新報上來的賬,收入幾乎翻了一番,其中瓜果蔬菜和鮮花果然是大頭。莊子上產的糧食,連同貝子爵位上得的祿米,足夠他們全府人吃好幾年了。因此留夠自家吃用的,其他的糧食都統統賣掉了。淑寧有心幫孃家一把,就作主賣給了順豐糧行。顧全生給了親友價,與男爵府大房一樣的價位,倒是皆大歡喜。

貝子府今年的入息看來很理想,按桐英的說法,每年新年皇帝都會給皇親國戚發放紅包,他去年就得了三千兩。今年若也是這個數,府裡的收入就有一萬四五千兩了。淑寧還是頭一回經手這麼多銀子,心裡有些興奮。不過她也知道貝子府底子薄,所以不敢大手大腳,一半的銀子都存了起來。

有進就要有出,除了爲自家府裡過年做準備,還要打點送宮裡和各府的年禮。這年禮與壽禮不一樣,不能用畫替代,因此桐英也沒費功夫,只是拿錢去

淑寧攔住桐英與尹總管,這樣去古玩玉器店之類的地方買,價錢貴不說,也不容易找到好東西。她特地派人去霍買辦的店,正好遇到他本人在,便請他來府裡,說明自家的預算與送的目標,霍買辦就笑咪咪地把事辦妥了。

送進宮的年禮,除去一些零碎的小物件,主要是一個象牙的花卉盆景,雕得極精細,作價三千兩,霍買辦打了八折。本來桐英看中了霍家珍寶軒裡另兩款象牙作品,一個是三十三層的牙球,一個是天宮仙境的擺件,但價錢太貴,只好放棄了。

淑寧還另買了一尊白玉觀音像送太后,雖然沒有刻意巴結的意思,但公關工作還是要做的,桐英在這位老太太跟前還算有些體面,就當作是爲自家老公送禮吧。

送簡親王府的是一對珊瑚盆景,簡親王與世子各一盆,只是大小有些差別。

各處王府、皇子府處的年禮就低調得多,而給孃家送的年禮,則多是實用型的,比如老媽最愛收集的名貴藥材,桐英在奉天長大,有些門路,人蔘之類的藥是極易得的;給父親與兄長準備的是官帽頂子和朝珠的材料,連大房那邊也沒有漏。

過去總是跟着母親忙這些事,從未自己獨當一面過,淑寧覺得實在很勞累。幸好桐英在旁邊提點不少,羅總管雖板着臉,但着實能幹,爲她減了好些負擔。

好不容易忙完了年禮,又忙起府裡的事。最最麻煩的,是本來照舊例從內務府置辦的蜜供,桐英忽然改了主意,要吃上回淑寧爲他買的那種,尹總管急急去正明齋下訂單,淑寧瞪着桐英有些生氣。

桐英卻拉了拉她的袖子,小聲道:“你最近只顧着忙事,好歹也理我一理。”

淑寧又好氣又好笑,但還是微紅着臉道:“知道了,有什麼事,晚上再說。”見桐英聞言面露喜意,抿嘴一笑,便躲了去。

除夕那日,本以爲要兩夫妻一起守歲的,但考慮到大年初一要參加新年大朝,淑寧與桐英只是吃了餃子便早早睡了。半夜三更起得牀來,在丫環與太監的幫助下,兩夫妻穿戴起全套大禮服,前往皇宮。

二二七、皇媳

穿着沉重的大禮服站在冷冰冰的大殿裡,與一大幫認識的不認識的女人一起向皇太后與皇妃們行禮,實在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經歷。不過看到爵位更高的女眷們的穿戴,淑寧覺得身上的禮服和飾物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了,畢竟比她辛苦的大有人在。

雖然是一屋子皇家兒媳與宗室女眷,但只有大禮開始前,衆人有時間寒暄幾句,在儀式中間是不能互相交談的,必須保持肅靜。倒是儀式結束後,太后與各府女眷,尤其是妯娌和侄媳婦們交談幾句。整個大殿中,就只有皇太后與人說話的聲音,連皇妃們都不會輕易插嘴。不過幾位最尊貴的人離開後,殿中人一時未散盡,倒是可以稍稍交流一下。

這次大朝淑寧見到許多久違了的人物,其中不少都有了很大的變化。

比如四堂妹媛寧,就高高地昂起頭來,對其他人的議論毫不在乎。她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與外界交際了,甚至連進宮的次數都不多。外頭有傳言說五阿哥因容貌受損而心情抑鬱,脾氣不好,對妻妾常常惡言相向。五福晉出身低,又不受寵,成親三年都未有所出,這下日子更是難過了。不過這些始終是謠傳,當人們看到媛寧挺起的肚子時,便知道她實際上並未失卻丈夫的寵愛,而且終於揚眉吐氣了。

雖然禮服袍子寬鬆。在殿中諸人又多是彎着腰地,但五福晉一進門就挺直了腰,露出微微隆起的小腹,她懷孕的消息迅速傳遍整個大殿。接下來太后與宜妃對她的禮遇,更是證實了五福晉地位的穩固。很快就有人傳言說五貝勒傷勢痊癒,很快就會回朝辦差了。這下週圍的議論更甚。

媛寧高傲地擡起了頭,冷冷地掃了其他人一眼,彷彿要把所有地流言蠻語都踩在腳底。只是備受宮中呵護的她,行完大禮就馬上被太后領着往後宮去了,匆匆間只來得及對淑寧微微點頭示意。一句交談也沒有,讓淑寧有些失望。

大肚子的皇家媳婦還有一位,就是七福晉魏莞。與媛寧不同,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仍然是一副衿持淡然的模樣,與其他地妯娌不太親近。不過太子妃與四福晉倒是對她很和氣。淑寧站的位置離她有些遠,加上她來得有些晚,進門不久就開始朝拜,所以沒來得及打聲招呼。淑寧只看到她跟着一個妃子離開了。

她似乎仍住在宮中,七阿哥正在建府,但要真正分府另住,起碼是半年後的事了。

不過從周圍女眷的小聲議論中,淑寧得知了一些關於七阿哥夫妻的傳言。據說七阿哥偏寵側室。不過對嫡妻還算敬重。只是七福晉性子有些冷,所以在妯娌之中不太受人待見。倒是婆婆成嬪與她十分投緣。淑寧聽到這些,不由得替魏莞不平,這般高潔多才的一個好女子,七阿哥怎麼就不知珍惜呢?不過這畢竟是人家夫妻地私事,她倒不好多說什麼。

留在殿中與其他宗室女眷交談的皇子福晉不多。連太子妃也離開了。淑寧遠遠看着。發現她臉色似乎不怎麼好。大福晉與三福晉很熱情地與幾家王府的福晉們說着閒話,議論起康親王府的女眷都沒進宮。四福晉則對丈夫爵位略低些的貝勒貝子國公們的夫人十分照顧。詢問她們府中的家常小事與兒女瑣碎,順便說說自己新生兒子的趣事,引得輕笑聲一陣一陣地。

受到四福晉關懷的人還包括了淑寧。因簡親王繼福晉與其他王妃們一起去陪太后說話了,世子福晉瓜爾佳氏又對妯娌很冷淡,只管去與認識地女眷們交談,所以淑寧的境況有些尷尬。雖然她本人不太在意,不過對於在不太熟悉的環境裡主動與自己打招呼的人,她還是很感激的。

她在四福晉地幫助下很快與其他女眷說上了話,除了寶鑰這種原就認識地,還有幾個同屆的秀女。不過她們大多數都比自己嫁人早,所以現在談地都是生孩子養孩子的事,淑寧有些插不上嘴,還常常被人拿來打趣。她只好抿着嘴笑,不去搭話,免得又被人拿來說些叫人臉紅的玩笑。

淑寧與這些女眷相處得不錯,只有一個人沒給她好臉色看。她起初覺得眼熟,後來纔想起對方是絮絮的族姐灩灩,聽說如今也是位貝子夫人,只是她幹嘛還擺着這麼一副臉啊?看得出來,對方與其他女眷關係平平,所以當她冷言冷語了幾句後,四福晉便很有眼色地把話題帶開,也沒人去理會她了。

倒是灩灩本人在旁邊覺得無聊,撇撇嘴便去了另一堆人那邊,居然與簡親王世子福晉瓜爾佳氏很親切地交談起來。淑寧隱隱約約聽到她們互相稱“表姐”“表妹”,倒是有些明白那個灩灩爲什麼對自己黑臉了。

太陽升起來後,大殿裡暖和了些,只是腹中漸漸餓起來。有不少女眷紛紛離開了,瓜爾佳氏早就不見了人影。淑寧與四福晉輕聲說了幾句話,便靜靜退出殿來。今兒太陽不錯,照得人身上暖和許多。

回到馬車上,淑寧並未起程,只是吩咐人去打探桐英的情形。過了半晌,小瀾子才急急跑來,說打聽到貝子爺跟着王爺與世子去了乾清宮,只怕要在那裡用膳。淑寧交待小瀾子、天陽與幾個隨從留下等桐英,又問清前者身上帶足了充飢的點心,便打發他們去旁邊太監們歇腳的小屋去了,自己先走一步。

回到貝子府,她迅速換上輕便些的吉服,檢查了管家們備下的招呼客人的用具吃食,已是正午了。

午飯淑寧是一個人吃地。稍稍有些寂寞。不過桐英沒多久就回來了,就着淑寧的手吃了幾個餑餑。淑寧問:“不是說在宮裡用膳麼?難道你還沒吃?”桐英邊換衣服邊道:“在宮裡當着皇上的面吃東西,怎麼可能吃飽?而且那些東西我都吃膩了,不如家裡的合口味。”淑寧笑笑,命人再去拿一份食物來,桐英卻說已經飽了。

略經休息。小夫妻倆便趕到簡親王府去請安,說着吉祥話,討了長輩的紅包,又給了弟弟們與侄兒紅包。桐英嘴甜,討得父親歡喜。得了不少彩頭。王府裡倒是一片歡聲笑語,如果忽略繼福晉臉色中暗含的不豫,一切都很美好。

初二那日,淑寧跟着桐英再度進宮,是婚後頭一回見皇帝。康熙皇帝說了些鼓勵上進、夫妻和睦地話,便賞了紅包與禮物下來。一回到家。小夫妻倆便忍不住算開了。

皇帝賞下來的除了三千兩的紅包,還有些挺貴重的藥材、香料、綢緞,還有一套御製的文房四寶,以及一張御筆親書地“福”字。加上從其他府第處得的年禮回禮,今年的支出不算太虧,只有往宮裡和簡親王府送的最貴重,另幾家王府回禮的份量雖比不上送去的,也不少了。還有幾家國公府地更豐厚些。兩家鋪子與酒樓孝敬上來的財物也很可觀。

夫妻倆略算了一下,今年爲過年的事。虧損的錢大概能控制在四千兩之內,還算是可以接受的。淑寧暗暗嘆口氣,這爵位高貴些的,日子也不容易啊,光是過年的人情就要花這麼多了。一年下來要多少?看來她還是經驗不足。往後要更用心去開源節流才行。

桐英看着她皺起的小臉,笑了:“好了。只要不打饑荒就好,這已經算是不錯了。咱們都是頭一回麼。”淑寧笑笑,把賬放到一邊,讓人擺了一架玻璃屏風在正堂門內,與桐英一起親手把那御賜地福字貼了上去。

初三那天,她拉着桐英回了孃家,舒舒服服過了一天。因爲心裡高興,她索性把身邊的大丫環們都放回各自家去過節了,素馨她們剛領了紅包,手頭寬鬆着呢,都高高興興地退下去了。只有檀香因爲父母都在房山莊子上,便與冬青一起留在了淑寧身邊。

在大房那邊逗留片刻後,一家人回到槐院,男人們自去喝酒聊天,淑寧陪母親嫂子說着話。忽然看到門外有幾個腦袋鬼鬼祟祟地,仔細一瞧,才發現是小寶與賢寧兩個,還有個明哥兒,騎在小寶脖子上,三對圓溜溜的眼珠子朝屋裡看。小劉氏見了,忙道:“當心別把哥兒摔着了,快放下來吧。”不過明哥兒死死拽着小寶的頭髮,不肯鬆手。

淑寧忍着笑,對他們招招手:“快過來,傻站着做什麼?外頭不冷麼?”三個孩子進了屋,笑嘻嘻地挪到淑寧跟前,小寶輕輕咳了一聲,賢寧拍拍明哥兒,然後便聽到明哥兒奶聲奶氣地說了句:“過年好,要紅包。”

淑寧正喝茶,立時嗆住。佟氏掉過頭去,拿帕子蓋住臉,顫抖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露出臉來,幫旁邊笑得肚子疼的真珍與小劉氏拍背。書房裡的男人聽到這邊地笑聲,都探頭探腦地問是怎麼了。淑寧笑着掏了幾個荷包出來,塞給他們一人一個,各戳一下腦袋:“鬼靈精,都練好了纔來地吧?有多少人中了你們的算計?”

小寶紅着臉低下頭去,賢寧笑嘻嘻地伸出八個指頭,又加了一根:“姐姐是第九個了。”真珍在旁邊笑完了,喘着氣道:“竹院桃院杏院都中了算計,連八太姑那邊都沒放過。昨兒我二哥來,愣是被他們要走了身上所有荷包,若不是我又送了些,他差點兒就要穿着一身淨袍上老丈人家去了。”

崇禮訂親地那戶人家,因姑娘的一位長輩去世,要守五個月孝,所以婚事壓後了。年前剛剛孝滿,新年時前去拜年,便是就成婚日子探口風的意思。

淑寧聽了,瞧着弟弟與侄兒們好笑不已。桐英聽說後,一把抱過明哥兒,道:“乖,親姑父一口,姑父再送你樣小東西。”明哥兒吧唧一聲,塗了他半臉口水,得了一對芙蓉石雕的小牛,忙躲回兩個小叔叔懷裡玩去了。

淑寧認得那是前天桐英在簡親王府得的彩頭之一,見他那麼大方用來哄自己的孃家侄兒,心裡泛起甜意。

她其實很想在孃家多待些時候,可惜事情有一大堆,只好吃過晚飯便回了貝子府。接下來的幾天,他們夫妻二人都忙着穿梭於各王公府第,拜訪請安,除了康親王府因爲老親王病重,謝絕訪客外,京中的王府他們都去過了,連幾位皇子處也沒落下。

去四貝勒府上時,因大伯母那拉氏相托,淑寧幫着捎了幾樣東西給婉寧。婉寧收下後,淡淡地道了聲謝,便向四福晉玉敏告了聲罪,回自個兒院子去了,讓淑寧感到有些詫異。玉敏微微笑道:“前幾個月,她心情有些煩躁。我請大夫來瞧過了,說不是病,只需靜養就好。我想她吃齋唸佛多了,心境自然會清靜些,就照她的意思多送了幾部佛經過去,又添了侍候的人。如今果然好了許多。大節下的,府中人多喧鬧,我特地讓人別去打擾她。你不必太擔心。”

淑寧笑着應了,瞥見旁邊兩位四貝勒府上的女眷神色中隱隱有譏笑之意,心中一沉。她思慮再三,還是把玉敏的話照着告訴了那拉氏,不過並未提及其他。那拉氏以爲女兒在四貝勒府中十分乖巧,連四福晉也很照顧,便放下了心,盤算着什麼時候接女兒回來住兩天。

原本淑寧還想陪桐英去五貝勒府的,不料他夫妻倆都進了宮,說是太后特地留五福晉陪她過年,府裡只有一位側室在,淑寧夫妻倆只好打道回府,另尋機會再來。

這般奔波了幾日,終於在初八後清靜下來。淑寧覺得累得慌,窩在炕上不肯動了,但每日上趕着來拜訪的人卻依然不少。小夫妻倆都有些受不了,商量過後,決定到昌平莊子上散幾天心,等元宵前再回來,躲開來拜訪的人,反正應該見的都已經見過了,剩下這些有所求的,他們也沒功夫去理會。

他們去的是種花的那個莊子。其實兩個莊子之間只有七八里遠,都在一個山的範圍裡。他們去了其中一個,還能吃上另一個莊子送來的瓜菜。莊子不大,住的地方是桐英事先交待了新建的。三進的小院,但正院佔地最大,裡頭的佈局不是按傳統的四合院式樣,房屋看似隨意散佈,其實都建在溫泉眼上,連僕人住的屋子也有一個小小的泉眼。各屋之間有遊廊相連,雖然只是普通的材料建成的,並未加太多裝飾,但卻處處蘊含匠心。桐英還說,當初建的時候,請的是一位在園林方面有專長的文人,是他從前學畫時的師兄。

他們夫妻所住的正房,分前後屋,溫泉就在中間,用一間小小的抱廈掩住,形成一個六七尺見方的池子。泉眼附近的房間,地下有溫泉經過,因此地板透着暖意。屋中沒有牀,只有一個特製的木榻,睡在上頭,與炕上一樣暖和,還少了火氣。

淑寧住在這裡的幾天,日子過得如同神仙一般。夫妻倆不用僕人,只兩個人在正房裡住着,每日耳鬢廝磨,柔情萬種,一切瑣事都不用去管。

只可惜好日子不長久,只過了三天,他們就收到京中急信,不得不提早結束假期。

康親王去世了。

二二八、喪儀

淑寧穿着藍布棉袍,隨着身穿白麻衣頭戴白花的侍女走進康親王府的內院,隔得老遠,便聽到女子的嚶嚶哭聲。院中的雪水半化未化,與泥濘夾雜在一起,顯得格外狼狽。

康親王是前兩天夜裡過世的,病了許久,終究還是撐不過這個冬天。他的家人顯然早有心裡準備,一應喪禮物事都是齊全的。朝中綴朝五日,皇子宗室與王公大臣們都紛紛上康親王府拜祭。

在靈棚行過禮後,桐英往小客廳安慰死者的兒子們去了,淑寧便到後院來看望府中女眷。

昏暗的屋中有二十來個女人,部分穿着黑色或藍色的袍子,卻有十多個是罩着白麻衣的。穿白的女人,有的已經五十歲多了,但也有看上去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女子。她們或是端在椅子上默默抹淚,或是站在邊上哽咽,或是一臉呆滯地坐着,或是在侍女的安撫下放聲大哭。好幾位別家王公府第的福晉夫人正在安慰幾個坐着的女人,低聲勸着。

領路的侍女輕聲稟報,便有一個穿藍的中年婦人擡起頭,對淑寧招手道:“是簡王府二小子的媳婦兒吧?過來,我是你莊王府的嬸孃。”淑寧知道這定是莊親王福晉,忙行禮拜見,便隨她去見喪家。

這屋裡的女眷大都是康親王的妻妾,只有兩個是他的兒媳,世子福晉博爾濟吉特氏如今正在外頭招呼來地客人。淑寧方纔已經見過了,是一位與娜丹珠長得有些像,但容貌更美的女子,只是多了些凌厲的氣勢。

淑寧跟着別人勸慰着幾位福晉,左右打量一下,沒見到絮絮的影子。有些擔心,見那莊親王福晉是位和氣的長輩,便小聲跟她提了提。莊王福晉很快招了人來問,才知道絮絮如今大着肚子,正在房中靜養。不能出來見客。事實上,還有另外幾位女眷也都病倒了,不在這屋裡。

康親王的一位側福晉,據說是巴爾圖地生母,聽到她們的對話,便擡頭道:“老四媳婦兒在東偏院裡呢。我也要去看看她,你就一起來吧。”只是她哭了許久,手軟腳軟的,一起身便頭髮暈,衆人忙扶住了。淑寧再三勸說,終於說服她叫了個丫頭領路,便向在座衆人告了罪,往偏院而來。

見到絮絮時。淑寧嚇了一跳。她放下了兩把頭,頭髮在頭頂束起。分兩把編成兩個辮子,辮梢不繫頭繩,鬆散地垂下,頭頂上橫插着一個白銀小扁方,整個人顯得很憔悴。她瘦了許多。下巴都尖了。手上骨頭關節都有些突出,明明有差不多五個月的身孕。在寬鬆的旗袍下,居然完全看不出來。淑寧忙問是怎麼了,可是生了病,絮絮卻搖頭道:“只是前兩個月害喜厲害些,又要照看公公,纔會如此。如今已經不再害喜了,我已經長胖許多了。”她見了淑寧,心情很好,瞧着旁人沒留意,便挨近淑寧小聲道:“你別告訴人去,這兩天晚上我一個人睡在這裡,反倒睡得香,比先前可好許多。”見丫環端了茶進來,她馬上縮了回去。

淑寧心中一酸,知道她定是累得厲害,纔會在這種環境下,反而睡得更好。

絮絮住地並不是自己的住處,而是專爲守孝而收拾出來的院子,所有房間中都沒有炕或牀。她睡的鋪蓋,是在地板上用幾塊木板疊成的,不過鋪了好幾層柔軟的草蓆,編得很精細,只有面上那層是舊席子。淑寧伸手捏了捏被褥,雖然都是粗布套地,卻還算暖和,再看屋裡地面都很乾燥,稍稍放了心。

絮絮微紅着臉小聲道:“爺特地叫人給我收拾的,這已經很好了,至少我一個人住一個院子,不用跟別人擠。”因爲她是孕婦,所以享有特別福利,她的婆婆與妯娌們分別住在另兩個院子裡,都是聚居,但她在這裡卻是獨佔一個院子,相比而言,的確是舒服些。不過,這個院子卻比別的要小些簡陋些,在這樣的大冷天裡,怎麼可能真的舒服?淑寧擔心她的身體,便道:“你這樣不行,身子骨又不是頂好,先前又累得慌,在這樣地屋子裡住着,天氣又是這樣,怎麼吃得消?還有,我怎麼就只看到一位嬤嬤在照顧你?王府裡沒給你多配幾個人麼?要不,我把家裡的媳婦子再借過來吧。”

絮絮忙道:“不用不用,我這裡人夠使了,嬤嬤也是經歷得多地,我又不是頭一回生孩子,沒事的,你若有心,送我幾樣藥材便是了,別的都用不着。”她話雖這樣說,但言辭間目光閃爍,顯然不是真心話。

淑寧心下起疑,想要問個究竟,但絮絮咬緊了不說,她只好趁嬤嬤來送藥時,給絮絮的陪嫁丫頭彩兒做了個眼色,到屋外問了個清楚。

原來上一回男爵府那邊派了月嫂來,絮絮事事都有人照顧,很是舒心,無意間把原來配來的嬤嬤擠到一邊了。她本來生產順利,卻因爲生地是個女兒,便有人說閒話,道她孃家親戚派來地媳婦子不吉利,把好好的哥兒弄成了小格格。絮絮受了閒話,心下慌張,這次懷孕,經婆婆耳提面命,再不敢提請孃家親戚地話。

淑寧心中冷笑,這八成是那些嬤嬤婆子,因本事不夠,被人換下,少了掙臉討賞的機會,才傳出的閒言。可憐絮絮本就是個懦性子,嫁到這樣的大府裡,孃家父母又都在外地,只好任人揉搓。幸好她丈夫還算體貼,不然還不知會怎樣呢。不過,絮絮本就是這樣的性格,想讓她強硬起來,只怕很難。

正要回屋中陪絮絮。冷不防看到有人進來向絮絮回話,說地是三爺扎爾圖的夫人想借件大毛黑呢披風穿兩日。絮絮很爽快地讓人把鑰匙交給來人去拿了,又交待那個女子好生打點爺的棉衣裳。淑寧看到那個女子的髮型穿戴,心中一沉。

進得屋來,她又陪着絮絮說了些話,奶子把絮絮的女兒抱過來了。孩子有些瘦小。但小臉卻肥嘟嘟的,說不出地可愛。她小名叫彬彬,正是父親起的,據說巴爾圖極寵這個女兒,女兒不小心生病了。他整夜陪着照看,都不嫌累。

淑寧抱了一會兒充滿奶香的小彬彬,可惜孩子掙扎得厲害,絮絮抿嘴道:“一定是餓了,她一餓就會掙扎個不停,卻不會哭。真真有趣。”

淑寧忙把孩子交給奶子,只見丫環繡兒拿了個水晶小碗來,裡面盛了半碗白色的糊,不知是什麼做的。彩兒拿來個銀湯匙,便要喂彬彬。

這碗匙卻有些貴重了,淑寧想起自家貝子府裡地餐具,已經比從前在孃家時強許多,但還未到這個地步。幾乎都是瓷的,大概是跟桐英生活習慣較樸實有關係。因爲簡親王府裡。用的東西也是這麼奢侈。

絮絮瞧見那碗,便皺了眉:“怎麼又用這個?我不是說了,只需要普通碗匙就行麼?如今在喪中呢,叫人瞧見,可有話說了。”

繡兒忙道:“是貝子爺吩咐了。小格格用的東西都要是好的。這個也是素色的。應該無礙。”絮絮卻道:“先前倒罷了,如今不比往日。這次算了,回頭就把這些都收起來,所有餐具都用粗瓷。”說罷回過頭來對淑寧說:“妹妹別見怪,如今事事都得小心。”

淑寧道:“你跟我客氣什麼呀。只是一定要這麼小心麼?她們也只是順着你們爺地意思做罷了。”絮絮搖搖頭:“用慣好東西,回頭用差些的,就會不習慣的。如今在王府裡住着,還能用這些,等搬出去,哪裡還用得起呀?我們爺跟你那位可不一樣,沒那麼大本事……”

淑寧聽出有不對,但見絮絮很快轉移了話題,也不好再追問下去。

回到家裡,她向桐英說起此事,桐英嘆道:“這個我知道,康親王過世了,世子一但襲了王位,他們這些年紀大些又成了家的兄弟,就不好繼續住在王府裡,至少也要隔牆而居了。巴爾圖提過的,多半要搬出來住,只是不知幾時搬。”他自嘲地笑笑:“我們王府也是這樣,只不過如今我提前搬出來罷了。”

淑寧想想,問:“巴爾圖貝子與你爵位等同,怎麼絮絮表姐說起,他們在錢財上好像不太寬裕?”

這件事桐英只知道個大概:“興許是跟他們家的規矩有關係。這是人家家務事,你還是少過問吧。”

淑寧點點頭,又向他提起,過幾天康親王出殯,王府中的人大都要去,只有幾個生病的女眷與絮絮會留下,因此自己想要陪絮絮住兩天。

桐英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正好巴爾圖提起,那天府中無人照管,想請夫人地孃家派個人過來照看呢,你願意去是再好不過,只是還要問過宗人府和長輩們。畢竟我們也應該要參加出殯禮的。”

事情還算順利,有一位國公夫人主動提出在出殯那幾天照管康親王府中生病地女眷,她與康親王的一位側福晉是堂姐妹。淑寧這邊的申請也很快獲得了許可。

她與那位國公夫人一起下蹋在一個小院中,各居一間屋子,雖沒有熱炕,但牀鋪還是有的。兩人相處還算融洽。對方年紀足有五十多歲,是個寡婦,一位吃齋唸佛的主兒,在宗室女眷中算得上德高望重。淑寧與她約好,自己照顧絮絮半日,再去照看另兩位女眷半日,因爲年輕,凡是累些地活都交給自己做。

淑寧這次來,是帶了周昌家地與冬青、檀香一起來的,特地將前者留在絮絮身邊照看。確認絮絮只是身體虛弱些,並無大礙,才放心了些,不過眼下還不能掉以輕心。

照看孕婦與病人,她不是頭一回了,所以還算得心應手。傍晚時,瞧着天色不早,她便帶着檀香,隨一個小丫環前往一位老側福晉地住處,想要換下那位國公夫人。

路經一處院子外時,她隱約看到前頭大樹下站了個女人,瞧着有些眼熟。只是對方一身黑衣,膚色卻極白,看上去有些詭異。領路的小丫頭深吸幾口氣,停下了腳步,小心翼翼地問:“是誰在前面?”

那女人回過頭來,呆呆一瞥。淑寧頓時愣住。一個侍女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來,急急把那女人扯回院子裡。淑寧忙上趕兩步,問:“可是肅大姐姐麼?”

二二九、傷逝

那女人腳下一滯,呆呆地轉過頭來,眼神在暮色中顯得有些茫然。淑寧一陣心酸,忙再上前兩步道:“我是奉天城的淑寧啊,你還記得麼?”

那女人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她身邊的丫環卻小聲勸着:“福晉,快回屋去吧,別叫管事看見了。”手上還在拉扯着她。

淑寧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正要再往前走,卻被領路的小丫頭攔住了:“夫人,您不能過去,她是病人,會把病氣過給您的。”淑寧眼光凌厲地射向她,她略退後兩步,顫抖着聲音道:“是……是總管大人交待的……不許人去接……”說到後面,不敢再繼續了。

但就這一小會兒的功夫,肅雲珠已經被拉進院子裡,院門哐噹一聲關上了,將淑寧等三人隔絕在外。淑寧還想繼續上前追問個清楚,無奈那小丫頭死命攔着,檀香見狀,忙扯了扯淑寧的衣袖,小聲勸道:“夫人在哪兒不能打聽?何必把事情鬧大?”

淑寧聽了,漸漸冷靜下來。沒錯,她方纔是太過震驚了,居然忘了這是在別家王府裡,雖說主人家大都不在,但剩下來的人可不是瞎子聾子。肅雲珠的境況明顯不好,若因爲自己的莽撞,反連累了她,豈不糟糕?

她沉下氣來,裝作無事的樣子,淡淡地對那小丫頭道:“繼續帶路吧。”那小丫頭呆了一呆。但很快反應過來,忙往前走了。到了地方,淑寧示意檀香給她塞了點碎銀,又囑咐了幾句。這個小丫頭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沒必要與她過不去,再說。要是她多嘴把方纔地事說出去,也會惹人閒話。

小丫頭顯然深諳大宅門僕役的生存之道,不動聲色地收下銀子,權當方纔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淑寧心裡一直記着肅雲珠的事,眉間一直輕蹙不展。那國公夫人見狀。以爲她是爲老側福晉的病情擔憂,便道:“好孩子,你不必替她難受了。如今康親王不在了,我這個妹子早點離開,也算是解脫。她已經病了許久,心裡也是有數的。早些脫離苦海,未嘗不是幸事。”

淑寧知道她誤會了,但不好多作辯解,便順着應了,恭送她先離開,自己守在病人牀邊,輕輕嘆了口氣。

晚上回住所前,她去看了一下絮絮。順便問起肅雲珠的事。絮絮道:“那是世子地側福晉吧?我記得是姓鈕祜祿的,原也見過幾回。只聽說她有過一個孩子,三歲那年沒了,她大病一場。後來她懷了孕,四五個月上小產了,徹底壞了身子。世子對她便漸漸淡了。我只聽說後來她生了怪病。世子福晉怕她把病氣過給別人,稟告了福晉。讓她搬到偏院裡靜養。如今已經許久沒在人前出現了。”

淑寧心裡悶悶的,只覺得鼻子發酸。絮絮似乎察覺到什麼,擡頭看了彩兒繡兒一眼,她們立時便出了門。

絮絮輕聲道:“淑妹妹,你問她做什麼?若只是因爲見了她,一時好奇,還是不要多管的好。”淑寧答道:“從前阿瑪在奉天做官的時候,我就認識她。姐姐不知道,那時候,她在我們女孩子裡頭,是一等一地拔尖人物。”

絮絮沉默了一會兒,苦笑道:“越是出色的人物,越不該往這種地方來。她再拔尖又如何?嫁進王府,什麼都不是,只能處處小心。”她朝門外瞧了幾眼,壓低了聲音道:“這事兒你別管,王爺過世了,如今這府裡,世子福晉便是主婦,連老福晉都要顧慮她。若你得罪了她,一點好處也沒有。”

淑寧看了絮絮好一會兒,輕聲道:“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這天晚上,她睡在下蹋的小院裡,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牀鋪單薄清冷是一方面,肅雲珠那張蒼白瘦削的臉更是不斷地在她腦海中顯現。

想當年,那朵奉天之花,穿着大紅衣裳,手執馬鞭,騎馬在奉天城大街上飛奔,喜笑怒罵,明媚鮮豔,是何等英姿颯爽、神采飛揚。傍晚時所見到的那個黑衣雪顏、幽魂一般的女子,簡直就是另一個人。記得當年剛回京城奔喪時,她還聽說肅雲珠生了兒子地消息,肅大人當時還是說過女兒很受寵愛。康親王世子椿泰,原來也是個有了新人忘舊人的負心漢?!

她心中思慮不安,輾轉許久,方纔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自然是精神不好。但她顧不上這些,梳洗好了,便去侍候那位國公夫人,倒讓對方很是滿意,覺得她雖然年輕,但是謙遜知禮,懂得敬重長輩。

淑寧當然不會把自己的小九九告訴對方,只是擺出一副恭敬的樣子出來,吃過早飯,便攙着對方去看望那位老側福晉,自然免不了又經過那個院子。她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說起昨日她經過這裡時,看到院裡有人,瞧着很虛弱蒼白,她一時奇怪便問了領路的人,對方說裡面住的也是位病人,不知需不需要去照看。

她們倆留在這王府裡,本就是爲照看府中生病的女眷來地。國公夫人聽聞,便叫了管事的人來問。那管事吱吱唔唔地,只含含糊糊地說,那位是世子的側福晉,因爲有病,已經養了許多年了,世子福晉說她的病會傳染,因此不許人接近她,也不許她出院子,她的病情並不危急,所以不去照看也無所謂。

國公夫人微微皺了眉,讓那管事下去了,想了想,對淑寧道:“這事兒似乎是這府裡的家務事,咱們就不必多管了吧?”淑寧怎麼可能就此放棄。便道:“雖然那管事地這麼說,但我昨日瞧着,覺得那位側福晉地臉色實在糟糕,身子太弱了,只怕有些不妙。若真沒有大礙倒罷了,要是在這幾天之內出了什麼事。豈不是我與嬸孃的過錯?就算這康親王府地人不在意,別人也要說閒話的。”

國公夫人頓了頓,過了好一會兒才道:“說得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橫豎太醫也要來看病人的,請他順便瞧一瞧吧。你不要親自去。若太醫說無礙,再去看她不遲。”淑寧心中一喜,面上卻不露,淡淡應了聲是。

太醫來得很及時,肅雲珠地身體已經很虛弱了,精神也很差。常常昏迷不醒,清醒時也有些恍惚。不過太醫從管事那裡也聽到些風聲,不敢說太多,只說肅雲珠身體很差,仍要靜養,儘可能不要打攪她,並未提及傳染的話。那國公夫人聽了回報,心中有數。只是去照顧其他人,或是探望絮絮。由着淑寧去料理肅雲珠的事,不過私下裡,也曾提點了她幾句。

因此淑寧並未在人前做出與肅雲珠熟識的樣子,對於她身邊知情的丫環,也暗地裡塞了些銀子。那丫環雖不是陪嫁來地。卻也侍候了肅雲珠好幾年。有些感情,知道事情輕重。自然不會多嘴,還幫着瞞住了其他人。對於檀香暗地裡捎來的補品,她也悄悄收下,心中感激。

肅雲珠時昏時醒,有一次清醒時,正巧淑寧在,她怔怔地望過來,忽然笑了,道:“小淑妹妹?”淑寧一時驚喜,忙湊過去:“雲珠姐姐,你認得我了?”肅雲珠微微一笑:“我記得……你送過一個萬花筒給我……”淑寧眼圈一紅,連忙點頭:“對,我的確送過。”肅雲珠眼睫毛一顫:“那時真快活……可惜……已經回不去了……”她閉上了眼,又昏睡過去。

淑寧差點掉下淚來,強行壓制住淚意,交待了丫環幾句,方纔匆匆離開。回到自己暫住的房間裡,哽咽了好一陣子。

她重新出現在人前時,眼皮子還有些腫。國公夫人見了,只是暗暗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倒是絮絮察覺到,私底下再勸她說:“府裡還有人在呢,淑妹妹,別做得太顯眼了。”

淑寧點點頭,勉強笑着問:“這兩日你覺得身上如何?精神好些了麼?做的菜可還合胃

因這幾天絮絮不能沾葷腥,所以她特地用黃豆、菇菌、土豆、蕃薯、玉米、小米、百合以及各種瓜菜等素食做了滋補的食物。目前看來,絮絮睡眠充足,日子又清閒,飲食得當,又有太醫開地安胎藥方,以及周昌家的照顧,臉色已經好了許多。

絮絮道:“我很好,太醫也說孩子很好,好妹妹,你把那些菜的方子留給我吧,明兒你走了,我也能叫人做去。”頓了頓,又添了句:“只要材料容易得的那幾道。”

淑寧應了,留下了十幾樣營養豐富的素菜方子,又讓周昌家的把所有注意事項儘可能地告知彩兒繡兒兩個,畢竟在守孝期間懷孕,不能與過去懷孕時得到的照顧相比。

她還略略提了一下關於管理下人的事。因絮絮性子太軟,淑寧怕她吃虧,希望她能在下人面前強硬些,至少不要讓人騎到自己頭上來,比如那些照顧她懷孕地嬤嬤們。

絮絮卻只是嘴裡應了,瞧她的神色,似乎並沒有下什麼決心,淑寧見了,有些氣不打一處來:“難道先前我都是白說了麼?好姐姐,就算我有心助你,但你自個兒不硬氣些,誰也幫不了你地。難道你真想被人踩在頭上麼?”想到那天見的那個小妾打扮的女子,她更鬱悶了。

絮絮只是笑笑,道:“不會有那個人的,再怎麼樣,我還是個主子,懷的又是王府地子嗣,她們不敢亂來。若你說地是鶴姐,就放心吧。她是侍候爺多年的丫頭,頂多就是個侍妾,能對我怎麼樣?我額娘硬氣了一輩子,可如今只要她離得久些,我阿瑪就忍不住要粘花惹草。她日防夜防,反落得阿瑪埋怨,有什麼意思?我們爺雖有別人,但心裡最看重地仍是我,我何苦去頂那個不賢的名兒?”她嘴裡這樣說,但神情仍有些落寞。

淑寧再勸了幾句,見她不爲所動,嘆息一聲,也不再說什麼了,只是更小心的照顧她的起居飲食,還時不時地派人去問肅雲珠的情形,得知對方雖然常常昏睡,但病情已比先前穩定了,方纔安下心來。

她與那位國公夫人在這康親王府裡畢竟只是客中,兩天後,主人回來了,她們接受了對方的感激後,也只能收拾好東西回各自的家去。

淑寧告別了絮絮,忍住前去探望肅雲珠的念頭,登上了家中派來的馬車。桐英正在車裡等她,一見面就抱住她道:“可累着你了吧?這些天辛苦了。”淑寧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窩在他懷中,桐英以爲她是累了,吩咐車伕起程,便輕輕安撫着她。

淑寧卻想起了絮絮與肅雲珠,如果不是開府另住,自己也會遇到那些事麼?她們也曾是丈夫心尖上的人,絮絮至今也還是,但即便如此,也免不了要忍受小妾或失寵。她不能想象自己有一天也會遇到這些。擡頭望望桐英,她心裡暗暗下了決心,這個男人是自己想要的,她一輩子都不會放手,不管他對自己是不是能愛上一輩子,至少,她不會讓任何第三者來破壞自己的婚姻,也會努力留住桐英的心。

康親王的去世,讓今年的元宵在一片冷清中度過,接着又是接連幾日的雪天。淑寧偶爾隨桐英回簡親王府,但更多的是回孃家。張保的任命書早就已經下來了,最遲月底,他就必須趕回保定去。淑寧希望加緊時間多與父母相處。

關於肅雲珠的事,她曾對父母提起,他們都唏噓不已。張保道:“肅大鬍子的岳父聽說前兩年過世了,他本人也調到江西去了,不在京中多年。興許一時照顧不到吧。”其實他也知道這只是自我安慰,因肅家二叔如今是在京裡的,如果有心,不會照顧不到,也許是因爲侄女兒失了寵,肅家二叔沒了興致吧?

佟氏嘆了口氣,勸淑寧道:“你也算是盡了心了,別再多想了吧。她到底跟你不是一家,上頭又有婆婆與正室,你雖說是好心,也做不了什麼,別反而連累了你表姐。”

淑寧想了想,勉強點了點頭。

因爲很快就要走了,佟氏特地拉女兒進屋,面授機宜:“你嫁人幾個月了,我冷眼瞧着,覺得你與女婿相處時,似乎要強了些。額娘知道你自小就有主意,在家又是受寵的。只是男人都希望自己是妻子的頂樑柱,就算他再寵你,你也不能過於拿大了,要順着些,讓他覺得貼心,但又不能讓他覺得把你完全拿捏住了,那樣他會有恃無恐。這個度,要把握好,知道麼?”

淑寧點點頭:“我知道,以後會注意的。成了親就不比從前了,不能只靠着他寵我,我會好好經營兩人之間的感情。”她早就有了覺悟了。

佟氏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安心。母女倆又聊了許久,佟氏傳授了許多經驗,淑寧把用得着的都記下了。

到了父母啓程那天,淑寧與桐英一早便到了男爵府,又與端寧一起送到城外,直到看不到車隊的影子了,方纔回府。

沒過幾天,絮絮那邊傳了信來,世子側福晉肅雲珠,終於還是過世了。據說世子福晉回府後,進了她的院子不知說了些什麼,肅雲珠病情加重,沒兩天就斷了氣。因老側福晉第二天也沒了,康親王府本就在喪中,喪事便一起辦了,很簡單,也沒告訴什麼人。

淑寧收到信,心中一慟,忍不住落下淚來。

二三零、 慰妻

夜晚,淑寧特地在後花園的湖邊尋了塊空地,擺了個香案,獨自遙祭不幸早逝的肅雲珠。

她拿出一個盒子來,將它打開,裡面是一串牛骨珠子的手串和四個繡花小香包。手串是那年她送給肅雲珠萬花筒時得的回禮,她特地回孃家從雜物箱子底翻出來的。至於小香包,本是周茵蘭的東西,肅雲珠玩過,後來落到淑寧手中,只是因爲丟了一個,早就不能玩了,就與手串放在了一個地方。這是她僅有的與肅雲珠有關係的東西了。

如今已經有十年功夫了,手串珠子依舊光潤,只有紅絲繩有些褪色,而香包上的繡花,也不再復光年的鮮豔,連邊緣都有些磨損了,就象是曾經張揚明媚的肅雲珠,也被生活折磨得失了往日顏色。而從前與好友嬉笑着走遍大街小巷,無憂無慮的活着的自己,也在這京城的大宅院中勉力操持一家人的生活,與那些不喜歡也不好相處的人們打交道。難道說,自己也會有失去自由與快樂的那一天麼?

其實現在的自己,在某種程度上何嘗不是失去了自由與快樂?嫁了人,就不能再象做姑娘時那樣隨心所欲了。而這個貴族的世界,更容不得女子有半點的“不合規矩”。

淑寧吸吸鼻子,將盒子擺在案上,拿過周茵蘭送過來的祭文,輕聲讀了一遍,便點了火,放進旁邊的銅盆裡。

她寫信把肅雲珠的事告訴了周茵蘭,對方也是難過不已,回信上沾了點點淚跡。相比而言,周茵蘭與肅雲珠的交情更深,心情也更難過。只是她在婆家不能自行拜祭,只能寫一篇祭文捎給淑寧代祭。即便這樣,已經冒了被婆母怪罪的風險了。

其實,她也是一個嫁人後失去往日自由快樂的女人啊。即使有夫婿的關懷愛護,也不能掩飾這一點。

淑寧看着那火光一點一點地熄滅,一陣風吹來,將蠟燭吹熄,些許灰燼被揚起,而案上銅爐裡地香也漸漸燒完了,只有遠處的儀和軒前的兩個燈籠,遙遙送來一點昏暗的光。湖中點點波瀾,映着天空中的一彎月影,越發顯得四周清冷之極。

肩上一沉,淑寧回頭一看,原來是桐英爲自己披了件斗篷。她勉強笑笑,知道自己一句話也不說,跑到後園來傷心拜祭。讓他擔心了。

桐英皺着眉道:“我雖不知你祭的是哪一位,但如今正月還未出,雖然天放晴了,晚上依然冷得要緊,你只穿這樣跑到這空曠地方來,是好玩的麼?到哪裡祭不得?”

淑寧低聲道:“是我錯了。我只是想,那人本是明朗張揚的人特,從前最近鮮衣怒馬,在馬場祭是最妥當的。這裡沒有,只好到園子裡最開闊的地方來,免得她生前深受拘束之苦,死了……也要屈就……”她鼻子一酸,忙掉過頭去。

桐英看了看香案,問:“是哪一位?怎麼沒個神主牌?”淑寧道:“本就是我想略表一表心意,我與她又不是親人,放個神主牌在這裡叫人知道倒不好了”她本不信鬼神之說,只不過心中隱隱有些期盼希望肅雲珠能收到某日舊友的心意罷了。

桐英又問是誰,淑寧頓了頓,道“就是康親王世子的側福晉鈕祜祿氏,你可還記得,當年的奉天之花,肅雲珠大小姐?小時候曾與她一塊兒玩來,想必像聽說過的。”

桐英嘆了一聲:“原來是她,我不但聽說,還曾見過呢。只是多年來忘了,原來她嫁進了康親王府,這麼說,是你前些日子去康王府住了兩日,見到她了麼?”

淑寧點點頭:“從前也想過打聽她的消息,但康王府規矩嚴,沒有門路,一點消息都不透。我只有幾年前從她父親那裡聽說她生產的事,只是世子福晉進門後,便沒了下落。後來。。。。”她咬咬脣,沒再說下去了。

桐英卻已明白了:“我聽說了,他家世子福晉鬧了這麼一出,在宗室可惹了不少閒話。這位側福晉雖外祖沒了,但也是高門大戶出身,當年還是太皇太后指地婚事。雖然治罪是不會的,不過宗人府那邊,多半會有訓誡,宮裡可能也會有話說。”

死後再做這些有什麼用?淑寧有些不以爲意,便沒接口,桐英見狀,便上前點了三枝香,對着前方道:“肅大小姐,小時候我也曾見過你的,不過你大概不記得了,你不幸早逝,很多人都爲你難過,希望你一路走好,下輩子過得平安喜樂。”說罷拜了三拜,插在香爐裡,又重新燃了蠟燭。

做完這些,他回頭對淑寧道:“不早了,回去吧?東西回頭叫人收拾就好。”淑寧“嗯”了一聲,對着那香案,默默祝禱幾句,便隨桐英往回走。

忽然一陣大風吹來,那串手串和香袋的盒子啪地一聲關上,銅盆裡的灰燼卻紛紛揚起,隨風飄散了。淑寧回頭看着那些灰燼或是散落在湖面、草地與樹枝之間,或是在夜空中消失不見,眼圈一紅,便掉頭與桐英一齊離了園子。

接連幾天,淑寧心情都不太好,但依然堅持三日一次小請安,五日一次大請安,務必要讓簡親王府那邊挑不出毛病來,當然,這就難免會見到繼福晉博爾濟吉特氏和妯娌瓜爾佳氏。

瓜爾佳氏比先前已經收斂了,不知是因爲雅爾江阿的告誡,還是爲了腹中胎兒着想的緣故。既便如此,她當了世子福晉,自覺地位高升,免不了要在人前顯一顯。淑寧爵位要比她低幾級,又是平輩的弟媳,自然是最好地炫耀對象,淑寧此時沒心情理會她,遇到她耀武揚威,便只當看不到聽不見,讓瓜爾佳氏一拳打在棉花上,鬱悶不已。

但淑寧“息事寧人”的態度卻得到簡親王的好評,認爲二兒媳婦識大體、顧大局,不但平日裡對她和顏悅色,還私下讓長子管教妻子:“我簡親王府的世子福晉,就算不是宗室裡最頂尖的媳婦,至少不能學那誰家的,連分寸都沒有,讓人看笑話。”

雅爾江阿哪有不明白地?忙給妻子上眼藥去了。瓜爾佳氏卻滿腹委屈,最近爲着那康親王世子福晉地傳聞,京城裡所有地世子福晉都被注意上了,成日被人拿來說,可這跟她有什麼關係?“到底是關外來的蒙古人,一點規矩都不懂,也沒娘教她爲人妻子地道理,傲慢任性,平日裡也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眼下闖了禍,卻連累我們被人說閒話,真真是晦氣。”她猶自埋怨着。

然而這些些話輾轉傳到繼福晉耳中時,卻變了味道。博爾濟吉特氏與那康親王世子福晉關係雖然遠,好歹是一個姓的,瓜爾佳氏的話中隱隱有輕視蒙古貴族姑娘的意思,她一聽說就怒火中燒,只是強自壓着,桐英與淑寧這對,雖然不受她待見,與那損害她權威的眼中釘世子夫婦相比,已經算是順眼了。於是她便順着簡親王的口風,待淑寧和氣許多,還時不是送些小玩意兒,而對雅爾江阿那一房,便悄悄拉攏那伊爾根覺羅氏,順道鞭策手下的人,向另兩個小妾傳話。

瓜爾佳氏有些發覺,便趁機發難,爲難幾個妾,尤其是伊爾根覺羅氏。還在雅爾江阿面前添油加醋,只是雅爾江阿早就聽伊爾根覺羅氏報備過了,自然不會對她起疑,而另兩個妾,他也當成是受了池魚之災,反倒警告妻子別再亂來。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出妻妾爭風、正妻來妾的風波來,被人笑話的可就不是康親王一家了。

而對於妻子中傷繼母與弟媳的話,他更是置若罔聞,他現在地位穩固,所以立場也站得很穩,父親與弟弟兩邊他都不會得罪,反而因聽到妻子的話,特地送了不少東西給弟弟桐英,算是替妻子道歉。

繼福晉那邊聽說瓜爾佳氏吃鱉,暗笑不已,只是面上擺出一幅賢良模樣來,勸說媳婦要與妾室和睦相處,“家和萬事興”,讓瓜爾佳氏有想吐血的感覺。但眼看着雅爾江阿的世子地位越來越穩固,與簡親王的父子關係越來越好,繼福晉心中早早盤算開了。正好長子敬順向她哭訴宗學功課繁重,同學又總欺負他、冷落他,他不想再上學,她心疼兒子,便向簡親王提出,儘早回奉天去。

簡親王正爲妻子的識相高興,聽了也沒有反對的意思。他進京來,一是爲了戰後領功受賞。二來是爲了次子的婚事,三來是爲了三子的爵位。眼下功賞已經過了,桐英成親已有數月,而三子阿扎蘭的爵位看來要等到十八歲以後才能得了,眼下在宗學讀書,也還過得去。他這幾個月在京中與其他王公府往來,又要上朝也有些疲累,回奉天日子要清閒得多,於是便答應了,開春就走。

整個簡親王府都動起來了,雅爾江阿嘴上一再勸父親留下,其實心裡不是不高興,父親一走,這府裡就是他的天下,做事也不必束手束腳的了,倒是桐英趁機多陪了父親幾天。

郭福晉與李福晉兩人卻有些不安,因爲阿蘭扎與實格兩人都進了宗學,不能跟她們回奉天去,後者倒還罷了,無論是走是留,她都沒什麼想法,但前者掛念留在奉天地兩個小兒子的同時,又擔心長子在京中無人照料,心下很是不安。而且,以阿蘭扎的年紀,已經可以娶親了,她有些想法,想趁今年選秀,給兒子找一個好媳婦,免得他成日跟丫環們糾纏不休,把身體弄壞了。

但丈夫要走,她也不可能留,見簡親王把事情交給兩個大兒媳,只好接受了。只是想到瓜爾佳氏一向的爲人,她便道:“世子福晉有了身子,選秀的時候正辛苦呢,這事兒就不勞你費心了。”

瓜爾佳氏卻早有了自己地盤算,不在意地道:“這沒什麼,我又不是頭一回生了,身爲長嫂,怎麼能不幫兄弟呢?放心,我一定給他找一個好地。”

郭福晉聽了卻更不安了,只能私底下託淑寧。淑寧沒有把事情攬下,只是淡淡地說會盡力。

一把簡親王一行送走,雅爾江阿就像是鬆了口氣似的,問桐英有沒有興趣陪他喝兩杯,桐英卻有些爲難,因來時曾答應淑寧,會磅億毫她回趟孃家。淑寧見狀,便對他道:“我自個兒去就好了,你就陪大哥坐坐吧,只是別喝太多。”她不想留下來,公婆不在,她纔不要面對瓜爾佳氏那副嘴臉呢。

桐英想了想。便應了,一直將送妻子送上馬車,囑咐了跟車地人好些話,方纔隨兄長回王府。淑寧自行往北走,到了男爵府,也不叫人稟告,便自顧自地往槐院走。

沒想到才走進內院,便聽到有人大喊:“你又不是我們家的人,在我面前橫什麼呀?你就是個吃白飯的!”

淑寧放眼望去。缺看到是安寧在對小寶大嚷大叫,賢寧威兄長不平,便要衝上前去,卻被小寶死死攔住。

淑寧臉一沉,忙叫住他們,安寧見她臉色難看,知道自己闖禍了,心一慌。便跑了。

淑寧問了小寶與賢寧,猜知道是小寶在課業上表現出色。在官學與楊先生那裡都受了誇獎,安寧心中不忿,纔會擠兌他。

淑寧心下暗怒,問:“這事兒是頭一回麼?楊先生知不知道?”賢寧搶先答道:“以前也有過地,先生知道,楊師孃如今帶着雪丫頭學針線,有時會跟大嫂說,大嫂已經罵過六哥幾回了,可是,小寶哥說......”他偷偷瞄了小寶一眼,沒說下去。

小寶面無表情,垂手而立,淑寧知道他對自己的身份有所顧忌,心生憐意,忙道:“你在家裡這麼多年了,家裡人對你如何,你是知道的,別爲了他一句閒話,就心裡不痛快。”小寶彎彎嘴角:“知道了,姐姐放心吧,他就是因爲功課比不過我,才這麼說罷了。”淑寧點點頭:“你知道就好。”

她拉着兩個弟弟回院,但是心裡卻在生氣,心想父親才離開了多久,大房的人就敢來欺負她的兄弟了?而且聽賢寧的口氣,這不是第一回了。難道真珍就沒做點什麼嗎?

但一見真珍的面,她心裡的氣便漸漸消了,真珍臉色有些憔悴,視乎很累。想來母親一離開,她獨自一人要擔起偌大的家業,也是爲難她了,即便有些吧不周到之處,也是有的,於是便拉着真珍的收,問起起來家裡的大小事務,對於她覺得煩惱的地方,也一一幫着指點了幾句。

不一會兒,那拉氏帶着翠萍與安寧過來賠罪了,真珍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心中羞愧,淑寧看着翠萍,想起先前聽說晉保又納了一房妾的傳聞,心下暗歎,淡淡的對那拉氏道:“小孩子不懂事也是有的,大伯母多教導教導六弟吧,他年紀也不小了,總要知道個好歹,不然日後當了差,怎麼跟人相處呢?”

那拉氏忙應了是,有陪着說兩句話,還給小劉氏送了兩塊料子,方纔帶着人走了,小劉氏目送着送她遠去,嘆了口氣

淑寧見狀便道:“姨娘在家裡若悶得慌,不妨多到榮大奶奶家走走,或是找找舊日的朋友。閒了,也可以回房山住兩天,那邊清淨,而且家裡也沒個人在那裡,姨娘若能偶爾照看下莊子,我們也放心些。"最重要的是,大劉氏的丈夫榮志已經升了四品防守尉,相對於幾位兄長,官高了不是一級兩級,多少也能讓大房那麼顧及些,對小劉氏客氣一點。

小劉氏心中也明白,但對於回房山居住更有興趣,只是放不下兒子。淑寧便笑道:“他那麼大的人了,家裡又一堆丫環婆子,難道還會冷着餓着麼?何況她在官學,又不是天天上課,專找他不去學裡的日子,讓他陪你回房山散散心就好了。”

小劉氏應了,小寶面上帶着笑,賢寧則早已嚷嚷着要一起去了。淑寧看着弟弟們鬧騰,覺得心裡好受了些。只是她一時疏忽,卻把真珍忘了。

不過端寧從衙門裡回來後,聽了妻子的懺悔,卻笑着安慰她:“沒事,你纔多大?在家裡也不習慣這些,偶爾疏忽是有的,妹妹也沒有埋怨你,你心下不安個什麼勁啊?”真珍仍舊覺得自己做事不夠周到,端寧只好慢慢開解了。

卻說淑寧回府後,對桐英說起今天的事,桐英眼珠子一轉,想到妻子近日有些暗淡的神色,出了個主意:“叫小寶與賢寧常來我們家玩吧,你家那位楊先生,學問雖然不錯,也不是頂好,帶的幾個學生,年紀、程度都不相同,定然十分辛苦,倒不如讓石先生指點指點小寶的功課。他到我們家來得多了,相比你伯父伯母也會有所顧忌。”

淑寧想想也是,便應了。於是每隔幾日,便派人接兩個弟弟來玩,有時也會請真珍母子和小劉氏,只是端寧每日有差事要忙,只能在休沐日時來。

桐英那邊,也請了五弟實格來。原本是想他與小寶年紀相近,可以交個朋友得,沒想到他總是看小寶不順眼。可小寶對着他他拉家的人或許還會讓着些,對於實格,雖然明知對方是簡親王府的兒子,也不想想讓,免得落了姐姐的面子,這一來二去的,二人針鋒相對了幾回,居然惺惺相惜起來,雖說仍不時拌下嘴,但已經能好好相處了。

淑寧看着他們吵架,覺得好笑,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桐英見狀,便提議趁着天氣好,一起到郊外騎馬去。

他們經德勝橋直接出了德勝門,就是一大片原野。如今正值春天,正是草長鶯飛的時節,處處綠草成蔭,野花開放,騎着馬放開了跑,心情也變得輕鬆起來。淑寧遠遠看着小寶、賢寧與實格他們邊跑邊鬧,嘴角含笑。

桐英翻身下馬,牽着她的馬繩慢慢地走,輕聲道:“心情好些麼?趁着天氣暖和,我又清閒,要不要我陪你回房山住幾天?要不。。。。。。。去保定看看你父母?”

淑寧心中軟軟地,知道他近日所做地,都是爲了讓自己重新快樂起來,便輕輕的嗯了一聲,不管怎麼樣,桐英有這份心意,她會珍惜的。她既然選擇了這個人,選了這條路,就會一直走下去。

賢寧在遠處大聲招呼着他們,夫妻倆相視一笑,加快速度趕了上去。

然而,桐英卻不得不食言了,因爲他的差事很快就下來了,沒法陪淑寧離京散心。

二三一、小別

桐英的新差事是鑾儀衛鑾儀使。這是個正二品的職位,相當高了,但有些出乎桐英的意料之外。

他原本想過,自己若不回兵部去,很有可能會再被派往禮部,畢竟先前他在那裡幹得不錯。就算是其他四個部院,也是好差事,當然,若不是戶部那種麻煩的地方就最好了。

他與淑寧私下討論時,發現還有另兩個衙門的可能性很大。一是宗人府,二是理藩院。前者是因爲他父親簡親王曾經執掌過宗人府,而眼下宗人府有一個宗正的空缺,這個職位向來是由貝勒、貝子擔任的。至於後者,是因爲他對蒙古相當熟悉,辦起相關差事可以事半功倍。這兩個衙門都是可以享清閒的地方,唯一的顧慮是他太年輕了些,可能資歷不足。

結果,居然是鑾儀衛鑾儀使。

鑾儀衛掌管皇帝皇后的車駕儀仗,主要是處理皇宮禮儀的雜務,以及典禮的安全。上官是掌鑾儀衛事大臣,正一品武官,鑾儀使位居其下,大概差不多是儀仗隊長這樣的職務。這種差事必須由皇帝信任的人來擔任,工作有些偏繁瑣,要求做事細心、謹慎,但很容易出錯。鑾儀衛的主官從來就少有能長時間坐穩位子的。如今的掌鑾儀衛事大臣,據說是從治儀正做起的老人,經驗豐富,但年紀偏大了,很有可能過一兩年就要退下來。皇帝要桐英去當鑾儀使。不知有什麼用意。

桐英一擺手:“罷了,旨意已經下來了,我照做就是。反正我在禮部幹過幾個月,禮儀方面地事我是清楚的,又對軍中事務有些瞭解,這種武官的職位。還算是適合我的。等熬兩年,若能升上掌鑾儀衛事大臣是最好,不能的話,再到宗人府或理藩院尋個位子好了。”

既然桐英都這樣說了,淑寧也不再多想。到了上差那天,便早早爬起牀來爲桐英打點官服鞋帽,陪着他吃早飯,直送他出門。然後她在家中料理家務,準備營養豐富的午飯,臨近午時。便派人送到鑾儀衛去。當然,馮侍衛與孫侍衛兩人及其他隨從地份也不能少,員工福利很重要。就連跟班的天陽,也隨身帶着充飢的小點心。

起初,她還可以當作是送老公上班。桐英雖然每天都要進宮去當差,但傍晚前絕對可以回家吃飯,因此日子過得不併難受。但沒過多久,因康親王的喪事而推遲的巡幸五臺山之旅。再度開始了,桐英必須隨聖駕到五臺山去。

他不在地日子裡。淑寧覺得心裡悶得慌。說起來真奇怪,從前兩人一年半載不見面,也沒想念到這種程度,怎麼才分開幾天,她就連吃飯都沒了胃口呢?晚上也總是半夜裡才睡着。白天精神自然不好。結果。她只能悄悄取了桐英的家常衣裳出來抱着睡,情況纔好了些。

知道自己是因爲思念丈夫的緣故纔會這樣。但淑寧深知,必須要找些事來做,轉移一下注意力了。

根據府中各處產業傳回來的消息,莊子上的糧食栽種工作已完成了,眼下在忙着鮮花與瓜果方面的活。淑寧在囑咐莊子上地人在農閒時整修水利設施外,還特地將有過相關經驗的週五福調過去當指導。

她還調了莊子往年的賬來看,發現春夏兩季,鮮花與瓜菜都賣得一般,只有秋冬時節賣得好些,大概是跟天氣暖和時別家莊子也有這些出產有關,溫泉莊子,本就只有在天氣寒冷時才能顯出好處來。

因此,她特地叫人中斷了莊子上的活,招來莊頭重新調整產業佈局。春夏時節,除去留下兩三畝地種些時令花草外,大部分的花田都改種經濟價值較高的花,比如可入藥的、入茶的,以及可以製成香料香水地品種。觀賞性強的花卉也可種一些,但牡丹這種花,就按花季栽種,秋冬時不再培育,免得難開花不說,還要花大把功夫料理,別家溫泉莊子已有了,不如將花在它頭上地人力物力放到別的花上。天氣寒冷的季節裡,多出產一些較喜慶的、受人歡迎的花卉就好,可以賣給京裡地大戶人家裝飾插瓶。

一些銷路一般、實用價值不高地花,就完全不再種植了。

爲了尋找產品的銷售渠道,她還特地去找了二伯母索綽羅氏,因纈彩坊本身就有用鮮花制護膚品或香水地。不過纈彩坊如今已經沒了當年的銳氣,不過是二伯母留着用來與其他貴族女眷結交或巴結宮中貴人的工具,因此淑寧並未把希望放在它身上,而是通過二伯母知道了一些做這個行當的商家,便讓尹總管去打通路子了。

另一方面,她記得房山園子裡的花,就有賣給茶葉鋪子或藥店的,也一併叫管家尋了幾家聲譽口碑較好的店。其他的,因莊子本就有固定的銷售路子,她就不作改動了。

不過,因爲偶爾發現了一家藕粉作坊,與昌平莊子上有過合作的,她便告訴了王寅,讓他自去與人協商,算是爲自家陪嫁小莊那幾十畝荷塘的出產找了個去處。

桐英自簡親王府分得的兩間鋪子與一家酒樓,裡頭用的大都是舊人,淑寧見它們經營得還可以,便沒有多管,但眼下要找事情忙,只能看看有什麼文章可做了。

其中酒樓的生意不錯,她就不多管了,頂多叫兩個陪房的媳婦子把一些菜式及點心做法傳授給廚子,讓他們自個兒整去。那兩間鋪子,一家是綢緞鋪,一家是賣文房四寶的,生意還行,但仔細查問之下,發現問題不少。

她問過綢緞鋪地情況。得知它賣的東西從質量低劣的粗綢到名貴的織錦都有,但偏偏是那些名貴高價的貨物難以賣出,都積在店裡。她得知鋪子的地點後,有些明白其中原委了。那是在外城,本就是尋常富戶、漢官聚居地地方,位置極好。但太名貴的衣料卻不是人人都買得起的,而買得起的人家,卻往往有固定購買衣料的店鋪。這家鋪子地掌櫃,本來想的是將各種階層的顧客都一網打盡,但卻忽略了。能買得起織錦緞的人家,又怎麼會到賣劣質粗綢的店裡購物?然而那些名貴的衣料,成本又極高,錢就壓在了那裡。

因此她叫了那掌櫃來,要他想清楚到底想做哪種客人地生意,並且建議他。依一直以來的銷售情況看,只做中下階層客人的生意最好,可以賣一些質量上乘的好料子,但那些動轍幾十兩一匹的貨就不要再進了。那掌櫃的煩惱了三天,最終還是同意了,所有名貴的衣料由淑寧出錢以八折買下,拿來做人情或是自用,綢緞鋪從今往後。只做尋常富戶或官宦人家的生意,不再寄望於有哪家王府突然看中他們地料子。

另一家賣文房四寶的。原是桐英爲了畫畫方便,以及孝敬老師們弄出來地,向來盈利微薄,只因常有想巴結簡親王府的人光顧,所以表面上看來還維持得不錯。淑寧問過那掌櫃的。又看過他拿來的幾色貨物。發現可能是因爲鋪子沒有專屬作坊的緣故,只能收購他人作坊地貨品。再轉手賣出。而一些有合作關係地作坊,各有背景,產出的筆墨紙硯,質量不算是最好地,跟琉璃廠那邊的松竹齋根本沒法比。

她總記得筆墨紙硯這些,是江南的最好,松竹齋也是南紙店,於是便向孃家的堂兄輔寧求助,又去託霍買辦家的人,打聽蘇杭一帶的好作坊,讓尹總管找兩個可靠的家人,陪那鋪子的掌櫃南下,尋找好貨源。至於原本的幾家作坊,打聽了背後的關係,又察看過它們的產品質量後,只留下一家造紙作坊和一家制筆的,別的都通通打發了。其中只有一家作坊是隻做貝子府鋪子生意的,質量還不好,淑寧得知他們家只是有個女兒嫁給了瓜爾佳氏的陪房的兒子,便毫不客氣地中止了合作。本就與瓜爾佳氏不和了,沒必要爲了顧慮這層關係,自己倒賠銀子。

這般料理了一番,她覺得各處產業都更順了,才鬆了一口氣。但稍稍閒下來一些,心中便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桐英。雖然他從五臺山那邊寄過兩封信回來,但出門在外多有不便,他又是在御前當差的,沒法常常與京中聯繫。因此,淑寧覺得實在很想很想他。

結果纔料理完家務,她又再做起了公關工作。

她本不是個愛交際的人,自她嫁進貝子府以來,交往的對象也以桐英交好的人爲主。眼下,她除了孃家親眷外,便只有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以及幾家宗室是來往得較密的。只可惜康親王府全家守孝,深居簡出,少與外界來往,不知是不是爲了讓先前的傳聞漸漸消散的意思。

連淑寧或是大房那邊以絮絮母家親眷的名義送東西過去,也是由專人領進府,與絮絮說上一兩刻鐘話,便再由專人送出府來,對其他地方或其他人,壓根兒就沒法攔觸到。所幸從派去的人的回話來看,絮絮現在已經健康了許多,等天氣再暖些,想必會恢復得更好。

三阿哥府上離貝子府最近,所以淑寧與他家福晉來往較多,三福晉甚至還來作過兩回客,逛過一回園子。在讚口不絕的同時,她很疑惑爲什麼有好幾個地方都沒起名字或沒掛匾,還很熱情地表示,若想不到好名字,她可以讓三阿哥幫忙起。

淑寧笑着扯開了話題,心中卻有些不以爲然,她家的園子,爲什麼要讓別人起名字?之前不起是覺得沒必要,但現在,她不能忍受別家的人指手劃腳。

於是,她便請教了石先生,又叫來小寶與實格幫着出主意,再自己想了幾天,終於定下幾個名字。松林裡的亭子,由石先生起了“清風雪影”一名,湖心的亭橋,則是淑寧想的“晚風行舟”,竹屋也是她起的“沐風臥竹”,種有荷花的岸邊,則是實格想的“荷風溪語”,最後是小寶起的“碧晶館”,就是望閣邊上的屋子。

所有的名字都暫時用卷軸寫了掛上,等桐英回來點了頭,再去制匾。

結果三福晉再來時,看到這些地方已經定了名字,有些惋惜,卻又打趣道:“怎麼幾乎處處都有風字?不如把這園子叫做風園吧。”淑寧倒無可無不可的,寫下了卷軸,只說等桐英回來再定奪。

至於五阿哥府上,五福晉媛寧仍在宮裡,似乎有在宮中待產的意思,淑寧只能送些藥材補品到五貝勒府,至於她能不能收到,會不會用,就不知道了。

四阿哥府上,淑寧倒是最常去的,一來是因爲桐英與四阿哥向來交好,而她本人也有些想法;二來是與玉敏認識時間較長,相處得也不錯;三來,則是爲了婉寧。畢竟同是穿越者,又是一個家族出來的姐妹,總不能棄之不顧。

她有時是自己送東西,有時是幫着那拉氏送,當然,幫捎的東西她都讓人檢查過了,確保沒問題才答應的。隨着她送東西的次數增多,婉寧的態度也漸漸不再那麼冷漠,有時也會與她聊幾句近況,有一回甚至還請她去了自己住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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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院子比婉寧在家時那個要稍大一些,也更富麗堂皇,但侍候的人多,住得有些擠。俏雲自出嫁後,便不在這裡當差了,婉寧提起她時,只是淡淡地說:“人往高處走,我也不好攔人家的青雲路了。”

但是煙雲卻聽不得這些話,插嘴道:“姑娘怎麼又這樣說?俏雲姐也是爲你好,你沒看她三天兩頭的給你送東西來麼?我們平日的吃穿用度,可比先前的要好些。”邊上一個臉生的丫環卻撇撇嘴,下去了。

淑寧輕咳一聲,問起桌上放的針線,扯開了話題。結果煙雲搶先答道:“那是爲法事做的繡幃,我跟姑娘一起做的,過些天要送到廟裡去呢。”婉寧瞪她一眼,讓她下去了,才緩緩地道:“我聽說山西那邊鬧饑荒,想着做場法事祈祈福,福晉她們幾個都有意參加呢。”

淑寧頓了頓,問:“銀子可夠麼?要不要幫襯些?”做法事的花費可不小。婉寧咳了兩聲,掉過頭去:“夠了,你不必操心。”沒多久,便端茶送客。

淑寧回到男爵府,對那拉氏說起婉寧的事,看着她不停唸佛的樣子,忽然靈機一動,道:“大伯母與其常送衣服財物過去,倒不如以二姐姐的名義做些善事,扶助孤寡,贈醫施藥之類的,若是有不方便的,也可以捐錢給常做善事的寺廟。”京中各大佛寺,有好幾家有每旬固定施粥舍衣的傳統,似乎是當年玉恆擔任順天府尹時留下的舊例。佟氏每季都會吩咐管家送錢物到護國寺裡去,淑寧本身,也有類似的做法。

那拉氏眼中一亮:“說得是,多結些善緣,婉寧名聲也好些。”說罷便忙忙去張羅了。

淑寧嘆了口氣,自行回槐院去。

桐英終於回來了。夫妻倆小別勝新婚,淑甯越發粘他,便是他夜裡有什麼要求,也半推半就地依了。從此小夫妻倆更是如糖似蜜。

三月裡,皇帝下旨冊封皇子,其中皇長子胤被封爲直郡王,皇三子胤祉爲誠郡王,皇四子胤爲雍郡王,皇五子胤祺爲恆郡王,皇七子胤、皇八子胤俱爲貝勒。

桐英的爵位一直沒有變化,他與淑寧倆終於確信,先前的傳言只是傳言。

轉眼,萬壽節又快到了。

二三二、萬壽

桐英看着自己歷年所作的畫稿,一臉煩惱。每年萬壽節,他都是隨簡親王府的人一起送禮的,內容除了王府代他置辦的幾樣珍玩外,主要是他自己畫的畫。但今年他開府成家,不能再隨王府一起送,又當着御前的差事,壓根兒沒有功夫去畫,可怎麼辦呢?

其實他自從參與出征噶爾丹的戰備工作以來,就沒再按時去向焦、王兩位師傅那裡請教,甚至連畫技都有些荒廢,虧得那兩位都是內廷供奉,原也沒指望他真成什麼氣候,加上他一向恭謹,所以還沒有將他逐出門牆的打算。後來他帶淑寧上門拜見,淑寧表示了可以將陪嫁的幾幅古畫借出一兩個月,供師傅們欣賞臨慕,才幫桐英重新討得了他們的歡心。

桐英在婚前重新開始每日練習,但領了鑾儀使的差事後,也僅僅能維持每兩三天能抽出一兩個時辰來畫罷了。如今他的畫技多少有些退步,若是臨急抱佛腳趕出一兩副來,別說皇帝看不看得上,就連他自己也沒臉送上去。

淑寧見他一臉糾結,輕笑道:“這個你就不用煩惱了,我早有準備。”然後命人取了一套四件新做的玻璃硯屏來,道:“你看看這上頭是什麼?”桐英仔細一瞧,那上頭的人物畫面怎麼那麼眼熟?好像是他的手筆啊。

原來淑寧早在二月裡就已經開始準備萬壽節地禮了。她聽說桐英往年多是送自己的畫。但一副複雜些的好畫,少說也要畫上一個月,今年顯然是來不及了,而且桐英的情況,她也心裡有數。所以她提前從桐英的舊畫稿中,找出一疊三四十張的《塞外行樂圖》來。這是桐英歷年隨聖駕到塞外時所作。畫地是皇帝宴請蒙古王公,或是滿蒙貴族子弟騎馬、射箭、烤火、喝酒、唱歌跳舞以及摔跤等場景。從中選出四張畫得最好的,交給尹總管,讓他去尋個好的玻璃作坊,將畫上的場景燒成玻璃硯屏。再用黃花梨的木料做個底座,豈不是又表現了桐英地畫技,又簡單體面了?

這本是從當年真珍送端寧的瓷畫炕屏想出來的,淑寧承認,這是因爲先前回孃家時,在梅院看到那炕屏。纔有的靈感。

看着那四面硯屏上塗了淡彩的人物,她滿意地點點頭。尹總管找的這家玻璃作坊手藝着實不錯,就是收費貴了些,不過幾百兩銀子比起年禮時地支出,已經很划算了。看來以後可以長期光顧。

桐英看得一臉驚喜:“我怎麼沒想到呢?不一定要是紙畫啊,燒成屏風不錯,但也可以燒些水丞啊筆洗啊筆架啊鎮紙啊,我練習時畫的花鳥蟲魚山水人物。都可以用吧?對了,除了玻璃。還有木雕石雕竹雕……”

“打住打住!”淑寧忙阻止他繼續下去,“這種東西弄幾樣是個意思,都這麼弄,人家就煩了。”桐英摸摸頭,乾笑兩聲。道:“也對。不過家裡用的可以這麼做。而且光是這一套硯屏有些薄了,再燒幾樣吧。今年雖不是整壽,也是逢五呢。”

說得也是。淑寧拉着他一起想,到底還要再添些什麼。

前些天她在雍王府那邊作客,看到四福晉玉敏吩咐人辦壽禮,有一張單子上面密密麻麻的,玉敏還私下指點了她幾句。她也是那時才知道,進上的壽禮不能光送一兩件。

最後夫妻倆商量定了再燒幾樣文房用具,都用桐英的畫作底子,再添些別的物件。淑寧本想要把嫁妝中的織金彩瓷瓶拿一對出來,卻被桐英阻止了:“我知道你定會說這不是什麼貴重地東西,但好歹是你的陪嫁,讓人知道了,還以爲我們艱難到這個地步了呢。頂多再讓人去買就是,反正你也有路子不是麼?”淑寧知道他這是爲自己着想,便應了。

定下了章程,淑寧大大吁了口氣,有人商量就是不一樣啊。她先前爲了公關時送什麼禮,可煩惱了好幾個晚上呢,哪有這麼快捷?

桐英見狀,便小心替她揉着額角,輕聲道:“累了吧?最近爲了府裡地事,叫你辛苦了。”淑寧嗔道:“說什麼呢?!這也是我的家,辛苦是應該的,你這話就說得不對!”桐英忙陪笑道:“對對,是我說錯了,請夫人責罰。”淑寧飛他一眼:“少來,油嘴滑舌。”

桐英笑了一會兒,又問:“先前我不在家,底下的人可有給你惹事?若有人不聽話,只管教訓他。不管是王府那邊來的,還是內務府派地,都別跟他們客氣。”淑寧淡淡一笑:“放心,我在孃家時就做慣這些地,整治了幾個,如今他們都服貼着呢。”

她雖說得輕描淡寫,但實際上也是費了番功夫的。

內務府那邊地倒還好,不外乎想佔好處,想要體面。這種人家家都有,就算強大如老媽佟氏,也沒法完全壓制住三房名下僕人想貪小便宜、顯擺的心理。那些人要權要財可以,但不能太過,而且必須服從她的意思,否則,送回內務府,難道那邊還會對她怎麼樣麼?

她將幾個陪房的男僕安插到不同位置上近半年,讓他們漸漸有了一定的威信。接着她料理了幾個異想天開的傢伙,並把他們送回內務府,又提拔了幾個原先不得重用的人,底下的人收斂了許多。她又讓兩個內務府的嬤嬤領會到服從主母意願的好處,把她們搞掂,其他人也就不成問題了。

問題是一些簡親王府過來的老人,倚老賣老不說,還想通過與他們有親戚關係的秋宜她們,妄想獲得更大地好處。這些人動轍稱他們看着貝子爺長大。怎麼怎麼的。但淑寧早就問過桐英,除了幾個奉天過來的老奴,其他人大都是京中簡親王府幾年前收的,壓根兒就沒怎麼侍候過桐英。

內院裡侍候的四個丫環,淑寧只讓她們做針線活與主屋以外房間的打掃工作。至少,要讓她們地野心打掉再說。

而對於其他人。她就交給尹總管了,橫豎他也是王府派來的人,她只管問他要結果。這人與羅總管都是能幹的,人也可靠。而尹家的獨生愛子,如今在外書房當差的一個挺聰明地年輕人。眼下正在追求素馨。她問過素馨的意思,那丫頭只說先看看對方的誠意,死不鬆口。眼下尹總管巴結淑寧還來不及呢。

而羅公公那邊,她發現他那張死人臉底下,其實是很有趣的性情,目前正努力發掘中。

桐英見她嘴角含笑。便問:“在想什麼?說來讓我也笑一笑?”淑寧抿着嘴道:“羅公公成天板着臉,看似冷冰冰的,其實心地很好,而且很喜歡小孩子。周昌家的小子,還有東一院裡陳管事地小孫子,都只有四五歲大,正是調皮的時候。前幾日天氣好,他們居然爬到樹上去玩。急得羅公公在樹下跳腳。我經過看見,真的很有趣。”

桐英見她眼角帶了笑意。心中一動,道:“你也喜歡孩子麼?其實不用着急,我們還年輕呢。”

淑寧一怔,才明白他有些誤會了:“沒有的事,這種事急也急不來。遲早會有的。”老實說。她還真不怎麼着急。畢竟這個身體只有十七歲,生孩子略早了些。她還想過一兩年二人世界呢。不過。這個年代的人,婚後一年還不懷孕,的確是會惹閒話的。想到這裡,她心裡又有些鬱悶。

壽禮地事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中,但桐英卻漸漸忙碌起來。爲了萬壽節的事,他早出晚歸不說,有時候甚至近二更天才回府。淑寧見他日漸消瘦,好不容易養起來地肉又開始縮回去,十分心疼。她除了變着法兒給他做好吃又營養的食物外,還勸桐英:“若是差事忙得着實晚了,也不必趕着回府來。王府那邊離衙門近些,你也可以到那裡去過夜啊。”

貝子府位於京城北部,離鑾儀衛與六部都太遠了,相對來說,簡親王府就近得多,也是桐英所熟悉的地方。她雖然希望能天天見到桐英,但不希望他爲了趕回家過夜,而犧牲休息時間。

桐英也明白這個道理,考慮了一會兒就同意了,但他道:“我若不回來,會派人告訴你。你叫人送些換洗衣物過王府那邊吧。家裡有事,千萬要找我。”淑寧笑着點頭。她倒不擔心他在王府那邊會做什麼不好的事,都累成這樣了,再說,實格近來與他們夫妻交好,常會把王府的事說給她聽,也算是個小耳報神呢。

接下來,一直到萬壽節當天爲止,桐英大多數時候都能趕回家裡吃晚飯休息,只有兩三個晚上實在累了,纔在簡親王府過夜,也沒什麼不妥地地方。

萬壽節前,淑寧已經備好所有壽禮了,除了那套硯屏,還有新燒地山水鎮紙一對、花鳥筆架一個、荷花青蛙筆洗一個以及福祿壽三星的臂擱一對,都是玻璃地。另外還有一套織金彩瓷的茶具,一個芙蓉石壽桃擺件、一對宣德罐子、一個萬壽銅爐,還有家人下江南時置辦的十二件絲綢夾褂夾袍,以及淑寧親手繡的靠背坐褥一對。

淑寧看着賬本上支出的兩千多兩銀子,嘆了口氣。若不是霍買辦不在,他家珍寶軒掌櫃不肯打折,或許還會少些。不過,她發現可能是因爲皇帝萬壽送禮的人多的緣故,許多店鋪都漲了價錢。

這次她又受了個教訓,一年到頭送禮的機會也多,或許她應該在“淡季”裡趁低價“進貨”,也好減少成本。另外,若是太后或妃嬪的生日,她可以拿自個兒做的精細針線活頂上,比如繡屏和坐褥之類的就很好,又能體現心意。決定了,萬壽節一過,她就開始繡繡屏和佛像!

萬壽節當天,白天要穿着大禮服去參加朝拜,然後又要回家換吉服參加晚上的萬壽宴。幸好她得了玉敏與三福晉的提醒,送了幾樣小東西給佟妃討她歡心,得了個恩典,可以從神武門那頭進出宮廷,得以抄近路,趕回貝子府去換了大紅吉服,重新梳頭,又趕回宮裡來。

今年的萬壽節雖不是整十大壽,但也算是一小慶,應此萬壽宴也相當隆重。大殿中,酒席不知有多少,淑寧坐在女眷席上,位置只能算是中間偏前。前頭隔了一丈遠的地方,是皇子福晉們與親王福晉們的席位,三福晉、玉敏、媛寧與魏莞都在上面。接下來的是瓜爾佳氏這些世子福晉長子福晉們。而她們這些貝子貝勒國公之類的宗室女眷,足有五六席。在她們下面,還有許多爵位更低的,以及百官家眷。她遠遠地看到一個疑似大伯母那拉氏的身影,只可惜真珍與其他幾位嫂子都沒能參加。

邊上很角落的地方,有幾桌穿粉紅桃紅或水紅衣裳的,她只認出一個是三阿哥府上的晶玉,一個是四阿哥府上的李夫人,另一桌上,還有簡親王府的伊爾根覺羅氏,便知這大概是側福晉或側室的位置,只是裡頭並沒有婉寧。

太監們一路報着各府送的壽禮名單,淑寧一路聽完,稍稍鬆了口氣。他們夫妻送的禮雖然不能與皇子們送的相比,但在宗室裡,禮物的份量也算是中等的了,與桐英的身份正配。

開席前的表演,有歌舞,也有百戲,只是除了三阿哥作了篇賦,太子所出的兩位小皇孫向皇帝背了幾首詩,討了個好彩頭外,就沒別的皇室宗室成員出來獻藝了,更別說是女眷們。表演的都是專業人士,不知是傳說中的教坊司,專門學舞的宮女,還是外頭找來的民間班子?

不知過了多久,才正式開始飲宴。這時桌上的菜色,除了燉菜以外,大都冷了,只有最上面的幾桌有爐子溫着。淑寧吃着那些半冷的菜,不知是什麼滋味。不過墨魚羹與沙板雞的味道不錯,還是熱的,她多嚐了幾

倒是餑餑的種類有很多,花樣也新鮮,她最喜歡吃那個金糕卷、佛手酥和豌豆黃,不知御廚們是怎麼做的。她決定回家後試做一下後者。

吃過飯,還要喝酒,男人們固然喝得兇,但女眷們也有彼此敬酒的,不過要溫和些。淑寧交遊不算廣闊,但也被旁人逼着喝了十幾杯,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

晚上回家的時候,因要隨大流,她還是從前頭的正宮門出去了。幾乎是一上馬車,便整個人癱在那裡。她知道桐英今晚還有得忙,必是不能陪自己回府的,只好勉強撐着吩咐車伕出發。才走出不遠,車便停了,她正疑惑着,車簾一掀,桐英鑽了進來,身上還帶着寒氣。

“你不是還要看着人收拾東西麼?”她問。

桐英卻塞了個荷包過來,道:“家傳秘方,解酒良藥,記得睡前用熱水送服,一顆就夠了。我今晚要在宮裡過夜,不用等我。等忙完這事,咱就能閒上幾日了。”說罷匆匆親了淑寧一記,笑笑便下去了,淑寧呆呆地,半晌才反應過來。

看着手裡裝藥的荷包,她心裡一甜,連頭疼都變得輕了許多。

二三三、短假

清晨,淑寧從睡夢中醒來,聽到屋外的樹上,小鳥不停地叫着。牀鋪一動,她一轉頭,便看到了桐英的臉。他彎了彎眼睛:“看來今天是個晴天呢。”

“你怎麼知道?”

“晴天的時候,鳥兒纔會叫個不停啊。”

“那如果下雨呢?”

“下雨的話,可以聞到泥土的氣息,還可以聽到屋檐下雨水滴落到臺階上的聲音。”

“下雪又如何?”

“如果是下雪,你一張開眼睛,就能感覺到了。”桐英輕笑着吻了吻她,“起了麼?”

“嗯。”淑寧同樣笑彎了眉,起了身。

他們現在正住在後園的儀和軒裡,就是專門收拾了在夏天住的那間屋子。雖然現在只是春天,但睡炕卻有些太熱了,寧可鋪上夾棉被褥,睡架子牀。

但桐英在前頭正房裡睡拔步牀有些時日了,反而覺得普通的架子牀不方便。小瀾子與丫環們不在軒中,夫妻倆起牀後,要淑寧下牀去拿衣服來,服侍桐英穿上。

他有些埋怨地道:“你又直接從暖被窩裡出來了,也不披件外衣。都是我昨晚上忘了把衣裳放在近前。如今這天氣,早上還有些寒意的,着涼了可怎麼辦?我如今知道你那大牀外進的箱櫃有啥好處了,放被子放衣服都方便啊……”

淑寧止住他的碎碎念,好笑地道:“一次半次有什麼要緊?我又不是玻璃人兒,凍一凍就壞了。那拔步牀當然是方便的,不然我爲什麼要叫人做啊?”幫他扣好釦子,自己也穿好衣服,便走到外頭廊下的方几旁,用上面的棒槌敲響銅鐘,通知在其他屋子裡等候的丫環們。

桐英跟着走出來。聞了聞風中淡淡的茉莉香。深吸一口氣,道:“果然,這園子還是該叫茉園纔對,什麼風園啊……倒是那兩個小崽子起的名不錯……”看到淑寧似笑非笑地模樣,他輕咳兩聲:“當然,夫人與石先生起地名自然是好的。”

淑寧嗔他一眼,道:“雖然種了幾叢茉莉,但還是太少了。跟這名字不太相配,若你真喜歡這花,叫人多種一些吧?先前我讓昌平莊子那邊多種些香花,裡頭就有茉莉,趁着天氣暖和,移些過來好了”桐英大力點頭。

檀香菊香兩個端着水盆和洗漱用具進來了,夫妻倆回屋梳洗完,淑寧還仔細幫桐英重新編了辮子,兩人才一起到了正軒吃早飯。

早飯除了牛奶與紅棗糯米粥。就是各種餑餑點心,有豆麪糕、豌豆黃、藤蘿餅,還有內務府昨日才送來的玫瑰火餅。淑寧覺得內務府的玫瑰餅比起在欣然家吃到的。也沒強到哪裡去,頂多比自家做的好一點,但豌豆黃卻是出乎意料的好吃。

她道:“我從來不知道,姚廚子原來那麼會做豌豆黃。跟前幾天在萬壽宴上吃到的相比,也不差什麼,不象我做地,總覺得缺了點味道。”

桐英笑道:“老姚雖不是御廚出身,但他老爹和兄長都是御膳房的白案高手。宮裡的秘方兒。他多少知道些。不過我更喜歡你做的,沒那麼甜膩。”他低頭看看面前的玫瑰餅。有些厭惡地皺皺眉,另挾了豆麪糕來吃。

淑寧知道他是討厭那玫瑰餡過於香甜,暗暗偷笑,引來他一個白眼。

吃完飯,他們商量今日要做什麼。萬壽節已經過去幾天了,正值休沐日,桐英又向上司討了一日假,他們現在有了短短兩天的假期。桐英有很多計劃:“先前我答應了你,要帶你回房山住幾天的,要是我們現在出發,明天午後回來就行了。”

淑寧不同意:“一來一回就去了一天了,何必這樣勞累?賞花到哪裡都是一樣的,我們自己的園子也很好。”

“那……我陪你去逛正陽門大街?要不去什剎海看景吧?不然出城騎騎馬也好。”

淑寧卻道:“你平日騎馬還騎不夠麼?什剎海我也是常見地,沒什麼新鮮。至於逛街,好是好,但今日休沐,定有許多人出門,叫人看見了,又要惹閒話。你不如就留在家裡歇兩日,畫幾筆畫,或是什麼都不幹,我陪你說說話,如何?”

桐英想了想,笑着點點頭:“也好。”

檀香與菊香將幾扇門都打開了,讓陽光透進來,照得屋裡亮堂堂的,然後便小心地退了下去桐英四周看看,問:“怎麼近來只見這兩個小的?那個噪丫頭和那個很會洗筆地呢?”

淑寧有些好笑地道:“冬青在正院裡呢,至於素馨,你問你外書房那個小廝去。她們幾個侍候你半年了,怎麼你還記不住她們的名字?光記得誰會洗筆了?”桐英乾笑兩聲,便移到畫案前去。

淑寧陪着他畫了一會兒畫,見他狀態上來了,正用心,便悄悄退出儀和軒,到前院料理了一會兒家務,把要緊的事先處置好,小事就交給尹總管與羅公公了。她問了問羅公公的腿可有再犯風溼,得知上回送地藥挺有效,便讓人再去配幾貼,然後將素馨找回來囑咐幾句,又再度回到園子裡來。

桐英已經畫好了一幅花鳥,正在作細部的修飾。見到她來,便向她招了招手,道:“過來看看我這幅畫得怎麼樣?”淑寧過去細瞧了瞧,笑道:“倒比前些日子畫得好些了,這枝葉的伸展別有一番味道,連那鳥兒也靈動些。”

桐英嘆了口氣,道:“果然,看來真是心境的緣故。先前我雜事纏身,練畫時也靜不下心來,可方纔不知怎的,就忽然有了興致,結果畫完了,才發現這纔是我原本該有地水平。”說到這裡,他神情有些黯然:“只要我一天當着差事,只怕都很難在畫藝上有大長進吧?”

淑寧皺皺眉。道:“我倒不這麼想。你前幾年也有當差,當時難道沒長進麼?只不過現在忙些,纔會有了退步,但即使如此,你還是能畫出這樣地畫。只要你勤加練習,終會成氣候的。”

桐英卻搖頭道:“學畫本就該心無旁物纔是,我現在心境沒法安靜下來,就算偶爾畫得得好些。也不得長久地。”

淑寧見他這樣,突然伸手道:“讓我也畫幾筆。”桐英有些詫異,但還是把手上的筆給了她,只見她另鋪了張畫紙,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畫着,過了一會兒,紙上便出現了一枝白描桃花,繪得很細,但卻沒有繡花樣子的味道。

桐英看着那株桃花。輕輕頷首道:“雖然略顯匠氣了些,不過畫得還算過得去。”淑寧瞄他一眼:“那當然,我曾經在整個春天裡都畫桃花。用功地程度不比你差。”

畫完最後幾筆花蕾,她放下筆,正色對桐英道:“我從小就沒有畫畫地天賦,從前教過我的先生都是這麼說的。可即便如此。我今天還是能畫出你覺得過得去的畫來。你覺得是什麼緣故?”

桐英想了想,明白了,有些愧色地道:“你說得對,就算一時不見長進,我也不該灰心喪氣。而更應該堅持練習。當年我學畫花鳥山水。焦師傅也曾要我連畫幾個月的梅花或牡丹,當時我也沒放棄過。現在心境浮燥了。反倒把當初的想法都淡忘了。多謝夫人提醒我。”

淑寧笑道:“我還記得那時你畫了一個多月的梅花,在我家見了哥哥新院子裡的紅梅,忽然說要畫畫,可讓我詫異得很。”桐英笑了,顯然也想起了那時地情景,摸了摸頭,問:“要不……我現在也畫?不畫梅花畫桃花?”

淑寧笑着點頭,真個動手幫他收拾畫具,讓他到屋後去畫,卻被桐英攔住。只聽得他道:“光畫花太無趣了,不如添點別的。”然後轉出後門折了一枝桃花回來,插在瓶裡,添了水,放在羅漢牀的炕桌上,拉着淑寧坐過去,道:“請夫人坐一坐,讓我照着畫吧。”然後回頭攤紙磨墨,準備各色用具。

淑寧原本有些摸不着頭腦,現在才明白了:“原來是要我做模特呀?”“你說什麼?”桐英詫異地擡頭問。淑寧忙道:“沒什麼,我記得你原本最擅長畫人物,如今重新拾起來也好。”

桐英聽了笑道:“可不是?我可是畫了十幾年人物呢,後來才學的山水花鳥,但論最擅長的,還是人物。我還從沒畫過你呢,你就坐着,讓我好好畫一畫。”

淑寧便笑吟吟地端坐着讓他畫,後來時間長了,也自己畫了一張《桐英畫畫圖》,算是鬧着玩。桐英看看她畫的,又看看自己的,笑道:“不如都拿去燒成玻璃硯屏,咱們各自放在案上吧?你放我的,我放你的,就當是小像。”

主意是好主意,不過淑寧另有提議:“你說得好像燒玻璃不用花錢似地,照我說,先前修這宅子時,有好些多餘的玻璃窗板,都收在後殿裡。不如找出來,夾着這畫,加了木框與底座,就是座屏了,還是真跡呢,豈不比用玻璃燒出來的強?”

桐英聽了忙道:“這話說得是,就這麼辦。”

這兩天短假裡,桐英花了大半功夫去練畫,淑寧一直陪着他,有時給他做模特,有時跟他學幾筆技巧,有時便靜靜坐在一邊做針線。她甚至還曾經坐在盼樓上看書,讓對面望閣上地桐英連人帶樓閣畫進圖中。這兩日裡桐英畫的畫,倒比先前一個月畫的還多。到了第二天晚上,他們重新回到正院時,桐英對妻子道:“我覺得日後還是以人物爲主的好,畫人物我更有興趣。”淑寧笑着說:“你愛畫哪樣就哪樣,我會一直支持你地。”桐英笑着將她攬入懷中,忽略掉身後碰撞與掉東西的聲音。

淑寧聽了有些臉紅,桐英卻不在乎地輕聲道:“這兩天過得真快,下回再到休沐日,若沒什麼要緊事,我再請一日假好不好?”淑寧在他懷中點頭。

這兩天,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別人有眼色,不論簡親王府還是男爵府上,都沒人來打攪他們。等小寶、賢寧與實格再不約而同地到貝子府來作客時。淑寧才發現已有兩日不曾見過他們了。只是幾個小子暗地裡看着她偷笑,讓她好生奇怪。

過了幾天,小寶對她道:“姐姐,嫂子說讓你明日有空就回家去一趟,她有要緊事要和你商量。”淑寧問:“是什麼事?”小寶搖搖頭,賢寧卻插嘴道:“我知道,昨天慶大嫂子來我們家,跟嫂子說了半天話。然後嫂子纔對小寶哥說的。”

李氏?淑寧猶自奇怪着。

次日回了男爵府,真珍見了大喜,忙叫人去請了李氏與喜塔臘氏來,居然連芳寧都在。淑寧與她們見過禮後,順便問了句:“大伯母身子可好?聽底下人說,她這兩日不在家?”李氏斂了笑容,淡淡地道:“額娘如今身體很好。她在廟裡呢,說是爲二妹妹祈福,要吃幾天齋。”頓了頓。她扯了扯嘴角:“自從萬壽宴回來,她老人家就是這樣了。”

喜塔臘氏聽了,忙道:“上了年紀的人。總愛吃吃齋念念佛的。如今額娘在家也是閒着,我們早就安排好侍候地人了,廟裡地屋子也是乾淨的,就當額娘是去散心。”

淑寧心中有數。便轉而問候了芳寧地雙胞胎,然後才問:“今兒讓我回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真珍道:“這事要大嫂子才能說清楚了,是大表妹地事。”李氏忙收起心思,把事情的原委說了出來。

“前日裡我使人送些時令糕點去康親王府給大表妹。她託那人帶回來的信兒。說是再過半個月。就是老親王的百日了。世子雖沒說什麼,但世子福晉已露了口風。要別房的人都搬出去住。連幾位老福晉,都已定了百日後便在後府隔院另居,爲老王爺唸經祈福。到時候王府就是世子福晉作主了。表妹夫想着,早日尋好宅子搬出來,也好將他母親接出去,已經叫人留意合適的宅子了。只是他們素來領的俸祿都是歸到公中的,積蓄不多。幸好今年春俸發放時,正趕上老王爺出殯,遲領了幾日。表妹夫留了個心眼,沒把錢交公,如今手頭纔有些現銀。連他們舊日地積蓄與大表妹的嫁妝加起來,僅夠買下一處大宅,但要增添傢俱用物,發放僕役月錢,給老側福晉請大夫吃藥,再預備大表妹生產的事,就不夠了。大表妹也是沒辦法了,纔想向我們借一些。”

淑寧皺皺眉:“老福晉們不管麼?”李氏嘆道:“世子福晉叫人砌院牆,打的是爲老王爺祈福的名號,又不讓她們隨意出門,那些福晉們還能說什麼?她們本就是寡婦,就算外人問起,也可以說是爲了老王爺守節。”

芳寧問:“那位世子福晉怎麼敢這樣做?這裡頭可有她的婆婆,她不怕被人說閒話麼?”真珍卻冷笑道:“她本來就沒什麼好名聲了,就算她再孝敬婆母,友愛兄弟,名聲也好不到哪裡去。我看她是破罐破摔了,橫豎她身份擺在那裡,宮裡也不會真把她怎麼樣。”

衆人對京中之前的傳言,均有所聽聞,都不作聲。芳寧想了想,問:“康親王世子那邊……難道就不說些什麼?我聽說他爲人還不錯啊?”李氏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但大表妹那邊透露,世子極有可能會將王府的產業分一些給兄弟。”

衆人又是一陣默然,淑寧擡頭問:“他們會帶多少人出府?又打算添多少人手?”李氏答道:“是說大表妹他們麼?大概只有他們一家幾口,加上平日裡使喚的人,還有老側福晉屋裡地人吧?人手是一定要添的,做粗活的,看家護院地,料理車馬的,還有照顧大表妹生產的人。”

淑寧點點頭,道:“這麼說,其實人不算很多,四進的院子便足夠了,宅子不用太大。使喚地人咱們可以幫忙找,或是從家裡或舒舒覺羅府上調些人去也行。他們要守三年孝,很多地方都不必鋪張,倒是省了不少花用。”

芳寧道:“其實……如今再找宅子似乎有些太急了,不如等大表妹生了再說吧?免得動了胎氣。”喜塔臘氏卻道:“原本他們夫妻也是這麼打算的,偏偏世子福晉那邊催得緊,而且表妹夫也有些心氣,擔心大表妹生產後,又要坐月子又要調理身體,不知幾時才能動身。”李氏也道:“最要緊的是,老側福晉要是進了那唸經的院,想出來就不容易了。”

衆人互相對視,心知在絮絮父母都不在京中,孃家族人又未必可靠的情況下,他們已經算是她唯一可以依靠地了,不然絮絮那樣內向害羞地人也不會貿然提出借錢的請求。於是衆人商量了一番,決定各自回頭與丈夫商議,湊出一筆銀子來。

淑寧晚上對桐英提起時,桐英很是生氣:“那個女人居然做出這種事!椿泰怎麼也不攔着?!”淑寧忙安撫下他,才慢慢道:“我想着他們在秋俸下來前,手頭都會比較緊,所以該多給些銀子。你說,是給一千還是一千五?”

桐英想了想,道:“一千就好了,太多了,巴爾圖會憋屈地。不過我們可以在其他地方幫忙。他們不是還沒定下買哪裡的宅子麼?我記得前海北河沿和西牆縫衚衕那邊都有宅子出售,雖然舊了些,但收拾一下就能住人。尹總管認得那個經紀,可以壓低些價錢,我叫人捎個話給巴爾圖,讓他買一處吧。”

他沒有說出這番話的另一個用意。這兩處宅子都離地安門不遠。康親王府的幾位老福晉,本就是太后宮裡的常客,眼下有了守孝的名義,沒法進宮。若老側福晉隨兒子住在什剎海邊上,太后那裡知道了,難免會起意召人進宮說話,到時候那個不仁不孝的兒媳婦,就會成爲千夫所指了。

淑寧倒是不知道桐英心裡的彎彎繞繞,只是覺得那兩個地方離貝子府與男爵府都挺近的,來往方便,便答應了。第二天,她又叫人傳信給拒馬河莊子上的王寅家的,讓她五月初進京來。

沒等絮絮這邊的事有迴音,簡親王府上先傳來了喜訊,伊爾根覺羅氏在十四日凌晨生了個大胖小子,這是雅爾江阿的次子。

禮物早就備下了,一份男孩一份女孩。淑寧叫人擡了男孩那份,隨桐英一起回王府去恭賀。才進了內院,便聽到女人尖利的說話聲,仔細一聽,原來是瓜爾佳氏。

桐英與淑寧對望一眼,都微微皺了眉頭,心想難道這位大嫂是爲了新生的庶子在發脾氣麼?

不過隨着他們越走越近,卻發現事情不像是那樣,瓜爾佳氏似乎在爲別的事生氣:“我嫁給你這麼多年,又替你生了兒子,你就這樣無情無義麼?光顧着那個狐媚子和她的小崽子,我表妹如今連誥命都沒了,你就不肯幫幫忙?”

只聽得雅爾江阿道:“我能幫什麼忙?不過是削爵,又沒丟了性命,何況這本是他們自個兒造的孽,憑什麼讓我去摻一腳?!”

瓜爾佳氏正想再吵,雅爾江阿卻先發現了桐英夫妻倆在外頭:“是二弟與二弟妹麼?快進來吧。”

瓜爾佳氏回頭見是他們,臉更冷了,看到丈夫笑着與他們打招呼,她冷哼一聲,一甩帕子走了。雅爾江阿苦笑着對淑寧道:“她今兒心情不好,弟妹別見怪。”然後又熱情地招呼他們坐下,又要叫人上茶。

但桐英卻打斷了他:“大哥,大嫂方纔說的是什麼事?她要你去做什麼?”

二三四、轉折

雅爾江阿勉強笑道:“沒什麼大不了的。她也就是那些小心思罷了。”桐英卻不肯就此放過:“大哥,我天天在御前當差,朝廷上的事,多少是知道的。你別瞞我,快說吧,難道我分府出去,就不是你兄弟了麼?”

這話卻有些重了。雅爾江阿有些爲難的看了看淑寧,淑寧心知他們有正事要談。照這位大哥的脾氣,是不會當着她的面說的,便對桐英道:“你們先聊。我去瞧瞧孩子和產婦。”然後便向雅爾江阿行了禮,退了出去。如果她想知道,回頭問桐英就是。

茶水上來後,雅爾江阿摒退左右,關上門,纔將事情說出來:“其實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延壽出事,被降爲貝勒,袁端削了爵罷了。你大嫂那個姓舒舒覺羅的表妹,就嫁給了袁端,如今倒了黴,你大嫂就想讓我向上頭求求情,好歹留個正式的爵位,哪怕是奉恩將軍也好。”

桐英聽了,神色卻一點都沒有緩和下來:“大哥,若是別的事,我不會說什麼,但這事你最好不要插手。別說他倆素來行事就很不象話,這回也是被人抓了個正着。就算真是情有可原,咱們也不能被攪進去。如今朝廷上的局面,你我都看在眼裡,這可不是玩的。袁端他們本就跟我們不是一路人,大嫂不懂這些,你不能犯糊塗。”

雅爾江阿道:“我還不知道麼?方纔我也一口回絕了。只是你大嫂如今只當我是故意擡舉纓絡,落她面子。我又不好對她說狠話,她好歹還挺着七個月的大肚子呢。”

桐英想了想,又問:“大嫂……如今還有進宮請安麼?”“有啊,每個月都按時去……”雅爾江阿一頓,望向弟弟,“你是說……”桐英點點頭:“若是你這邊不肯,說不定她會到宮裡去求恩典。上回她妹子與丈夫鬧彆扭,她不就進宮說過麼?”

雅爾江阿眉間打了幾個結:“那可怎麼辦?雖說後宮不能幹政,可是……萬一皇上以爲是我授意的,豈不是麻煩?但總不能攔着她不讓去。每月兩次進宮請安,已經是慣例了,就算我不讓,宮裡也會打發人來問的。”

桐英低頭默默想了好一會兒,欲言又止,雅爾江阿見了,就催他道:“你有主意就快說。在大哥面前還顧忌什麼呀?”桐英卻苦笑:“只怕我說了出來,大嫂以後更恨我了。”頓了頓,他道:“其實也不是不能攔。大嫂頭一胎生產是就有些風險,近日想必也是心情煩躁不安的。爲了這次生產能順利,最好能讓她靜心養胎,別再出府了。這也是爲了子嗣着想,宮裡知道了,應該也能諒解吧?”說完又是一臉苦笑。

雅爾江阿卻眼中一亮:“哎,我怎麼沒想到呢?沒錯!不但不能再讓她隨意出府,連來探視的人都要儘量少見了,免得聽到什麼叫她心煩的消息。我叫總管多安排幾個曉事的人守着她,以防再出差錯。”他使勁兒的拍着桐英的肩膀:“好兄弟,我就知道,你總有好主意。”

見桐英仍是一臉苦笑,他見了便收起臉上的笑意,緩緩勸道:“你別擔心你大嫂那邊,我不會告訴她是你的主意的。她只是不知道這其中的風險,總想着爲孃家人多扒拉點好處罷了。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桐英輕輕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道:“大哥,你別嫌我?嗦。雖說我們與太子那邊近些,但也別粘得太緊了。皇上對太子……自然是好的。但若太子做了什麼出格的事,他自然不會吃虧,倒黴的卻是他身邊的人。我們家是鐵帽子王,已經貴不可言,只需要老老實實做事,這王位就是穩穩當當的。但若出了什麼差錯……大哥,你別忘了二伯,別忘我們家的王爵是怎麼來的。”

雅爾江阿漸漸放下手臂。站着不說話。

桐英繼續道:“大哥。這話我也不是頭一回說,你和父親大概都不大聽得進去。但是,你是我大哥,我總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雅爾江阿過了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道:“二弟,若是從前,你對我說這話。我多半是聽不進去的,但如今……放心吧,我心裡有數,知道你是爲了我好。”

桐英聞言。鬆了一口氣:“那就最好不過了。對了,我還沒看過小侄子呢。快帶我去瞧瞧吧。”雅爾江阿重新換了笑臉,道:“差點忘了。快來,你不知道,這小子可有趣了,長得忒像我……”

當桐英與淑寧重新坐上自家地馬車。往貝子府方向走時,淑寧問起方纔他與雅爾江阿地話。桐英卻只是輕描淡寫地道:“沒什麼,嫂子孃家的姻親犯了事,想讓大哥幫着說說情。大哥不肯,才鬧起來罷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淑寧聽了卻有些疑心。事情真有這麼簡單麼?但看到桐英不想再談這件事。她也就不再問下去。

回到府裡已經是掌燈時節。吃過飯後,夫妻倆正在屋內說些閒話,尹總管來報說:“夫人先前叫銀樓打地東西,已經送來了,要不要驗一驗?”淑寧忙讓他送過來。

桐英不知是什麼。等尹總管把東西送來,他才發現那是十幾盒銀器。當中有三四十個銀鎖,一百來個銀錁子,還有銀項圈銀鐲子銀帽飾之類的。連風帽扣都有幾個。做得很是精緻,很多都刻了吉祥話在上頭。

他一臉驚異:“你叫人打這麼多做什麼?送給小侄子的麼?可今天不是送過了?”淑寧一邊拿起兩個銀鎖細看,一邊笑道:“還有洗三和滿月的禮呢。再說,大嫂子那一胎也是要預備的。先前我準備雍王府大阿哥地週歲禮時,才發現平日裡這種禮最多最繁瑣,別說過幾天就是七貝勒的大阿哥滿月。雍王府的李夫人聽說又有了身子,恆王府裡,五福晉也要生產了。絮絮表姐那邊還有一胎。這一年到頭。各大王公府裡也不知有多少孩子出生、滿月、週歲或過生日。這種禮雖不需太重,也很麻煩。所以我索性一次叫人打了這麼多銀器。遇到日子添點東西就能直接送出去,豈不便宜?”

桐英眨眨眼,有些呆滯:“原來……有那麼多禮要送啊……以前都是管家替我預備的。說起來,繼福晉生的十三弟,好像前些天才過生日……”淑寧好笑地道:“尹總管早就提醒過我了。東西已經送去奉天了。這些事我心裡有數,你不必擔心。”

桐英吁了口氣。握住妻子的手,道:“夫人,原來你這麼辛苦……以後這些時還是交給尹總管吧。你天天煩這些,也太累了。”

淑寧聽了。心情很好:“知道了。我就是過問一下,一般人家的禮。我都是交給管家們預備地。這一回,也是爲了少花些銀子才特意交待罷了。”驗過銀器。交待管家付了銀子,她又讓素馨把東西收好,然後問冬青近來秋宜她們做了多少布偶和小孩衣服鞋襪。知道了數目。就讓她們挑些好地拿出來預備着。

桐英看着淑寧料理這些雜務。等別人走了,便過去替她捏肩膀捶背。淑寧起初嚇了一跳,發現她的意圖後。也就笑納了。

雅爾江阿次子洗三那日。淑寧過王府,有些意外發現瓜爾佳氏沒有參加儀式。王府裡的人只說世子福晉不小心動了胎氣,雖沒有大礙。但需要靜養。來的女客們見了伊爾根覺羅氏這邊的人沒有表現出異樣。其他幾個妾。連那個一臉幽怨的小蓮在內。也都齊齊圍着新生兒說吉祥話。便沒說什麼。淑寧見狀,便將疑問埋在心底,只當瓜爾佳氏是心裡不爽快。所以不肯出席。

但瓜爾佳氏似乎是真地在靜養。連康親王地百日祭都沒有參加。

百日那天,淑寧是一個人到康親王府來的。桐英還要在宮裡當差。

儀式由康親王世子福晉主持。接待男客的卻是巴爾圖與另一個兄弟。世子椿泰據說因爲父親逝世而傷心,堅持在靈前盡孝,結果累得病倒了。已有相當時日沒有過問府中事務。有一位世子與郡王長子奉父命進內院探視。證實了這個消息。

而康親王福晉,也同樣臥病在牀。莊王福晉等幾位老妯娌,不知從哪裡聽到些風聲。要來問個究竟。見了老福晉的吃穿用度,知道她在這方面沒受什麼委屈。才略微放了點心。巴爾圖的母親與另一位生了女兒的庶福晉出面接待諸位宗室女眷。言談十分謹慎,都說世子福晉行事周全。並沒有不孝之舉,外頭傳的都是謠言云雲。

儘管如此,衆人心中仍有疑慮。屋內聚焦了那麼多康親王府的女眷。世子福晉卻獨自坐在上首,高傲地擡起頭,身後跟着侍候的兩個妾臉色都很蒼白,低着頭大氣都不敢出。其他人都離得遠遠的,不去看她們。偶爾望一眼,也隱隱帶了懼色或怒意。

淑寧遠遠看着,只覺得世子福晉的目光中帶着譏誚,彷彿把整個屋裡的宗室女眷都不放在眼裡。她實在有些不明白,這位世子福晉到底是什麼心思。

不過她沒空去管別人家的事,只悄悄往絮絮手裡塞了封信,便尋機退了出來。離開時,還隱隱聽到莊親王福晉說會再來探望老福晉。

當她重新登上馬車,正準備回貝子府時,卻被人攔下了。原來是他他拉氏回了京,剛剛拜祭完康親王,請她回男爵府去,有事相商。

一進男爵府的榮慶堂,便看到姑媽他他拉氏正對着那拉氏抹淚。他他拉氏十分感激孃家的侄女侄媳們對自家女兒女婿的幫助,還說會盡快把借的銀子還回來。李氏道:“這些先不急,讓他們先安頓下來要緊。今日姑姑見了大表妹,可知道她那邊準備得怎麼樣了?”

他他拉氏忙道:“宅子已經買下了。就在什剎海邊上,叫西牆縫衚衕地地方。四進的院子,已經派了十幾人過去準備了。眼下只等正式分家。聽說世子雖病着,人還是清醒的,已經交代了會分一個大田莊給貝子爺。就是老側福晉那邊有些麻煩。”

淑寧勸道:“應該會順利地。朝廷素來最重一個孝字,表姐夫要對生母盡孝。別人總不好攔着。從前王府規矩嚴,走親戚也不容易。表姐能搬出來。倒是好事,以後姑媽和我們要看她就更方便了。一切都會好的。”

他他拉氏又抹起了淚:“說的是。這次我非要等到外孫滿月了才走。”喜塔臘氏與真珍,忙安慰起她來。

絮絮夫妻搬出康王府的事,進行得還算順利。世子最終還是答應了讓老側福晉隨兒子住的請求,而且除了原來許諾的田莊,還另給了一處山東的田產,以及幾千兩銀子。等新宅子收拾得差不多了,絮絮才動身入住。幾乎是同一天,他他拉氏就住了進去,專門照顧女兒。

桐英隨皇帝巡視運河去了。淑寧一個人在家,料理完家務,有些沉悶,便練起了字。忽然孃家來人報信,說是佟氏回了京。她頓時大喜,連忙收拾了東西回孃家去。

佟氏回來,卻是有一件大事要與家人商量的,不但她回來了,連剛在房山住了兩天的小劉氏也趕了回來。

原因是真珍收到廣州的信。說她父親武丹不久就要離開廣州將軍任上,要調到哪裡去還不清楚,但溫夫人已經決定,要收了仙客來的生意。

這對張保一家而言,卻是一個相當大的轉折。

佟氏與小劉氏、真珍、淑寧圍坐屋中,商議着她們家要怎麼應對。

二三五、退意

真珍有些愧疚的說:“這……並不是我二孃不顧你們,實在是……仙客來的那塊地位置實在太好,難免會有人盯上,若我阿瑪在那裡還好,一但離任……卞掌櫃不一定能撐得住……”

佟氏點點頭:“這倒沒什麼,其實,仙客來頭兩年還賺得挺多,一年也有四五千兩,只是去年一整年也不過千把銀子,早不復當初盛況了。真的收了,也沒什麼,只是有些突然罷了,先前也沒聽親家提起。”

真珍低頭道:“是,開始只有我們一家,可後來別人也開了幾家,生意就差些。又有人學了仙客來的點心做法去……卞掌櫃曾經想過不做茶樓,改做其他獲利更豐厚的生意,但我阿瑪不許,說怕壞了名聲……”

佟氏沒作聲,不去問那會壞了名聲但獲利更豐厚的生意是指什麼,不過她去過那家茶樓,也明白那個地段有多好。自己一家離開廣州已有數年,現在廣州的洋人生意越發紅火,來往的人也複雜了許多,做事已不象以前那麼容易。象霍買辦那樣的人精,就早早想了別的法子,在京中打開局面,不再死守南邊。

淑寧在旁邊聽着,想了想,便問真珍:“阿銀姐和春杏他們怎麼辦?他們一家與我們合辦茶樓,若我們撤走,他們能撐下去麼?”

真珍道:“這事兒二孃已經問過他們了,這些年他們掙了不少,阿銀姐也累了,阿鑫與春杏的孩子又漸漸長大,他們打算在城外買塊地,種田也好,種桑養蠶也罷,安靜度日。阿鑫還想讓兒子讀書進學呢。”

淑寧覺得這樣也不錯,只是擔心他們沒了靠山,能不能過上安樂日子。真珍聽了,便笑道:“別擔心,他們做了這幾年生意,大老闆總認得幾個,多少有些交情。至於錢財方面,我們分紅尚且如此豐厚,他們又怎麼會少?廣州那裡又不比京城什麼都貴,一百兩銀子,就夠他們便宜舒舒服服過一年了。”

淑寧聽了也放下心來,便對佟氏道:“額孃胎,既如此,收了就收了吧。老實說,廣州現在離我們太遠了,不好掌控,除非我們家又有人在那裡做官。況且這兩年茶樓賺的錢大大減少,倒不如將錢收回來,另尋他法。”

佟氏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本來當年參股進去,主要是爲了和武丹一家搞好關係,爲兒子爭取一個好媳婦。現在兒子已經把人娶回家,這項投資就成了親家之間的紐帶之一。京中的產業獲利頗豐,少了這處收入,她也不覺得太可惜,只是溫夫人的做法讓她有些不舒服罷了。

不過她看到兒媳婦臉上的愧疚與尷尬,也漸漸心軟了。不管怎樣,總不能打翻了玉瓶,讓媳婦夾在兩家之間爲難。於是她便點頭道:“也好,其實京中酒樓茶樓也多,咱們讓人在京裡開一家仙客來那樣的,想必生意也不錯。”她轉頭面向淑寧:“你們府裡不是就有一家酒樓麼?“

淑寧猶豫了一會兒,道:“那個酒樓生意還行,也有些年頭了,暫時還是不要去動的好。但額娘若想在京中開一家仙客來,卻有些難辦。別說廚子到哪裡去找,咱們也沒個可靠又有經驗的人打理不是?廣州的仙客來,我們從來就只是坐等分紅,壓根兒沒插過手啊。“

這倒是,佟氏發覺自己有些想當然了。阿銀一家不可能離鄉北上,本地又不一定能找到合適的廚子,而卞財卻是將軍家的人,自己家的僕人中,只有顧全生一人最會做生意,但如今他管着房山的順豐糧行,又要過問通州恆福堆房的經營,怎可能再分身照管京中的事?

不過她還有另一個主意:“那就搭上霍買辦,借他家的船做點南北貨生意吧。他女人昨兒來給我請安,說起他家的生意,現在可紅火得很,咱也不跟他們搶,倒是可以打打木料或江南綢緞刺繡的主意。先前派去南邊的家人,都有些經驗。” 淑寧沒作聲,小劉氏小聲問:“這種生意要很多本錢吧?咱們家可沒那個家底啊。”佟氏卻道:“又不是要做大,先前爲淑兒辦嫁妝時,你們都是聽說過的,這兩樣東西在南邊和京裡,價錢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我先前就想過了,只是我人不在京裡,端哥兒媳婦的家務又才上手,不方便罷了。”

淑寧覺得這主意也不錯,雖然有些冒險,但盈利是十分豐厚的。不過當她看到對面真珍的不安時,忽然想到,現在跟先前不一樣了,佟氏遠在保定,自己又是出嫁女,若真的投資新行業,負責管理的人就是真珍。真珍如今只是管着家中已有的產業,就有些吃力了,她與自己不一樣,不是從小就習慣料理家務事的人,如果再加重她的負擔,她能承受得住嗎?看着真珍稍稍有些消瘦的下巴,她猶豫着。

想了想,淑寧問:“近來糧行和堆房盈利如何?還算順利吧?”真珍忙答道:“很順利,糧行一直生意興隆,堆房有些,忙不過來了,顧管事前兒纔來信問過,要不要把堆房旁邊的地也買下來,多蓋幾間倉房。”

淑寧對佟氏道:“額娘,雖然木料與綢緞生意很能賺錢,但風險也大,又是我們沒做過的,你不在京裡,我又不好多管孃家的事,嫂子一人太辛苦了。

其實我們家的糧行與堆房獲利就很豐厚,不如把錢多投一些進去,多開一家糧行,或是多盤一個院子做堆房,都是穩妥地法子。”

佟氏怔了怔,轉頭去看真珍,真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頭,佟氏仔細打量了她幾眼,嘆道:也罷,咱們也不愁銀子了,還是穩妥些吧。就照你小姑的意思。糧行也好,堆房也罷,都交給你了,若真的太累,就直接把錢用去買地吧,多些田產總是好的。”

真珍忙道:“我能行的,請額娘放心。”頓了頓。她又看了小劉氏一眼:“姨娘的份子怎麼辦?就這樣抹了麼?”佟氏與淑寧這纔想起仙客來的生意,小劉氏是有一份地,淑寧忙向她道歉,表示不該忘了問她的意思。

小劉錯卻擺手道 :“說什麼呀,本來就是白送我的,我又不懂這些。問我也沒用,我銀子夠使了,抹了就抹了吧。”佟氏說:“一家人客氣什麼,這事是我疏忽了,你雖有銀子,難不成就不爲小寶以後着想?這樣好了,我出錢給他置辦一處田產,也叫你們母子日後有個倚仗。”

小劉氏慌忙推拒:“這怎麼使得?我有銀子,要置產也該我出錢纔是。”佟氏卻已拿定主意:“就這麼辦,田地不會太多,但溫飽還是不成問題的。小寶好歹叫我一聲額娘,你休要再羅嗦。”小劉氏知道這事推不掉了,只好再三謝過,但重新坐下時,眼中還是十分欣喜的。

四個女人又再商量了一陣,定下了大概的章程,便各做各的事去了。佟氏特地將女兒留下,與她說說別後的閒話。淑寧便將這幾個月管家的經歷粗略地說了一遍,尤其對送禮一事大吐苦水。

佟氏不禁失笑道:“真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們自己家裡,要送禮只需要送親朋好友,還有你阿瑪官場上的上司同僚便罷,但你嫁進宗室,要送的禮就多得多了。這人情往來,送禮收禮的事,你從前在家時就不太擅長,能做到這個地步,也算是難爲你了。不過你說的‘趁淡季時進貨’是什麼意思?” 淑寧笑道:“只是一個念頭。我本來想着,一年裡除去節令日子,就是萬壽節、千秋節與年節前後送禮最多,京裡的珍玩店在這種時候價錢都特高,倒不如提前幾個月看好了,趁它未升價前買回來收着。不過後來與桐英商量時才發現有些難辦,因一年到頭總有人過生日成親什麼的,所謂淡季,其實也沒淡到哪裡去。”

她喝了口茶,繼續道:“雖說我認得霍買辦,可以拿些折扣,但他那裡地東西,稍微好一點地,動輒價值上千兩,一次兩次倒罷了,若次次都要讓他讓利,時間長了,他必定會有想法,就算他不在乎,人情也欠下了,若將來他家有什麼事求到我面前來,難道我還能厚着臉皮說不?所以,我不能每次都到他店裡買,而且不能叫他吃虧太多。”

佟氏微微頷首,又問:“那你怎麼辦呢?這禮是不能不送的,送得差了,別人還以爲你瞧不起他們呢。”

淑寧笑道:“所以啊,我讓管家去找着手藝好的作坊或匠人,已經找了一家玻璃作坊、一家銀樓和一個玉雕師傅了,還要再找擅長木雕的、竹雕的、石雕的、做瓷器的......我們專找那些手藝好卻境遇不佳的人,每個月花些銀子養着,找到好材料,就讓他們做成精細的物件,擺件或是文具都使得,桐英擅畫,很多人都知道,送的禮書香氣濃些,別人也不會說什麼,但一年下來,就能省一大筆了。”

佟氏聽得有些怔忡,過了一會兒才嘆道:“我怎麼沒想到呢?淑兒,你真真是長大了,這的確是個好法子。”

淑寧忽然覺得有些臉紅:“咳......也不是啦......”

不過說起送禮,她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額娘,前些天我去雍王府時,四福晉問起,說他家大阿哥週歲,你只派人送了幾樣東西去,卻什麼話都沒說,不知是什麼緣故?”

佟氏沉默了一會兒,道:“如今他家不比往日,封了王,又有妻有妾,子女雙全。四阿哥如今不愁沒人照顧,我也就不多事了。你是宗室內眷,你哥哥又與他自小相識,倒是無妨。但我是外官家眷,來往得多了,難保會有人看不慣。有事送些薄禮,也就罷了。”頓了頓,她忽然笑了:“雖說是薄禮,但那幾件衣裳都是我親手做的,玉觀音也專門請了得道高僧開光,那十二個平安符,則是我親自到十二家寺院裡求來地。雖然薄些,但心意卻很足。淑兒,有些人,送的禮就算少些,只要心意夠,他們也是歡喜的。”

淑寧點頭應是,但卻從母親的話裡聽出些弦外之音:“額娘,你是不是聽到什麼話了?別人發現我們與雍王府有私下的來往麼?”

佟氏搖頭道:“沒什麼,只不過先前你哥哥娶妻生子,四阿哥來賀,略顯眼了些,有些話傳到保定去,便有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人慾要生事罷了。”

淑寧聞言一凜,忙問是怎麼回事?佟氏被她再三追問,終於吐露了實情:“年初新來的左參政,對你阿瑪有些眼紅,常常說些酸話,總愛針鋒相對。他在朝裡有些背景,只怕是不懷好意。不過你阿瑪在直隸布政司衙門幾年了,政績顯赫,人緣又好,在巡撫大人面前都是能說得上話的,在朝中也數得上號,他一個酸人,不能把你阿瑪怎麼樣的。”

話雖如此,但聽到有這麼個人在,淑寧心裡還是不舒服的:“這人到底是什麼來路?爲什麼要跟阿瑪過不去?”佟氏搖頭道:“他不是要跟你阿瑪過不去,只怕是看中了藩臺大人明年任滿後空出的位子。眼下在布政司衙門裡頭,你阿瑪升上去的呼聲最高,那人只不過是想拉下你阿瑪,自個兒攀上去罷了。”

淑寧眉頭大皺,剛剛坐上參政道的位子,就想圖謀布政使的官職?這人怎麼回事啊?忽然,他想到一個可能:”額娘,是不是……又開始了?就象從前在廣州時那樣?

她雖然說得隱秘,但佟氏已經明白了,苦笑道:“也許吧。老實說,你阿瑪有些灰心,似乎到哪兒都逃不開這些。我也不怕告訴你,他與我商量過,若能升上去,就多做一任,不然等這個任期滿了,他就告老回家,過清閒日子。”

淑寧嚇了一跳:“阿瑪只有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這麼早告老?”佟氏嘆道:“他何嘗不想多做些事?但若真的再起黨爭,還不如退下來過太平日子。我們想過了,早點回家抱孫子也好。你嫂子管家實在吃力了些,趁着我身體還好,替她多管幾年,讓她有機會給你哥哥多生幾個孩子。”說罷瞄了眼淑寧的肚子:“若能早點有外孫,就再好不過了。”

淑寧臉上發紅。

又過了幾日,朝廷果然下旨,召武丹將軍回京述職。武丹全家起行北上。

而與此同時,崇禮與那位總兵千金的婚事終於定了下來。淑寧收到了喜宴的帖子。

236 小吵

淑寧一收到貼子,就開始張羅着要送什麼賀禮。桐英瞧了,皺皺眉,道:“這些事交給尹總管他們做就好了,我們還沒成親時,府裡的人情往來也是他們照看的,從沒出過什麼大錯。我離家那麼久,好不容易回來,你就多陪陪我吧。”

淑寧笑道:“我的確是交給尹總管準備的啊,只不過是商量一下送些什麼東西罷了。崇禮好歹是我親嫂子的親哥哥,又是自小認得的,他終於娶妻了,我當然要送分大禮。你別撒嬌了,很快就好了,今晚無事,我會一直陪着你。”

桐英心裡雖有些不舒服,但見妻子態度大方,便沒再追究下去,反而與她一起商量,定下了一份他認爲最“妥當”的禮單。淑寧覺得這份禮單體現不出彼此是交情很好的姻親,倒更像是對尋常親戚送的禮,擔心真珍面上會不好看,不過桐英說武丹爲人最重規矩,而且不欲與皇親國戚交往,若是送得重了,只怕他反而會不高興。淑寧覺得這話也有道理,加上先前仙客來的事情,心裡隱隱有根刺在,便依了桐英的意思。

第二日一大早,桐英起牀梳洗穿戴,神清氣爽的對淑寧道:“今兒天氣不錯,似乎不怎麼熱,你若得閒,就去巴爾圖家看看吧,要不去恆玉府也成,五福晉這個月就要臨產了吧?”

淑寧慢慢坐起身來,沒好氣的道:“你既然要我出門,昨兒夜裡怎麼就……”她紅着臉,不好再繼續說下去。

桐英笑着走過來,陪禮道:“是我粗心了,你別怪我,多睡一會兒吧,橫豎那些事也不急,你就好好歇一日,我今天早點回來陪你。”

淑寧嗔他一眼,覺得實在沒力氣起來,便又縮回被窩裡去。瞧着桐英臉上那個得意的樣子,扁扁嘴,轉過身去閉上眼,不理他。

誰知這一閉眼,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再醒過來時,已是巳時三刻(上午九點四十五分),忙起身梳洗了,忽略掉素馨臉上的壞笑,淑寧直接問檀香:“前頭可有什麼要緊事麼?”

檀香悄悄瞧了素馨一眼,方纔答道:“並沒什麼大事,就是王府那邊送了個信來,說世子請夫人今兒過去一趟,有要事相商。來人還在等信兒呢。”

淑寧有些詫異,不知雅爾江阿有什麼事要找自己,不過她還是道:“告訴那人,說我吃過午飯就過去。”檀香應着,出去了。

淑寧左右瞧瞧,不見冬青身影,便問素馨她去了哪裡,素馨道:“昨兒文房鋪子那邊不是孝敬了幾樣東西上來麼?有一對墨玉連環,管事的以爲是首飾,收進內庫來了,結果冬青發覺那本該是個鎮紙纔對,她現在拿着那東西去問江先生了,說不定是個有來歷的物件。”

淑寧點點頭,隨便吃了點東西,覺得身上還好,便到前院去料理家務。冬青後來回話,說那玉連環果真是個鎮紙,不過並不是古董,只有幾十年光景。淑寧看了,覺得造型古樸大方,用料也講究,只可惜桐英日常素來不用這樣貴重的東西,便讓人收進庫房,日後送禮用。

吃過午飯,她乘了車往簡親王府去。一到王府,雅爾江阿得報,便鄭重請了她到書房奉茶,又叫人去請阿扎蘭,讓弟弟給淑寧行禮。

淑寧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連忙避開了那禮,雅爾江阿便道:“弟妹只管受禮就好,本就是三弟有事相求。”淑寧忙道:“有事只管說,不必這樣多禮。”然後就問阿扎蘭有什麼事需要幫忙。阿扎蘭卻淡淡瞄了一眼長兄,沒出聲。

雅爾江阿笑道:“是這樣。年後郭福晉臨行時,曾說過要爲三弟娶親的事,二弟妹還記得麼?其實這本是你嫂子的責任,她當時還打了包票呢。只是如今她大着肚子,實在不好出門,我也是沒辦法,總不能叫兄弟因爲未出生的侄兒娶不到媳婦吧?所以只好厚着臉皮請二弟妹出手了。只需去宮裡求個恩典就行,不過這人選……倒是要好生斟酌一番,總要配得上三弟纔是。”

咦?她還以爲沒自己的事呢,不過當初瓜爾佳氏明知自己懷孕,也要將這事攬下來,現在怎麼忽然撒手不管了?老實說,這件事有些吃力不討好。阿扎蘭好與丫環廝混,她早就聽說過了,爲他選老婆,要是雙方任有一方覺得不滿意,日後落下埋怨地可是她。

想到這裡,她就有了推脫的打算:“大嫂子身體康健,當初又是打了包票的……我忽然橫插一手,只怕大嫂子心中不快。”雅爾江阿卻擺手道:“不會不會,她現在知道自己地情形。這事兒我已經問過她了。”

淑寧有些爲難地瞧了阿扎蘭一眼,阿扎蘭卻拿眼去瞧雅爾江阿:“大哥若要二嫂替我選媳婦,好歹也說清楚了,是瓜爾佳氏哪一位千金哪?”

雅爾江阿笑道:“說什麼呢?瓜爾佳氏今年應選的秀女雖多,但能不能落到你頭上,誰知道啊?照我說,只要是名門淑女,人品性情都好的,就是你的良配了,你可別光盯着媳婦兒的容貌,頂多日後多納兩個妾就是。”

淑寧輕輕皺了皺眉,又聽到雅爾江阿對自己說:“二弟妹不要爲難,只需要跟宮裡打聲招呼,到了選人的時候,留意幾個好的,回來說說,讓我們選一個,就成了,很簡單的事。二弟妹與幾家皇子府和宮裡的娘娘都是有來住的,應該只是舉手之勞吧?就當是爲大哥大嫂辛苦一遭,事後我讓三弟和你大嫂重重謝你。”

她還能說什麼?只能應承下來,看看雅爾江阿的一臉笑意,她有些鬱悶的退出來。剛走出不遠,就遇到瓜爾佳氏身邊的大丫頭,說是主子請她過去喝茶。淑寧疑心瓜爾佳氏是爲了阿扎蘭的婚事才請自己去的,本不想答應,猶豫再三,還是跟去了。

她跟着那個丫環穿過重重院門往後走,忽然迎面來了兩個小丫頭,嬌笑着跑過,一個還拿着點心要糊另一個人的臉,那大丫頭見狀,停下來喝道:“放肆!你們是哪個院裡的?怎麼敢這樣當着主子的面打鬧?!”

淑寧瞄她一眼,沒作聲。那兩個小丫頭起初見了那大丫頭,雖有些慌,但並沒有很害怕的樣子,只是見了她身後的淑寧,才連忙跪下道:“奴婢方纔沒瞧見主子,請主子饒了奴婢們吧。奴婢……奴婢是世子側福晉屋裡的。”

淑寧怔了怔,雅爾江阿什麼時候有了側福晉?

只見那個大丫環冷笑道:“這府裡哪兒來的世子側福晉?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頓了頓,或許是顧忌到淑寧在場,不好做得太過,便厲聲訓了兩個小丫頭幾句,將她們罵下去了,然後纔回頭向淑寧陪不是,說府裡下人不懂規矩,衝撞了二福晉云云。

淑寧只是笑笑,並沒說什麼,不打算插手進去。那丫頭見狀,哪還有不明白的,連忙繼續帶路,領她往瓜爾佳氏住的院子去了。

瓜爾佳氏氣色說不上好,面色很是蒼白,臉也瘦了些。她看着淑寧向自己行禮,淡淡地扶着腰傾了傾身,算是還禮了:“我身子笨重,多有失禮了,弟妹別見怪。”

淑寧幾乎呆在那裡。發生了什麼事?這個是瓜爾佳氏麼?不會是別人冒充地吧?雖然說不上很親切有禮,但這樣淡淡的態度,卻已是對方有史以來最和氣的一次了。

或許是她心中震驚太過,一時間居然愣住了,所幸瓜爾佳氏也在低頭不說話,似乎是在生什麼悶氣,所以場面雖然冷了下了,倒還不至於尷尬。

那領路的大丫頭見狀,便輕咳兩聲,喚醒了兩人,又緩緩將方纔那兩個小丫頭的事說了出來。瓜爾佳氏起初一臉怒意,看了淑寧一眼,方纔有些不自然地道:“讓弟妹見笑了。我只不過靜養了幾天,底下的人就造起反來,不把我放在眼裡。等我把孩子生下來,定要將這些刁奴好好整治一番!”說着說着,臉都氣歪了。

淑寧不動聲色,等她氣消了些,方纔問:“大嫂特地請我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瓜爾佳氏清清嗓子,勉強笑道:“這個......嫂子往日對弟妹多有誤會,有什麼得罪地地方,還請弟妹不要見怪,其實我也是聽了別人的挑撥, 不過現在我知道弟妹是好人了,咱們妯娌倆以後該好好相處纔是。

淑寧又呆了呆,眨眨眼,有些摸不準情況:“哪裡……嫂子這麼說實在是……”她冷靜了一下,重新換了笑臉,正要說些什麼,卻發現瓜爾佳氏眼光閃爍,臉上地笑容也是勉強掛着,嘴角卻略含了些不屑。她彷彿被人兜頭淋了一盆冷水,頓時清醒過來,瓜爾佳氏並不是真心要與她交好,只不過是不得已而爲之,至於原因……會不會跟那所謂的“側福晉”有關係?

她這邊沒了下文,那瓜爾佳氏先沉補助氣了,先開口道:“方纔……我聽說世子爺將三弟地婚事託付給二弟妹了?這個……不知二弟妹可有什麼打算?”

淑寧淡淡地道:“這個倒沒有,正要請教大嫂。”瓜爾佳氏臉上一喜:“這可正巧了,我孃家有個堂姐妹,今年剛滿十四歲,配三弟正好,她父親官居侍郎,母親也是名門望族出身,她本人容貌端正,性情也好,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淑寧笑笑:“聽起來不錯,只是這位姑娘是應選的秀女吧?如今初選都還未開始,她還不知會不會被選入宮呢。如今說這話,卻是有些早了。還要等複選結果出來,宮裡選過後,才知道三弟與這姑娘有沒有緣分呢?”

瓜爾佳氏有些訕訕的:“這樣說也有道理……不過,如果我這妹子沒被選進宮,那麼……”

淑寧心裡有數,阿扎蘭明顯排斥姓瓜爾佳的姑娘,但要是她把話說死了,卻又得罪了瓜爾佳氏,於是便道:“雖然大哥將事情託給我,但我只不過是跟宮裡打聲招呼罷了。到時候選的是誰,還是要看大哥和三弟的意思,想來大哥也會問過大嫂的意見的。大嫂子先把你那位妹子的名字家世告訴我吧。”

瓜爾佳氏聽了,便將實現準備的一章紙遞了過來,淑寧瞧了兩眼,手了,略寒暄幾句,便告辭了.回家路上,她瞧着那張紙上地名字嘆了幾聲,重新收起.

回到貝子府,桐英早已回來了,一見她就埋怨道:“不是說讓你在這裡歇一日麼?我說了會早點回來地,你怎麼反而出了門?”

淑寧便將雅爾江阿拖她爲阿扎蘭選妻的事說了,桐英眉頭大皺:“大嫂不是打過包票麼?怎麼忽然讓你來做?這可是吃力不討好的事。。。。。”頓了頓,他伸手撫額嘆道:“這可真實......”他面露苦笑,嘴裡喃喃說着什麼。

淑寧隱約聽到“報應”兩字,嚇了一跳。忙問是怎麼回事。桐英支支吾吾了半日,只說:“沒什麼。其實每年選秀都有人記名,也不非得趕在這幾個月裡定下阿扎蘭的媳婦人選。再說,他還小呢......”

淑寧問:“難道有什麼是我不能知道地麼?”桐英道:“哪有啊?真沒什麼。

可是他的表現可不象是“沒什麼”的樣子,淑寧不悅地盯了他半天,見他仍舊禁閉着嘴巴不肯說個究竟,心裡有些生氣,但想到母親當日的囑咐,她還是忍了下來:“算了,你不肯說就不說吧!”

她換了個話題,講起今日瓜爾佳氏奇特地態度變化以及那“世子側福晉”的事,桐英聽了又皺起眉來:“這位側福晉大概是指纓格格吧?她一向得寵,又生有子嗣。我曾聽大哥說過要爲她請旨的。只是側福晉一年一封,如今也只是在府裡先叫着罷了。要等到年底纔會正式冊封。不過大嫂如今也將要臨產了,大哥這樣做實在是太過了些。”

淑寧知道他說地纓格格是指伊爾根覺羅氏。

比起脾氣暴躁,現下態度古怪的瓜爾佳氏,伊爾根覺羅氏要好相處得多,以她的姓氏來看,也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當上側福晉倒也正常。

不過桐英卻表現得很不安,來來回回走動不停。淑寧被他晃得眼都花了,正要開頭讓他停下,卻聽得他忽然停下來說道:“不行,我得跟大哥說說,他寵妾可以,但不能對妻子太過分了。”說罷就要往外走。

淑寧連忙拉住他:“你這是要去哪裡?難道是要回王府去麼?這妻妾爭風地事,本就是尋常。你做兄弟的,怎好插手管哥哥的後院事務?你才說了早點回家是要陪我的,如今我回來了,你怎麼反而要走了呢?”

桐英道:“可嫂子是我親人,我不能看着她受委屈。我知道她素來總與你爲難,所以你不喜歡她,但你方纔也說了,她如今已經改了不是麼?她再有千般不是,也是個懷胎八月的孕婦,就當看在孩子地份上。”

淑寧忽然覺得有些委屈:“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說我在故意爲難她麼?我只是怕你貿然插手你哥哥的家事,不但得罪了那位小嫂,連你哥哥嫂嫂也未必會領情,何苦來?你愛去便去,我不攔你。”說罷便掉頭坐在羅漢牀上生悶氣。

桐英躊躇着,回過頭來陪不是:“是我說錯了,你別生氣,你聽我說,這件事說起來是我的不是,可我萬萬沒想到哥哥會在這時候說請封側福晉的事,惹嫂子生氣的,若嫂子有個萬一,就是我地罪過了,所以我才急着想去補救。我一時糊塗,傷了你地心,你就原諒我吧。”

淑寧氣消了些,但還是有些怨懟:“我聽不明白你說的話,你不跟我說個究竟,我怎知道你地意思?算了,你要去就去,說話小心些,別鬧得兩邊不是人。”

桐英細瞧了瞧她的神色,又作了幾個揖,見她什麼都不肯說,才悻悻地離開了。淑寧掉過頭目送他遠去,回頭扯過一個緞帶繡的抱枕,狠狠捶了十來拳。

這天晚上桐英過了飯時纔回到貝子府,淑寧淡淡地讓人給他佈菜,便獨自往內書房練字去了。桐英吃了飯,過來哄了半日,又將事情的始末略說了個大概,才哄得淑寧消了氣。

但淑寧始終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只不過想着別讓這些小事影響了夫妻感情,便忍了下來。她本來還想問桐英宗室是怎樣選秀女的,居然一時忘了,打聽得再過幾天就是秀女初選,時間有些緊,便乾脆前去請教最熟悉的四福晉玉敏。

誰知到了雍王府,玉敏卻不在家,正要打道回府,卻遇到玉敏的郡王福晉車駕回來了。

淑寧進了客廳,寒暄幾句,問起玉敏方纔去了哪裡,玉敏卻笑笑說:“奉了太后的旨意,到康親王府走了一遭罷了。”

二三七、求見

淑寧眨眨眼,問:“康親王府?不知是什麼事?”玉敏隨意地擺擺手:“沒什麼大事,只不過是聽說幾位老福晉和世子都病着,就派了兩個太醫去駐守,隨傳隨到。又怕王府裡的人照顧不周,便將身邊的宮女賜了幾個過來,還要她們天天都傳信回宮,免得有什麼差遲。”

淑寧心中有數,看來宮裡已經得了信,那位世子福晉準是要倒黴了。只聽得玉敏喝了兩口茶,又繼續說:“不過這些都是小事。太后聽說康親王的幾位遺孀打算閉門抄經禮佛,爲王爺祈福,可她們病的病,弱的弱,哪裡撐得住?世子又是那個樣兒,即便好了,朝廷裡的事還要他忙活呢,所以便下旨讓世子福晉表表孝心,替長輩們抄經。我跟着我們爺這些年,對這些佛家經文也知道些,太后便讓我去指點指點。其實也就是幫着安排下清靜的屋子,交待一聲哪些經文合適罷了。”

這樣算不算是變相軟禁?淑寧試探着問了句:“康親王府的世子福晉,我也見過,她那樣的性子,能耐下心來抄經文麼?”

玉敏微笑道:“這是對尊長的孝心,就算她原本不耐,也會盡力而爲的,再說,她也沒別的事可做不是?只是她不通漢學,僅僅略認得幾個字,所以要先學書法呢。太后專門派了人來教她。再怎麼說,世子要承襲親王之位,他的福晉總不能叫人看笑話。太后可是發了話的,康親王府今年什麼壽禮都不用送,只要世子福晉親筆抄的一本《金剛經》。”

對於張揚高傲的人而言,被軟禁起來抄佛經,的確是很受罪的事,可與肅雲珠受的苦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但淑寧也知道以世子福晉地出身、孃家勢力以及與太后的關係。不可能真的受什麼大罪。太后此時出手稍加責罰,一方面懲治了“不孝媳婦”,又避免了科爾沁人的埋怨,另一方面卻也阻止了皇帝做出更嚴厲的懲罰。所以,世子福晉所作的孽,大概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淑寧心裡雖明白,卻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接受的。幸好玉敏這時轉了話題,笑吟吟地問起她又帶了什麼好東西來,才讓她將心思從這件事上移開:“只是廚子最近想出來地幾個新花樣的點心,我吃着還好,就帶來給你嚐嚐。還有兩盒子你們愛吃的香菇荸薺餡兒的小素餃,上回你不是說想要麼?”

玉敏忙笑着道謝:“我正想着呢,多謝多謝。說起來方纔你在門口可是要回轉麼?哎呀,就算我不在,你把東西留下就行了麼。何必帶回去?”

淑寧取笑道:“這話聽着怎麼那麼彆扭呢?難道我來你這裡,你喜歡那幾樣點心更勝於見到我?”

她們平日來往得多了,說話也隨便了許多。眼下互相調笑幾句,倒讓淑寧心情好了些。玉敏交待貼身的丫環將點心收拾出來預備四爺回來吃,不經意地問了句:“這裡頭可有送偏院地那份?趕緊先挑出來,免得弄混了去。”

淑寧心下一緊,忙道:“有是有,是她素日愛吃的幾樣點心,不外乎棗泥山藥糕和玫瑰糕之類的東西,還要煩你叫個人送去。楠木掐銀絲的盒子裡裝的就是。”

玉敏笑着叫人去了,又埋怨道:“若只是找我便罷,既然還要給她捎東西,方纔怎麼不讓門房送進來?”

淑寧笑笑,沒說什麼。她給婉寧送東西。從來不會瞞着玉敏,不是讓玉敏轉交。就是當着面給。無論如何,不會讓玉敏覺得她們有私相傳遞地行爲。

玉敏大概也心中有數,便不再出言試探了,笑道:“說起來,端午時你送來的那幾種新餡料的五毒餅,黑麻蓉和綠豆這兩樣我吃着都好,不過李妹妹卻喜歡那瓜仁餡兒地。她如今是雙身子,正金貴呢。我也不煩你多做,乾脆把方子給我抄一份吧。”

淑寧嘴裡應着,悄悄打量了一下玉敏的神色,見對方眼角略帶了一些落寞,心中暗歎。四福晉極得丈夫的寵,但同時又是有名的賢惠人,可這個好名聲的背後,做妻子的心裡有多苦,又有誰知道呢?淑寧扯開話題,把此行的來意說了出來。

得知淑寧想爲小叔子挑個秀女做正妻,玉敏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這個容易,明兒我進宮,你隨我走一趟吧。說起來你是佟娘娘的孃家人,今年選秀她是主理之一,向她討個恩典就是了。”

淑寧聽了忙道謝:“那就太好了。我也是頭一遭做這些事,兩眼一摸黑地,也不知道規矩,還要請你多提點我。”玉敏擺擺手:“客氣什麼呀?都是自家人。”然後又與她說些宗室選秀女的慣例,又叫**抱了大阿哥出來拜見嬸孃兼表姑。淑寧瞧着,覺得那孩子雖有些弱,但很是機靈可愛,便逗着他玩。

沒多久,下人們報說婉寧來了。玉敏便示意**將孩子抱下去,讓婉寧進屋來。

這也是素來的慣例,婉寧規規矩矩地給玉敏行過禮,對淑寧卻只是點頭示意:“你來得倒勤快。”

淑寧也不在意,道:“今兒卻是有事特地來求四福晉的,家裡做了些點心,就順道送些給姐姐。家裡一切都好,大伯父身子康健,先前在西北受的傷已經大好了,聽小寶說,前幾天還與安寧比賽騎馬來着,把安寧甩開老遠。大伯母如今吃齋,又常與舒穆祿太太一起去求神拜佛,身體倒比先前好了。其他人也都很平安,姐姐不必擔

然而婉寧對於父母地消息興趣不大,只是淡淡地表示知道了……淑寧瞧着她脖子上戴的珍珠鏈子,皺皺眉道:“我聽說大伯母特地給你送了個玉佛墜子,怎麼不見你戴呢?那可是請高僧開了光地,說是隨身佩戴能保平安。”婉寧卻說:“那麼重,累贅得很,我叫人收起來了。”

淑寧暗暗爲那拉氏白費心機而嘆息。那是她專門到雲居寺求來的,爲了請那位五臺山來暫時掛單的高僧替玉佛開光。她在房山別院借住的幾日裡,天天都到寺裡求。她費了老大功夫,可惜婉寧卻沒放在心上。不過淑寧並不打算多說什麼,轉過頭去與玉敏說話,免得冷落了她。

玉敏卻似乎有意無意地將話題扯回選秀的事情上:“你方纔說的倒提醒了我。趁着今年選秀,我們府今年也該進新人了。爺至今只有一子一女,實在不多。李妹妹雖然又有了。但如今害喜,吃什麼吐什麼,都瘦得不成人樣了。我們爺也是擔心得不行,整天陪着。若是這一胎有什麼萬一,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宋格格身子又不好。趁早兒請宮裡地娘娘們再指兩個壯實些的秀女來。也好爲爺開枝散葉。”

淑寧眨眨眼,嘴裡附和着,卻瞥見婉寧一臉蒼白。她顫悠悠地問:“已經……又到了選秀的時候了麼?”玉敏微笑道:“可不是麼?說起來,姐姐進府也快有三年了呢,時間過得真快。”

婉寧臉色更白了。白到淑寧擔心她會暈過去,只見她深吸幾口氣,扯着嘴角對玉敏道:“福晉……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去了。”

“哎,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要不要我給你請大夫?”玉敏一臉關心地問。

婉寧搖頭拒絕了,匆匆起身就走,淑寧目送她遠去,回過頭來看到玉敏微微笑着喝茶,不禁覺得有些冷。

玉敏卻擡頭笑問:“明日我打算未時二刻進宮,你是打算先過來找我。還是在地安門前等?”

回到貝子府,已經將近午時了,淑寧問尹總管可有將飯食送到鑾儀衛去,得到肯定的答覆後,才放下心來。又問起家中事務。

吃過飯不久,送飯的牛小四也回來了。淑寧特地召了來問桐英胃口怎麼樣。其他人有什麼不妥。牛小四回話說:“貝子爺進得很香,就是馮侍衛胃口有些差,說是上火了,牙疼,那醬香排骨不大啃得動。”

淑寧聽了便對素馨道:“回頭跟廚房說,多做一點敗火的湯水或糖水,送到西一院去。內務府不是送了一車西瓜來麼?兩位侍衛與兩位先生那裡,各送兩個過去,馮侍衛家裡多加一個冬

素馨應着,轉身出門。淑寧又問牛小四還有沒有別地。牛小四便道:“貝子爺說今日要與同僚們商量公事,晚上不回來吃飯,讓夫人別等他了。若是送飯去,只要端午時吃過的那種五香肉糉子。”

淑寧點頭,讓他下去了,然後一個人在屋裡盤算了一會兒,拿定了主意,便叫人去廚房傳話,傍晚照舊例備十人份的晚飯,白米飯外,魚香肉絲、雞絲蒿子、冬瓜蓮子燜鴨、烏梅豆腐,外加一個清炒白菜。另外還有綠豆糖水,特地加了冰塊下去鎮着。五香肉糉與五毒餅充作點心。

不過桐英那份,卻是她親手做的。她在小廚房裡弄了一個多時辰,做出來的菜式雖然表面上與大廚房地差不多,卻是嚐了就知道不一樣的。比如那雞絲是專挑放養的雞腿上的肉,燜的鴨子添了特別地調料,白菜也是專門挑了巴掌大小的,用滾熱的高湯一點一點澆熟。綠豆糖水裡沒放冰,卻放了薄荷,又吊在井裡湃了幾個時辰,清涼又不傷身。

晚上桐英回來時,見她在看書,自去清洗了,過來陪笑道:“看書哪?看地什麼書?”淑寧斜他一眼:“有什麼話,直說就是。”桐英笑道:“沒什麼……就是……今兒的菜很好吃,辛苦了。”淑寧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平日裡也常做菜,你這話卻有些奇怪。”

桐英輕咳兩聲:“這個……今兒的特別好吃嘛。”淑寧瞧着他小心陪笑的樣子,心一軟,道:“知道了,雖然你昨天惹我生氣,但我不是小氣的人,以後別再那樣就行了,用不着這樣陪小心。”桐英一喜。忙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小氣的人。昨天都是我的錯,好淑兒,我再不也會了。”

淑寧收了笑意,嘆道:“我知道你向來不喜歡把心裡的事跟人說,可我是你妻子,只希望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做什麼。你有什麼打算。朝廷上地事,我不管,可咱們自家地事,你可不許在再瞞我了。”桐英忙再三保證了,瞧着她心情不錯。便將今天聽說的八卦說給她聽,包括太后讓康親王世子福晉閉門抄經的事。

他還道:“椿泰在這事上有些軟了,本來他早就該正式襲了親王爵的,但至今旨意都沒下來。宗人府宗令去問過聖意,卻沒個準話。看來除非椿泰立下些功勞。證明自己地資格,不然皇上不會那麼容易點頭的。”

淑寧淡淡地道:“如今我對他們家地事也沒了興趣了。明兒我要進宮說三弟地事,你可有話要囑咐我?”

桐英坐下。正色道:“倒還真有。這事說起來是我連累了你,你只需記得,太后和皇上都不喜歡別人惦記秀女,當年若不是皇上事先發了話,我們的事也沒那麼容易成功。所以,明天你進宮,不管求的是哪一位主兒,只需說是給阿扎蘭求個媳婦就行。千萬別說出哪一家哪一姓來。”

淑寧一凜,忙點頭表示明白。

第二天下午,她順利地與玉敏一起進了宮。只是還沒走到佟妃的延禧宮,德妃的人便先請了玉敏去。淑寧只需要玉敏帶她進宮,倒沒太在意之後地事。便自行隨着領路的宮女到了佟妃處。

佟妃聽了淑寧的來意,只是淡淡笑着問:“原來簡親王家的三小子也到了這個年紀了?只是不知他有沒有中意的人選?說來聽聽吧?”

淑寧忙道:“哪有什麼中意地人選啊。他還沒定性呢。只不過他母親先前託我們時,曾說過希望是位穩重賢惠的姑娘,好讓阿扎蘭收收性子。這還要求娘娘一個恩典,幫忙物色一下。佟妃笑道:“這話說得,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不過今年到了成婚年紀地宗室子弟不少,你可得伶俐些,別把好的放過了。”

淑寧忙應了是,陪着說幾句東家長西家短,佟妃突然問起她送太后的端午節禮:“是不是一幅親手繡的白衣觀音像?太后似乎很喜歡,還供在西殿的小佛堂裡。我只是匆匆見過一回。雖然早就聽說你針線活好,倒不知會好到這個地步呢。”

淑寧覺得有些驚喜,雖然她不是那麼在意太后的冷待,但能轉變她對自己的看法的話,對自己和桐英都是好事。她道:“其實不算什麼,那繡像是請了府裡地畫師江先生起了稿,又讓桐英修改過,才描到布上繡起來的。原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只是觀音的全身用了近二十種白色的絲線,與尋常的觀音像有些不同罷了。能得太后喜歡,是我地造化。”

佟妃點點頭:“原先太后雖沒說什麼,但因着四阿哥府裡那一位的事,對你多少有些看法。如今她既然喜歡你地活計,你就多孝敬些罷。”

淑寧應了,心中微微歡喜。直到上了馬車出宮,她心情仍然很好,連玉敏被德妃留下,不能陪她一起離開,也沒放在心上。

纔出了宮門不久,剛剛走到松樹衚衕附近,她在馬車中忽然聽到前方有些暄譁聲,似乎有人在吵架,有男子的聲音,也有女子的。許多人在圍觀,塞住了道路,淑寧一行不得已停了下來。她派了人前去打探,那人卻回來報說:“夫人,是三阿哥在前頭。”

三阿哥?他一貫是個斯文讀書人,怎麼會跟人當街吵架?

淑寧以爲自己聽錯了,結果那家人補充說:“就是咱們王府的三阿哥。”

原來,是阿扎蘭。

二三八、錯愛

淑寧心裡覺得有些不妙,這裡雖然不是正陽門大街那種人來人往的地方,但因離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不遠,經過的人還是很多的,當中大多數是這三個衙門裡的人。

她與桐英成婚後,對他家裡的人也多少有些瞭解,這個阿扎蘭,素來有些陰沉沉的,不愛與兩個兄長來往。他別的地方還好,只是在女色上有些放縱,偏偏簡親王在這一點上對他縱容得很,結果讓他得寸進尺地對雅爾江阿那邊的丫環不規矩,被長兄罵過以後,越發叛逆了。桐英爲此很傷腦筋。不過若他在這種敏感的地方鬧出什麼事來,被都察院的人知道,可不是鬧着玩的。

淑寧想到這裡,忙對那家人說:“你既認得他,就快去勸勸,千萬別讓他闖出什麼禍事來。這裡附近就是都察院,萬一讓御史告一狀,可就糟了。”

那家人也知道厲害,忙領命而去。淑寧讓人將車趕到路邊,等待結果。

喧鬧聲漸漸小了些,沒多久就消失了,淑寧掀起窗簾瞧了幾眼,似乎有什麼人乘馬車離開,圍觀的人便散了。阿扎蘭與那家人往這邊走來,身後還跟着幾個隨從,有一個身上有些狼狽。淑寧看得心一沉,難道真動手了麼?

“二嫂怎麼攔着我?明明就是那丫頭不講理。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片子,我非給她個教訓不可。”阿扎蘭走到車邊,狠狠地道。

淑寧隔着車窗勸了兩句,點明這個地點接近都察院的事實,才讓他消停下來。她轉而問起他的隨從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原來阿扎蘭還真有些無辜。他本是好好的騎馬走在路上,前頭有兩輛馬車不小心撞上了,其中一輛坐着祖孫倆。老人撞傷了頭。另一輛車是一對中年夫婦趕着的,車上坐着兩位年輕小姐,見狀便要送那老人去醫館。那老人推拒着,小姐這邊堅持,兩邊就僵住了。

阿扎蘭被他們攔住去路,不耐煩繞道,便要他們快走開。結果那兩位小姐之一便跳出來指着他地鼻子罵,不外乎說他冷酷無情、沒有慈悲心腸之類的。阿扎蘭沒遇過這種事。當時便發火了,因見那小姐長得好,說話便帶了輕佻,隨從中又有人幫着起鬨,估計那位小姐也不是個省事的,兩邊便鬧將起來,對方地車伕護着主子,阿扎蘭的一個隨從就吃了些苦頭。

若不是淑寧派去的家人勸住阿扎蘭,又提醒對方那老人的傷還未包紮。送醫要緊,只怕兩邊都沒那麼容易罷休呢。

淑寧撐着額頭,有些頭疼。不過心裡也爲事情不涉及律法而慶幸。說起來算不得什麼大事,阿扎蘭若不是開口叫人走,稍繞兩步路就不會有這事了,不然說話正經些也好啊;那位小姐也是。傷者還未救助,怎麼就光顧着跟旁人吵起來了呢?聽到方纔的家人說起那兩位小姐都是旗人打扮,約摸十四五歲,多半是外地來參加選秀的,對京裡的人事也不太清楚。看來她們與阿扎蘭一樣。還都是孩子啊。

淑寧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問阿扎蘭:“今天不是要上學麼?怎麼這麼早就在外頭?”阿扎蘭本來還在不甘心地生着悶氣,一聽這話。有些不自然地道:“先生身上不好,提前下學了。”淑寧挑挑眉,仔細瞧了他幾眼,見他一臉不自在,心裡有數,便道:“罷了,現在時辰也不早了,沒事就早些回王府去吧。我今兒已經跟宮裡提過你的事,可別鬧出什麼不好聽地來,反倒誤了你自己。”

阿扎蘭輕咳兩聲,斜了她一眼,嘴裡胡亂應了,隨意拱拱手,便招呼自己的人走了。只是淑寧叫人重新上路時,下人卻回報說,遠遠瞥見他沒有往簡親王府方向走,而是拐上了另一條路,出了宣武門。淑寧嘆了口氣,再次覺得自己真是吃力不討好。

中途經過簡親王府,她將今日進宮的成果作了簡單的報告。雅爾江阿很滿意,再次客氣地道謝。瓜爾佳氏卻對她在佟妃面前語焉不詳有些不滿意。淑寧委婉地將宮中的忌諱解釋了一下,道:“太后皇上都不喜這種事,我也是怕會連累了嫂子的族人。[ 君^子^堂 首 發 ]只要三弟與嫂子的妹妹真的有緣,有沒有事先說定,又有什麼關係呢?”

瓜爾佳氏心裡也是明白的,不過稍稍發泄一下罷了。她在院子裡悶得慌,聽了丫環們地傳言,更是上火。淑寧不過是順着她的口風應和兩句,勸她在產前多活動活動,居然莫名奇妙地被她當成了知己。瓜爾佳氏更藉機控訴某個“狐狸精”:“整天勾着世子爺不放,惹得爺居然爲她那個小崽子滿月大擺宴席,比起當年我們德隆的滿月酒,也沒差多少。弟妹,你說這嫡出庶出能一樣麼?偏偏爺被她迷昏了頭,我三番四次地勸他,都當成耳邊風……”

淑寧遭受了一番疲勞轟炸,好不容易忍下來了,等到瓜爾佳氏罵累了躺下,才匆匆逃了出來。到了廊下,卻看到那位“蓮姑娘”一臉哀怨地望過來,欲言又止,淑寧沒心情理會她,便急急離開了。先前原本還計劃着探望一下伊爾根覺羅氏母子地,現在也打消了念頭,免得再惹到瓜爾佳氏。反正伊爾根覺羅氏還在月子裡。

晚上她與桐英提起今天的事,說到太后似乎對自己有些改觀,桐英也很高興。只是他對於淑寧說要多繡幾幅大件的繡品送慈寧宮的話有些不以爲然:“那多累啊,你平日裡光是管家、照看親戚就夠忙地了,還天天練字做針線。要不,叫丫環們幫着做吧。我記得她們先前做的活計就不錯,上回送誠王府、雍王府和恆王府的繡活不就是她們做的麼?其實府裡也該找些針線上人。”

淑寧道:“找些針線上人是應該的,本來就已經讓人留意了。不過敬上地東西還是自己動手地好。不是我自誇,我從小就是師從粵地的名家學地繡活。在京裡過了幾年,又學了這邊的做法,本來就跟別人的針線不太一樣。底下的丫環裡。除了素馨的手藝還有些象,其他人都模仿不了。讓她們做了,送上去被人發現,可是欺君之罪呢。”

桐英摸摸頭,苦笑道:“那就沒辦法了,乾脆你少做些別的事吧,免得累着了。”淑寧笑道:“放心,我不會太勉強。”然後她又提起路上遇到阿扎蘭的事。見桐英皺眉,她頓了頓,裝作不經意地問了句:“說起來,你與實格就處得不錯啊,爲什麼阿扎蘭跟你那麼疏遠呢?”

“別提了。”桐英苦笑着說了一句,僵了一下,偷偷瞥了淑寧一眼,輕咳兩聲,想了想。道:“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兄弟們當中,我與大哥是同胞,又是年紀最長地。自然親近些。阿扎蘭比我們小不了幾歲,也是從小兒一塊長大的。不過畢竟不是同一個母親,再加上……當時郭福晉挺得寵,我額娘病着。自她懷孕起就很傷心,我們兄弟倆見了,對他母子就有些看法。我還罷了,大哥有時會欺負阿扎蘭一下,這個……小孩子麼。自然是記仇的……”

桐英支支唔唔的。但淑寧也想象到了,嘆了一聲。沒說什麼。若換了是她,大概也不會對奪去父親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抱有好感吧?她對穿越前的父親再婚生的弟弟,感情就很複雜。

根據桐英所說的,這位小王爺還是挺得父親簡親王寵地,在兄弟中,除了元福晉出的兩位,就算他年紀最大,想必也有過某種企望。只是隨着兩位哥哥先後有了出息,他卻一直未獲賞識,連正經爵位也沒得,功課又只是平平,便有些灰心,索性把心思都用在內院和吃喝玩樂上。不但討厭兄長對自己的勸誡,對大嫂想控制他婚事地做法更是深惡痛絕。

淑寧問:“大嫂怎麼就老想着把孃家姐妹嫁給你們兄弟呢?瓜爾佳氏是滿洲大姓,族人中高官厚祿也多,爲什麼不想着讓姑娘進宮,卻只想配宗室?”桐英苦笑道:“大嫂只是想着多幾個同族的妯娌,說話硬氣些罷了。其實她從前真不是這樣的,與大哥也很恩愛。大哥曾有過一段委屈的日子,大嫂一直陪着他,我在旁邊瞧見,也很感動。後來大哥升了官,又有了妾室,但對大嫂還是一樣好。可有一回,我不記得是因爲什麼事了,大哥大嫂吵了起來,大哥因爲小妾地話,駁了大嫂的意思。從那以後,大哥再要納新人,大嫂就專找陪嫁丫頭或是孃家的人。我滿了十五歲,她就開始幫我張羅親事,找的不是她孃家姐妹,就是表親。”

淑寧默然,在這件事上,瓜爾佳氏還真是可憐人。本來是少年夫妻共患難,沒想到困難一過去,丈夫就有了新人,對她的愛意也漸漸減少。不過想起今天她地表現,淑寧又覺得,雅爾江阿對妻子越來越冷淡,其中未必沒有瓜爾佳氏地錯。

想到這裡,她便對桐英說:“我有些明白你的心思了。正因爲從前有過和睦地日子,你才總想着讓兄嫂好好相處。我不攔着你,但你若不讓我知道這些,我又怎會知道你這樣做的緣故呢?”

桐英拉着她的手道:“是我疏忽了。其實自從當年在西北九死一生,逃回京城,我便覺得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最是重要。你孃家可說是父慈母愛,兄友弟恭,彼此很親近,我看了真羨慕。雖然額娘已經過世了,但我還有親哥哥,我希望我們也能一樣和睦。”

淑寧笑着拉過他另一隻手:“那你要把想法告訴我,我也是你的家人,我們一起盡力吧。”桐英看着她,重重點了點頭。

過了幾日,實格又上門來玩,淑寧想起前幾天的事,便悄悄問他宗學裡的先生是不是生病了,曾經提前放過學。實格睜大了眼說:“沒有啊,先生們好着呢,不過張師傅最近火氣挺大,害得好些人受了罰。”

淑寧早猜到當天阿扎蘭是逃學出來的。現在也只不過是證實了而已。實格瞧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道:“說起來。三哥就因爲早退,手心捱了好幾戒尺呢,可疼了。”淑寧一怔,笑笑,問:“怎麼沒聽他說起?你二哥這邊多的是好藥呢。”

實格笑道:“府裡也有,二哥早就塞了好多過來。不過三哥現在打着養傷的幌子留在家裡,其實不知跟底下地人搗鼓什麼呢,鬼鬼祟祟的。還不許人問。”

淑寧有些狐疑,正要再問清楚些,石先生卻派人來請實格說功課的事,她便沒再問下去。

伊爾根覺羅氏地兒子滿月,簡親王府足足擺了二十桌,將關係好的宗室王公和雅爾江阿軍中的同僚都請了來。雅爾江阿事先寫信回奉天,請簡親王給孫子起名,然後就在宴席上宣佈次子起名爲阿爾塔。

桐英陪着兄長接待賓客,淑寧也幫着陪女客們寒暄。不過她還抽了時間去陪正在“養胎”的瓜爾佳氏,又忍受了對方的一輪轟炸。

這場宴席過後,很快便是選秀的日子了。初選結束後。淑寧曾派人去打聽了一些秀女的情況。所幸因佟家表妹也有參選,所以她從外祖父家得了些比較可靠的資料。不過今年因是全國範圍內地大選,不象她那屆是打了折扣的,除了京裡的秀女。很多人的情況都不太清楚。加上這種事不能做得太明顯,所以得到的資料不多。她稍稍整理了一下,便送去給阿扎蘭看,看他有什麼意向,只是阿扎蘭卻意興闌珊。只是隨意翻了翻。等到她前腳踏進瓜爾佳氏的院門。他後腳便出了王府。

一直到複選前,她都在加緊收集情報。等到真珍派人來報信。她才知道武丹將軍一家已經到了京城,而崇禮的婚禮,就在三天後。

桐英特地陪她一起去赴宴。不過因爲身份的緣故,武丹對他們很是客氣,鬧得他們怪不好意思的。淑寧總算理解桐英不愛去尋常官宦人家赴宴地想法了。不過託了真珍的福,她得以憑男家姻親女眷的身份,跟真珍進了新房,才得以避開一堆湊上來巴結地女人。

只是當她見到崇禮,笑着向他道喜時,崇禮卻一臉複雜,欲言又止。她奇怪地問:“崇禮哥,你可是有什麼事要託我幫忙麼?”崇禮支支唔唔地不說話,最後還是溫夫人笑着過來對她說:“他是糊塗了,想請你在新房裡陪陪新娘子,讓新人沾點貴氣呢。可你是姻親,難道不請你到前頭吃酒,反而要你辛苦麼?別理他,他都歡喜得昏了頭了。”

淑寧信以爲真,便笑着隨她走了,沒有看見崇禮臉上的一抹落寞。涼珠走過來,輕聲道:“二爺,花轎到了,老爺讓你快去呢。”崇禮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往大門方向走去。

佟妃命人帶了信出來,召淑寧進宮陪她喝茶。淑寧心中有數,第二天便去了。到了延禧宮,果然遇到了幾位也來喝茶的秀女,有的文靜,有地活潑,有的羞澀。不過淑寧留意到她們都是著姓大族的女兒,父親的官位或爵位不低,不過本人都是中上容貌。宗室選妻,以這種秀女的可能性最高。

聽着她們說話,她也大概瞭解到,今年幾位應選地瓜爾佳氏地秀女都很出色,其中就包括了雅爾江阿之妻瓜爾佳氏的那位堂妹。不過倒是有一位同姓瓜爾佳氏,但不同支地秀女,名喚佳綸的,雖然年紀最輕,美貌卻是第一,性情還很討人喜歡,算得上是本屆秀女中的風雲人物。

說起這位美人,在座的幾位秀女就漸漸露出了本性。有的對她不屑一顧,有的漠不關心,有的只愛說些與她有關的流言蜚語,輕聲取笑。佟妃一直很親切地與她們交談,淑寧只是偶爾插幾句,多數時候只是在聽。

這天她在宮裡留了大半日,還吃了頓飯。見了兩撥秀女,她特地將其中姓氏比較敏感的,比如姓郭絡羅或是與明、索兩派相關的都排除在外,再從剩下的人裡挑了三位,一個姓塞克圖、一個姓烏拉納拉,一個姓瓜爾佳的,正是瓜爾佳氏的堂妹。她將這三人的容貌舉止記下,打算回去後形容給桐英聽,讓他畫成畫像。

宜妃得知淑寧來了這邊,還派人送了些點心過來。似乎是因爲五阿哥重新入朝辦差,又封了王,臉上的傷疤也好了許多,加上媛寧臨盆在即,不少人都認爲她懷的必是個兒子,所以宜妃心情很好,連帶的對淑寧也客氣起來。

只是在宮裡陪着說了大半天的話,淑寧也累了,瞧着天色不早,便鄭重向佟妃道了謝,早早告辭出來,打算經過御花園,從神武門出宮回府。

才走到御花園的假山前,她便遠遠瞧見媛寧站在假山上的亭子裡,怔怔地望前頭看。淑寧見她臉色有些不對,便叫住領路的小太監,走過去問媛寧怎麼了。

媛寧挺着大肚子,身材卻顯得很瘦。她聽了淑寧的話,只是轉過頭來看了幾眼,又把目光轉了回去。淑寧順着她的視線往前看,卻見到前面不遠處,五阿哥,如今的恆郡王,正與幾個穿淺藍旗袍的秀女說着什麼,看他臉上的神色,似乎很愉快。

與他說話的幾個秀女正背對着淑寧她們,也不知是誰。不過瞧爲首那人的作派,似乎是個很開朗活潑的女孩子。

媛寧幽幽地道:“他說要去阿哥所瞧九弟,沒想到我慢走一步,仍能看到他在御花園裡。他都多少年沒這樣開心過了。”

淑寧默默地陪着她,不知該說什麼好。一個侍女匆匆跑了過來,淑寧記得她似乎叫雯玉,是媛寧未嫁時的丫環。只聽得雯玉回報說:“福晉,我問過了,那個秀女姓瓜爾佳,叫什麼潤玉,旁邊那個是她姐姐,叫福玉。父親只是個小小的州判,不過跟太子妃孃家倒是遠親。”

媛寧輕輕點點頭,道:“再多打探一些。”雯玉應了,又小心地問:“福晉先回去吧,外頭風涼。”媛寧扯扯嘴角,轉頭對淑寧道:“三姐姐,回見。”然後便慢慢去了。

淑寧在原地留了好一會兒,領路的小太監叫了她幾聲,方纔清醒過來,隨着他出了御花園。回到貝子府後,她回想起方纔的情形,嘆氣不已。

突然,素馨衝進來報說:“簡王府三爺……”不等她說完,阿扎蘭便衝了進來,道:“二嫂,我知道該討誰家姑娘做媳婦了,你要幫我。”他眼睛睜得老大,嚇了淑寧一跳。

她忙安撫道:“你別急,先坐下歇口氣。”阿扎蘭卻揮手趕開丫環送上來的茶,直接道:“我要娶一個叫潤玉的姑娘,雖然她姓瓜爾佳,但跟大嫂不是一支的。她也是今年的秀女,我聽說她過了複選的。二嫂,你給我個準話,幫不幫?”

二三九、叛逆

淑寧怔了怔,腦中馬上抓住了那個女孩子的名字:“潤玉?姓瓜爾佳嗎?是不是還有個姐姐叫福玉?父親是個州判?你怎麼認識她的?”

阿扎蘭睜大了眼:“二嫂怎麼知道的?她的確有個姐姐,但叫什麼我就不知道了前些日子我不是在街上與一個女孩子爭吵麼?那就是潤玉。你快說吧,幫不幫?”

淑寧皺起眉頭,覺得這裡頭真是一團亂了,她又問:“你後來又跟她見面了麼?既然你知道她是誰,又有這個心思,怎麼到現在纔跟我說?”

阿扎蘭聽出有些不對,收了臉上的急切,冷冷地道:“怎麼?二嫂已經幫我定好了人麼?該不會又是大嫂的姐妹吧?還是姓他他拉的?”

淑寧心中不悅,盯着他道:“我不會做那樣的事!”略緩了緩,才道:“人選還沒有定下,只不過今天在宮裡,我瞧見這位叫潤玉的秀女跟恆郡王交談甚歡,五福晉也看見了,已經叫人去打聽她的事。若恆郡王真的先一步將她討了去,我就算再想幫你,也沒那本事。”

阿扎蘭聞言泄了氣,重重落坐在椅子上,沮喪地道:“怎麼會這樣?好不容易瞧上個順眼的,怎麼偏偏又叫人看上了?明明只是個小官的女兒,又不是什麼斯文性子,應該不合那些人的口味纔是啊。”

他本是吃了虧以後,想要叫那個丫頭吃些苦頭的,沒想到又被她耍了兩回,反而覺得她挺討人喜歡,想要打聽清楚她的事,卻被告知她進宮應選去了。因她家小丫環有幾分姿色。他便好整以暇地陪着玩玩,結果直到今天才問出佳人的芳名和家世背景。沒想到卻被人橫插一腳。早知道就不起那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思,直接逼那個小丫頭說出她主子是誰了。

淑寧見狀。便放緩了聲音道:“其實這位姑娘的父親官位有些過低了。你大哥應該不會同意地,而且也不知道對方的心思如何。今兒我在宮裡見了幾位秀女,有的還不錯,不知你怎麼想?”她將那三位秀女地容貌言行略作了一番介紹,又補充道:“雖然大嫂地堂妹也在其中,但我見她行止溫柔,言語和順,倒是個好姑娘。你也不必因噎廢食。”

阿扎蘭卻皺眉道:“我見過她兩回,知道她是什麼樣兒,不是說她不好,只是性子太軟了,一點趣味都沒有,我纔不要討這樣的媳婦兒呢。真要娶了她,她一定會事事聽從大嫂的意思,我還過什麼日子啊?那個烏拉納拉氏我不知道。但姓塞克圖那個,家裡似乎有個女兒嫁進了前惠王府,不是什麼好貨,要害小妾時害死了自個兒的男人。”

淑寧吃了一驚:“咦?是一家的麼?我倒沒聽說過這事。不過,若真是這種人家出來的秀女。不可能會通過複選吧?”這位姑娘瞧着是個很莊重的人,佟妃也沒說有什麼不妥,應該只是同姓而已吧?

阿扎蘭道:“反正我不想娶姓塞克圖的女人。我還是想要潤玉,就算她父親官職低些,不做正室就行了。再說。她不是太子妃地遠親麼?”

淑寧聽了有些不舒服:“可這次是要給你娶妻的啊。再說,你不是很喜歡她麼?”阿扎蘭漫不經心地道:“反正娶回來就行了。罷了。這次算我晦氣。”然後也不打招呼,便直接走了。

淑寧又頭疼起來,這算什麼?也沒個準話。她撐着腦袋慢慢將那三個秀女的情況寫下來,想了想,終究還是把塞克圖氏那部份抹掉了。

素馨輕輕走過來,問:“夫人,秋宜她們送了新做的嬰兒衣裳來,已經洗好熨過了,要收起來麼?”

淑寧擡頭欲答,卻瞧見她耳朵上掛着的珍珠墜子,抿嘴笑問:“哪裡來的東西?是南珠做的麼?”素馨臉一下紅了,嗔着道:“夫人!”然後支支唔唔地道:“反正……文靖哥也是拿貝子爺賞的銀子買地……這有什麼好笑的?”

淑寧笑夠了,才道:“好吧,我不笑了,你們兩情相悅,自然是好事做好的衣裳要疊好了收進箱子裡,宮裡一有五福晉生產的消息,便要打點好。還有,明哥兒再過些日子就到生日了,還要預備給他的禮,不過這些你們做吧,不必交給秋宜她們。”

素馨應了,眼珠子一轉,壞笑道:“夫人別光顧着說我,你可知道冬青最近在做什麼?”

冬青?應該還在料理小書房地事,平時帶秋宜她們四個做做針線吧?淑寧狐疑地看着素馨,卻忽然聽到冬青在窗外說:“素馨你個死妮子,居然趁我不在說我壞話?!當心我把你做過的壞事通通告訴你的文靖哥去!”

素馨“哎呀”一聲就跳了出去,兩人在門外打鬧着,淑寧聽了好笑,心情倒是好了許多。

桐英回來後,得知今天的事,也有些發愁。不過看樣子阿扎蘭對於能不能娶到那位潤玉姑娘爲妻並不是很執着,應該問題不大。兩人商量過後,還是把塞克圖氏與瓜爾佳氏的堂妹一起放進名單中。據桐英所知,那害死丈夫地塞克圖氏死後,父親就被貶出京城了,如今這位秀女只是同族,並不是一家子,而且父親官居三品,母親也是大族之女。

三位秀女地資料第二天就被送到簡親王府去,雅爾江阿很滿意,只說會盡快決定。淑寧略鬆了口氣,便專心做起其他事來。天氣越來越熱了,而且又時不時地下雨,室外溼熱非常。佟氏從保定那邊來信,也說起張保今年的工作不好做,因多了一位不合作地同僚,又是在朝中有關係的,所以修緝省內水利設施的銀子一直沒撥下來,幸好往年的底子不錯,還能撐過去。淑寧知道四阿哥如今在戶部。便有意無意地在玉敏面前略提了提母親地信,不知有沒有效果。

因連着幾天下雨,不便出門。她難得地清閒下來。偶爾下廚做點吃食,又爲桐英做了兩件薯莨紗的便服,免得他在家裡也是一身汗。還特定照從前學過的方子,叫人煮了些怯溼消暑地茶水給全府地人喝,又讓跟桐英的人隨身帶上一大壺,好讓桐英在衙門裡也能喝上。

好不容易天放晴了,卻又熱了起來。內務府那邊送來了消暑的冰塊和瓜果來,她勻出兩份。連同一車拒馬河莊子上送來的新鮮蓮藕,送回男爵府給家人,還捎帶上大房那邊。想到芳寧那邊或許也需要,便也送了一份去。

一個多月不見的欣然卻在這時上門來求助。他們一家沒能分到內務府的冰塊,小明瑜受不了炎熱的天氣,有些懨懨的。欣然擔心女兒生病,偏又得不到公婆那邊地幫助,只好來找淑寧了。淑寧忙讓人將地庫裡存的冰塊拿出來裝車。然後將欣然讓進屋裡,親自泡了一壺玫瑰蘋果花茶來。

欣然看了笑道:“原來你還記得?我怕孩子會將玻璃茶壺打翻割了手,平日裡只用銀和銅的杯碗,已經許久沒見過這種花茶的樣子了。”

淑寧道:“即便看不到樣子,也可以泡來喝吧?”欣然卻搖搖頭:“沾了銅器或銀器。茶會有味道。”淑寧笑了:“我倒沒這麼講究,只是近來天氣熱,便時常煮些清心去火的茶來喝,往常都是用紅棗配的,因爲你來。纔將這蘋果花拿出來。”

欣然微笑着喝了幾口茶。又拿點心吃,忽然問:“這個是什麼?是米做的麼?”淑寧點頭道:“這個是倫教糕。是當年我在廣州時跟人學的,已經許久不做了,昨兒纔想起來。就是米漿發酵蒸成地,你覺得如何?”欣然點點頭:“倒也鬆軟香甜,明瑜近日不愛吃東西,這個她或許會喜歡,能不能把方子告訴我?”

淑寧笑着拿過紙筆,寫下做法,又詳細說了一遍,然後嘆道:“其實我做得不夠地道,它本來應該再好吃一些。”欣然收起方子,含笑斜了她一眼:“這話是在寒磣我麼?我如今只會做幾道小菜討好丈夫孩子,自然比不得你。”

兩人笑了一會兒,欣然仔細瞧了瞧她,問:“你最近怎麼了?似乎瘦了許多。”淑寧摸摸臉:“是麼?大概是天氣熱的緣故吧?不過我的確挺忙的,家務事多,又要顧及外頭的人情往來。不過瘦也有瘦地好處。”

欣然卻對這話嗤之以鼻:“從沒聽說過瘦也有好處的。”頓了頓,她道:“看來男人的地位高,責任重,家裡的女人也會忙些。你要顧及的事多,不象我,無事一身輕,只需理會我們一家三口和幾家近親就行,平日裡也樂得清閒自在。不過你既然自個兒願意,我也沒什麼可說地。至少,你家比我家寬裕。”

淑寧苦笑道:“我倒寧可象你那樣清閒些,日子不那麼寬裕也不要緊,我小時候過得比你現在還要差得多呢。我從來就不擅長人情往來上地事,現在整日與這些打交道,吃力不討好,實在是煩了。”

欣然對她與桐英的事也知道些大概,便道:“誰讓你嫁了一位貝子呢?宗室裡有些體面地人家大都是這樣,我當初進門頭一年,也跟着婆婆串過幾個月門子,直到懷了孕搬出來,纔好些。不過你一嫁進來便是單獨開府,人多事雜,不象我們一個小院子自在。其實你不喜歡,只需要擺出本性來就好,何必勉強自己去做不擅長的事?”

淑寧笑笑:“本性?我都拿不準自己的本性是什麼了。”喝了口一茶,她重新換了笑臉,道:“其實我日子過得也不差,桐英待我很好,府裡管家很能幹,幫了不少忙。雖然與人交際麻煩些,但桐英向來與人交好,如今他在朝廷上辦事,我身爲妻子,與別人的內眷相處得好些,對他也是個助力。只要他好,我辛苦些也是值得的。”

欣然輕輕搖頭道:“你這樣說,我也只有祝你萬事皆順了。要是實在辛苦,便讓自己好過些吧。”淑寧笑着點點頭,又指了指另一碟點心:“新鮮藕粉做的糰子。你要不要帶些回去?”欣然道:“我只要幾塊糕就好了,家裡也有藕粉。”

丫環來報說冰塊已經裝好了,欣然對淑寧道:“雖然我也想多陪你說說話。可是孩子還在家裡等着。就不多打攪了。你閒了來玩吧。”便要起身告辭。

淑寧叫住她,讓素馨拿了一個小盒子來,道:“這個叫清心丸,是一位老太醫開的方子,我讓家裡人拿上好的藥材配地。若是家裡人中了暑,用茶水泡成半碗,喝下去就好了。如果要給孩子服用,就要多一倍水。”

欣然收了盒子。鄭重謝過,便帶着半車冰塊回家去了。

晚上桐英回來,得知白天裡欣然來過,臉色有些古怪。淑寧問他怎麼了,他便笑道:“也沒什麼,你說起她,我纔想起來,近日伊泰似乎有求外放的意思。只是不知成不成。”淑寧睜大了眼:“我怎麼沒聽欣然說起過?什麼時候?”桐英道:“誰知道呢?也許因爲事情還沒成,所以伊泰媳婦纔沒說吧。今天做了什麼好吃的?拿來給我嚐嚐吧。”淑寧聽了,便壓下心中地疑問,叫人拿點心去了。

過了兩天,正值休沐日。簡親王府來人請了淑寧與桐英去,卻有一件難事。阿扎蘭不知爲何與長兄擰上了,堅持要娶那位潤玉姑娘爲正妻,氣得雅爾江阿臉色都青了。

淑寧與桐英對望一眼,都覺得奇怪。按上回見面地情形來看。阿扎蘭已經接受看中的姑娘會被別人挑走的事實。而且就算能討到這位姑娘,也只是打算讓她做側室。怎麼現在居然變成非卿不娶了呢?

聽着聽着。淑寧也聽明白了。雅爾江阿似乎沒看中三位秀女中的任何一個,而是打算選另一位將門千金做弟媳,阿扎蘭便鬧了彆扭。爲此淑寧也皺了眉,看了看雅爾江阿,心裡有種不想再管這事的打算。

桐英開口道:“這事卻是大哥不厚道,你要我媳婦去挑人,挑了來你看不上就罷了,怎麼還另找一個,既然大哥有了主意,又讓我媳婦去宮裡活動做什麼?”

雅爾江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這事的確是我想得不周全。本來我也打算在那三位秀女中選一個的,可惜有兩位三弟看不上,剩下那位你嫂子又不喜歡。正好我一位朋友的妹子也入選了,我見她家世實在不錯,纔想讓三弟娶地,並不是有意。”

淑寧扯了扯桐英的袖子,對雅爾江阿道:“雖然大哥定了人,但三弟不肯,又該怎麼辦?後天就是皇上親閱的日子了,這事總得儘早拿主意纔好。”

不等雅爾江阿說什麼,阿扎蘭便在旁邊冷笑道:“反正我只要潤玉,你們看着辦吧。”說罷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吊兒郎當地翹起了二郎腿。

雅爾江阿眼中閃過一道兇光,斥了句“放肆”,便要上前罵人。桐英連忙勸住他。淑寧上前兩步對阿扎蘭道:“三弟本來不是這麼說的,爲何突然改了口?我曾對你說過五阿哥對那位姑娘有些意思,你不是不知道的,如今說這話有什麼意思?何況你本來也說只要能娶回來就行了,怎麼又變成只肯娶她爲正妻?”

阿扎蘭眼皮子都不擡地道:“反正我就看中她了,怎麼把人討回來,是你們的事。就算你們硬是幫我娶了別家的女兒,我也不會認的。誰知道你們找地是什麼人?!”淑寧聽得火起:“如果三弟只是爲了讓我們爲難,才故意這樣說,卻也未免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太過輕率了吧?你這樣的態度,不管將來哪位姑娘嫁給你爲妻,都實在太委屈了。”她掉頭對雅爾江阿道:“大哥明鑑,這件事我做不下去了,三弟這個樣子,我實在不忍心禍害人家好好的姑娘!”

雅爾江阿聽了卻有些不自在:“弟妹怎麼能這樣說呢?不管選的是誰,還要請弟妹跟宮裡打招呼呢。你放心,這小子只是一時皮癢,很快就會聽話了。”他雙眼狠狠瞪向阿扎蘭,阿扎蘭卻不在意地冷哼。

桐英勸道:“算了,三弟若真不肯,反倒耽誤了別人。橫豎他年紀還小,等下回再說也不遲。”阿扎蘭僵了僵,還是掉轉了頭。

雅爾江阿皺眉道:“可現在已經跟宮裡求過恩典了,怎麼能推遲?只怕弟妹也難辦吧?”

淑寧心道你既知道就不要鬧這麼一出,口裡卻說:“若是推說要問王爺和郭福晉地意思,大概能推些日子,到時候在記名的秀女中選就好了。若是硬來,不知三弟會做什麼。大哥要與朋友聯姻,是爲了兩家友好,要是太勉強了,反而成了仇,豈不糟糕?”

雅爾江阿也知道這個道理,只好勉強同意了。不過阿扎蘭的態度實在氣人,他暗暗決定回頭就寫信回奉天,向父親告狀。

阿扎蘭卻也有相同的想法,不過他寫信的對象卻是母親郭福晉,打算要把這些哥哥嫂嫂爲難自己地惡行惡狀告訴她聽。

淑寧只好再度擔任起進宮大使,不過她心裡也不想再管這件事了。各有打算地大哥大嫂,叛逆不懂事的三弟,讓他們自個兒吵去吧!

第二天進了宮,她照例隨着小太監往延禧宮走,心中默默重複着桐英對自己地囑咐,將待會兒要對佟妃說的話細細想了一遍又一遍。

走到鍾粹宮附近,她眼前出現了一抹淺粉色的影子,擡頭一看,卻愣住了。

那是個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的少女,穿着一身淺粉旗裝,一頭黑鴉鴉的好髮梳成小兩把頭,斜斜插着一枝水晶珠花,嫋嫋婷婷地迎面走來。明明只是尋常的打扮,卻讓人移不開眼。很難形容她的容貌,只讓人覺得氣質溫婉,不顯明豔,也不是嬌怯怯的,若要用花來形容,則是月光下帶着露珠輕輕搖動的一株蘭花,全身都透着一股嫩生生、水靈靈,卻又讓人心情寧靜的氣息。

那少女見淑寧一直看她,略有些不好意思,貝齒輕咬下脣,微微低了頭,卻露出一段如象牙般潔白細膩的脖子。她就這樣在淑寧面前走過,進了鍾粹宮的大門。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淑寧才吁了口氣,轉頭一看,帶路的小太監還在呆滯中,直到淑寧叫了他兩聲才清醒過來,滿臉通紅地告罪。淑寧不在意地擺擺手,問:“方纔那位是誰?”

那小太監小聲回答道:“是今年的秀女,佳綸小主。”

原來是她。

二四零、餘韻

佟妃見了淑寧,略說了幾句閒話,便直接問:“如何?阿扎蘭選中了哪一位?”淑寧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王府那邊一直沒定下來呢。說起來是我對不住娘娘。幾位秀女都是極好的,只是阿扎蘭年紀輕,還不知道深淺,不明白兄長們的好意。世子也是爲難,因此打算先問過長輩的意思,請王爺與福晉們作主。”

佟妃微微皺了眉:“終身大事,請父母作主,也是應該。可如今簡親王夫婦都不在京裡,眼看着馬上就要閱選了,難道你們不擔心看好的人選被人挑走麼?”

淑寧低頭道:“雖然也有過擔心,但世子和桐英都認爲,兄弟的情誼要緊,既然阿扎蘭不能明白,還得要長輩作主纔好。橫豎能入娘娘們的法眼,得以通過複選的秀女,無一不是大家閨秀,端莊淑慎,即便日後爲阿扎蘭選一位記名的,也必是一等一的賢妻。”

佟妃笑着擺擺手:“這話說得武斷了,我們也就是把把關罷了。”不過她對淑寧話中透露的小小口風很有興趣:“怎麼?阿扎蘭不肯聽哥哥們的話麼?難道他瞧不上那幾位閨秀?”

淑寧沒回答,只是謹慎地瞧了四周一眼,佟妃給瑞喜遞了個眼色,只見瑞喜隨意伸手做了幾個手勢,幾個低頭彎腰聽候吩咐中的宮女太監便退出了房間,不過瑞喜卻留了下來。看來是做熟了的。

淑寧壓低了聲音,道:“這話論理我實在不該告訴人去,只是娘娘與別人不一樣,不該隱瞞您。”佟妃微微笑着點頭:“你是我孃家姨甥女,用不着跟我見外。”

淑寧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其實,阿扎蘭先前在外頭偶然遇見一位應選的秀女,不知怎的就看上了,想要娶她爲妻。偏偏那位秀女家世又差了些。聘作正妻實在不夠體面,性子又跟郭福晉想要的不一樣,因此世子與桐英都不太贊成。阿扎蘭小孩子家鬧了彆扭,無論我們爲他挑了多好的人選,他都不肯,我們都頭疼得很。”

佟妃一挑眉:“喲,是哪一位啊?留了牌子麼?”淑寧點點頭:“留了的。是一位姓瓜爾佳的。說是太子妃的遠親,閨名叫潤玉。”

佟妃頓了頓,重新坐正了,漫不經心地道:“原來是她啊?那可就不走運了。別說她家世太差了些,父親只是個從七品,如今已經有人看上她了,你家阿扎蘭還是早些死心地好。”瑞喜還在旁邊湊趣道:“這位小主說來也算是位美人了,又是象水晶一樣天真無垢的性子。難怪簡王府的三阿哥也一直惦記着。”

淑寧有些意外地發現她們笑得有些古怪,正思索着該怎麼應對,只聽得佟妃笑道:“這個潤玉是兩姐妹一起來的,說是太子妃的遠親,其實只是曾祖父那一輩的兄弟,又是旁支,早就沒落了,不過是想沾些光彩。讓人高看一眼罷了。我不喜歡她的性子,倒是她姐姐還不錯,有眼色,也懂分寸。可惜今年瓜爾佳氏入選地秀女太多了,她姐姐多半要被棄掉。阿扎蘭若真有意。納了做側室也是可以地。她們姐妹本就長得有幾分相似。”

淑寧嘴裡胡亂應了,心裡卻在想:這姐姐跟妹妹就算長得象,也是不一樣的,何況阿扎蘭多半不是看中潤玉的長相,而是性情吧?如果那個姐姐真的象佟妃說的那麼懂事。自然不是阿扎蘭心中那杯茶。

她陪着佟妃說了一會兒話。話題大多是京中流傳的一些流言蜚語,或是秀女中的趣事。除了說到明尚額駙的千金雅晴格格在複選時地才藝表演遠勝於其他人外。也有提及媛寧和佟家表妹的情形。佟妃只說媛寧最近臨產,已經不出宮門了,不過聽說還好。至於佟家今年應選的表妹,從佟妃的語氣推斷,似乎已經有了合適的婚配人選。

過了大半個時辰,眼看着時間不早了,淑寧正盤算着怎麼向佟妃告辭,佟妃卻先開口道:“時候不早了,我還要到太后宮裡去侍候,你先回去吧。”這話正中淑寧下懷,連忙應了。

佟妃略斟酌了一下,才道:“若是平日,我就帶你一起過去了,橫豎太后也喜歡熱鬧,愛找人陪她說笑解悶。可最近天氣炎熱,太后胃口不好,精神不振,懶得見人。昨兒來了兩位親王福晉,坐了一會兒,太后也沒什麼興致說話。我就不帶你過去打攪她了。等天氣涼快些,你再來請安吧。”

淑寧口裡應着,又勸道:“娘娘也請多保重身體。今天孝敬的幾樣藥材都有清心補氣的功效,另外幾種花茶我都喝過,味道還不錯。娘娘若無事,也可泡來喝喝。若是坐着熱,也可以用那副玉珠坐墊,最是涼快。那是世子夫婦的一點心意。”

佟妃笑着點頭說聲“你們有心了”,又賜了幾樣宮裡地點心,便示意瑞喜陪淑寧出去,自己則回房裡整理衣飾。淑寧走到外頭,一邊與瑞喜姑姑搭話,一邊往宮門方向走,卻忽然看到旁邊的偏殿裡走出幾個女人來,其中爲首的便是成嬪與常露兩位。

淑寧與瑞喜分別向她們行了禮,常露只是淡淡的,但成嬪卻依然很親切和氣。淑寧與她寒暄幾句,想起久不見面的魏莞,便問起她地孩子以及七阿哥府第的情形。成嬪喜滋滋地說:“孩子好着呢,白白胖胖的,眼睛又圓又大,跟他阿瑪小時候一模一樣,可討人喜歡了。開府的事也準備得差不多了,他們正在選好日子呢。”不過說到這裡,她又有些發愁:“不過他們搬出宮去,我就沒辦法天天見孫子了。”

淑寧有些慌地勸慰道:“七阿哥七福晉一向孝順,必定會常帶孩子來看您的。開了府,辦差事也方便多了,這是好事不是麼?”成嬪聽了又轉悲爲喜:“這話說得是,七阿哥有出息,比什麼都要緊。”

淑寧有些尷尬,便轉而向常露打招呼:“多時不見娘娘了,娘娘近日可好?”常露仍是淡淡地點頭。但看她地神色,卻比上回見面時憔悴了些,人也瘦了,眉間略有些鬱色,但緊緊抿起地嘴卻隱隱透着堅毅的味道。

成嬪笑道:“常嬪來找我說話,是託我作媒來地。她一個妹子前幾天落了選,正要找好人家呢。我說我也不認得什麼好小夥兒。便想着陪她去惠妃娘娘那裡探探口風。”

這話卻有些奇怪。淑寧記得常露孃家與惠妃孃家關係還要近些。爲什麼反而要成嬪帶着去呢?不過這宮裡的事她也沒興趣理會,陪着走到東一長街,便與她們分開了。

走出宮門時,淑寧鬆了一口氣。這事算是不了了之,想必佟妃那邊也不會有什麼不滿。但是阿扎蘭的婚事,她不會再插手了,真真是吃力不討好的麻煩事。

接下來地幾天,選秀的結果漸漸出來了。那位驚豔的佳綸姑娘。毫無懸念地得到上記名,與另外幾位秀女一起被留在宮裡。身份貴重的明尚額駙之女郭絡羅氏,也就是先前聽說過的雅晴格格,則被指婚給了八阿哥。

幾位年紀較長的皇子都各被指了兩個秀女,連未曾娶正妻的九阿哥與十阿哥兩位,也各得了一位側室。但其中最引人注目地,莫過於一位姓瓜爾佳地秀女被指給五阿哥,而且是直接以側福晉的名份指過去的。但這位秀女本身僅僅是個小官的女兒而已。

淑寧大概可以猜到那是哪一位,想必簡親王府那邊也早得了消息,阿扎蘭應該可以死心了吧?只是簡親王府那邊的消息還未傳來,她便先聽說了五福晉媛寧生產的事。

媛寧這胎生的是女兒,而不是先前以爲的兒子。可說是相當出人意料。不過五阿哥已經有了一子,所以宮中失望之餘,倒也沒說什麼。

淑寧早已派人將賀禮送到恆王府去了,也給二伯父興保家中送了禮物。不過據派去地管事回話,興保一家相當沮喪。雖然索綽羅氏早就應召進宮照料女兒去了。但家裡其他人卻似乎將心思都放在其他事上。跟車的牛小四倒是從他家的下人處打聽到些消息,似乎先前他們家因爲媛寧懷孕。稍稍張揚了些,得罪了什麼人,眼下那人正尋機報復呢,他家的產業損失不少。

淑寧只覺得有些厭惡,不再去理會了,而去關注起其他秀女的消息。佟家表妹被指給信郡王府的一個兒子,不知算不算是遂了佟家的願。先前她關注的那三位秀女,只有烏拉納拉氏被指了人,另兩位都是留牌子。倒是那位姓瓜爾佳地福玉姑娘,果然如佟妃所說,落選了。

選秀的餘韻尚未消失,整個京城的目光便被另一件事吸引住了。武英殿大學士陳良本,上書提議廢置糧食漕運,改用海運,以減少國庫開支,並爭取修築運河的時間。

起因是五月初皇帝巡視運河時,有官員請求修築外堤,免得汛期來臨時,河水決堤,損害兩岸的農田與民居。但皇帝擔心修築外堤,會損傷民田,又有大臣擔心修堤期間運河航行不利,會妨礙漕運。於是最後皇帝便指示官員暫時作些防護措施,捱過汛期再說。

陳良本地奏摺,便是以此而來。

淑寧雖不理朝政,但桐英大概提到些,她也從孃家那裡聽端寧說起。印象中,她似乎記得在什麼小說裡看過類似的情節,只是這漕運涉及了方方面面的利益關係,只怕不是那麼好動搖的。雖然皇帝似乎對陳良本的提議挺有興趣,但反對地聲浪卻一撥接着一撥。

有人攻擊陳良本用心不良,但陳良本卻跪在皇帝面前,磕頭磕到額頭流血,又流着淚表示,他這是一心爲了朝廷、百姓着想,爲了皇帝分憂,絕沒有任何私心,蒼天可鑑。在場地一些大臣被他感動,在外提起,倒是引得不少清流中人站在他這邊,反對那方又不甘心,各種說法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的。

淑寧往別家王府作客時,也感受到了這股風波地影響,似乎有不少王公府第中的女眷都在議論這件事。她一邊聽着,一邊對那位陳大人產生了同情,想必他現在一定不好受吧?不過聽到的次數多了,淑寧覺得有些不對勁,便推說中了暑,暫時不再到別家去做客,也勸桐英別攪進去。

桐英卻笑道:“還用你說麼?我早就這麼做了,而且鑾儀衛的人,我也讓他們少摻和。”頓了頓,他摸摸淑寧的臉,有些心疼地道:“少出些門也好,多休息兩天,看你最近都瘦了,可別生病了。”

淑寧笑道:“沒事,就是累些罷了。你也比我強不了多少。”她忽然想起休沐日快到了,便道:“乾脆你尋機再請一天假,連休沐日一起休吧?你也該好好歇歇,天天早出晚歸的,會受不了的。”

桐英想了想,便點了頭:“也好,再過些日子,只怕又有事要忙了,想休也沒法休呢。”淑寧問是什麼事,桐英道:“往年都是八月前後就要去塞外的,我自然又要隨駕,只是辛苦你要留守京城了。”淑寧聽了,不禁有些泄氣。桐英便與她說些工作上的趣事,讓她開心些。

淑寧也知道他的用意,心中軟軟的,止住他道:“行了,你不用多說什麼,我只是捨不得你總不在我身邊。既然你要出門辦差,在出發前,就多陪陪我吧。”桐英應着,正要挨近了說些體己話,卻忽然聽到窗外有人笑出聲來,卻是實格與小寶。

淑寧有些不好意思,趕出去一看,卻只瞧見賢寧匆匆消失在院門外的背影,不禁咬牙。桐英罵了兩句“臭小子”,對淑寧嘻嘻笑了聲,便衝出去將人抓了回來,一手提着一個人的領子,後面還跟了個低着頭小心瞧他眼色的賢寧。

淑寧看了好笑,瞪了幾個小子一眼,勸桐英道:“算了,他們也不是頭一回了,與其打罵,不如讓他們多抄幾篇文章。”實格哭喪着臉嚷道:“不要啊,二嫂!”小寶卻很乾脆地應下了。

桐英沒好氣地一人敲了一下腦袋,問了幾句他們的近況,又問實格:“小寶與賢哥兒倒罷了,你三天兩頭的來,大哥就沒說什麼?”

實格摸着頭上挨敲的部位,呲着牙道:“大哥如今忙着管三哥還來不及,哪裡顧得上我啊?”

二四一 嫂子-

桐英與淑寧對望一眼,問:“怎麼回事?老三又惹出什麼事來了?”

實格瞥瞥嘴,道:“還不就是爲了他娶媳婦兒的事麼。他聽說那什麼潤玉姑娘,選秀過後就被接到石家住着,禮部和宗人府的人一直沒提起婚事該怎麼辦,就以爲那姑娘的前程有變化,要大哥大嫂去幫他把人娶回來,還三天兩頭到石府外頭轉悠。大哥差點沒氣死,直接駁了,又怕五阿哥那邊知道了,我們王府臉上不好看,就不許三哥出門。可三哥不肯老實待着,若不是小嫂發覺不對,叫人攔住,他說不定跳進人家府裡去會佳人了呢。”

淑寧倒吸一口涼氣,若真讓他見到了人家女孩子,又叫別人發現,這牽涉到的人可就多了。石家是什麼地方?太子妃孃家,可是一等一的名門大族。

桐英聽了卻略皺了眉:“小嫂?瓔格格麼?她怎麼會發現的?”

“這就不知道了。”實格擠擠眼,“反正現在大哥對她可好得很,要我們改叫她嫂子呢。”

桐英皺皺眉,淑寧道:“阿扎蘭這簡直是胡鬧!別說宮裡已經下了旨意,是不可能更改的,就算那姑娘沒被指婚,也沒有這樣胡亂闖進人家家裡的道理。他明明知道這是錯的,怎麼還這樣亂來?!”

桐英嘆了口氣,問道:“大哥現在已經控制住了吧?”

實格笑着說:“正關在屋裡呢,不過還是整天罵罵咧咧的。大哥已經叫人快馬送信回奉天催阿瑪的答覆了。小嫂去安撫三哥,說願意幫他做媒,把那個姐姐說回來給他做側室,卻被他罵了回來。反正現在府裡鬧哄哄的,我也沒心思去理會。”

桐英笑笑:“那你就多來這邊玩吧,功課也帶過來做好了。”實格笑咪了眼:“得令!”便招呼小寶與賢寧一聲,三個人一起往後頭去了。邊跑還邊商量了要到園子裡挖蛐蛐,在他們身影完全消失在淑寧他們眼前時,已經連工都分好了。

淑寧聽得有些好笑,但看到桐英臉上的神色,便收了笑,輕聲問:“這事很麻煩麼?不是說大哥已經把人關起來了?只要王爺那邊發了話,三弟不會再亂來吧?”

桐英嘆道:“應該不會。其實你我都清楚。那小子純粹就是要跟大哥大嫂過不去罷了,連我們都受了池魚之災。我只擔心這事已經有風聲傳出去了,五阿哥那邊大概已收到了消息,雖說不會對三弟怎麼樣,終歸不是好名聲

淑寧起身替他按了按太陽穴。又去撫平他眉間的結。桐英笑笑,將她拉到自己懷中,道:“其實也沒什麼,宗室裡頭,愛胡鬧的又不只是他一個。比他出格的多了去了,他還小呢,過個一年半載地誰還記得呀?”說罷皺皺眉:“不過照理說。五阿哥似乎挺喜歡那個潤玉的,怎麼禮部和宗人府的人沒行動?就算過幾個月再辦喜事,也該有個風聲傳出來吧?只要她出了閣,三弟就沒借口鬧了。

淑寧想起那天潤玉被指給五阿哥的旨意才下,夜裡媛寧就生產了,心想會不會有些關係?可惜媛寧還在宮裡坐月子,也沒什麼消息傳出來。要想知道她的情形,只怕要等到月子結束後。他們夫妻回到恆郡王府才行了。

第二天晌午,淑寧才小睡了一會兒,前院的人就來報,真珍抱着兒子來了。

淑寧忙迎出院門,便看到明瑞邁着小短腿。揚着大大的笑臉,嘴裡喊着“姑姑”。顛顛地跑過來。淑寧瞧了歡喜,一把抱過去,親了他地紅臉蛋兩下,又被他糊了半臉口水。

真珍笑着看她們親來親去。她今天穿了一身雪青色的薄綢旗袍,只繡了些雅緻的花草,髮髻上簡單地簪了幾朵通草花,兩邊手腕上各環了一圈青翠,越發顯得整個人很清爽,只是額頭上卻冒頭汗。

淑寧見狀,忙道:“快進屋吧,外頭太陽大。”便抱着明瑞去拉真珍的手,一起進屋坐下。

檀香拿了一盆冰來,放在她們身邊,好讓她們涼快些。明瑞瞧了好玩,便要伸手去摸,被真珍攔住了。淑寧道:“沒事兒,讓他摸吧。”真珍卻搖頭:“在家裡他就愛摸,然後把碎冰放進口裡,先前沒注意,肚子疼了一宿。”淑寧聽了,便讓檀香將那盤冰放高一些,不讓明瑞拿得到。

素馨瞧着,便悄悄到秋宜她們屋裡拿了幾個新做好的布老虎、布小狗之類地玩偶來,逗着明瑞,將他引到邊上的羅漢牀去了。真珍喝了口湃過的清茶,瞧着玩得興起的兒子,吁了口氣。

淑寧問:“最近家裡一切都好吧?哥哥身體如何?保定可有信來?”真珍道:“一切都好,阿瑪和額娘最近沒有信來,不過我昨天才派人送了些東西去。你哥哥今日跟上司去了京西大營,晚上不回來,我趁着無事,便帶兒子來看看你。不是說你中暑了麼?瞧着氣色還不錯。”

淑寧笑道:“我沒事,這只是個幌子,我見天熱,不耐煩出門應酬,才這樣說的。你送東西去保定,怎麼不跟我說一聲?我這裡有不少新鮮地瓜果,可以孝敬些給阿瑪額娘。”

真珍道:“保定那邊有莊子,什麼新鮮瓜果沒有?倒是冰塊之類的希罕些,可從京裡用車運冰塊過去,到了地方只怕都成水了。”淑寧想想也是,不過瓜果茶點雖然不希罕,總歸是心意,便打算另行派人送去。

真珍遞過幾色針線當作禮物,兩人便說起了家中閒話。前者偶然提起那拉氏最近愛與幾位親家太太四處去上香拜佛,家裡的事幾乎都撒手了:“也不知道大伯母是真地迷上了還是怎麼的,天氣熱時,便留在家裡唸經,略涼快些,必是要出門的。都往房山借住幾回了,長貴回話說,她只留在芷蘭院裡。連園子都沒逛過,天天往寺廟裡去,甚至還會留在庵裡過夜。大伯父勸過兩回,就不再理會了。大嫂原埋怨過幾句,如今也不再說什麼。”

淑寧有些意外,那拉氏從前雖然也有唸經拜佛,卻不會沉迷至此。難道說當初她說的話起了助長作用麼?她微微有些慚愧,不過想到那拉氏常常借住房山別院,又有些異樣的感覺。

真珍喝了口茶,又道:“家裡如今都是大嫂在管,我偶爾也幫一把。不過二嫂……近來有別的事忙。他們一家可能要離京了。”

淑寧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有些了悟:“是不是外放地事終於談妥了?”順寧求外放,在男爵府裡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

真珍點頭道:“消息已有八成真了,聽說是同知,雖然不知是哪裡。但能外放,總比在京裡苦熬強些。只是他們到了外頭,日子可能不如在京裡舒服。”

淑寧倒不太同意這句話。父親從前外放時,她地日子就過得很舒服,比在京城裡自在多了。不過順寧自出生以來還沒在外省生活過,大概會有不一樣的感受吧。

她很快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說起來,大哥升七品,今年已是第三年了吧?理應到了再升的時候了。”真珍笑道:“又不是外官,哪有什麼三年不三年的說法,六部裡熬了十年八年也沒挪過位子的人多了去了。不過你大哥在部裡做得還好。上官很是欣賞,想必不會熬這麼久。其實他現在也不錯,公事不算忙,每日都能早早回來。他現在胖了些,說不能再放縱下去。每天都陪弟弟們練庫布呢。”

淑寧回想起上次見哥哥地情形,看不出來他胖了啊。頂多是臉圓了些罷了。不過老哥一向是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實在不能想象他胖起來是什麼情形,她忍了笑道:“我這裡有從朋友那裡得地減肥茶方子,嫂子抄一份回去吧。其實家裡也有,不過你多半不知往哪兒找。”真珍笑着應了。

淑寧想起真珍孃家的父兄也都在候缺,便問起了。真珍道:“父親和二哥的任命都未下,不過也就是這一兩個月地事了。倒是大哥調回京中,成了步軍校,倒比先前降了一品。”

淑寧道:“崇思大哥從地方調回朝中,降品也是正常的,若崇禮哥外放,品級也會往上升不是?”真珍笑着點頭,又添了喜意:“往後大哥就能留在京裡了,我跟他已有幾年沒見了呢。”

淑寧知道崇思對妹子非常寵溺,真珍對他比對崇禮更親近。想來崇思爲人寬厚,大概會比崇禮更容易相處吧。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真珍有些欲言又止,淑寧見了,便問她有什麼話說。真珍想了想,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做得對不對,想問問你的意思。”然後便將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先前佟氏回京期間,幾個女人一起商量家事,曾定下擴張糧行和通州堆房生意的計劃。真珍自那以後,一直讓人想辦法將恆福堆房旁邊的院子買下來。但那房主知道堆房生意好,想要坐地起價,要地價錢太過離譜,真珍便讓人先拖着,打算慢慢與對方談判。不料陳良本近日上了廢除漕運的摺子,如果成事,通州的漕運必定大受影響,堆房也會蒙受損失。因此真珍迅速通知牛小三他們,暫停談判地事,等局勢穩定下來再說。

只是那房主近日其實已經有鬆口的意向,這一暫停,真珍擔心會影響家中的產業擴張計劃,加上事先沒問過佟氏與淑寧的意思,心中略有不安。

淑寧聽了忙道:“這事嫂子做得對,穩妥要緊,我們又不缺銀子。”她不禁有些懊悔,居然忘了這一茬,難道不是經手的事就不上心麼?幸好真珍警醒。

真珍聽了她的話,心中大定:“我也這麼覺得。堆房的本錢早就填回來了,如今幾乎是淨賺的。其實我們家只是買了兩個院子,又蓋了幾間屋子,再派了幾個家奴,沒費什麼大錢。若漕運真地沒了,就把房子改作他用,或是賣掉好了,咱們也沒吃什麼虧。就是糧行那邊會有些折損,不過憑了各家的祿米和莊子上的出產,頂多就是少些收益罷了。”

淑寧聽得連連點頭,覺得真珍這次真是行事果斷,笑道:“嫂子果然是聰明人,家裡的事那麼快就上手了,以後這些就全靠嫂子了。”真珍臉上帶了笑意,謙虛幾句,但神色間已經添了些自信。

她又提起絮絮的事:“姑媽前兩天回家說起,說大表妹情形不太妙,我今早就過去瞧了瞧,臉色果然不好呢。”淑寧很意外:“不會吧?我前幾天去看她,還好好地啊。”真珍嘆道:“其實是大表妹要爲表妹夫親手做衣裳,累着了,纔會這樣。本來最早月底,最遲下月初纔會生產的,但如今聽太醫說,有可能會提前呢。”

淑寧道:“既然如此,我也該多去探望一下。這事王寅家地怎麼也不回來報一聲。”真珍道:“我也把魯大家的派過去了,聽說他們家來了幾位內務府的嬤嬤,這些事外頭的人都不許沾手呢。幸好姑媽把魯大家的她們帶在身邊,她們才留了下來。”

淑寧皺皺眉,沒再說什麼,姑嫂兩人聊了一會兒,又陪小明瑞玩了個把時辰,看着天色不早了,淑寧想要留飯,真珍推了,只帶了幾樣瓜菜回去。

真珍母子前腳一走,淑寧便馬上讓人去找王寅家的,問清楚絮絮的事。得回來的消息是,絮絮只是累了些,應該不會有大礙,不過早產的可能性相當大,所以現在人人都很小心。

淑寧聽了,連忙向嬤嬤和婆子們請教過,把一些絮絮可能用得着的吃食補藥送了過去,又交待王寅家的有事要記得回報。

桐英終於拿到了假期,連同休沐日,有兩天休息。夫妻倆興致勃勃地計劃着要做什麼好,但就在頭一天假期的早上,他們接到巴爾圖府上的消息,絮絮早產了。

(那啥……不知道該怎麼說,但針對最近書評區裡的情況,我有一點小小的請求,如果看了別的書有什麼想法,可否不要拿這本書作對比呢?特別是在別的書評區裡。老實說,我並不認爲自己寫得就一定對,也不認爲別人寫的與我不同就是小白文。雖然很感激大家的支持,但看到那樣的說法,我心裡會很不安。其實每個作者寫文都不容易,請大家多多支持吧^^b)

二四二、難產

絮絮是半夜裡痛醒的,然後就一直出冷汗,但孩子卻出不來。幸好她母親和婆婆都在,又有好幾位頗有經驗的嬤嬤與月嫂守着,暫時沒有太大的危險。

淑寧與桐英一接到信就急急趕到巴爾圖府上去了,桐英留在外頭安撫巴爾圖,淑寧衝進內院,意外地發現李氏、喜塔臘氏、真珍以及芳寧都來了。

周昌家的不待淑寧吩咐便趕進產房幫忙,淑寧向姑媽、大堂姐及嫂嫂們問過最新情況,便在那裡緊張地等候消息。

巴爾圖在廳裡走來走去,坐立不安。桐英勸道:“沒事的,你媳婦兒不是頭一回生了,又有那麼多人照看,不會出事的。”巴爾圖急道:“我當然着急了,那可是我媳婦兒!我兒子!”

他的小妾捧了碗粥過來,勸他多少吃點東西,卻被他一把揮到地上,斥道:“滾!沒看到爺正煩麼?!”那小妾眼圈一紅,匆匆收拾了碎片退下去。巴爾圖喘着粗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忽然聽到後院裡絮絮的一聲喊叫,猛地竄到後院去,被他母親死死攔住,還不停地問“怎麼了怎麼了”。

前院的僕人報說太醫來了,巴爾圖立馬衝到前院,把那白鬍子老頭半提半拖地往後拽,桐英哭笑不得地拉住,道:“看你把太醫嚇成什麼樣了?可別還沒診治病人,太醫先成了病人了。”巴爾圖這才發現老太醫已經翻白眼了,連忙放開。又手忙腳亂地扶他進院去。

偏偏在這種緊急的時候,他家大格格彬彬哭鬧起來了,吵得整個後院不得安寧。芳寧想着橫豎幫不上什麼忙,便主動過去哄孩子,淑寧與喜塔臘氏也跟過去幫忙,但還時不時地關注產房地動靜。

到了傍晚的時候,絮絮終於生下一個兒子。人已經精疲力竭了。巴爾圖抱着兒子笑得合不攏嘴,他母親更是當即便要抱孫子去跪康親王的牌位,不過嬤嬤們攔着,說孩子有些瘦弱,怕受了風,纔沒成事。

太醫問過診,又讓嬤嬤們查探過,證實絮絮只是力竭昏睡過去,衆人才安下心來。他他拉氏招過幾個月嫂,擡腳就進屋照看女兒去了。老側福晉也抱着孫子進了邊上收拾好的廂房。

淑寧左右瞧瞧。叫過管家吩咐他去備些飯菜來,尤其要爲絮絮準備有營養又容易消化的補品,真珍與李氏便在旁邊提了許多建議,芳寧哄完彬彬,也湊了過來。

到了晚上一更前後,淑寧與桐英才回到自己家裡,累得癱坐在羅漢牀上不想動了,互相看了一眼,不禁有些好笑。

淑寧因看到巴爾圖今天的着急模樣。對他有些改觀,瞧了桐英一眼,不知到了自己生孩子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會着急得失去理智?不過想到這裡,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桐英不知妻子在想什麼,只是嘆道:“今天真是嚇壞了,我本來只是陪巴爾圖到後院去地,沒想到看見那一盆盆血水,竟然有些腳軟。”說罷轉頭望望妻子,摟了過來,喃喃道:“你以後可要平平安安的。”淑寧心裡一甜。靜靜伏在他懷中。

賀禮以及送給絮絮補身子的藥材第二天便送過去了,淑寧還奉送一本月子湯水食譜,俱是當年阿銀親傳,又得陳老太醫驗校過的。

巴爾圖仍在孝中,這件事並未大賀。連洗三也只是幾個親近的女眷走了個形式。淑寧與男爵府的幾個媳婦都去了。因爲新生的嬰兒有些不足,收生嬤嬤也不敢讓他有什麼閃失。洗澡過程只是意思意思。不過康親王府那邊得了信,倒是送了不少好東西過來,連老繼福晉也特地送了個玉觀音,說是保平安的,世子福晉禮到了,人卻不見蹤影。

淑寧與桐英兩人只享受了一天假期,哪裡也沒去。在桐英重新回衙門上差後,淑寧便再度開始了料理家務的尋常日子。

簡親王的信件到京以後,阿扎蘭終於消停下來,郭福晉特意將陪嫁侍女送過來管束兒子地行爲,也傳遞了自己的意思:不可能的事不要肖想,可以納福玉爲妾,但正妻必須是高門大戶出身。

阿扎蘭無奈之下同意了長兄與伊爾根覺羅氏提出納瓜爾佳氏福玉爲妾的要求,沒想到王府的人上門提親時,卻得知姑娘已經許了人。對方是名門富察家的長房嫡子,雖然無官無爵,卻是聘作正妻,連小定的日子都定下來了。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馬龍。(君子^堂首發junZitang.com)他一直堅持要娶個絕色,不肯將就,父母也擰不過他。他得知今年秀女中有這麼一位姑娘,長得美貌,也是大族,雖然父親官位低些,但性情和順,便尋機瞧了人家姑娘一眼,立馬看上了,回去要父母去提親。雖然他叔叔馬齊與太子那邊不和,但對方畢竟不是嫡系正支,在姑娘的父親那邊下了些嘴皮功夫,婚事就成了。

阿扎蘭落得個兩頭空,頗失落了一陣子,連伊爾根覺羅氏送來的兩個美婢,他也覺得興趣缺缺。剛好他屋裡地一個丫頭被查出有孕,雅爾江阿便作主擺了兩桌酒,算是給了那丫頭一個名份,順便安撫一下弟弟。不料阿扎蘭重新出門鬼混時,發現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爲被“朋友”們當成了笑柄,還捱了九阿哥爲首的一幫皇子宗室子弟幾棍子,心裡有些怕,便藉口避暑養傷,躲到王府位於宛平地一個莊子上去了,將那懷孕的妾丟給了伊爾根覺羅氏。不過他這一走,倒是讓兄嫂們鬆了一口氣。

隨着陳良本的奏摺在朝中引起的爭論越來越大,許多在運河上有利益經營的王公大臣都被攪了進來。局勢隱隱有失控之嫌。皇帝瞧着不對,立馬喊停。陳良本趁機再上一本,言道雖然之前地提議是爲國爲民,但漕運之難不是一兩天的事了,沉痾舊疾一時難去,不如徐徐圖之,建議先不取消漕運。但將部分糧食改作海運,試行一番,也可知道成效。

皇帝看到這個奏摺,死盯了陳良本幾眼,不置可否,退朝後召他進殿,問他爲什麼先前沒這樣建議。陳良本答說,一石驚起千尺浪,不投下石子,又怎麼知道這裡頭水有多深呢?不知道水有多深。又怎麼摸着石頭過河?

皇帝沉默不語,事後召了幾個大臣問對,三天後便下了旨,今年江南秋糧,七成仍用漕運,三成改海運,暫且試行,以觀後效。

在經歷過先前陳良本的刺激後,這樣地結果反而變得可以接受了。簡親王府在漕運上沒沾邊。卻在航海運輸方面有些產業,倒是個得利者。不過許多王公府第卻因此受了損失。

淑寧從孃家那邊得了信,通州的堆房受影響不大。不過佟氏在保定得了消息,也寫信回來讓兒媳停止擴張計劃,暫時守着兩家鋪子,有多餘的銀錢,先存起來,慢慢留意京城周邊的良田,有合適地可以買下來,穩妥爲上。

日子重歸平靜。在明瑞過了生日後不久,七阿哥開府了,請了許多親朋好友去慶賀。淑寧也隨桐英去了,見到了久違地魏莞。

她仍舊淡淡地,不過倒是比先前略減了些冷意。不再是冰雪。而是寒井水了,與旁人也可聊上一兩句育兒經。不過是聽得多說得少。淑寧在宴席過後再去拜訪時,見到她對着幾個月大地兒子唸詩,而那孩子居然也聽得一愣一愣的,甚是乖巧。

淑寧與魏莞並不算親近,因此問及近況時,只大概知道她產後恢復得不錯,孩子也很健康,七阿哥對這個嫡長子十分寵愛。不過在她作客期間,注意到魏莞雖把管家大權都交給總管,只在大事上拿主意,但在府裡地位穩固。七阿哥沒有出門辦差,時不時地會派人來問候魏莞,又讓人抱兒子去見他,看得出對嫡妻很尊重。而那位傳說中十分受寵地側室納喇氏,與另一個姓李的妾來向魏莞請安時,態度恭順,瞧着似乎是個溫和老實的人。

看來魏莞的日子過得很悠閒,除了每隔幾天進宮請安外,便是讀書、畫畫、彈琴、下棋,哄哄孩子,對着他念唸詩書。淑寧對這樣的生活甚是嚮往,覺得就跟自己在那守孝的三年裡過地一樣,但她心裡也明白,這是因爲七阿哥對名利爭鬥不感興趣,很少涉足朝政,而魏莞已經有了嫡長子,又沒興趣去爭寵。

回想自身,首先一點,桐英正處於事業上升期,從家裡每隔十天半月就收到幾樣賞賜來看,他在皇帝面前是越來越受重視了,自己想要過清閒日子,怕是不可能的。因此,羨慕也僅僅是羨慕而已。

五福晉媛寧坐完了月子,終於回到了恆郡王府。爲了慶祝嫡長女滿月,五阿哥大擺宴席,請了所有兄弟和宗室中有頭臉的人物,以及朝中大臣去。他他拉家幾房人都去了,不過淑寧因爲被歸在宗室裡,沒有跟孃家嫂子們坐在一起。

媛寧據稱是因爲產後虛弱,一直沒調養過來,因此未能出席。淑寧本想去探望一下,但索綽羅氏與兒媳萬琉哈氏卻出面代表孃家人去看了,說是沒事,只需多休息一下就好,又重新回到席面上,抱着外孫女兒與那些福晉夫人們攀談甚歡。

然而,正因爲媛寧的缺席,皇家與宗室女眷們明面上說了許多吉祥如意的話,私底下卻互相交流起了小道消息。

有人說五福晉是因爲五阿哥在她要生產時收側福晉,一時激動纔會難產;有人說五福晉原先作賢德模樣主動要爲五阿哥納新人,誰知聖旨下來了又受不了;有人說五阿哥對那新福晉情深一片,恨不得馬上娶回來,可惜爲了顧及妻子,才害得有情人暫時不得相聚,如今五阿哥正使勁兒巴結妻子,好讓她將來別給新人臉子瞧;有人說五福晉只生了個女兒,孃家又不給她掙臉。以後日子就難過了;有人說新福晉容貌過人,又會討人喜歡,以後一定會寵擅專房;也有人說新福晉性情張揚跳脫,端莊嫺靜不足,五阿哥喜歡她,不過是移情而已……

當她們說到這裡,自然少不得想起四阿哥府上那位。猜測着新福晉是不是如傳說中的那樣與那位相像。大福晉與三福晉兩個向四福晉探問,別地女眷也在旁邊推波助瀾,但四福晉玉敏一概微笑以對,被逼得急了,胡亂應兩句,便扯開話題。

淑寧看着玉敏在鄰桌應對自如,深感佩服,可惜她就沒那麼好運了。一家子姐妹三個,兩個不在場,剩下她一個。就成了別人關注的對象。起初她只是學玉敏那樣打太極,但有人說的話略微過分了些,不但辱及媛寧與婉寧,甚至還說起了他他拉家地閒話。淑寧聽着就變了臉色,只是顧及到主人家的面子,又擔心鬧大了媛寧更難做,才勉強忍着,只是覺得如坐鍼氈,恨不得宴席快快結束。

偏偏索綽羅氏婆媳倆只顧着巴結。全當沒聽見似的,還跟着說婉寧地閒話,對從未見過面地瓜爾佳氏潤玉。也很是不屑。淑寧見了,真恨不得從沒認識過她們。玉敏冷冷瞧了她們一眼,似笑非笑地說起了另一件八卦。剛好這時候前頭報說太子妃來了,纔將衆人的注意力引開,同時也挽救了正有些手足無措的五阿哥的庶福晉劉氏。

參加完宴席,淑寧獨自坐在回家的馬車上,心裡的火氣一陣陣地涌上來。先前與她同席的女眷,大都是素日有交往地。逢年過節拜訪送禮,從沒缺過,與她們結交,也一向和善有禮。不管她們的爵位與自己相比,誰高誰低。她都很客氣。爲什麼剛纔她們要隨別人起鬨。讓自己處於那麼尷尬的境地呢?

她不是玉敏,沒那麼好地太極功夫。加上又是他他拉家的女兒,不可能置之事外;她也不是索綽羅氏和萬琉哈氏,臉皮那麼厚,明知別人在嘲諷自己,還笑嘻嘻地巴結;她更不可能學其他女眷那樣,明知別人說地是自家姐妹地閒話,還渾不當一回事地跟着說笑。

可是,她究竟招誰惹誰了?!

淑甯越想越火大,連外頭騎馬的桐英,也發覺有些不對,平時妻子坐馬車,也會與自己搭幾句話,爲什麼剛纔叫了她兩聲,都沒回應呢?於是他再度出聲詢問。淑寧這回聽到了,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說沒事,桐英更疑惑了。

回到家中,桐英拉她進房,細細問個究竟,淑寧被追問幾次,終於忍不住說了出來:“爲什麼她們要那樣說?爲什麼?!媛寧好不容易熬到今天,爲了生孩子,至今還沒恢復過來。五阿哥愛納妾就納去,爲什麼別人要說媛寧地閒話?!生女兒怎麼了?女兒不是人啊?!女兒也一樣是五阿哥的骨肉啊。婉寧進四阿哥府都快三年了,爲什麼還要把她拉出來說?!那些人不覺得這樣很無禮麼?!到別人家裡赴宴,還要說女主人的閒話?!”

她突然感到很傷心,哭了出來:“我那麼努力與她們好好相處,爲什麼她們不能體諒我的處境呢?看着二伯母她們給家裡抹黑,我很難受啊……”

桐英大概猜到是什麼情形,嘆了口氣,擁她進懷,小聲安慰着:“她們整日無聊透頂,只好打聽些小道消息聊以消遣。她們以爲你跟她們是一樣地人,纔會這樣肆無忌憚的,以後別理會她們就是了。”頓了頓,又道:“已經分家出去的,就別管了。”

淑寧抱緊了他,大哭一場,哭累了才睡下,但第二天醒來後,心中仍隱隱燒着一團火,自此以後,便把原先出門交際地心思都看淡了,除了平日裡來往最多的幾個皇子府還按時令送些應節的禮物外,基本上少與其他府第來往,連出門作客都少了,閒暇時,只往孃家、絮絮家、欣然家裡去,芳寧那邊,則專挑她丈夫婆婆不在家時上門,免得要受他們的禮,場面尷尬。

只是再往恆郡王府上去時,卻被告知五福晉到莊子上休養去了。淑寧瞧着大門口掛起的紅燈籠與紅綢子,以及不停從偏門進出運送扎喜棚材料的僕人,心中有數,咬咬脣,調頭走了。

七月,淑寧大都時間是在自家府裡過的,只是淡淡地聽着外頭的傳聞。

武丹改任杭州將軍,崇禮被外派四川,充任化林營四品都司。他們都沒幾天就先後離開了。

五阿哥把瓜爾佳潤玉娶回了府,聽說當日恆郡王府大擺宴席,比先前嫡長女地滿月宴熱鬧得多,還請了最好的戲班子。五福晉媛寧仍在莊子上,沒有回來參加,但她孃家父兄都有去。淑寧聽到消息,心裡更生氣,儘管收到了貼子,也藉口生病,沒去參加,只有桐英匆匆敬了幾杯酒,又因爲公事很快離開了。

七月下旬,皇帝奉皇太后東巡,取道塞外。桐英再次離開了家。夫妻倆又是一番依依惜別。

這一次有些不同的是,雅爾江阿也領着屬下的軍隊護駕隨行。因瓜爾佳氏將近臨產,他將王府的所有事務以及嫡妻都託付給一向信賴地伊爾根覺羅氏,對淑寧只是隨便說了句請弟妹多加照應,便滿懷壯志地出發了。

淑寧沒興趣理會王府裡地事,想來那位伊爾根覺羅氏處事一向妥當,應該不會有什麼差池纔是,便只是照管自家的家務。不過宗學裡要考書,因此實格一下學便過來做功課,好向石先生討教。

一日,淑寧正繡着一幅蘭花,外頭忽然一陣喧鬧,她叫了人來問,才知是簡王府那邊地人來了。那人穿着半舊衣裳,顯然並不是做細活的僕役,一見淑寧,便跪下磕頭,道:“二夫人,小的是世子福晉身邊的絲竹姑娘派來的,福晉早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境況不好呢,絲竹姑娘求您去瞧一瞧。”

淑寧皺皺眉:“怎麼不請大夫?”“一早請過了,可大夫還沒到。有兩位內務府來的嬤嬤正鬧肚子,實在沒力氣做事。”

淑寧想了想,覺得這裡頭似乎有些不對,現在都過午了,早上請的大夫,怎麼會現在還不到?嬤嬤鬧肚子?真巧。

雖然她不喜歡瓜爾佳氏,但在古代,生孩子無異於往閻羅殿裡闖一遭,做孃的不討人喜歡,孩子總是無辜的,再說,桐英一向只認瓜爾佳氏是嫂子。想到這裡,她便換了出門的衣裳,帶了些或許用得上的藥材,招了周昌家的一起走。

沒成想來到簡親王府後,她發現情況比想象中嚴重。瓜爾佳氏已經躺在牀上叫疼了,牀鋪上一大攤血。內務府先前派來的四個嬤嬤,兩個因爲吃了伊爾根覺羅氏招待的酒菜,又喝了綠茶,正鬧肚子,連路都走不動了。剩下兩個,一個被伊爾根覺羅氏請去照顧兒子,另一個卻明顯是沒怎麼經過事的,只會說“鎮靜”“沒事的”,可什麼都做不了。

淑寧當機立斷,讓周昌家的上前接手,然後飛快派人前往男爵府找真珍,讓魯大家的和吳九家的來,並且派人請太醫。她盤算着可能要再向內務府要幾個得用的嬤嬤來,正往院外走,想把被調走的嬤嬤要回來,卻在門口遇上了驚慌不安的伊爾根覺羅氏。

伊爾根覺羅氏含着淚站在淑寧面前,懺悔着自己沒照顧好姐姐,又偏偏在這時候請嬤嬤們吃酒,雖然她只是想讓她們更盡心些,但萬萬想不到姐姐會在這時候生產,若姐姐有什麼三長兩短,她真是萬死莫辭。

她一直絮絮叨叨的,梨花帶雨。但淑寧只覺得她擋着自己去路着實令人厭煩,冷冷地道:“纓格格若有空閒,就回屋照看孩子去吧,這裡我會料理的。”說罷繞過她,徑自往外頭走。

伊爾根覺羅氏有些意外地望着她的背影,臉上戚容漸漸收起,過了一會兒,才輕輕地“哼”了一聲。

二四三、成長

王府的總管回報,說平時看慣的那位擅長婦科的太醫,今天生了病不能前來,只好到外城請了全京城最有名的大夫,沒想到一直見不到人影,剛纔去請人的僕役來報信,說那大夫在途中與人撞了馬車,頭磕破了,如今昏迷不醒,沒法爲世子福晉醫治了。

淑寧眉間打了幾個結,事情怎麼都趕到一起去了?想了想,便對總管說:“缸瓦市南邊有家郭安堂,裡面的郭大夫醫術很好,又有一位專門替人收生的許婆子,你快叫人去請他們來。”當初喜塔臘氏生永瑞時,就是找的他們,郭大夫雖不是太醫,卻是太醫之子,家裡也是世代懸壺。

那總管有些猶豫:“王府裡的貴人生產,從來都不會找外頭的人,要是有什麼差池……”淑寧氣結,都什麼時候了還管這個:“那裡離王府最近!即使現在到內務府和太醫院去請人,至少也要半天功夫纔會有人上門,先找人來救了急再說!”

那總管不再嗦,匆匆去了。淑寧努力鎮靜下來,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回院找了瓜爾佳氏的大丫頭絲竹:“你可叫人報給嫂子孃家人了麼?”

那絲竹正慌張地聽着自家主子叫喊,一聽到這問題,眼圈便紅了:“自打世子不許福晉與外頭人往來,老爺夫人他們就來得少了,也就是半個月前老夫人來過一回淑寧皺皺眉,道:“爲什麼不讓人給他們報信?快去。讓親家太太帶幾個曉事的嬤嬤過來照應,若有奶子之類地就更好了。你向來是個聰明人,怎麼今兒糊塗起來?”

絲竹忙道:“是我糊塗了,原想着福晉孃家在東城,怎麼也得個把時辰才能來,不如二夫人方便。我這就去叫人。”說罷就轉身出了院門。

淑寧細細想了幾遍還有什麼事可做,但聽着瓜爾佳氏的喊叫。她不禁有些心煩意亂。論理女人生產的場面她也經歷過幾回了,但從來是在外頭等消息的,具體怎樣卻沒見過,只能根據見過的情形進行統籌安排。

伊爾根覺羅氏這時進來了,把先前請走的那位嬤嬤帶了回來,道:“這位是內務府的王嬤嬤,讓她進去幫個忙吧。”淑寧擡着看着那個猶自高傲地端架子地婆子,冷冷地道:“那就快去吧,你們四個被派來照顧世子福晉,如今鬧成這樣。我要是你們,就早些將功贖罪了。”

那婆子臉上白了一白,板着臉施了一禮,進屋去了。

伊爾根覺羅氏一臉擔心地聽着屋裡人的叫喊,嘴裡道:“真叫人擔心哪,好好的怎麼會這樣?侍候的人怎麼不跟我說呢?要是早知道兩位嬤嬤生病,我早就派人再請別人來了。姐姐對我還是有心結。”頓了頓,又冷哼了一聲:“那幫子奴才膽大包天,居然連主子都不放在眼裡了。應該要好好敲打敲打!”

淑寧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問道:“說起來,怎麼會那麼巧?纓格格偏在這時候請嬤嬤們吃酒呢?如今可還是大白天呢。”

伊爾根覺羅氏愧疚地道:“是昨兒晚上請的。其實這些內務府來的人,若不好生招待着,誰知她們肯不肯盡心盡力?我分兩回請的,總要留人照顧姐姐呀。誰知道姐姐偏在今天生產呢?我也沒想到嬤嬤們會突然生病。”

“那這位王嬤嬤,又是怎麼回事?”

“二阿哥今天有些發熱,我聽說這位王嬤嬤懂些醫術,便請她來瞧瞧。畢竟只是小毛病,若大張旗鼓地請大夫抓藥。姐姐定會嫌我拿大的。”

伊爾根覺羅氏咬着脣,三分爲難三分委屈,又帶了四分強顏歡笑。淑寧聽了,覺得先前是不是對她有些誤會?畢竟以瓜爾佳氏的爲人,的確很有可能因爲信不過妾室。不肯向她求助地。不過這位準側福晉。說的話也未必可信就是了。

想到這裡,她便略放緩了語氣。對伊爾根覺羅氏道:“二阿哥既然生病了,纓格格回去照看孩子吧,留在這裡也沒什麼事可做。如今這院裡事事忙亂,王府裡的事,還要請纓格格多加照料。”

伊爾根覺羅氏拭拭眼角,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也好,姐姐見了我,大概也……我先走了,有消息千萬告訴我一聲,需要什麼也只管去找我。”

淑寧應了,她便一步三回頭地往院門走,只是在院門前忽然停下來,道:“大阿哥,你怎麼來了?快回屋去,這裡不是你待的……”她還沒說完,便被推到一旁,撞上門邊,嘴裡一聲痛呼,闖進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來。那是雅爾江阿與瓜爾佳氏的長子德隆。

淑寧忙攔住他,勸道:“好孩子,別進屋去,你額娘正在生弟弟妹妹呢。”德隆看着她,道:“我要陪額娘!”二話不說就要往屋裡衝。(君子^堂首發junZitang.com)淑寧手忙腳亂地攔住,頭痛不已,不禁瞪了後面的奶子一眼:“怎麼不看好大阿哥?!”這個奶媽是不是腦子壞了?這種時候放他來搗什麼亂啊?

那奶子慌慌張張地低了頭,嚅嚅地道:“小主子要來……”德隆掙不脫淑寧的手,便使勁嚷着“放我進去”。這時絲竹回來了,見狀忙抱過德隆,勸道:“小主子,聽話,裡頭正亂呢,你別再添麻煩了,好麼?”

德隆停止叫嚷,死死瞪着她。淑寧深吸一口氣,正色對那孩子道:“你額娘現在情形很危險,你闖進去,只會讓裡面地人慌亂,反倒耽誤了你額娘。你要麼回自個兒房裡去,要麼就在廂房裡候着,別任性,你不是奶娃娃了。要懂事!”

德隆轉而瞪她,淑寧不肯讓步地瞪回去,終於,小孩子敗退下來,揉着眼睛乖乖去了廂房。淑寧目送他進屋,轉頭對絲竹埋怨道:“照顧他的奶子怎麼能放他來?”絲竹不由得苦笑:“大阿哥一向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許人攔着。福晉……又一向寵他。底下地人怎麼敢違他地意?”

淑寧嘆了口氣。忽然聽到屋裡瓜爾佳氏大罵:“你是哪裡來的?!想要做什麼?!”她連忙與絲竹一起進屋,只見瓜爾佳氏紅着眼,一臉冷汗,狠狠盯着周昌家的。而周昌家的,手上都是血,正跪在牀邊探向她的下身。

周昌家的見淑寧進來,便道:“姑奶奶,小地只是想看看世子福晉還有多久才能生。”淑寧點點頭,對瓜爾佳氏道:“嫂子,她是我的陪房。曾經給我家嫂子、姐妹、表姐妹們接生過許多次,是熟手了。你放心用吧,光靠一個嬤嬤是不成地。”絲竹也湊過去小聲勸道:“福晉,您身子要緊,再怎麼着,二夫人也沒好處不是?”

瓜爾佳氏聽了,雖然眼中還有疑惑,也漸漸放鬆下來,很快又痛得叫出聲來。淑寧小聲問了周昌家的。得知瓜爾佳氏暫時還生不了,便對她道:“嫂子先別顧着叫嚷,有力氣留到生的時候吧。免得現在就把力氣都用盡了。”然後又吩咐絲竹:“我帶了老參來,你讓人切幾片,煎湯也好,含片也罷,讓你們福晉添點力氣。”絲竹應了,擔心地看了瓜爾佳氏幾眼,出門叫過一個小丫頭吩咐了幾句,仍舊回到牀邊照料。

瓜爾佳氏雖然叫喊得少了。但還是一直生不下來,血卻一直在冒,大夫與穩婆趕到以後,情形有所改善,但難產的局面仍未能扭轉。

雖然絲竹已餵了幾次蔘湯。淑寧又讓她硬餵了些米粥下去。但到了日落時分,瓜爾佳氏還是漸漸力竭。聲音都嘶啞了,幾乎喊不出聲來。大夫暗示說只怕不好,淑寧不禁覺得有些茫然。

瓜爾佳氏的母親終於帶着人趕到了,一聽說女兒危急,便哭個不停,場面更亂了。幸好她同行地一個婦人十分能幹,當即便帶了幾個女人進產房幫忙,並且接過現場指揮工作。淑寧半拖半勸地將瓜爾佳太太請到廂房,讓她與外孫待在一起,但是德隆見了痛苦不已地外婆,更不安了,淑寧只好陪着他們。

德隆發起了抖,一聽到絲竹呼喚他母親的聲音傳來,便脫開外婆地懷抱,跑到產房外頭喊“額娘”。淑寧跟過去,忽然靈機一動,對德隆道:“再喊幾聲,大聲點兒。”德隆照做了,淑寧便對屋裡大聲道:“嫂子,外頭這個是你親生的骨肉,你現在要生的也是,若你支撐不下去,叫孩子怎麼辦?”

屋內,瓜爾佳氏似乎聽到了,眼皮子動了動。絲竹見狀,眼珠子一轉,湊近她耳邊,小聲道:“福晉,你難道沒想過,好好的地上爲什麼會有油?害你摔了這一跤?嬤嬤們怎麼會剛好得病?大夫怎麼會剛好來不了?你若不明白,一但有個三長兩短,大阿哥沒人護着,只怕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了。”

瓜爾佳氏忽然睜大了眼,重新咬緊牙關,又使起了勁。牀邊一大羣人,淑寧那邊的幾個月嫂都經歷過不少事,裝作沒聽見。瓜爾佳太太帶來的人則眼中噴火,手下仍忙個不停。只有兩個內務府的嬤嬤臉色紅了又白,手上慢了下來,被旁人一催,便忍住氣繼續做事。

等瓜爾佳氏將孩子生下來時,已經是半夜了,她當時便昏死過去,衆人頓時手忙腳亂地給她喂藥。孩子有些虛弱,瓜爾佳太太招過自己帶來的奶子,把孩子抱過去照看,便親自進屋看女兒去了。淑寧幫着安排善後工作,等事情告一段落,才發現德隆一直站在廊下,淚流滿面。奶子在邊上小聲勸着。

淑寧走過去,道:“怎麼還在這裡?你額娘沒事,就是虛弱些。快回去休息吧。”德隆吸吸鼻子,一把抹掉淚水,道:“二嬸,我額娘是不是差點死了?”淑寧笑笑:“生孩子都很危險,當初你額娘生你也很辛苦,所以說……”頓了頓。她摸摸孩子的腦袋:“要好好孝順額娘啊。”

德隆點點頭,自己掉頭走了,奶子慌忙跟上去。淑寧本想叫住她教訓幾句,但想到這是別人家務事,便沒開口。

現在回貝子府太晚了,所以她便在桐英原來住地院子將就了一夜。忙了大半天,全身都是汗。卻沒有衣服換洗,身上很不舒服,她勉強忍了。幸好第二天早上,冬青便送了換洗衣裳過來,她拿溼巾擦拭過身體,換上乾淨衣服,覺得身上清爽許多。

她隨便吃了些餑餑作早點,便往產房去,卻在院門口遇上瓜爾佳太太一行人攔住伊爾根覺羅氏。後者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地辯解道:“奶子都是世子爺在家時選定的。怎麼能臨時換呢?親家太太難道連世子爺都信不過麼?”

瓜爾佳太太卻冷笑道:“世子爺不在,誰知這人是不是他選的?小阿哥已經有奶子了,用不着你一個小妾多事。”

伊爾根覺羅氏聽了,臉上神情更委屈了,擡頭看到淑寧,便道:“二夫人,你來評評理,難道我是有心害人地麼?福晉出了事,我有什麼好處?”

淑寧問明白是因爲伊爾根覺羅氏帶了個奶子來接替瓜爾佳太太薦來的人去照顧新生嬰兒。但後者卻疑心她做了手腳,不肯讓步。她無意插手進這些糾紛裡,便勸道:“親家太太。纓格格只是將世子安排好的人帶過來而已,你不必多心。”然後又對伊爾根覺羅氏說:“既然已經有了人,就不必多事再換了。親家太太找的人總不會有問題。”

伊爾根覺羅氏低頭用手帕揩了揩鼻邊,小聲道:“既是如此,我就把人帶回去吧,等世子爺回來,想必也會諒解地。”說罷叫過一個年輕女人,轉身走了。

瓜爾佳太太對淑寧很客氣。又再三向她道謝。淑寧謙讓一番,見這裡已經有人照看,自己沒什麼事可做了,內務府派了新的嬤嬤來,月嫂們也是閒着。便帶着她們離開了。

瓜爾佳氏從昏迷中醒來。已是第三天,洗三都洗過了。吃了半碗燕窩粥。她覺得精神好些,叫來絲竹問了半日,便讓人去請淑寧來。

淑寧見她氣色還過得去,便客氣地向她問好,只是態度仍是淡淡的。瓜爾佳氏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問道:“弟妹,你難道沒想過,你我一向不和,我要是出了事,你又在場,別人會說你閒話?”

淑寧怔了怔,她當初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想了想,道:“或許嫂子出事,我真的會被人懷疑,但當時救人要緊,哪裡顧得上這些?何況嫂子雖然與我有些口角,卻跟孩子沒什麼關係,我總不能因爲嫂子對我有不滿,就不顧你母子倆地性命吧?這種事我還做不出來。”

瓜爾佳氏聽了,過了一會兒,才露出自嘲的笑容:“我從前真是糊塗了,你已經嫁進來了,我還想那麼多做什麼?你我是妯娌,我男人封了世子,你又是分府出去單過的,我跟你有什麼仇?吵來吵去,只是叫人看笑話。”她眼中厲色一閃而過:“我有那閒功夫,不如多想想怎麼對付那些想取我性命的人!”

淑寧沒說話,只是裝作無意地擦了擦額邊。瓜爾佳氏又擡頭對她笑笑,道:“這次多謝弟妹了,這個恩情我不會忘記的。”

淑寧隨意應了幾句,心中覺得有些不對,便很快告辭走人。

之後她只是隔上十天八天來探望一回,並沒有涉及到王府地事務中去。只是聽說因爲照顧世子福晉不周,害主子難產,有幾個奴僕被打死了,當中就有去請大夫地車伕。過了幾日,又傳說新生的小阿哥生了急病,雖然不久就治好了,但侍候地一個小丫頭卻送了命。再過幾日,又傳出原先安排好的奶子被發現染了重病,連丈夫孩子一起被送到城外隔離去了。然後則是王府的總管被人發現貪污了大筆銀子,捱了幾十大板,趕出府去了。

簡親王府的事一件接着一件的,淑寧隔了老遠,聽說時也心驚膽戰的,回想起過去在孃家地所見所聞。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八月十五地中秋夜,她收到桐英從塞外寄回來的信,心裡再添離愁。她拒絕了瓜爾佳氏請她回王府過節的邀請,也沒有答應兄嫂回孃家去,只是留在貝子府裡。看着全府上下歡慶佳節,她笑着分發了賞銀,便回到房中。看着天上地圓月。她忽然覺得,從未如此想念過桐英。

天氣一天天轉涼了。瓜爾佳氏在身體好轉的同時,漸漸重新掌握回王府大權。她對淑寧的態度倒是越來越好。淑寧與她相處多了,也發現其實她是個直脾氣地人,討厭就會討厭到底,說話也直接,不過一但信任某人,就會把那人當成知交好友。

不過她畢竟是土生土長的清朝人,有時候淑寧聽着她用不在乎的語氣說起最近與“狐狸精”的鬥法成果,心裡忍不住發寒。那些人命就這樣沒了,卻只是她們妻妾爭風中的棋子而已。淑寧不想與她深交,所以減少了回簡王府地次數,瓜爾佳氏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妥,全副心思都用在對付伊爾根覺羅氏上,暫時佔着上風。

媛寧在九月底回到了京城,身體算是調養過來了。淑寧去探望過她幾回,見她氣色還好,只是精神有些懨懨的。對女兒似乎不太上心。

淑寧不忍心,勸了她幾句,見她有些愛理不理。怒道:“你是她的母親,都不關心疼愛她,叫她以後怎麼辦?”頓了頓,想起小時候的情形,又放緩了語氣:“難道你忘了小時候的事了麼?何苦讓你家小格格也受那個罪?”

媛寧眼圈一紅,掉過頭去,好一會兒纔回轉來,望向悠車中呀呀直叫地孩子。心中一軟,走過去將她抱在懷裡,親吻着她地臉蛋與小手,只是不說話。旁邊的侍女們看了,都有些心酸。

淑寧離開地時候。聽見遠處傳來陣陣女子嬉鬧聲。尋聲望去,只見圍牆後有幾隻風箏升起。歡笑聲一陣接着一陣。

送她出府的丫環小聲說了句:“那是側福晉。”她轉頭看了丫環一眼,徑自往門外走去。

這年的冬天很冷,淑寧一次出門時沒留意,着涼了,發了兩天燒,倒惹得真珍與瓜爾佳氏都來看望她。桐英回到家中,看到妻子生病,顧不上自己勞累,先喂她吃藥,最後還是淑寧硬趕,他纔到西廂去休息了。

後來端寧來看妹妹,見她神色憔悴了許多,心中難過,對桐英使了個眼色,與他一起到了書房,死盯了幾眼,道:“當初你還說會好好待她,她嫁給你一年有餘,人卻瘦了那麼多,你……”他不知該說什麼好,嘆了一聲:“罷了,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桐英低着頭,眼中飽含愧色:“這是我的不是,我當初還以爲能讓她快快活活的,沒想到卻讓她不得不忍受種種難受的事,我……不管怎樣,沒照顧好她,就是我地錯。”

端寧看看他,兩相無言,過了半晌才問:“聽說你在東巡時,跟大阿哥有些口角?”桐英皺着眉道:“怎麼連你都知道了?我不想被攪進那些事裡去。”端寧嘆道:“就算你這麼想,可只要你得聖眷一日,別人又怎肯放過你?我只希望你平安無事,妹妹也不會受苦就行了。”桐英笑笑:“我知道,我也不是吃素的,絕不會讓家裡受了連累。”

端寧猶豫了一會兒,又問:“我聽說皇上下旨,八旗中若有人願意往蒙古充當地方官的,都會獲得朝廷地許可與嘉獎,是不是真的?”桐英有些意外地看向他:“的確有這事,但你問這個做什麼?難道你有這個意思?”

端寧嘆了口氣,道:“老實說,我還真有些興趣,我小時候就是在關外長大的。不過我如今有妻有子,有家有業,不能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了。真珍從沒去過關外地方,明哥兒又小,再說,父母都在直隸,妹妹又在京裡,我怎麼能就這樣去呢?”

桐英拍拍他的肩膀,苦笑道:“的確,我們都已經成家立業了,不能再象小時候那樣,隨心所欲。”

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互相搭着肩膀,彷彿又回到過去哥倆好的時候。

淑寧在桐英與家人的照顧下,很快痊癒了,正好趕上八阿哥大婚,夫妻倆一起去宮中赴宴。這次宴席上,她見到許多久不見面地宗室女眷,覺得心情已經不同往日了,對待她們,只是面上客氣,卻沒有了親近的心思。

衆人對她倒是一如既往的和氣親熱,雖然不知是否真心,但那麼多人裡總有一兩個不長眼的,會說些破壞氣氛的話。

比如順承郡王府那位久違了地鎮國公夫人娜丹珠,雖然變了許多,但說話仍愛帶着刺,便皮笑肉不笑地對淑寧道:“嫂子也過門一年有餘了,怎麼肚子裡還不見動靜呢?別是身體有什麼不妥吧?聽說你前些日子才大病了一場呢。”她過門三年多就已生了二子一女,倒是很以此爲傲,並拿這個當資本刺人。

淑寧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望向四周,見多數人或是不在意,或是帶了嘲諷地笑,或是等着看好戲,心中那把火又燒了起來

二四四、子嗣

淑寧忽然笑了笑,看了娜丹珠一眼,道:“多謝弟妹關心了,不過是小傷風而已,算不上什麼大病,我們爺也是太緊張了些,弄得別人都以爲我患了什麼重疾呢。說起來都是皇恩浩蕩,我們爺有福伴駕出行,如今也是整天忙個不停啊。雖說成婚有一年多了,可我們夫妻倆實際上倒有大半年不在一處,認真算起來,也就是成婚半年而已。不過我們還年輕,倒是不擔心的。”

小樣兒,你夫妻倆個整天閒着沒事生孩子,你自己逼得老公一個妾都不敢納,就別在這裡說風涼話!

娜丹珠冷笑一聲,說的話更過分了:“再怎麼說,我們做人妻子的本份就是爲丈夫增添子嗣,一年也好,半年也罷,沒有子嗣……”頓了頓,她用帕子掩了口輕笑幾聲,怎麼聽怎麼假,卻沒再說下去。

淑寧看着她,覺得往日那個刁蠻任性但還算有些率真的蒙古少女如今真是隻剩下刁蠻任性了,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她正要回話,卻聽到上首的臨桌傳來一陣喝斥聲:“狗奴才!你瞎了眼?!居然敢在我面前放肆!”她怔了怔,回頭一看,卻是媛寧在罵一個小宮女,似乎是那宮女倒酒時不慎倒了幾滴在她的袖子上。

原本只是小事,在那小宮女磕了好幾個頭,管事太監與宮女再三向媛寧陪罪,大福晉與三福晉也勸撫幾句後,事情暫且平息了。但媛寧卻在這時冷冷地射了一記眼刀過來,方向正是娜丹珠的位置。

淑寧忽然記起媛寧最近幾個月都在被人說閒話,她生地是女兒,而娜丹珠剛纔說的卻是“沒有子嗣”,正好把她也罵進去了。淑寧想到這裡,掃了一眼四周的女人,心想:想看好戲?不如一起來演吧。

於是她輕咳一聲。故意用旁人能隱約聽得到的聲量“小聲”對娜丹珠說:“弟妹,今兒是八阿哥大喜,你怎麼當着那麼多位福晉、嫂子、弟妹的面說這樣的話呢?你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可要是被有心人聽去了,還以爲你不敬尊長呢。”

“我怎麼不敬尊長了?”娜丹珠瞪了她一眼,心裡卻正猜疑方纔五福晉的話和眼光是什麼意思?生不出兒子,也別怪別人啊?還是說她要爲自家姐妹出頭。想到這裡,她微微冷笑着瞥了媛寧那邊一眼:“生不出兒子就是生不出兒子,自己沒本事就別隻會編排別人。”她身邊坐地一位同樣出自博爾濟吉特氏的國公夫人卻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角,可惜她不領情。甩掉了對方的手。

淑寧“爲難”地看了衆人一眼,擺出一副“你怎麼非要讓我說出來”的神色,“小聲”道:“其他人就不說了,光是令姐,聽了你這話,就不知該有多生氣,幸好她要守孝,不在這裡。”娜丹珠的姐姐,康親王世子福晉嫁進門已經有六年。別說兒子,連女兒都沒有,可不也在這“沒有子嗣”的範圍內?

她又嘆了口氣。很“誠懇”地對娜丹珠道:“弟妹固然是有福氣的,但在這種場合說這樣的話,實在不太妥當,你叫別人聽了,心裡怎麼想?知道的曉得你是好意提醒我,不知道地還以爲你在炫耀呢,畢竟象你這樣的好福氣,不是人人都有的。”

娜丹珠氣得滿臉通紅。臉都歪了,不等她說出什麼來,坐在附近的瓜爾佳氏便開口了:“喲,這親妹子嘲諷親姐姐無子,真真是姐妹情深哪。”這桌席上也有女眷在冷笑:“咱們可比不得元孝媳婦兒。三年抱三。真真有福,我們可就比不上了。”“可不是嗎?誰不知道元孝侄兒最疼媳婦。媳婦說什麼都千依百順的,連個屋裡人都沒有。(君*子*堂首發junzitang.com)”“當然沒有了,用不着啊,誰還能比得上娜丹珠妹子,肚子爭氣。”

衆女眷七嘴八舌地說起來了,臉上雖然帶着笑,但大多數人眼中都沒有笑意。本來娜丹珠要跟淑寧過不去,是她自己的事,她們看好戲就行了,可她萬萬不該說出“生不出兒子”“沒本事”這種話來。在座的人中,一大半家裡都是妻妾成羣的,不受丈夫寵愛的人很多,能在婚後頭兩年裡懷孕地,不到一半,至今都只生了女兒的,也不是沒有,她這話可算是犯了衆怒。

不說最近幾個月的話題人物五福晉,皇子正妻中,除了大福晉與三福晉是生產較早地人,四福晉、七福晉都是婚後超過一年纔有了身孕,太子妃也是受冊封三年才生了個女兒。老一輩裡頭,還有位無兒無女的莊親王福晉在。若是再往上數,皇太后和後宮的部分妃嬪也能算是“生不出兒子”的人,娜丹珠的話,可不是“不敬尊長”麼?

或許有的人聽了這話,不會當一回事,但那心思重些的,哪裡會輕易原諒她?娜丹珠的丈夫本就是個閒人,如今更不可能受人重用了。

娜丹珠也回過味來了,但她此時已成了衆矢之地,不知該如何補救,連她旁邊那位夫人都放棄了幫忙,還暗暗挪開了些。淑寧在邊上冷眼看着她坐立不安的樣子,聽着衆人的議論,咪了咪眼,嘴角一翹,便自顧自地吃起酒菜來。

最後還是大福晉與莊王福晉打了圓場,不過倒是有幾位坐在上首的貴人,包括太子妃在內,朝娜丹珠那邊看了好幾眼。

雖然淑寧算是在這場交鋒中佔了上風,但事後她心底還是很鬱悶的。這古代女人都講究在婚後頭一年懷孕最好,超過一年便會有人催了,若是這時候丈夫還無妾,更是會被人說閒話。雖然她覺得以自己地年紀,生孩子有些早。但一直沒有懷孕,也地確很容易遭人指責。

可懷孕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啊?別說桐英與自己婚後起碼有一半時間是分隔兩地地,就算是住在一起的時候,桐英也爲了公事早出晚歸,夫妻倆除了新婚那幾個月,便只有偶爾幾天能鬆口氣。

所以說,這封建社會就是讓人討厭。結婚頭兩年沒有孩子,再正常不過了,爲什麼那些不相干的人就愛多管閒事呢?

至於說到讓丈夫納妾……她可不是那種賢妻,絕不會讓步!

不過……桐英會不會有想法?雖然他曾說過不會納妾的話,但如果她一直沒有孩子,他會不會改主意?淑寧有些忐忑不安,想問問桐英,卻又拉不下臉來開口,難道要她問“你會不會納妾”嗎?桐英說不定會生氣的,怪她不信任自己。

她就這樣小心打量桐英幾眼。又在暗中躊躇着不知該不該開口,次數一多,桐英也發覺了,問她怎麼了,她又猶豫着不知該不該問。

桐英見狀,便皺着眉道:“難道那些女人又讓你爲難了?真是,她們怎麼就這麼愛說人閒話呢?”淑寧搖搖頭:“不是這樣,是……有人說起我們成婚一年多,還沒有孩子地事。所以……”

“所以你覺得心裡難受?”桐英笑了,“這有什麼?我們還年輕呢,過兩年再生也不遲。我現在整天忙碌。就算有了孩子,我也沒空看着他長大,那就太遺憾了。別人那麼說,你當耳邊風就行了,別放在心上。”

淑寧笑着握住他的手,想了想,還是問了:“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要是一直沒生孩子。你……你會不會娶小?”說罷縮了縮腦袋,害怕桐英會怪罪自己。

桐英聽了果然大皺眉頭:“誰讓你有了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快給我打消了。你忘了我說過的話?我說不納妾就是不納妾,可不是光說着好聽而已。”

看着淑寧抿着脣低頭不說話,他嘆了口氣,拉她進屋坐下。柔聲道:“淑兒。你知道麼?我額娘還在時,爲了阿瑪納妾的事。非常難過。她本來身體就不好,生了大哥和我以後,一年裡有半年是臥病在牀的,每每聽說又有新人進府時,她便一個人默默流淚。我和大哥在門外偷看到,真的很心疼。”

淑寧雖然聽說過一些這位婆婆的事,但並不知道具體的情形,便打起精神仔細聽。

“那時候大哥要跟着師傅讀書練武,我年紀小,便常常陪額娘。她總是對我說,以後娶了妻子,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受委屈,不能喜新厭舊讓她傷心。我一直記得很牢。當時阿瑪有個側福晉,十分得寵,出身又高,仗着阿瑪寵她,便有意無意地向我額娘挑釁,還對我們兄弟下黑手……”

“側福晉?是郭福晉還是高福晉?可我瞧你的態度,似乎對她們並沒有太多地仇恨,頂多是不愛理會而已。”

桐英搖頭道:“不是她們,那位側福晉姓葉赫那拉,如今已經沒了,連同早夭的兒子,一起被宗譜除名。她做事太過了,一點餘地都不留,結果反而背上不名譽的罪名,落得個悽慘結局。你別在其他人面前提起她,尤其是阿瑪面前,她是個禁忌。”

淑寧連忙點了頭,又聽他繼續說下去:“她在世時,府中爭鬥厲害,我還差點送了命。原本我總覺得額娘傷心難過,都是阿瑪花心的錯,但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了,就算不是自願爲人妾的女子,一但處於那個地位,也免不了要爭,而一有了爭鬥之心,再善良的女人都會改變。若是有了兒女,更是如此。我額娘……那麼善良柔弱,爲了我和大哥,也會使手段。而原本很和氣的郭福晉,也能做出……”

他頓了頓,面露苦笑:“我不願讓你傷心,也不願讓別人有機會傷害你,更不希望我將來的兒女遭遇我曾經受過的苦,所以,我不會納妾,就算我們將來真地沒有孩子,也沒關係,宗室裡沒有子嗣的人很多,光是咱們這一支,就有不少了。所以,你不必擔心這些。”

淑寧靜靜聽着他的話。拉過他地手,道:“雖然早有耳聞,但我不知道你小時候遇過這麼多事。我不會再多心了,我相信你。”

桐英摸摸她的臉頰,她伏向他懷中,靜靜聽着他的心跳聲,兩相無言。

此事過後。她暫且安了心,不過爲了不再聽到那些女眷的閒言,她越發減少了社交,專心處理家務。這時臘月已近了,各府第都在準備年禮的事,倒也沒引起別人的疑心。

她今年預備送出去的年禮,除了宮裡地和京城、奉天兩處簡親王府三份是下了重本地,其他的都只是尋常而已,不再象往日那樣注重體面與實惠。至於送孃家那份,她是從拒馬河小莊的收益那邊出了大頭。卻是足夠風光了。

不過除了年禮之外,她還有另一件事要處理。先前她生病的時候,沒有多加留意,是羅總管來請示,她才知道府中還有另外四五個人得了同樣的病,但卻沒錢求醫。羅總管是想到自己地腿風是女主人幫了忙纔有好轉地,便想着替那幾個人求求情,這才提醒了淑寧。

男女僕役們的生死、升降進退與婚姻兒女,都有舊例可循。但生病卻一向不是自己去抓藥,便是求主子恩惠才能請大夫來瞧地。淑寧回想起現代地做法,做了些調整。宣佈從當月起,每月從賬上拿十兩銀子出來,建立“醫療基金”,專供府中僕人治病吃藥用。同時在附近找了個醫術不錯的大夫,每年給些銀子,讓他每旬一次到府中爲僕役們問診。

這樣做每年不過花上二三百兩銀子,但對於增加府中僕人的向心力、忠誠度,卻很有效。

淑寧仔細想了執行的制度。細細寫下來,正檢查是否有遺漏處,丫環來回報,說是世子福晉來了。

瓜爾佳氏一進門就大聲說:“弟妹近日怎麼不去我那兒耍?聽說連門都不怎麼出?是不是因爲上次席上聽到的閒話?”

淑寧客氣地讓座,叫人倒茶。道:“怎麼會?我早忘了。只是忙着準備年禮罷了。”

瓜爾佳氏揮揮手:“這些事叫管家做就行了。我看你多半心裡還有根刺吧?其實我們女人就這樣兒,懷得晚些。便有人說三道四。其實只要你屋裡收個人,別人就不會再說什麼了。”

淑寧咪咪眼,沒說話。

瓜爾佳氏喝了口茶,道:“別以爲我是在害你,不過是添個人罷了,她能不能跟二弟在一處,還不是你一句話?只要有這麼個人在,別人也沒理由再說你什麼,總不能管你房裡的事吧?”她嘆了口氣,道:“我現在算是想明白了,什麼都是假的,兒子最重要。”

淑寧笑了笑,或許這樣做真的會讓別人少說自己的閒話,但她不會答應地,這樣不但對不起桐英,也會害了另一個女人,更何況,對方是不是值得信任,也是未知之數,她不會天真地以爲人人都是小劉氏,再說,老媽開始時對小劉氏也不是完全信任的。

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她便開口問:“最近德隆和小阿哥可好?”瓜爾佳氏聽了便眉開眼笑:“好,小永謙越來越壯了,德隆也比先前乖巧許多,還主動要他五叔教他認字呢。”說了些兒子們的近況,她又換了黑臉:“可惜那個狐狸精地小崽子身體也越來越好了,世子爺寵得跟什麼似的,居然還真的上報宗人府,讓那隻狐狸做側福晉!”

淑寧早有耳聞,也不好勸什麼,只是無意識地擺弄着桌上的紙筆。瓜爾佳氏瞧見,便問是什麼,得知是給僕役的福利,便嗤笑道:“用得着麼?奴才多的是,少了再補上去就行了,花那麼多錢,誰知道是不是養了白眼狼?!”

淑寧知道她先前生產時,有不少僕役站到伊爾根覺羅氏那邊,讓她十分痛恨,幾個月來打死轉賣了不少人,想了想,便勸道:“嫂子做事還是不要太過了,傳出去名聲不好,世子那邊只怕也會有想法。”

瓜爾佳氏卻不在意的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這麼說,煩不煩?”淑寧嘆了口氣,不再多說。

但瓜爾佳氏卻主動說起了另一件事:“今兒我去雍王府串門子,四福晉告訴我一件事,弟妹可知道是什麼?”

淑寧眨眨眼,先前和玉敏在外頭碰見時,沒聽說有什麼事啊?

只聽得瓜爾佳氏壓低了聲音道:“好幾個王府都向上報了側福晉的人選,雍郡王府報地是李福晉,聽說她生了個兒子。我想起你有個堂姐姐就是他家的妾,就趕着來跟你報個信。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二四五、分離

想法?她能有什麼想法?難不成還真的能對這種事說什麼嗎?她還沒這個本事。

於是她道:“什麼想法都沒有,側福晉這種名號,若不是一開始指婚時就得了冊封,便是生有子嗣後由夫婿上報宗人府討得。我那位二姐姐兩樣皆無,只不過是家世高些罷了。但那位李福晉卻是跟了四阿哥多年,又有一子一女,得到冊封也很尋常。這是雍王府的家務事,我理會那麼多做什麼呀?”

瓜爾佳氏懷疑地看看她,見她神色不似作僞,便笑道:“那就行了。其實我也有些想不明白,四福晉向來不跟外頭人提起他們府裡的事,怎麼就突然跟我說起這事兒來?我原本還以爲她跟我一樣是爲了側福晉的事心裡不高興,後來才疑心她是要我帶話給你。你說這些嫁給皇子的女人心思怎麼就那麼重呢?”

淑寧停下了喝茶的動作,心中卻疑慮頓生。玉敏爲什麼要這樣做呢?是在事情公開前暗示自己,好讓自己有個心理準備,還是想要試探自己的態度?

這實在是很沒意思。淑寧回想起自己這幾個月出門少了,連雍王府也只是去過兩三回,當中只見過一次婉寧,還是玉敏請她出來的。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別處見的玉敏,自己說的話做的事,完全沒有要爲婉寧撐腰的意思。玉敏的用意是什麼?

或許是她想多了吧?說不定玉敏只是想通過自己這邊試探一下男爵府的意思?不過這毫無必要,李福晉上位地理由足夠充分了不是麼?

淑寧懶得再想這些彎彎繞繞的事。也不想再被牽涉進去了,於是只跟瓜爾佳氏談起兩個孩子和實格的功課等事。

不過從瓜爾佳氏的話中,她也知道了由於伊爾根覺羅氏先一步在雅爾江阿面前哭訴,又自認疏忽,加上瓜爾佳氏態度過於強硬,鬧得本來能夠抓到前者把柄的事,變成了兩邊各有錯處。雅爾江阿雖然懷疑妾室。但又擔心妻子要迫害妾室與庶子,因此各打五十大板,瓜爾佳氏雖然重獲管家大權,並得回人身自由,但伊爾根覺羅氏也正式上位爲側福晉,在府中形成一個不小的勢力。

瓜爾佳氏生氣得不行,恨不得把那“小賤人”撕碎了,把伊爾根覺羅氏直接視爲死敵,卻讓簡王府的不少下人遭了殃。以往只是嘴壞而不會害人地她,也變得心狠手辣起來。

她離開貝子府的時候。淑寧又勸了一次,讓她做事別太過分了,瓜爾佳氏卻道:“弟妹,我知道你是善心人,但這種事是有我沒她的,心軟了,我還能活麼?你忘了先前我是怎麼九死一生的了?既然她要害我們母子性命,就別怪我心狠!”說罷眼中閃過一道厲光,轉身而去。

淑寧很想說自己的意思只是要她別牽連無辜。但想到在對方眼中,只怕那些人沒一個是無辜的,嘆息一聲。沒再說什麼。

側福晉的冊封很快下來了,男爵府那邊得到消息,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淑寧回孃家看望從保定回家過年的張保與佟氏夫妻時,聽說了大伯母那拉氏生病的事。她去探了病,對方卻並沒有說任何抱怨的話,神色間還有一種彷彿看開了地感覺,頗爲平靜。

幾位嫂子聚在一起閒話時。提起往雍王府送年禮,遇到現在已是媳婦子的俏雲,得知婉寧終於確定了庶福晉的名分,雍王府下人也改稱她爲婉福晉,四福晉還露了口風。允許她有限度地出門。雖說新年大朝是不可能的。但在庶福晉們可以出席的場合,倒是問題不大。

男爵府的媳婦們對於婉寧待遇上的變化看法有些複雜。既覺得是丟臉的事,又有鬆一口氣的感覺。聽說五阿哥現在非常寵側福晉,她們在爲媛寧不平地同時,又隱隱有了另一種想法:當五阿哥不再在意婉寧之後,等別人把幾年前的事情都忘記以後,婉寧會不會有機會得到四阿哥的青眼呢?畢竟她今年只有二十出頭,還很年輕貌美。''君子堂''

淑寧聞言沒有吭聲。真珍看了滿臉好奇地喜塔臘氏一眼,換了話題。

順寧的任命終於下來了,是男爵府與舒舒覺羅家一起努力的成果,他被外放山東青州府任同知。不管怎麼說,終於升上五品了。趁着張保在家,順寧天天都向他討教爲官秘決,畢竟張保做過同知,而且做得很好,甚至憑着政績升上知府之位。

淑寧聽說後,忙向喜塔臘氏道喜:“青州可是好地方呀,我聽說那裡的風景特別好,又近海邊,離京城也不遠。二嫂的日子一定能過得不錯。”喜塔臘氏笑得咪了眼:“都是阿瑪與姑父幫的忙,那裡是個大府,又有姑姑姑父和表弟照應,我心裡也很踏實。”她唯一覺得難過的,就是不得不與兒子永瑞暫時分開,將他留給公婆照顧。畢竟孩子還小,又不知道青州那邊的情形如何。等到安頓下來後,或許有機會把兒子接過去吧。

李氏在旁邊陪着笑,心裡卻有些不舒服。她何嘗不想丈夫外放,又輕鬆又有機會撈好處,可惜她身肩管家大任,就算慶寧外放爲官,她也走不開,平白便宜了小妾們,倒不如讓慶寧也留在京中。

真珍倒是頗爲羨慕,但她跟李氏地處境有些相象,便沒開口多說什麼。

雖然與孃家嫂子們相處,也要聽些八卦流言,但淑寧卻覺得比跟宗室女眷們在一起要自在得多,至少她們不會說些過分的話,談起的人家也是她認識或熟悉的。

佟氏有空閒時,淑寧也常與母親聊天。抱怨一下自己婚後遇到的難處。佟氏一直很認真地聽,雖然對宗室圈子不太瞭解,但她在人情往來方面要有經驗多了。聽了女兒地話,她白了淑寧一眼,道:“早讓你心狠一些,偏偏你就是個愛心軟地,看。吃虧了吧?對於那些女人,你不能太客氣,要讓她們知道你不好惹,不然就等着被人欺負吧。生不生孩子,她們管得着嗎?一時生不出來怎麼了?難道她們就個個都是婚後一年就有喜的?難道她們就都是不在乎男人納小地賢妻?不過是閒着沒事找話說罷了。讓她們說去,你自過自己的日子。”

淑寧傻笑兩聲,小聲道:“我已經知道了,如今也不跟她們混一處,別人怎麼說,我也當沒聽見。”

佟氏滿意地點點頭:“就該這樣纔是。總不能被人說兩句閒話,就不活了吧?不過你也別總避着,人家還以爲你怕了她們呢。只是孩子這件事你也該上心些,回頭我給你送幾副藥,調理調理身子。”頓了頓,她換了冷色:“納妾的事,絕對不能鬆口,不管男人怎麼甜言蜜語,你也不能掉以輕心。更不能相信任何說自己不在乎名分,只願意甘心服侍你們夫妻的女人!”

淑寧連忙應了,不用老媽提醒。她也不會鬆口地。再聊了一個多時辰,看着天色不早了,淑寧做好準備,在正屋裡陪父親與兄弟們說話,等着桐英下差。不多時,桐英來了,跟張保與端寧聊上幾句,便接了妻子離開。

回到貝子府。桐英又累又餓,淑寧連忙叫人排飯,又讓人去準備熱水給桐英洗嗽。當淑寧在外間看人送飯菜上來時,素馨悄悄拉她到邊上,回稟道:“今兒晌午我瞧見玲容和秋雲兩個跟小瀾子鬼鬼祟祟的。不知在說些什麼。一見我便分開了。我去問小瀾子,他卻吱吱唔唔的不肯說。”

淑寧心下起疑。那四個丫頭只要進不得正屋,倒是沒什麼要防備的,但小瀾子卻是桐英近身侍候的人,馬虎不得。想了想,她便對素馨道:“你多留意些,跟人打聽打聽,他們有什麼想法。小瀾子那邊,你不是說他與菊香要好,情同姐弟麼?讓菊香去探探口風,別讓他被帶壞了去。”素馨點頭應了。

桐英正好洗完澡出來,淑寧忙丟開這件事,陪他吃飯。

這個臘月裡,桐英不但沒能獲得假期,反而比平時還要忙些,據說照往年慣例,除夕與新年頭三天都要辦差。因此淑甯越發珍惜與他相處的時間。除了平日多回孃家或是到簡親王府去消磨時間,等傍晚桐英下差時,一同坐馬車回府以外,中午她還提前到桐英的衙門附近,陪他一同進午餐。

但每天找飯店吃飯相當不便,外頭的食物也不如家裡做得好,她便在鑾儀衛衙門附近的麻線衚衕恁了個小院子,派了一對中年僕役夫妻看守,每天帶着處理好的食材過去,親自動手做好飯菜,讓桐英天天都能吃上熱食。有時不回孃家或簡親王府,她便索性在小院裡做些針線,等桐英一起回家。

也因爲減少了社交,又把大多數時間放在桐英身上,淑寧對外頭地消息有些遲鈍了。桐英某日午飯時說起,她才知道因爲皇帝下旨讓宗人府查探閒散宗室裡精於騎射或貧無生計之人,而在京城的宗室裡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風波。

桐英一位舊交恰好是處理此事的副手,因此聽說了不少內幕。淑寧聽着他說起中間發生的趣事,忽然想起了欣然:“欣然的丈夫伊泰,雖說是三等侍衛,但並不在御前當差,跟閒散宗室也差不了多少,不知有沒有機會報上去?”

桐英頓了頓,慢慢挾了塊蒜香排骨,問:“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他家幾個兄弟倒在查探的人裡。”

淑寧嘆道:“雖說他們夫妻日子過得很自在,但每次聽欣然的丫環銀屏說起他們在惠王府那邊受的閒話,便替他們不平。伊泰在他兄弟裡頭雖說過得還好,但也沒好到哪裡去。他兄弟前程不好,跟他家革爵不無關係,爲什麼他家裡總把其他人地前程都壓在他身上呢?”

桐英慢慢的扒着飯,點點頭道:“地確。其實伊泰才學不錯,雖然騎射功夫差些,但比很多人強了。皇上大概也願意宗室裡多一些他這樣地人吧?”

他雖沒露口風,但暗地裡託了那位朋友,在上報前惠王府幾個兒子的情況時,把原本不在查探範圍中的伊泰順道提了提。皇帝本來對伊泰是有印象的,召來見過後。覺得不錯,跟身邊的人商量了一下,便給他安排了個差事,到奉天駐守牛莊,任四品的兵備道。

淑寧不知桐英在當中發揮地作用,知道這個消息時,很爲欣然高興,特地到她家裡祝賀。可惜欣然全家被接回前惠王府去了,她只得留下賀禮。一直到大年初十那日,纔在跟隨母親佟氏到富察家子爵府拜年時。遇上回孃家的欣然。

一見面她便抱怨說:“去了你家幾回了,聽說你回了惠王府,怎麼一直沒個信兒給我?”欣然笑着陪禮道:“是我疏忽了。先前爲了伊泰升遷外放地事,被府裡的長輩、妯娌們纏得不輕,好不容易脫身出來,又要過年了。也就是這兩天才清閒些,正想着明兒去看你呢。”

淑寧心中有數,問:“難道他們又要你們做什麼事了?”欣然不在意地笑笑:“這也沒什麼,伊泰的官又不大。去的也不是什麼大州大府,他們心知肚明的,不過是以爲我們找到什麼門路罷了。”

淑寧也不再糾纏於這個問題了。笑着對欣然道:“聽說是奉天地牛莊?我記不大清了,只記得離盛京城很遠,似乎是靠海地地方?”

欣然抿着嘴笑了笑:“不是靠海,是靠河的,不過離海邊也不遠。我從前總聽你說起在南邊見地海如何如何,吃的魚蝦貝螺怎麼怎麼美味,如今我也要到海邊去了,可要好好嚐個清楚。”

淑寧笑了:“你怎麼光想着吃喝了?奉天可是冷地方。比不得南邊暖和,你不是怕冷麼?”欣然擺擺手:“在海邊能冷到哪裡去?何況京城的冬天也夠冷的了。我倒是聽說那邊人少地闊,來往都是騎馬拉車的。伊泰歡喜得很,說小時候在奉天城住過兩年,騎馬騎得很爽快。等到了任上就要好好重溫舊夢呢。”

“這個倒是。我小時候在奉天也騎過馬呢。”淑寧說着,不由得回憶起十多年前的情形。神色略有些黯然。看看欣然,這位朋友也要離開了,她實在不捨得:“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開春後才走,聽說關外雪化得遲,路也不好走,我們打算遲些去,慢慢趕路。”

淑寧點點頭,拍拍欣然的手:“出發前跟我說一聲,我一定來送你們。這一去,不知多少年才能再見呢。”到關外做武官,很可能會做上好幾年,不一定三年一任。

欣然微笑着反握住她的手:“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也不必太難過,總會有相見地一日。悶了就給我寫信來,奉天城裡不是新開了郵政衙門麼?”淑寧笑着應了。

兩人又說了些閒話,佟氏與富察家太太那邊說得興起,又來了幾位親戚家的女眷,便招呼她們過去聊天。

淑寧見到一位據說是富察家侄媳婦的女子,十五六歲年紀,長着圓圓地蘋果臉,容貌嬌美可人,與真珍相比也毫不遜色,每次靦腆微笑時,右邊臉頰便有一個小小的酒窩若隱若現。她言語溫柔,性情和順,舉止有禮,在場幾位有年紀的婦人都很喜歡她,後來才知道她有個親妹子嫁進恆郡王府做側福晉,正正是傳說中的潤玉姑娘的姐姐福玉。

淑寧在邊上悄悄打量着福玉,對這個女孩子倒是挺喜歡的。看得出來,富察家太太和福玉的婆婆都很喜歡她,後者甚至還在佟氏面前再三誇獎兒媳賢淑孝順,十分得意。佟氏心知她的用意,只是面帶微笑地應和。

離開她家後,佟氏纔對女兒道:“瞧富察家大太太地神色,得意得跟什麼似的。有什麼好炫耀的?若不是他家馬龍跟二丫頭的婚事不成,她也娶不到這個媳婦。更何況,若不是四丫頭糊塗要做賢妻,讓五阿哥納新人,她媳婦的妹子又哪能當上皇子側福晉啊?”

淑寧笑笑,道:“方纔她家馬龍來接母親妻子時,倒是很體貼,還讓丫環囑咐妻子記得要披上斗篷呢。我以往聽說他愛美色,還以爲他不是什麼好傢伙,現在看來也沒壞到哪裡去。”

佟氏笑道:“一次半次面哪能知道他是什麼樣地人?不過就算他真愛美色,那個福玉就是美人了。”頓了頓,又道:“這兩天只見你過來,桐英還是要當差麼?”

淑寧嘆了口氣,點頭道:“我回頭要去衙門附近地院子,弟弟們和明哥兒有沒有愛吃的糕點?我順道捎些回來吧。”佟氏道:“給你家小叔子和侄兒買些就得了,上回給買地蜜供,他們只顧着吃,連飯都顧不上了,少寵他們些。”

淑寧笑着應了,送母親回到男爵府,她便掉轉馬車,往鑾儀衛駛去。皇帝剛剛宣佈了要南巡的旨意,她與桐英都心知肚明,在不久的將來,夫妻倆又要分離了,如今能多相處一刻就多相處一刻。

康熙三十八年二月初三,皇帝上奉皇太后,連同一、三、五、七、八、十三、十四等數位皇子,以及陳良本等多位大臣,浩浩蕩蕩地出發南行,開始了第三次南巡的旅程。

桐英再度與淑寧分離,隨聖駕離開了京城。淑寧坐着馬車,在城外目送聖駕遠去,心裡已經開始想念桐英了。

二四六、無題

春日,天氣越發暖和起來。先後送別了欣然一家與順寧一家後,淑寧覺得有些懶懶的,父母又已經回了保定,她便窩在家裡,集中精力處理家務事。

還只是大白天而已,她坐在貴幻榻上翻着賬本,聽着窗外的鳥鳴聲,聞着淡淡的花香,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覺,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春困麼?

素馨高高興興的走進來,把手中的繡花樣子圖冊其中一頁展示給淑寧看,問:“夫人覺得這個花樣怎麼樣?紅蓋頭上繡這個好不好?”

淑寧瞧了瞧,笑道:“好是好的,不過爲什麼不繡鴛鴦卻要繡牡丹呢?”素馨微微紅着臉,抿嘴笑道:“喜服上繡的就是花,剛好與這個花樣相配。鴛鴦繡被面上就行了。”然後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轉身走了,惹得其他幾個丫環都在掩嘴偷笑。

素馨與尹總管的兒子相戀,本來還一直拖着不肯應承婚事,但上個月她一時口快,答應了嫁給她的“文靖哥”,結果尹文靖怕她反悔,即刻就要父母來向淑寧提親,儘快辦喜事,連等桐英回來都不等了。淑寧也覺得素馨年紀不小了,既然雙方情投意合,便在詢問了週四林夫婦的意見後,答應了這樁婚事。

事情一定下來,貝子府裡就開始忙活了。淑寧送了不少首飾、衣料,周家人幫着置辦了傢俱和家常用品,尹家整理好新房,素馨與跟她交好的幾個丫環便急忙趕製針線活。日子就定在四月,若是桐英回來得早,說不定還能參加呢。

提起素馨的婚事,淑寧免不了要想到另一個大丫頭冬青。冬青年紀比素馨還要大些,卻一直拒絕別人爲她說的親,問她原因,卻只是說不喜歡,不知她到底有什麼想法。想到這裡,淑寧便招過冬青,小聲問她:“素馨已經有了人家,你可有什麼打算麼?若有喜歡的人,儘管告訴我。”

冬青原本還在笑素馨,這下馬上漲紅了臉:“姑娘……不……夫人,你怎麼好好的說起我來?我、我、我哪有什麼喜、喜歡的……”說到後面,聲音比蚊子嗡嗡大不了多少。

淑寧眨眨眼,覺得很可疑,正想追問,卻被冬青看破意圖,象只受了驚的小兔子似的,慌慌張張說了聲:“我、我、我去瞧點心蒸好了沒有……”便急急走了,把正好進門的素馨嚇了一跳。

素馨奇怪的問:“這是怎麼了?”然後又走近架子,拿了只針線盒:“差點忘了拿金線。”

淑寧把方纔的事告訴她,又問:“冬青是不是有喜歡的人?”素馨卻有些猶豫的看着她。支支唔唔的道:“這事還是讓她自己告訴你吧。老實說,我真不明白她怎麼就看上那人了……”然後不等淑要再問,便也離開了房間。

淑寧心中疑惑更甚。看來冬青真的有喜歡的人,但對方似乎條件不佳,所以素馨不太看好。冬青若是真的想跟那人在一起,遲早會來向她求助,但如果不想提起,她也不會硬逼。淑寧拿定主意,等冬青自己向她開口。

外頭有媳婦子說話。檀香出去了一會兒,然後拿着封信進屋對淑寧道:“拒馬河莊上來的信。王寅說,今年請了有名的師傅來調理,荷花長勢不錯,等天氣再暖和些,必定開得很好,讓爺和夫人有空去住兩天呢。”

淑寧被她挑起了興趣,接過信一讀,果然,王寅還提到有京中的官宦人家在附近置產,官府又修築了河堤,今年拒馬河的景色必定更盛往年。他已經叫人做了舟船,若她與桐英前去,還能泛舟河上呢。

淑寧起了興致,她先前去過拒馬河那邊幾回,地方實在有些荒涼,但山景水色都是極好的。既然有人改善了環境,她就去享受一下好了,可惜桐英不知幾時纔回來,就算回來,也未必有那麼多天的空閒呢。想到這裡,她又有些沮喪。 WWW_TтkΛ n_Сo

王寅在信裡還提到小瀾子的家人已經在莊上安頓下來了,經過大夫診治,他父親的腿傷有了好轉,只是仍然臥牀,他母親幫着做些針線,弟妹們去撈魚,日子還過得。他的大弟弟由王寅引薦給顧全生,在順豐糧行裡當個小夥計,也算是有了個前程。

先前由於小瀾子與秋雲、玲容兩個丫頭有些不妥,她讓人去打探,才發現二女聽說小瀾子父親受傷,丟了差事,一家人快過不下去了,便以資助他家爲交換,讓他幫着創造機會接近桐英,以求上位。淑寧得到消息,迅速安排好了小瀾子的家人,又在昌平莊上找了兩個年青力壯仍未娶妻的小管事,把秋雲和玲容嫁了出去。

雖說那兩個青年都是本事不錯人品也好的人,但對某些想要出人頭地的丫環而言,這樣地結局很令人失望吧?剩下的秋宜、鈴蘭兩個,也因此安份了許多。

淑寧叫來菊香,道:“去跟小瀾子說一聲,拒馬河莊上來信了,他家很好,他父親傷勢好轉了,大弟弟又找到了差事,給他三天假,讓他回新家看看。”菊香聽了也爲這乾弟弟高興,忙應了去了。

淑寧看着那封信笑了笑,對檀香道:“王寅倒是個有心的,可惜去年爲了絮絮表姐和世子福晉生產的事,我把他老婆叫進京來,後面扣兒和關家的她們又跟着生孩子,害得他們夫妻兩分離了幾個月,我都有些不好意思見他們了。”

檀香笑道:“這也沒法子,家裡有好穩婆,又有大夫守着,難道還在外頭另找人去?王家地心裡未必不願意呢,幾次洗三,她得地好處快趕上之前兩年的份兒了。”

淑寧笑了,又把賬本拿出來,挑了些不要緊地與檀香說說,素馨婚後雖仍在她身邊服侍,卻是要學着做管家媳婦了,檀香還算伶俐,她便挑來當素馨的接班。

一天的時光便在悠悠閒閒中度過了,只是臨近傍晚,羅公公拿了張貼子來,對淑寧道:“夫人,是恆郡王府來的貼子,說是他家劉福晉新生的小格格滿月,要請幾家親近的女眷吃酒慶祝一番。您瞧着該怎麼回話?”

淑寧皺了皺眉頭。接過貼子掃了一眼。媛寧明明心裡難受,還要擺出一副賢妻的樣子,她真的不知該怎麼說了。但想到索淖羅氏婆媳巴結貴人的嘴臉,還有媛寧強顏歡笑的模樣,她實在不想再見到,便對羅公公道:“照雍王府李福晉地小阿哥滿月禮的例,把玉觀音墜子改成一對銀鐲,再添兩匣子缸爐,送一份賀禮過去吧。只說我近日身上不爽利。不去了,替我告聲罪。”

羅公公應了。又問:“可是派陳家的她們去?”淑寧點點頭:“讓她們說話機靈點,別在五福晉面前說太多恭喜地話。多誇誇他家大格格。”

她年前與桐英商量過後,從婆子媳婦中選了幾個口齒伶俐慣會察言觀色嘴巴又甜的人來,專門充當送禮的使者。送禮到別家時,若她不願親往,就派她們去。作用雖不大,但至少不會得罪人。眼下看來,效果還行。

雖然淑寧躲開了一次宴會,但過了幾天,媛寧卻派了大丫環送信給她,請她在某一日去作客。淑寧正奇怪,忽然想起那天似乎是媛寧的生日,連忙應了,又盲目性人置辦了一份禮物,到了約定那日,便往恆郡王府去。

因爲五阿哥不在家,媛寧不許別人張揚,便沒有大肆慶祝,還象平常那樣坐臥理事,不過,宮裡內務府與某些皇子府都有送禮過來。當淑寧見到她時,她正在向奶子詢問大阿哥弘升的飲食,囑咐得十分仔細,彷彿在對待她自己生的孩子一樣。

堂姐妹倆寒喧了一會兒,說了些閒話,不外乎京城宗室與官家女眷中流傳的一些小道消息。淑寧邊聊邊打量媛寧,見她神情還算愉快,氣色也不錯,似乎已不再爲丈夫對自己的態度難過了。淑寧帶來的幾樣糕點,她很高興的嚐了個遍,還討要起了方子。

正說話間,一個女子掀了簾子進來回話,淑寧瞧着有幾分眼熟,定睛一看,卻是久不見面的月荷。她如今梳着髮髻,穿着水紅色的綢緞衣裙,卻是婦人裝扮,與僕婦們相比,她頭上身上的飾物顯得貴重了些,但並沒有貴婦人的氣息。

月荷不知淑寧在場,略怔了怔,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媛寧掃了她一眼,對淑寧道:“三姐姐還記得麼?從前大房的丫頭月荷,如今改回叫芙蓉了,不過這裡的人都叫她馬格格,已是我們爺的人。”轉頭對月荷道:“怎麼不見禮?真是沒規矩。”月荷咬咬脣,向淑寧行了禮。

淑寧欠身回了個禮,心裡早已有了準備,這個心頭一向有些高的女孩子,終究還是上位了啊。

月荷是來稟告兩項支出的,她似乎在擔任媛寧的管家助手。媛寧聽完她的話,冷冷的道:“側福晉那裡要什麼,只管答應,橫豎爺不心疼。至於劉福晉那邊,先前已經送了不少好藥材去了,足夠她吃一個月的。爺不在家,你叫她安份些。”

月荷低頭應了,瞄了淑寧這邊一眼,便退了下去。媛寧瞧着她消失,轉頭對淑寧道:“我以前聽說了這丫頭的事,還以爲她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也是個傻子。爺就算是看在那人的份上,對她青眼有加,但那人始終是爺心頭的一根刺,偏她還以爲自己真能出頭呢。”

淑寧道:“我早就聽說她進了你們府,還是你幫的忙,你怎麼會答應的?”

“我一嫁過來,爺就要我收她進府,總不好違了他的意。我看出這丫頭是個心高的,就讓阿瑪幫忙,讓她全家投了旗,而且是內務府的包衣旗下。”她嘴角帶了幾分譏誚,“哪個府裡沒有包衣出身的庶福晉?她進了府,我可是一直擡舉她的,爺也誇我賢良呢。如今她全家都在府裡當差,可不正是出人頭地了麼?我聽說她弟弟從小讀了不少聖賢書的,還特地調進外書房當小廝呢。”

淑寧啞口無言,輕咳兩聲,胡亂應和兩句,便抱起了大格格。媛寧一說起女兒,臉色就變好了,說了許多趣事,還讓奶子抱了女兒來瞧。兩人看着小女娃娃在榻上爬來爬去,開心不已。

臨近中午,媛寧特意留飯。淑寧聽說她孃家人都沒來,只送了幾樣禮,便留下來陪她。媛寧有些歡喜。吩咐廚房做了幾道拿手菜來,這是丫鬟卻來報說,側福晉來了。

這位側福晉瓜爾佳氏潤玉,容貌與她姐姐有三四分象,但顯得更明豔些,一對桃花眼。眼角略往上翹,別有一番風情。細白皮膚。嫣紅小嘴,笑起來時,臉頰上顯出兩個小酒窩,倒添了一股嬌憨之氣。雖然早就聽說她像婉寧,但看到真人時,卻發現她們容貌只是略有相像,唯有笑起來的樣子,讓人彷彿看到了十年前的婉寧,隱隱有一種優越感,只是眉目間還帶了些漫不經心與天真。

媛寧對她態度雖是淡淡的,卻並不顯得冷落,向她介紹淑寧時,只說是孃家三姐姐。潤玉嫣然一笑。

隨手製止了淑寧向她行禮,道:“早聽說過了。今兒得見,果然跟別人不一樣。”

不等淑寧謙虛幾句,她便徑直對媛寧道:“福晉,今兒我來,是有件爲難的事想求您。”媛寧眉一挑,詢問是何事,她便笑着叫丫環拿了一個一尺見方的紫檀木盒子來,打開道:“這是我在爺那裡瞧見的幾樣西洋玩具,原以爲不打緊,我又喜歡,就討了來。昨兒個在東宮,我聽太子妃說,連他家大阿哥想要,都沒討成,才知道這些東西十分貴重。我好像不該向爺討的,可他如今不在,我又不知該怎麼辦,只好拿來給福晉。”她燦爛一笑:“福晉,你先幫我收着吧。”

媛寧拽緊了手帕,深吸一口氣,道:“既是爺賞了你的,就收下吧,交給我做什麼?這是太后賜的東西,爺愛給誰,別人管不着。”

“真的麼?”潤玉滿臉喜色,“那我就收好了,多謝福晉。”頓了頓,她又稍稍紅了臉,不好意思地道:“那個……福晉,前些天宮裡賞下來的幾樣東西,我……我瞧中了那手串,可那是劉姐姐得地,她好想不太高興……”

媛寧淡淡地道:“沒事,她已經答應送你了,我方纔已經交代下去,這時候大概已經在你屋裡了。你回去瞧瞧吧。”

潤玉高高興興地在此道謝,又猶豫地道:“我得的那對鐲子其實也很好,比那手串還要貴重些呢,我送給劉姐姐作交換,她就不會再怪我了吧?”

媛寧不置可否,幾句話把潤玉打發了,又回頭對淑寧淡淡笑道:“側福晉年紀還小,隸屬不太周全,三姐姐別見怪。”

淑寧笑着說不會,心裡替她難受的同時,又有些鬆了口氣的感覺。這位側福晉,似乎並不是什麼心機深沉的人物,應該不會對媛寧不利吧?

回到貝子府,尹總管遠遠迎上來,報告說:“夫人孃家的大奶奶在等您呢,已經等了有一個多時辰了。”

淑寧有些疑惑,忙進了正屋,一見李氏,便問是怎麼了。李氏急道:“二妹妹生病了,病得挺重的,需要十年以上地老參配藥。這一時半會兒的我也不知道該到哪裡找去,想起你這裡有,便來討了。”

淑寧很是詫異,怎麼婉寧忽然就病了呢?忙叫了素馨她們開庫房取參,又問李氏:“家裡應該還有些,沒用上麼?”“都用了,用完了纔來找妹妹的,吳叔已經拿了銀子到外城去買,還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淑寧想了想,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會生病?還要那麼多人蔘?”李氏嘆了口氣,將事情大略說了一遍。

原來婉寧自得到有限度的出門許可後,除了回孃家和到外租家去,就只有偶爾跑跑寺廟。先前五阿哥家小格格滿月,幾家女眷聚會,因部分庶福晉也在受邀之列,玉敏便帶着李氏、宋氏與婉寧一起去了。本來婉寧應該與秀女出身的庶福晉們坐一桌纔是,卻不知怎的被安排到侍妾那席去,還與五阿哥地妾月荷坐在一起。

月荷言談間對婉寧有些譏諷之意,婉寧不服,便與她鬧起來,弄溼了半身衣裳。四福晉玉敏與五福晉媛寧知道了,都怪婉寧不懂規矩,當着衆人的面斥責。婉寧受了氣,聽了許多閒話,又受了涼,回家後生氣病來,卻又牽動了舊傷。結果拖了好些天都沒痊癒。玉敏看着不好,便通知她孃家人去照顧。那拉氏如今正守着婉寧,李氏便出來尋藥。

李氏道:“我聽說她先前病得最重時。苦苦求了雍王爺去瞧她,王爺只說了兩句便離開了。丫頭們說,當時王爺的眼神冷得跟冰似的,離她足有三尺遠。”頓了頓,她又道:“居然到了今天,二妹妹才知道自己是什麼處境,才知道後悔!她這輩子算是毀了。我只望她這次是真的懂事了,不要再連累孃家人。”

說着說着,素馨拿了一包參來,還另有一個包袱,是可能用得上的藥材。李氏接過,轉頭對淑寧道:“多謝妹妹了,回頭一定重重謝你。你不知道。如今俏雲夫妻得王爺恩典,捐了個知縣,已經上任去了。二妹妹又降了身份,吃穿用度都不比從前,藥也不是什麼好藥,唯有靠孃家人接濟了。只盼這回是最後一次了吧。”說罷匆匆行了禮,走了。

淑寧一直送她出門,嘆了口氣,重新回到屋裡,對這桌面的殘茶怔怔發起了呆。

後來男爵府有消息傳來,婉寧似乎已經脫離了危險,但病情纏綿。只怕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好起來。淑寧也不再多想了,男爵府已得到允許派人去照顧她,就不必自己多事了。

轉眼到了四月,天氣越來越熱。淑寧收到簡親王府地傳信。說是奉天那邊來了消息,簡親王自去年冬天開始。便連着生了幾次小病,雖然沒什麼大礙,但身體卻差了很多。雅爾江阿與瓜爾佳氏特意請她過去商量,看應該做些什麼。淑寧忙收拾一番,坐了馬車往簡親王府來。

商量的過程中,瓜爾佳氏與伊爾根覺羅氏一直在打對臺,實格不敢說話,阿扎蘭聽得不耐煩,便道:“吵什麼呀?真關心老爺子的話,回去照顧他就是了。”衆人頓時安靜下來,伊爾根覺羅氏忽然笑了:“說得也是,兒子媳婦孝敬長輩,原始天經地義地,王爺見了孫子,大概也會很高興吧。”然後便對雅爾江阿道:“爺,不如妾身去吧。”

瓜爾佳氏咬牙切齒地道:“要去也是我去,我纔是正經媳婦呢,你算個什麼東西?”

淑寧皺皺眉,覺得有些古怪。果然事情很快定下,由瓜爾佳氏帶着兩個兒子回奉天侍奉公公。但瓜爾佳氏瞧見伊爾根覺羅氏眼裡的笑,頓時發覺自己上了當。

雅爾江阿一頂以孝爲先地大帽子蓋下來,把妻妾二人分開了。淑寧見沒什麼事了,正要走人,卻被伊爾根覺羅氏叫住,笑道:“有一件事,是弟妹家務事,還有弟妹看着該怎麼辦呢。”

她做了世子側福晉,身份不比以前,淑寧也要對她禮敬了,但心裡仍有些戒慎,便問是什麼事。伊爾根覺羅氏很和氣地笑着將她請到自己院中,叫出一個年輕女子,對她道:“我屋裡地小鈺,嫂子是王府的家生子,這是她自小一塊兒長大的姐妹,說是從前二弟屋裡侍候地人。自從二弟成家後,這姑娘在老王府裡處境淒涼,叫人實在不忍。這回她跟着報信的人一起進地京,看在她從前與二弟那般親密的份上,弟妹就帶着她回府去吧,好歹給個名份。”

淑寧只覺得心裡越來越冷,看着那頗有姿色的女子頭上梳地婦人髮式,腦子裡一片空白。伊爾根覺羅氏微笑着喝了口茶,又叫那女子向淑寧見禮。

這時瓜爾佳氏忽然闖了進來,罵道:“賤人!你憑什麼要走了我兒子屋裡的人?!”

伊爾根覺羅氏忙起身道:“姐姐說地什麼事呀?那都是爺的意思,二阿哥身邊的人實在不中用,見大阿哥年紀大了,身邊人又多,才調走兩個罷了。”

瓜爾佳氏正要再說什麼,忽然看到屋裡的情形,便問:“這女人是誰?”那女子忙上前行禮,自稱是老王府裡伺候貝子爺的屋裡人“素屏”。

瓜爾佳氏疑惑地看着她,忽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來:“哦?你就是素屏?我聽說你是繼福晉送給二弟地?硬是灌醉主子想要爬上牀的人?我聽說二弟當時便把你嫁了出去,第二天還逃到蒙古去了,後來也沒再回去。如今來說什麼屋裡人,臉皮真夠厚啊?”

二四七、反擊

素屏一聽,臉上神色就有些不自然:“福……福晉,您在說什麼哪?”

“哼,你以爲京裡沒人知道人的底細?我早聽二弟說過了,當時我還笑話他,一個丫頭外加一個上趕着要嫁他的所謂‘表姑娘’,就嚇得他連家都不要了。難道我說錯了麼?”瓜爾佳氏譏諷的斜了她一眼。

伊爾根覺羅氏聽了也有些呆住了,冷冷掃了素屏一眼,卻不願意被瓜爾佳氏壓倒,畢竟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她的處境就會很尷尬。她此時有些後悔,怎麼不讓人再查清楚些,以爲能讓淑寧難受,便直接擺開來了。她飛快的轉着念頭,嘴裡道:“姐姐這話可當真?我只聽說當時是爲了繼福晉要二弟娶她姨甥女的事,二弟跟家裡大鬧一場,才離的家,從沒聽說過還有丫環在裡頭啊?好姐姐,咱們做嫂子的,總要爲弟弟們打算,你可別因爲我插了手,就耽誤了好人。”

“放屁!”瓜爾佳氏一瞪眼,“什麼好人?!上趕着要勾引男人的都不是什麼正經女人!這種人就該千刀萬剮!我當正經嫂子的都沒多事,跟你什麼相干?!你以爲自己是誰呀?因爲你是做小的,就要幫着別人也做小?”

伊爾根覺羅氏滿臉委屈:“姐姐怎的這麼說?好歹我也是受了朝廷冊封的,這話叫爺聽見,可就沒意思了。”

她倆一來一往、一個怒火朝天一個涼涼作態的吵着,淑寧這邊卻已經冷靜下來了。雖然剛纔乍一聽到這個消息時,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但漸漸的也發覺其中不妥的地方了。不僅是瓜爾佳氏所透露的信息,從素屏那一副有些心虛的表現來看,她這個“屋裡人”的身份也很可疑。屋裡侍候的人不等於屋裡人,而且那畢竟是桐英與自己產生感情之前的事了,只要知道桐英沒有背叛,她就不需要擔心。雖然聽說有這麼個人在,她心裡會有些不舒服,但與桐英婚後“偷腥”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說起來桐英曾經提起過他不喜歡用王府的丫環,連婆子媳婦也少用,因爲從小見過太多懷有異心的女僕了。如果說這個素屏真象瓜爾佳氏所說的那樣是繼福晉送的,那桐英對她的戒心應該更大才是。

淑寧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個素屏,越發肯定她跟桐英沒有什麼特殊的關係,因爲她的長相偏於豔麗,而桐英一向比較看得入眼的女子,包括自家院裡侍候的丫環秋宜她們,都是清秀端莊的長相,似乎是因爲當年那位葉赫那拉氏留下的陰影。

一但確信其中有詐,她心中的怒火就開始燃燒起來了,這個伊爾根覺羅氏以爲她是好欺負的嗎?居然敢直接踩上門來?!還有那個素屏,不管從前跟桐英是什麼關係,想要插進他們夫妻之間當小三,休想!

她沒理會兩個女人的爭吵,直接對那素屏問道:“你說你侍候過貝子爺,是在什麼時候?在他從京裡回奉天之後、去蒙古之前?”

瓜爾佳氏與伊爾根覺羅氏聞言都停下了爭吵,只聽素屏怎麼說。素屏頭上冒出了冷汗,小聲應了聲是。

淑寧死盯着她問:“世子福晉方纔說,你已經嫁人了,可是真的?”不等對方回答,她便搶先道:“別以爲能糊弄過去!不提我們家裡也有奉天王府來的老人,差人去奉天問,快馬來回也不過七八天。更何況再等些時日,貝子爺回來了,你若撒了謊,馬上就會被拆穿!到時候……這欺上的罪名可就逃不掉了。”

素屏臉色發白,支支唔唔的,最終咬咬脣,撲通一聲跪下道:“求夫人開恩。奴婢的確是被爺許了人的,但奴婢現在無處可去了,才厚着臉皮來求爺收留。奴婢情願一輩子侍候爺和夫人,絕不會癡心妄想,求夫人看在奴婢從前侍候過爺的份上,收下奴婢吧!”

伊爾根覺羅氏當時就變了臉色,狠狠瞪了素屏一眼,厲聲道:“你居然敢騙我?!好大的膽子!就算你是二弟的人,我也不會輕易放過!”然後便擡頭對淑寧道:“弟妹,這事兒是我疏忽大意了,還請你不要見怪。這個丫頭我不能就這樣放過了,還請弟妹將她交給我處置。”

淑寧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側福晉說的什麼話?她既然是老王府的人,怎麼就成了我們家的了?自然還是簡親王府的丫環,要處置,也得看嫂子的意思。”

瓜爾佳氏得意的斜了伊爾根覺羅氏一眼,後者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笑道:“姐姐要忙回奉天的事,這府裡的家務自然是由我接管了。說起來我也是心急了,想到二弟與弟妹婚後一直無所出,一聽說這個丫頭是侍候過二弟的人,便想把人送過去。我應該先打聽清楚纔是。”

淑寧死盯了她幾眼,微微冷笑,轉送看向素屏,心下涌起一陣厭惡:“我們爺爲人做事,向來最重責任,如果他真的跟你有過親密關係,不會放着你不管,更不會把你另嫁他人。既然你已經嫁了人,就該安安份份的做個好妻子纔是,難道你以爲我們爺會違反國法,擅自納一個有夫之婦爲妾嗎?你以爲他是什麼人?!”

素屏伏得更低了,淑寧轉而對伊爾根覺羅氏道:“側福晉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就算我們家要挑人,也不會挑個有夫之婦來,還請側福晉行事時,多爲簡親王府的名聲着想。不然傳出去,別人還以爲我們爺做了什麼歹事!還是儘早把人送回去吧。”

素屏忙擡頭插嘴道:“奴婢的丈夫已經死了,如今真真是無處可去了。”淑寧卻飛快的接上道:“原來是個寡婦,那就更不能壞人名節了。”

伊爾根覺羅氏硬撐着道:“可我聽說弟妹孃家的小妾就是寡婦嫁進門的……”淑寧怒極反笑:“我姨娘是正經人家出身,正經擺了酒席娶回家做二房的。怎麼?側福晉覺得這個素屏可以跟我姨娘比?還是要我擡舉她當二房?”小劉氏實際上至今還在守節,跟這種不正經的女人怎麼能相提並論?!

伊爾根覺羅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瓜爾佳氏還在旁邊冷言冷語:“可不是麼?這妾跟妾也是不一樣的。小小的侍妾,也比不上人家正經二房奶奶,更何況只是個丫頭?”說到這裡,她還上上下下睨着伊爾根覺羅氏:“又不是正經嫂了,往小叔屋裡塞人,打的什麼主意呢。叫人知道了,還不知會怎麼想。哎喲喲,要是外頭的人傳出什麼閒話來,可就糟了。”

淑寧皺皺眉,不想讓瓜爾佳氏繼續說下去,壞了桐英的名聲,便對她道:“這個素屏既然是老王府那邊來的,也不知道她南下有沒有得到允許,不管怎麼說,她既是王府的人,還請嫂子給她安排個差事,隨意做點什麼粗活吧,別讓人以爲我心裡妒忌,要把人逼上絕路。”

瓜爾佳氏挑挑眉,笑了:“放心,這事兒就交給我。我會給這個愛上進的丫頭——,不,是媳婦子,挑個好去處的。”

素屏發着抖,喃喃地求着開恩。淑寧看着她,一點都不覺得她可憐,伊爾根覺羅氏本來還要多說點什麼掙回面子,但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臉色一變,不再開口了。

雖然事情暫時解決了,但淑寧往府門口走時,心中的怒火卻一直壓不下去。看來以往她太過心慈手軟了。雖然她不想被攪進簡親王府世子一房的妻妾之爭。但當日在瓜爾佳氏難產時伸出援手,很有可能已經破壞了伊爾根覺羅氏的某種圖謀。現在這位表面上“性情溫柔、行事周全”的側福晉,已經把自己視作仇敵,今日只不過是她一時忘形,被自己找到把柄反擊回去,但以後若她再有什麼圖謀,自己是否每次都能獲得勝利呢?

從來沒有千日防賊地道理,她可眉有那麼多閒功夫。可是,一旦瓜爾佳氏離開京城,這簡親王府就真的時伊爾根覺羅氏的天下了,對方絕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的,到時候,就算瓜爾佳氏重新回京,只怕局面已經不一樣了。桐英素來偏向瓜爾佳氏,萬一伊爾根覺羅氏因爲敵視自己,向世子雅爾將阿進讒言,離間兄弟關係的話……

想到桐英一向最重長兄的情誼,淑寧就覺得不能再放任伊爾根覺羅氏繼續搞風搞雨。瓜爾佳氏雖然有諸多缺點,但至少現階段對自己還算友善,也曾出言幫過自己幾次。就算看在這點份上,她也不能看着瓜爾佳氏被人算計了去——

她停下腳步,在過道上走了幾十個來回,心裡拿定了主意,便轉身對着滿臉莫名其妙的丫環們道:“回去,我要見世子。”

雅爾江阿正在書房,見面行過禮,淑寧一提起:“我有件事想跟大哥說說……”雅爾江阿便先開了口,“是二弟從前那個丫環的事吧?我都聽你小嫂子說過了,這事是她疏忽大意,居然被人騙了,我替她向弟妹賠個不是,你就多擔待吧。”

淑寧心中咯噔一聲,知道伊爾根覺羅氏定是先一步來向雅爾江阿“報備”過了,雖然不知她是怎麼說的,不過肯定是有利於她本身的說法。這也不是頭一回了,看來雅爾江阿對這個側室真的是非常寵信,如果自己說的話有任何對她不利之處,雅爾江阿未必會相信,說不定還會覺得反感。

淑寧心念電轉,已經重新組織了語言:“大哥言重了,其實方纔我也是一時氣急,說話有些衝了,若有得罪側福晉的地方,反而要請大哥多擔待呢!”雅爾江阿笑着擺擺手:“一家人不必說這樣的話,你生氣也是人之常情,畢竟那樣的女人,怎麼能給二弟做小呢?你小嫂本就有不對的地方。”

淑寧心中冷笑,臉上卻微笑着道:“不過有一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雅爾江阿道:“哦?說吧,不必有什麼顧慮。”淑寧笑道:“我知道側福晉是一番好意,只是叫人騙了。說起來側福晉雖然性子好,卻也好過了頭。平日裡料理家務,還不怎麼覺得,但一遇到什麼事,要是大哥不在,她就容易慌張。比如上回嫂子生產的事,因爲有好幾件意外一起發生,她就不知該怎麼辦了,鬧得一團亂,所以嫂子纔會誤會她使了手段。”

雅爾江阿嘆了口氣,道:“弟妹說的是公道話,我也是這麼想的,纓絡這丫頭啊,向來柔弱,就是不能離了我。”

淑寧快要吐出來了,強忍住噁心感,繼續微笑道:“這回也是,本來那個素屏找上門來,只需送個信回奉天問一聲,或是等過些時日桐英回來了再問個清楚,也不會鬧成這樣。可側福晉因爲聽丫環的嫂子說了幾句,便信以爲真了。就因爲她性子好,別人才以爲她好糊弄,把她當槍使。誰知道這底下的人又什麼想法?再說,那個素屏原是繼福晉送給桐英使喚的,身份可想而知。側福晉卻輕易信了別人的話,幫別人出頭,如果那素屏又什麼異心,可怎麼辦啊?”

雅爾江阿聽得一凜:“的確……哼,我就知道她不會就此罷休的,從前送我的兩個人,如今都被我關在偏院裡,她就打起二弟的主意來了。癡心妄想!”

淑寧見他已經信了,暗暗慶幸他不是個太難對付的人:“大哥,側福晉性情單純,如今還好。若是嫂子不在家,她領了家務,底下的人欺負她好性兒,私底下弄些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的勾當,那可就糟了。”

雅爾江阿皺皺眉:“不至於吧?她先前管家管得還好。”

淑寧嘆了口氣:“別人倒還罷了,側福晉對身邊的人總是信的,但她身邊的人,跟王府裡其他人又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這裡頭地彎彎繞繞,大哥想必心中有數,我也就不多說了。”

雅爾江阿雖沒說什麼,但心裡也有些動搖了:“弟妹有什麼想法?”

“我能有什麼想法?我們夫妻已經是分府出去的,這王府地事,我總不好過問。大哥若是不放心,不防多留意家裡的事,時時看着些,別讓側福晉被底下人矇蔽就是。”

雅爾江阿點點頭:“這樣也好,橫豎我如今還算得閒,我會多加註意地。”

淑寧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又再接再厲:“還有一件事……素屏從奉天南下,是隨了送信人一起來的,她既然是老王府的人,想必是得了什麼人的吩咐。大哥雖然已是世子,但還是別太大意了。”

“你是說那幾個女人嗎?哼,-只是白日做夢罷了。”

“這是當然,只是如今王爺與你們兄弟分隔兩地,若是這邊王府裡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傳到王爺地耳朵裡,說不定會有人趁機進讒言,說大哥做不好世子呢。這種事是防不勝防的,說不定王爺離京的這一年多裡,她們就已經說了不少話了。”

雅爾江阿猛地站起身,來回走了幾步,默然沉思。淑寧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便見好就收:“論理我實在不該說這樣不敬尊長的話,但桐英一向親近大哥,他的想法我也清楚,我們夫妻二人都是站在你這邊地,希望大哥多留神。不過嫂子帶侄兒會奉天盡孝,想必多少能阻止小人地閒話吧。時候不早了,我回去了,大哥多保重。”

雅爾江阿隨意拱拱手,徑自思考去了。淑寧離開書房,心裡安定下來,現在只等着看這番話的結果了。

沒走幾步,卻正遇到伊爾根覺羅氏笑着捧着一個托盤過來,上頭放着一壺酒和幾樣精緻地小菜,散發出誘人的香味。一見淑寧,她臉上的笑容一滯,有些不自然地道:“弟妹還在啊?怎的這麼巧?”然後又瞧瞧書房方向,眼光狐疑。

淑寧似笑非笑地走近她,聞了聞飯菜的香味,道:“側福晉這麼快就做好那麼多菜了?真是好廚藝,好快手啊,什麼時候教我幾招?”伊爾根覺羅氏扯扯嘴角:“雕蟲小技罷了,哪能跟弟妹相比啊?”

淑寧笑着望望天:“天色不早了,我還要跟大嫂告別呢,這就走了,回見。”說罷福了一福,便走了。伊爾根覺羅氏一個人站在那裡好一會兒,才重新擺出笑臉,走進書房:“爺,你看我給你做了什麼?都是你最愛吃的……”

淑寧坐着馬車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遍遍地回想方纔的情形,似乎沒有什麼疏漏的地方了。雅爾江阿聽了她的話,或許會多加留意,或是不再讓伊爾根覺羅氏大權獨攬,或是對任何重大人事變動心存警惕,總會把伊爾根覺羅氏的影響力降低。不過雅爾江阿顯然不是可以依靠的對象,瓜爾佳氏與他夫妻間的感情會變成怎樣,就不知道了。

她方纔說的話,也有暗示奉天簡親王府里老一輩的女眷們對簡親王可能有某種不利於雅爾江阿的影響的意思,只希望他能有所領悟,不會讓瓜爾佳氏在奉天待太久,因爲生性直白的她,顯然不是個使父子關係更融合的理想對象。

至於在她的話裡受到牽連的簡親王府僕人,她只能說抱歉了,只要伊爾根覺羅氏不把親信提拔上來,取代瓜爾佳氏安排的人,雅爾江阿自然不會疑心他們。但從以往的情況看來,這種可能性很小。

想着想着,她又想到那個素屏,落到瓜爾佳氏手上,不知會有什麼樣的命運。不過,就算這個女人跟桐英真有什麼關係,只要不在她面前出現,她最多隻是心裡不舒服,但如果真讓堆房進入她家一起生活,她一定會受不了的。天知道剛纔她聽說那女人曾經跟桐英在一起時,心頭曾閃過一絲想法,恨不得把那女人……

淑寧頓時愣住了,自己怎麼會有這種念頭?!難道穿越了十幾年,生活習性被社會同化了,連道德觀念都改變了麼?因爲自己身處高位,便把身爲僕役的人的性命看作平常?還有,自己剛纔做的是什麼事?在背後算計被人?插手進那種妻妾爭寵、爭權奪利的事情中去?她倒吸一口涼氣。

她總算明白媛寧、玉敏、瓜爾佳氏等人的想法了,以往她或許會爲她們的某種作爲感到心寒,但如今她所做的,跟她們又有多少差別呢?

不過,捫心自問,如果要她重新選一次,她還是會那樣做。前世的母親,一發現父親有外遇,二話不說就提出了離婚,拋棄以往種種,重新尋找第二春。但清朝不是現代社會,她不可能與桐英離婚重新找一個。所以,爲了維護與桐英的這份感情與婚姻,爲了維護自己的幸福,她只能奮起戰鬥了。

馬車走在路上,夕陽透過車窗照進來,寒意卻漸漸加重了,車廂中,淑寧隱隱有了某種覺悟。

二四八、徵兆 Loeva

從簡親王府那邊後來傳來的消息來看,瓜爾佳氏與伊爾根覺羅氏雖仍有衝突,但不再象往常那麼激烈了,在丈夫雅爾

江阿面前也有所收斂。淑寧知道這大概跟那天自己臨離開王府時勸瓜爾佳氏的話有關係。

    她對對方說,世子顯然更喜歡妻子從前溫柔體貼的樣子,如今爲了賭氣,硬是跟他鬧,反而便宜了旁人,倒不如

忍着些,畢竟世子對嫡妻還是很尊重的,好歹要爲孩子們的將來考慮。另外,她還勸瓜爾佳氏,既然要回奉天,就要

把握好機會,本就是爲盡孝去的,德隆又是簡親王的正經嫡長孫,趁機討好老王爺,將來地位穩固了,誰也不能搶了

孩子們的位子去。

雖然瓜爾佳氏當時的反應很是不甘心,但爲了孩子,她還是多少聽進去了一些。一直到她離開京城北上奉天爲止

,都沒有再爲伊爾根覺羅氏的事與雅爾江阿鬧不愉快,反而後者因爲覺得愧疚,在她臨行前多陪了妻子兩夜。

淑寧自瓜爾佳氏離開,也不再往簡親王府去了,不過從兩府下人之間的消息網絡,她還是聽到了不少信息。比如

雅爾江阿命人查探王府中所有男女僕役的來歷與表現,其中有不少人被查出有虧空,打的打,趕走的趕走,去了不少

人。又比如王府新上任半年的總管,被人發現污了銀子,側福晉作主,要將他撤掉,另換一個她信得過的人上去,卻

被世子制止。問過話後,世子認爲那繼位者很可疑,爲了上位不惜欺騙主子,陷害忠良,所以把人趕出去了,而且還

讓側福晉不要再插手人事方面的變動。等等。

淑寧聽到這些消息時,便知道先前在雅爾江阿那裡打的預防針起作用了。看來那個伊爾根覺羅氏還真的如她所想

的那樣,一擺脫正室的桎梏,便要安插自己的親信。只是她的胃口大了些,心急了些,馬上被世子攔住了。不知道雅

爾江阿心裡。會不會因此對她產生一絲懷疑?不過,就算只讓他認爲這個側室能力不足,容易上當受騙,便已足夠了

淑寧心中暢快之餘,轉而關心起皇帝南巡的消息。從以往兩次南巡地情況來看,通常是兩個月左右就會回京。如

今只過了一個多月。不知桐英如今到哪裡了?

南邊的消息不停地傳來。皇帝與太后到達淮、黃、運三河交匯的清口一帶,巡視沿岸多處河工現場。並下令截漕

糧十萬石,運往高郵、寶應等地平糶。但漕運衙門地人報告說。因爲有許多糧食改行海運,造成漕糧不足,要是運了

十萬石去平糶,直隸的百姓就要餓肚子了。

這話隱隱有攻擊提議糧食海運的陳良本之嫌,因爲陳良本回應說。高郵等地受澇,只是偶然,並不是年年如此,

二海運實行以來,已經爲朝廷省下大筆錢糧。何況北上的漕糧何止十萬石。就算少了十萬石,也不會造成惡劣影響。

二海運的糧船,更是正在行向天津大沽口的途中,直隸糧食絕不會出問題。

兩邊爭吵了幾句,被皇帝制止住了,此事便不了了之。

後來聖駕一行又行徑高郵、揚州等地,到達蘇杭一帶。淑寧聽人說起聖駕到杭州時,時任杭州將軍地武丹負責接

待,便想起了數日不見的嫂子真珍,見明天正好是休沐日,便在次日回孃家看望兄嫂去了。

大方地女眷都不在。真珍正在教兒子認字,一見淑寧回來,很高興地道:“你來得正好,今兒在家裡吃飯吧,昨

兒莊子上送來幾籠極嫩的野雞,我才叫人用香菇和姜蔥去燜了,正好下飯。”淑寧聽了食指大動,忙應了,又坐下來

看明瑞認字,驚奇地道:“嫂子這麼快就教明哥兒認字了?”

真珍笑道:“我聽你哥哥說,你兩歲就已經認得不少字了,不想着讓孩子早些啓蒙也好,雖然比不上你這個姑姑

,至少不能輸太多不是?”

淑寧暗道一聲慚愧,忙轉移了話題:“哥哥怎麼不在?今天不是休沐麼?”真珍道:“他們部裡一個主事榮休,

今日返鄉,他送人去了。”

兩人便坐着陪明瑞認字。明瑞雖然年紀小,但很聰明,教他十個字,只錯了一個而已。淑寧聽說他已經認得一兩

百字了,不由得高興地誇獎他,還親了好幾次他地小臉,明瑞歪着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卻更讓人覺得他可愛。

時間過的飛快,小寶與賢寧從楊先生那邊下課回來了,見了姐姐,高興地說了好一會兒話,便要拉着小侄兒去玩

。淑寧與真珍想到明瑞認了一個上午的字,也累了,便放他們去了。

兩人說起閒話,淑寧才得知,因爲部分漕糧改作海運,家中的產業受了影響。

堆房那邊只是利潤少些,情況不算眼中,但糧行那邊卻因爲糧食進價升高,遇到很大壓力,若不是賣的糧食大半

是自家產出或是祿米,只怕會有虧損。加上直隸連着幾年年景不佳,真珍擔心莊家方面的收入會變得很不穩定,便決

定不再買田地,改而在外城買店鋪及空院子,整修過後,再轉租出去。

淑寧心想:這算不算是房地產業和租賃業呢?

正在這時,楊師母餘桐上門來了。兩人忙向她問好,寒暄幾句,餘桐便把先前答應幫忙做地幾個絡子遞給了真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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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珍再三謝過,又叫人裝了一盒點心和幾樣果子作回禮,還關心地問起楊先生近日身體可好,餘家父母的病情如何

,是否需要幫忙找好大夫。待送走了餘桐,她又吩咐丫環們送點心給幾個男孩子,免得他們肚子餓,順便還斥責了一

個丫頭整個上午都不見人影的偷懶行爲。待她處理完這些,轉回屋裡時,見淑寧看着她笑,便有些奇怪地問:“怎麼

了?你在笑什麼?”

淑寧抿嘴道:“我瞧你料理家務,已經很是有模有樣了,稱得上游刃有餘,與一年前相比,真是大不一樣。”真

珍不由笑道:“你這話說得是,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呢。從前我在家時,只是在旁邊看過二孃管家。那時還以爲憑我的

聰明,這些小事絕不在話下。誰知真的遇上手,才知其中地難處。我哪裡經過這些?先前有額娘和你在還好。你一出

閣,二嫫又跟着額娘去了保定,我一個人擔起那麼大地家業,有事也沒處問人,真是慌了,恨不得把事情都丟開。”

她低頭笑了笑。道:“那時候,想到你哥哥喝明哥兒還要靠我照顧。多麼辛苦都是爲了這個家,我才硬着頭皮撐下來

的。”

淑寧聽了。若有所思:“你說得不錯……”

丫環送上新蒸地點心,真珍連叫幾聲,才讓淑寧從沉思中清醒過來,兩人再度聊起家常。到了快開飯時,端寧終

於趕回來了。

他見妹妹來了。便很高興地道:“回來了?正好,有極嫩的野雞,我交代了中午燜好的,留下來吃飯吧。”淑寧

低頭偷笑,真珍嗔了他一眼:“早說過了。快去洗臉換衣裳吧。幾個小的都餓壞了。”端寧笑着轉頭去了。

午飯就擺在梅院,一桌人和樂融融地。吃完飯。賢寧要再拉明瑞去玩,小寶攔住道:“剛吃了飯就去玩,當心肚

子疼,明哥兒待會兒還要午睡,咱們不如好好歇一歇,回頭去了成師傅那兒,還要扎馬步呢。”

賢寧有些沮喪,不過還是依了,小寶見他不高興,便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賢寧便寵幸揚起笑臉,拉着他跑了,惹

得真珍在後面提醒他們別跑太快。端寧笑道:“定是看二哥從青州捎回來的玩意兒去了。其實那些大貝殼大海螺什麼

的,咱們也不是沒見過,只是賢哥兒那時候年紀小不記得,才覺得稀罕罷了。”

真珍要看着人收拾碗筷,淑寧便與端寧到書房去說話。端寧提起父母最近從保定寄回地信,淑寧才知道父親在衙

門裡又遇上了麻煩。

原來先前秋冬季節時,因爲銀子終於撥下來了,張保提議的小型農用水利設施整修工程得以順利進行,而省內幾

處較爲危險的河堤,也作了加固,先前聖駕在直隸境內時,直隸巡撫與佈政衙門都得了誇獎。眼下雨季將至,只要今

年直隸再次順利撐過,到了年底論功,張保的政績又會大大加上一筆。等布政使離任,他接任的可能性又大大提高了

。因此便有人眼紅,想尋機將他擠走,佔下這個功勞。

淑寧擔心地道:“既然如此,阿瑪和額娘怎麼沒跟我提起?先前寫信來,還說一切都好呢。”端寧道:“他們也

是怕你擔心。再來,便是不想讓那一位知道。”他伸出四個手指頭,道:“這回跟上次不一樣,無關公利,若是再讓

他出頭幫忙,被人拿住把柄就不好了。其實你也不需太過擔心。如今在直隸巡撫位子上坐着的,可是那位李光地大人

,他是皇上親信之人,底下地人不敢做得太過分的。阿瑪政績顯著,人緣又好,行事又向來小心,那些人不能拿他怎

麼樣。”

既管如此,淑寧還是有些擔心,端寧見狀,便與她說起另一件高興地事。如果沒有意外,他再過兩個月,就能升

上六品主事了。淑寧驚喜之餘,想起他今日的去向,便問:“難道是頂那位榮休地主事的缺?”

端寧笑着搖頭道:“不是,是刑部的主事。如今西北又不打仗,我不耐煩繼續呆在兵部。從前在廣州,我見過那

位蘇通判辦案,挺有趣的,如今也想試一試。”

淑寧倒是沒想到,不過也覺得挺有趣:“從兵部到刑部,這跨得也太遠了。”端寧卻搖頭:“這很正常,接任那

位榮休前輩的人,還是工部來地呢。與我同期的一個筆貼式,則是去了理藩院做司務。”

原來如此,各大部院之間的互相調任麼?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不然象陳良本那樣,因爲在吏部多年,多吏部人

員影響太大,幸好他不是個愛爲非作歹的人。

回到貝子府,淑寧雖然有些擔心父母,但心情還算是愉快地。尹總管求見,問道:“四王爺府地大阿哥生日快到

了,雖不擺席,夫人可要送禮過去?”淑寧道:“當然要送,今年三歲了吧?照往年的例,再加一成。”尹總管應了

,又問:“可要再備一份給您姐姐地?”淑寧搖頭道:“給小孩子慶生,沒道理再送禮給別人。我那位堂姐如今橫豎

有孃家人照顧。我何必多事?”

尹總管應下,又遞上一個貼子,道:“這是今兒送來的貼子。請夫人去吃壽酒的,夫人看該怎麼會話?”淑寧接

過來瞧,發現是上次康親王出殯時認識的國公夫人,今年五十五歲生日,兒女給她擺了壽酒。想起這位夫人嚴肅而溫

和的模樣,她道:“應下吧。照例給我備一份禮,挑幾個人跟車。”尹總管應了去了。

淑寧看着手上的帖子。嘆了口氣,其實,有的社交場合還是可以去的,有的女眷也可以結交,倒也不必因噎廢食

。畢竟她的出發點,都是爲了她和桐英的這個家。

五月中,傳來消息,聖駕即將抵達通州。淑寧忙吩咐衆人做好準備,等候桐英回家。雖然桐英回府的時候,時間

已經很晚,但淑寧還是高高興興的迎接了他,不但安排了清爽而營養豐富的飯食。還準備好洗澡水和乾淨的衣服。

桐英看着黑了許多,不過氣色還好,只是當桐英脫下官服與管靴時。淑寧才發現他背上長了許多痱子,脖子和手

臂上有許多蚊子叮咬後抓出來地包,而最眼中的是,因爲在高溫天氣下長期穿着溼透地靴子,他腳上不但掉皮,還有

紅腫潰爛的現象。

淑寧看着心疼不已,桐英忙道:“沒事沒事,過幾天就好了,先前因爲要趕路,又要照應儀仗,纔沒功夫多管。

太醫已經開過藥了。不過我把藥膏給了底下地人,再到太醫院討就是。”

淑寧看了他一眼,走到架子邊,打開成藥匣子拿出一瓶藥來,小心幫桐英洗過腳,拿乾淨的布擦乾所有的水分,

才把藥汁塗上去。

桐英覺得腳上涼涼的,痛癢大減,忙問那是什麼藥。淑寧道:“從前給我阿瑪做過師爺的一位蘇大人給的,說是

福建那邊地方子。兩三天就好了,你別亂動。”

桐英忙定住腳,任她給自己上完藥,才笑嘻嘻地喊着要吃飯。吃飯時,他問起家中有什麼事,淑寧猶豫了一下,

還是把簡親王生病、瓜爾佳氏會奉天、以及素屏的事都告訴了他。

她小心留意這桐英的神情變化,看能不能看出些端倪。

不料桐英一聽說素屏的事,便頓時嚴肅起來:“她說她男人死了?怎麼死的?幾時地事?”“怎麼?有問題麼?

”淑寧察覺到有不對。

桐英頓首:“當然不對,鍾大一向身強力健,一拳都能打死一頭牛,去年臘月時,還寫過信來給我請安,送了一

車年禮,就是裝了半車土豆兒、四壇精酒,幾張毛皮和一盒珍珠那車,。這半年不到,怎麼就死了呢?最要緊地是,

鍾大管着我的幾處產業,既然他死了,怎麼沒人報給我知道?”

淑寧聽了,也顧不上問素屏地身份,忙道:“素屏如今在王府那邊呢,嫂子派她砍柴去了。要不明天叫人把她喊

來,問個清楚?”

桐英點點頭。

結果第二天下午,素屏被押過來時,世子雅爾江阿也跟過來了。他見了桐英,先是兄弟倆親熱了一番,又向淑寧

問好,便指着素屏對弟弟道:“這賤人不是個好貨,若不是礙着她從前是你的人,我已經處置了。聽說你要問她話,

可別心軟呀。”

桐英笑笑,很快板起臉來對素屏道:“你說男人死了,幾時死的?怎麼死的?我怎麼不知道?”素屏臉上手上俱

是傷痕,顫抖着答道:“是……是二月裡死的……得了急病……忽然就……”

“急病?臘月時他還寫信給我請安,送禮過來,怎麼會生了急病?而且,他纔剛死,你不好好守喪,奔京裡來做

什麼?我問你,鍾大病死,可有大夫作證?”

“這個……他、他突然厥過去了……沒等大夫來……就……就……”

桐英冷笑兩聲:“那麼他死以後,原本照管的莊子和店鋪,又是誰管着?”

“奴婢……交回王府去了……”

桐英臉色已是鐵青,雅爾江阿忙問是怎麼回事,桐英緩緩吐了一口氣,道:“這是我從前在奉天時弄的一些小產

業,想着額孃的奶孃年紀大了,其他侍候過我們母子的老人再待在府裡,不知會不會受委屈,便拿私房錢出來置下的

。一個莊子,幾十頃地,兩三間鋪子,那些僕人和他們的家小。合共也就幾十人,都有個安身的地方,有口飯吃。這

些一向是鍾大照管着,我很少插手。可如今他突然死了,這個女人把我的產業歸入王府,到了誰的手裡。大哥也能猜

到吧?”

雅爾江阿臉也青了:“豈有此理,這點小產業。他們也不放過?!”頓了頓,又有些慚愧地對桐英道:“我竟然

沒想過安置他們地事。還好二弟設想周到,不然讓額娘身邊侍候過的人受了委屈,我就太對不起他們了。”然後又轉

頭對素屏狠瞪了幾眼:“賤人!你居然不問過主子的意思,便擅自處置主子地產業?!誰給你的膽子!”

素屏已經抖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了:“福晉說……王爺……準了的……”

這話一出,兄弟倆臉色更差了。淑寧在旁邊已經聽說端倪來。忙勸道:“若是王爺發過話,這事就不好辦了,畢

竟咱們那時候不曾分府。不過如今最要緊的,是先派人去打聽這些產業裡的人怎樣了,可別被人趕出來了吧?”

桐英一個激靈:“對。我這就派人回去問。”雅爾江阿忙道:“我每隔兩天就要派人回去問安的。派個人一起去

吧。”桐英點點頭:“也好。可惡!瞞下這樁事,只怕也是不想讓我攔人吧?”

但淑寧有些疑惑:“照理說。這幾處產業真地不大,幾十頃地在奉天,也算不上什麼。王府名下的田莊鋪子還少

麼?怎麼會看上這點……”桐英若有所思:“那幾家鋪子位置不錯,可王府也有更好地,慢着……那個莊子上有個小

湖,有南邊來的商人租了去,專門養珠子,聽說收益很不錯。我向來不在乎這些,與那些人也算是相處融洽……”

雅爾江阿一拍大腿:“定是那女人想圖人家地珠場!我聽說好幾個這種珠場,都極有賺頭。阿瑪自打去年生病,

身體便一直不太好。想必那女人是怕阿瑪有個三長兩短,所以想趁機多撈些好處防身呢。”

不管桐英與淑寧怎麼想,雅爾江阿已經確信了這個說法,對繼福晉恨意更深了,覺得她是在咒自己父親死,便指

着素屏問桐英:“這女人你還有用處麼?交給哥哥處置吧?”

桐英猶豫了一下,道:“大哥還是把她送官吧。我始終覺得鍾大死因可疑,若跟她有關係,也叫她罪有應得。”

雅爾江阿想了想,應了,命人拖素屏出去。素屏一路哭喊着向桐英

求情,桐英卻只是冷冷地目送她消失。眼看着人沒影了,雅爾江阿才重新笑着對桐英道:“還有一件事,我想跟

二弟商量。阿瑪如今身體不比從前,我想着,京裡有好太醫,不如儘快把阿瑪接回京城養病如何?”

桐英頓了頓,道:“這個想法我贊成,不過如今天氣越來越熱了,阿瑪未必受得住,還是等天氣涼快些再說吧。

雅爾江阿卻不同意:“有病怎麼能拖呢?早些接過來,阿瑪身體也能早些好起來。”桐英仍有些猶豫:“我只怕

路上顛簸……不知阿瑪受不受得了。”淑寧心想,若是簡親王夫妻進京,頂多是自己要勤快些去請安,但卻能讓瓜爾

佳氏回京,伊爾根覺羅氏也會有所顧忌。於是便到:“奉天的夏季不長,進了七月天就涼了,若是王爺身體還行,到

時候接來也不算晚。”

雅爾江阿忙點頭,桐英想了想,便答應了:“慢慢坐車過來就是了。”

素屏從此不知下落,她到底跟丈夫鍾大之死有沒有關係,也沒法審出來。派去奉天打聽消息的人,找到被留在鋪

子中打雜的原任掌櫃,才知現在掌櫃的是繼福晉所出地六阿哥的奶公。其他人還算平安,但莊子卻被王府派來的管事

接管了。桐英得到消息,稍稍鬆了口氣,便與妻子商量過,拿出一筆錢來,派人帶回奉天再安置那些人。至於那幾處

產業,只好日後再想辦法了。

桐英的工作重新回到從前的狀態,不過因爲處於休整期,不用加班。他瞧着休沐日將至,便到淑寧商量了,再請

一天假,好好在家裡歇歇。

但就在假期結束前地那個晚上,孫侍衛來找桐英,報告說鑾儀衛一個叫小於地人失蹤兩天了,因爲先前他得罪過

太子,又有些可疑的人在他家附近徘徊,不知他如今是兇是吉。

二四九、風刀

桐英眉頭大皺:“是幾時不見的?他家裡人知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自從前日下差,鑾儀衛的人就沒再見過他了。他家裡只有奶孃和幾個僕人,還以爲他去誰家裡玩了呢,直到今兒他一天沒來,讓人去問了,才知道他失蹤的事。”

失蹤的小於,亡父曾做過鑾儀衛的冶儀,因爲資歷老,有不少人都是從他手裡出來的,在他去世後,鑾儀衛的人便對他的兒子十分照顧。自打小於去年滿了十六,進入鑾儀衛以來,因爲長相討喜、腿腳勤快、嘴又甜,又是老前輩的獨子,鑾儀衛的人都把他當成小弟弟一樣寵,常請他到家裡玩,因此他沒在休沐日回家,家裡人才沒起疑心。

桐英想了想,又問:“那些可疑的人,知不知道是什麼來歷?”

孫侍衛搖搖頭:“說不清楚,雖然疑心過會不會是那位貴人派的,但想來小於身上有正經武職,那位貴人總不會爲了一點小事就害他性命吧?”

桐英嘆道:“罷了,你跟其他人說一聲,從鑾儀衛衙門到小於家這段路,挨着查探一番,看有沒有什麼人見過小於。另外,留意那位的動靜,再派個人去安撫小於家的人吧。”頓了頓,又補充道:“你先走,順便叫上老馮。我換身衣裳就趕過來。”

孫侍衛應了,轉身離去。

桐英回房間換衣服,淑寧見狀,忙丟下手中的針線,道:“這麼晚了還要去哪裡?孫侍衛有什麼要緊事麼?”

桐英一邊套衣裳一邊道:“鑾儀衛有個人失蹤了,不知是怎麼回事。我要幫着找人,今晚可能會遲些回來,你不用等我了。”

淑寧聽了,忙回頭拿了個布袋裝了些點心,遞給他道:“餓的時候吃吧,別回來得太晚,明兒你還要上差呢。”

桐英接過布袋往懷裡一塞,穿好靴子便走了。淑寧望着他衝進夜色中,不知怎地有了股不祥的感覺。

桐英這天晚上並沒有太大收穫,只打聽到當日有人在正陽門大街上看見小於在一個酒樓裡逗留了大半個時辰,出來時還是好好的,似乎喝了點酒,但後來去了哪裡,便沒人知道了。

桐英回到家時已是半夜,只來得及咪了一會兒,便要起身洗臉上差。淑寧有些心疼的看着他喝下一大碗濃茶,只聽到他笑着安慰自己:“沒事兒,南巡的時候,整夜不睡也試過。我中午會尋機打個盹的。”淑寧嘆息一聲,便出門叫人去把先前賃的小院子再打掃一遍,讓桐英中午覺睡得舒服些。自己也拿了主意,要再到那裡去做飯。

那位失蹤的小於繼續失蹤,鑾儀衛所有人都已經聽說了,擔心不已。有人始終疑心是太子搞的鬼,但也有人認爲,小於所謂的得罪太子,只不過是去年在外頭遇上時,沒有理會太子手下的要求,上前斟茶侍候,以及南巡迴來後再遇上東宮的侍衛時,有過幾句口角罷了,太子怎麼可能因爲這樣就要害他?桐英一邊讓人去尋找,一邊壓制住手下人的議論。很是頭痛。

然而,就在桐英以爲再也不能瞞着上頭時,小於出現了。他整個人憔悴了許多,嘶啞着聲音說自己只是遇到朋友多喝了兩杯,結果醉得病倒了,纔會失蹤了整整三天,他失職了,願意接受懲罰。

桐英當時真是氣極,立時將他大罵一頓,其他人雖有些同情,但也都認爲小於活該。但桐英看見小於蒼白的臉色,行動也有些艱難,想起他方纔說是病了,便沒再多難爲他,只扣了他半個月的俸祿,派個人送他回家了。其他鑾儀衛的人得知這件事,都笑說白白擔心了一場。

小於卻接連又再告了三天假,等到再出現時,整個消瘦得厲害。他接連誤了六天的差事,不可能再瞞住上頭的人,結果掌鑾儀衛事大臣罰了他三個月的俸,還通報批評了一番。

所有人都以爲這事就這樣結束了。桐英重新回到從前最輕鬆的工作狀態,而且又因爲遇到不少順心事,心情十分暢快。

先是奉天那邊,所有的老僕都重新安置好了,生活無虞,讓人大大鬆了口氣。再來,就是現任掌鑾儀衛事大臣年紀大了,南巡期間因爲體弱,居然病了兩回,認爲自己不能再擔心這個職位,但上書皇帝告老。

雖然皇帝並未應允,但他年老多病是事實,皇帝可能只是看在老臣份上多留一留,遲早會答應的,朝中的人便不由得考慮起接任的人選來。當中以桐英呼聲最高,他年輕有爲,出身宗室,擔任鑾儀使一年多,表現稱得上非常出色,在鑾儀衛中頗有威望。但唯一的缺點是太過年輕,資歷不足。

而與此同時,還有另兩位大臣也是熱門人選。一位是在西北大戰中曾與皇長子合作過的參將,一位是與太子妃同族的散秩大臣。他們各有長處,也各有背景,但都不是鑾儀衛出身。最後鹿死誰手,無人可知。

不過,後兩個人選的出現,出暗示了皇長子與太子之間的鬥爭再度被擺到明面上來。皇長子、明珠一派的官員已經取得不少勝利了,太子、索額圖一方雖然仍佔優勢,卻吃了不少暗虧。

桐英對自己能不能升職並不是太在乎,不過若能升上去,他就可以指使別人去做事,不需要再事事勞累,這點倒是相當有吸引力的。但最令他自豪的,是鑾儀衛的人都很擁戴他:“我剛去時,別人瞧着我年輕,又是這麼個身份,都不大看得起我,以爲我只是去享福的。等我真的做出個樣子來,他們才相信我是真能幹。如今就連那幾個眼紅的,都服我管了。看着他們信任的目光,我心裡甭提多暢快了。”當然,他對屬下的關心也功不可沒。

他笑得咪了眼,淑寧轉頭偷笑,然後才嗔道:“你都說三回了。我知道你如今很得擁護,但小心別陰溝裡翻船,被別人搶了位子去。”桐英笑道:“怕什麼?就算那兩人中的任一個上了位,難道還能把我怎麼樣不成?”淑寧想想也是,便不再說了,只專心爲桐英的腳上藥。一時下手重了,疼得桐英叫出聲來。

淑寧卻毫不心疼:“活該,結疤就結疤吧,你好好的撕掉疤皮做什麼?這下傷口又裂開了。”

桐英傻笑道:“它要掉下掉的實在煩人,其實沒事,明兒就好了。”淑寧瞪他一眼,手上小心翼翼的用乾淨的白布包紮好他的腳掌,再套上襪子。桐英看着她認真仔細的神情,心中一動,伸手拉過她。

這時屋外卻響起了一個剎風景的聲音:“貝子爺,孫侍衛來了,說有急事要見您。”

淑寧伏在桌上偷笑,桐英卻沒好氣的應了外頭一聲,瞄了妻子一眼,穿上鞋子出去了。

然後孫鳴澤這回帶來的並不是好消息。小於又出事了。

因爲先前小於失蹤過一回,所以今天他一直沒回家,家裡便派人來問了。找了兩三個時辰都不見人影,擔心又出事,其他人正打算到各處酒家去問,卻收到小於家裡的信說他回來了。一位與他交好的前輩很生氣,便去他家裡問個究竟。得知他自從回家以後,說要一個人清靜會兒,不許人去打攪他,進了書房一直沒再出來。當這位前輩闖進門去問罪時,卻發現小於吊死在書房中。

桐英連夜趕往小於家中,屍體已經被解下來安放在牀上了。但當幾個得到消息後趕來幫忙治喪的鑾儀衛裝殮屍體時,卻意外的發現小於身上有許多被虐待的痕跡。其中有些十分不堪入目。桐英與其他人見了,都怒不可遏。

顯然,小於是受了極大的污辱,纔會想開自盡身亡的。回想起上次他失蹤後大病一場的情形,只怕不是頭一回了。但他雖官卑職小,卻是朝廷正式編制內的武職人員,誰敢這樣對他?而他又爲什麼不肯告訴別人呢?

桐英有些不好的預感,但他還是冷靜下來,交待在場的知情者們不許把事情傳出去,免得壞了小於的名聲,又派了一個人去安撫他的家人,協辦喪事。第二天回到鑾儀衛衙門,他叫來幾個信得過的手下,其中也有昨晚的知情者,讓他們悄悄去打聽小於昨喝的去向。

這次調查,卻很容易查到了蛛絲馬跡。小於在回家路上被人截住,不知聽對方說了什麼話,就失魂落魄的跟着人走了。有人看見曾在某個偏僻的衚衕口見過他,而那衚衕,卻有一個院子屬於內務府總管、太子奶公凌普的一個表親。那天傍晚,有一輛被許多人護衛着的馬車離開了那個院子,半個時辰後,小於便出現在衚衕口,腳步蹣跚,面色蒼白。

那馬車離開後,駛向皇宮方向,而看到他們一行的路人裡,有人認得隨行護衛之一是東宮的侍衛。

查到這裡,桐英便當機立斷中止了調查,並對知情的人下了死命,不許他們透露出去。

若真兇是太子,小於只怕死了也是白死,因爲皇帝不會因爲一個人的性命,就對自己最寵愛的兒子作出嚴厲的懲罰。與其讓小於死後也蒙受污名,兇手和幫兇卻只是受些不痛不癢的罪,又何必呢?

他手下的人裡,有人理解,有人卻不甘心,但爲了小於,只好忍下這口氣。

桐英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妻子,覺得不該用這種事污了她的耳朵,因爲淑寧只知道他手下有個人死了,他很難過,便儘量想辦法讓他開心些。

但桐英每夜夢迴,卻總是想起小於生前的笑臉,以及死後的模樣,覺得自己明知他的冤情,卻仍放過了害他的人,很對不起他。

然而,即使桐英盡力壓下這件事,流言還是漸漸從不爲人知的角落裡傳出來了。這些流言裡直接指責太子因爲haonanse,逼死了鑾儀衛的少年。雖然只是在暗中流傳於京城,但傳着傳着,便開始夾雜了許多猜測與中傷。對小於的名聲損害很大,連桐英也被牽涉進去。

鑾儀衛的人十分生氣,雖然很多人害怕惹事。不敢多說什麼,但也有人不理解桐英,質疑起他隱瞞真相地動機。儘管他先前工作出色。對下屬也很關心,但畢竟是宗室出身,父兄立場又偏向太子,隨着流言加劇,他的處境逐漸尷尬起來。

由於掌鑾儀衛事大臣聽說此事後,聲稱要養病,把事情全權交給了桐英。桐英只好獨立面對這種場面。對外要應付或是自以爲是、或是不懷好意的試探,對內要壓制屬下地不滿,並安撫小於家人。對於鑾儀衛與東宮之間偶然爆發的衝突,更是要盡力勸解斡旋。但每每看到屬下不理解、懷疑的目光,他都覺得心如刀絞,漸漸有些心力交瘁。

淑寧從別處也聽到些風聲,大略知道些,見桐英不肯對自己說。便招來隨身侍候地天陽問了個究竟,才知道丈夫處境有多艱難。

她已經不太記得歷史上的情形了,只隱約記得康熙皇帝似乎很寵太子,要到相當大年紀時才把他廢掉,所以現在不太可能把太子打倒。而那位太子,似乎是個行爲不軌、脾氣不好、又很變態的人。從京中這幾年的流言可知,他男女不拘,這件事情多半是真的。

但就算是真的。皇帝也不會對太子怎樣,所以桐英才會瞞下來。雖然這種做法吃力不討好,他如今被夾在中間,不能說出真相,卻也不能漠視真相。纔會這麼痛苦。

然後淑寧知道在朝廷爭鬥的事情上。自己實在幫不上什麼忙,能做地。也就只有儘量讓他在家裡過得舒心些,心情好些。她也曾絞盡腦汁幫忙想辦法,卻實在想不出來。當有外人一臉八卦地向她打聽事情始末時,她一律用“流言怎能信以爲真”這句話擋回去;而當面質疑桐英的做法爲人時,她也一直站在桐英這邊;對於平日裡來往的桐英下屬的家眷,她則是儘量用懷柔的方法,關心他們,幫他們解決困難,讓那些下屬不好說出難聽的話來。

桐英見到她這樣,反而不那麼難過了。至少還有一個人能夠理解他,而且還是他最親的家人之一。他重新抖擻了精神,再度挺胸面對外界的流言。

進了七月以後,由於淮河決堤,震驚朝廷,這股流言漸漸被與災情有關地傳聞蓋過去。而過了沒多久,簡親王一行人經過長達十餘天的緩行之後,終於到達了京城。

簡親王病情並不嚴重,或者應該說是已經好轉了,除了精力差些,氣色倒還好,拄着根柺杖,毫無行走困難。他此行南下,卻是打着定居京城的主意的,已經得到了皇帝的允許,並在宗人府備案了。幾乎在他進府的當晚,便有一個太醫被派來長駐。

簡親王的家眷隨行者衆,除了繼福晉母子四人,還有側福晉郭氏母子四人、高氏母女二人以及庶福晉王氏母子等,據說在奉天還留了幾個庶福晉和侍妾、通房之類的,幾個小阿哥小格格也沒有跟來。甚至還有一位庶福晉瓜爾佳氏,因爲臨近產期,怕有個萬一,也被留在了奉天。

桐英那一堆新來地弟弟妹妹們,最小的是不到三歲的小奶娃,最大的是十二三歲的半大少年,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因爲來地人太多,即使事先做了準備,仍有些手忙腳亂。重回京城地瓜爾佳氏則趁機數落伊爾根覺羅氏行事不周全,後者幾乎咬碎銀牙,面上卻只能擺出一副受教的樣子,到了晚上纔對着雅爾江阿訴說自己地委屈。

繼福晉本想趁早取得王府管家大權,卻被世子雅爾江阿以繼福晉還需要照顧病中的父親爲由,將權利重新交回給嫡妻。繼福晉皮笑肉不笑地忍下了這口氣。由於世子福晉瓜爾佳氏在奉天期間,向簡親王告狀,指她將‘破鞋’許給繼子爲妾,又欺騙王爺,欺壓元福晉生前的僕人,簡親王已經斥責過她了,她只能更加小心行事。

雅爾江阿卻因爲妻子讓繼福晉吃鱉,心情暢快之餘,重新與她親密起來。

簡親王進京後,桐英與淑寧第一時間就趕過去問安了,此後也常常過去探望。桐英公務繁忙些,淑寧便嚴格遵守三天請一小安,五天請一大安的原則,對簡親王夫婦與其他側室都十分恭敬,務必令他們挑不出毛病來。雖然累了些,不過看着桐英與父親兄弟相處時的笑臉,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簡親王也曾聽世子提過之前的流言,對次子的做法表示贊同。無論如何,不能讓這件事真的爆發出來,使太子聲名受損。他們還對製造、傳遞流言的人表示了不屑,認爲是有心人在背後操縱。

父兄的支持,讓桐英更加堅定了立場。當淮河水災的事漸漸淡出,關於太子逼死武官的傳聞再度流傳起來時,他也沒有動搖。

然而有心人們不會甘心就此人數。隨着流言傳入皇宮,後宮女眷中也開始在私下議論此事。這時又有人曝出,當日鑾儀衛武官得罪太子時,其實四阿哥也在場。接着便有御史上了奏摺,連續彈劾了三個人。首先彈劾太子行事不軌,德行有虧;接着是四阿哥爲虎作倀,未能勸誡兄長;然後便是宗室鑾儀使桐英,御下不嚴,隱瞞真相,有欺君之嫌。

此奏摺一出,頓時把原本只是在暗中流傳的醜聞放到了明面上。雖然皇帝抓住折中某些用詞不當之處,將那御史貶斥下去,但人人都知道,這件事無論如何也要有個說法,不能再聽之任之。

某天晚上,詹事府的一位少詹事到簡親王府探病,談了許久。接着,簡親王與世子商量到半夜,第二天便派人去喚桐英回來,說有事要與他商量。

淑寧隨着桐英來到簡親王府,在簡親王面前盡過禮數,慰問了身體狀況後,便退到後院去見女眷們,留下桐英與父兄商量正事。

到了後院,拜訪過繼福晉後,淑寧前去尋找瓜爾佳氏,卻有些吃驚地發現她與郭福晉十分親熱地交談着,不知幾時成了密友。私下詢問過後,她覺得實在很無語。瓜爾佳氏顯然仍記得要爲孃家姐妹尋找宗室丈夫的想法,從到達奉天時起,便十分努力地向簡親王與郭福晉推銷她那位記名中的堂妹。

她順道還陰了伊爾根覺羅氏一把,因後者提議爲阿扎蘭納五阿哥側福晉的姐姐爲妾,對方卻被名門富察家聘爲正妻,讓簡親王府丟了臉面,後來還送了美婢給阿扎蘭,卻絕口不提娶妻的事。郭福晉本來就爲了長子的風流而憂心,希望他能娶一房好妻子,進京後見他不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便覺得是伊爾根覺羅氏帶壞了兒子。又因爲阿扎蘭那個懷孕的侍妾流產了,她便把責任歸到負責照料的伊爾根覺羅氏身上。

郭福晉與瓜爾佳氏意外地成了莫逆,並且達成了婚約,已經跟宮裡打過招呼了,不久就會下旨,讓阿扎蘭迎娶瓜爾佳氏的堂妹爲妻。

淑寧無奈地看着他們談笑,對瓜爾佳氏的堅持十分佩服,心裡卻隱隱爲那位即將嫁給浪蕩子的女孩子可惜。

儘管內院裡的人相處得還算融洽,但在簡親王的房中,氣氛卻驟然冰寒。桐英只覺得腦中隱隱作響,眼前發黑,幾乎不能相信父親與兄長方纔所說的話。

簡親王勸他:“眼下這樣的景況,已經成了死局,必須有人出來承擔罪責。那兩位都是天家骨肉,雖然阿瑪心中不捨,但,還是希望你能出面擔下這件事。”

二五零、霜劍

桐英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噎住了喉嚨,好不容易纔擠出聲音來:“阿瑪在說什麼?難道你要我替太子頂下逼死人的罪名嗎?阿瑪知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我若真的擔下來,以後還怎麼見人?!”

一旁的雅爾江阿忙道:“並不是這樣。阿瑪和大哥只是希望你出現證明太子沒有逼死人罷了。隨便什麼藉口都行,死掉的那個小子也不是什麼人物,我們已經查過了,只不過是寒門小吏,父母都沒了,家族也人口凋零。年輕人目中無人,對太子無禮,太子不過是着人教訓教訓他罷了,他居然就這樣自盡了,害得太子受人指摘,自個兒家中香火也斷了,實在是不忠不孝。就算他有些心氣,這也太過了,可見是個糊塗人。難道爲了這麼個人,就要讓皇上和太子丟盡臉面……”

桐英再也聽不下去了,猛的站起身來,身下的椅子一晃,“咣噹”一聲橫倒在地。簡親王眉頭一皺:“你這是做什麼?好好坐下說話!”

桐英深呼吸兩下,才沉聲道:“阿瑪,大哥,小於是我手下的兄弟,他是個好孩子。這件事他完全是無辜的,太子本就做得不對!那種齷齪的事,也是一國儲君該做的麼?!小於受了那麼大的罪,我把這件事壓下來,已經對不住他了,要我再往死者身上潑髒水……我……我做不出來!”

簡親王卻臉一沉:“糊塗!你不是孩子了,出來辦了幾年差事,把自個兒的身份都忘了麼?什麼兄弟?!不過是個奴才!他不敬太子,本身就已經有罪了。”

桐英看着父親,說不出話來,心裡絞着,不知是什麼滋味。

雅爾江阿忙勸道:“二弟。我知道你心裡委屈,但你暫且冷靜下來,好好聽我說。太子乃國之儲君,自小受皇上親身教導,從來都是出類拔萃的,即使有時荒唐些,也是無傷大雅。這回的事,其實都是太子身邊的小人自作主張,胡作非爲,攛唆主子做下錯事。太子已經後悔了。罰了他們,還派人去尋那小子的家人,想補償一番,只不過找不到人而已。其實京中有些財勢的人,與相公優伶之類的混在一起的也多,不過是上不了檯面罷了……我知道那小子不是這種人,你先別急。”

他大力按下激動起身的桐英,繼續道:“年輕人誰沒有荒唐過?就算是二弟你,不是也有過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出去,在蒙古逛了大半年的日子麼?可你如今已經不再這樣胡鬧了。太子犯了一個小錯,總不能因此就葬送一輩子吧?他可是儲君哪。何況人都死了,即便太子認罪,他也活不過來,還不如抹掉這件事,讓太子避過此劫,日後知道分寸,好成爲明君。”

桐英神情有些麻木,輕聲問道:“阿瑪,大哥,太子是不是派人來過了?許了你們什麼好處?”

雅爾江阿臉上一僵,簡親王張口斥道:“胡說些什麼?!你把阿瑪當成什麼人了?!親王之尊,用得着賣子求榮麼?!”

桐英低下了頭,雅爾江阿見狀,好言勸道:“二弟,其實這件事本來不會鬧大的,你心裡清楚。喪事過後,你給了那小子家的僕人銀子,讓他們扶靈回鄉去。沒了苦主,流言又已經平息下去了,好好的又被人翻出來,可見是有人在背後搗鬼。至於是誰,我不說你也明白。自從聽了你的話後,大哥可有日子沒再摻和到這種事裡去了。可如今丟面子的卻不僅僅是太子,還有皇上,還有朝廷,咱們家既蒙皇恩襲了這親王爵位,就當爲皇上分憂啊。”

簡親王聽了,點頭道:“不錯,正是這個理兒。咱們不是幫太子,而是爲皇上分憂。老二,皇上向來待你不薄,爲他出點力也是應該的。頂多就是丟了差事,在家清閒幾年,過後皇上仍會重用你。”

桐英過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聽着父兄的催促聲,艱難的應了句:“我知道了……”也不再多說什麼,便告罪離開,雅爾江阿送他出去,卻又多提醒了一句:“今兒就把摺子寫好吧,明兒遞上去,免得夜長夢多。別忘了,把事情往那小子身上推,可別犯傻。”桐英不置可否,連禮數都沒周全,便徑自走了。

回家的路上,桐英沒有騎馬,卻與淑寧一同坐車。淑寧見他神色不佳,不知是什麼緣故,便問他是怎麼了。但桐英什麼都沒說,只說是累了,然後便呆呆的想着什麼。

一回到貝子府,桐英便鑽進了書房。淑寧料理完家務,發現時間不早了,桐英卻還未回屋,忙到書房去找他。只見他獨自坐在案前,面前放着幾張紙,手裡拿着筆,卻滯在那裡,書案周圍的地面上,已經佈滿了廢紙團。

淑寧走過去,撿起一個紙團打開看了,大吃一驚,衝到桐英面前,看着那紙上已經寫好的兩行字,才確信自己沒有眼花。她不能理解的問桐英:“你爲什麼要寫這個?明明不是你的錯啊?!”頓了頓,想到桐英回家路上的奇怪表現,心中透亮:“是不是王爺和世子要你這樣做的?……太過分了,他們可是你的親生父親、親生大哥!怎麼能讓你去頂別人的罪?難道他們不知這樣會有什麼後果麼?!”

桐英痛苦的搖搖頭:“別說了……”

淑寧不能接受這種事,心中怒火一起,立馬往外頭走:“不行,我要去跟他們說個清楚,就算是要巴結太子,也不能犧牲你!”

但沒等她走到門口,桐英便先一步拉住她,道:“別去……沒用的,這事兒已經定了。我在回來的路上想得很清楚,只有我出頭頂下這件事,才能把事情壓下去。”

淑寧瞪大了眼望着他:“你瘋了?這種事……這種事……明明不是你的錯,爲什麼要認呢?”

桐英閉上眼,過了一會兒才睜開,道:“阿瑪和大哥說得有理……牽涉進去的三個人,太子是儲君,皇上一向看重,不可能讓他擔這個罪名;而四阿哥,卻是無辜受牽連的;只有我,小於是我屬下,我未能及時發現他受的委屈,在他死後又將真相壓下,我是有錯的,如今認罪……也算是罪有應得……”

淑寧心中一痛,流下淚來:“你真是瘋了……那跟你什麼相干?他本人不願讓人知道,你也是爲了他的名聲着相。可若把這個罪提下來,你以後怎麼辦?”

桐英痛苦的搖搖頭:“差事沒了不要緊,皇上待我一向寬厚,就當是爲了他……我只是……我只是不能忍受把責任推到小於身上……偏偏阿瑪和大哥……卻一定要我這麼做……所以,我只好……我只好……”他轉身回到案前坐下,看着紙上的字跡,把臉埋入掌中。

淑寧怔怔的走到他身邊,看着那些字。忍不住抱住他,含淚道:“覺得難過,就哭出來吧,發泄發泄也是好的......”顯然,原本支持桐英的簡親王與雅爾江阿,已經背叛了這個兒子,桐英那麼看重與父兄之間地感情,爲家人作了那麼多努力。此時此刻,必定痛極。

桐英在她懷中搖搖頭,但過了一會兒,還是發出了低低的哽咽聲。淑寧抱得更緊了,左手輕輕地撫着他的背。默默安慰着他。等到她感受道衣服上的溼意時。桐英已經漸漸平靜下來。她吸吸鼻子,看向案上地紙筆。腦中飛快地轉動起來,思考着是否有更好的法子。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陽光已經漸漸暗淡下去,轉成了昏黃。桐英用手帕擦乾臉上地淚痕,淡淡笑道:“太丟臉了,我居然像個小孩子一樣。”淑寧勉強笑了笑:“那有什麼?我們是夫妻,你在我面前再孩子氣些也不打緊。”

桐英悶笑兩聲,重又看向案上:“不能再等了,我明天就要上摺子,不然,事情還不知會有什麼變化。” шшш⊕T Tκan⊕¢ ○

淑寧想了想,咬咬脣:“我有個主意......”抓過桐英的手,道:“你不想往小於身上潑髒水,但我也不能容忍你遭受罵名,不如......不如......就說是你御下過嚴,罵了他幾句,才讓他受不了自盡的?”

桐英一愣,淑寧接着道:“我曾聽天陽提過,你曾經罵過他一回,罵得很狠,是因爲他誤了差事。雖然是他死前許久的事了,但外人不會知道的。這樣一來,那小於不會被人譏笑,你的罪責也不會太重......”

桐英苦笑着搖頭:“人人都知道怎麼回事,這樣做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可皇上也願意你這樣自欺欺人吧?”淑寧道,“這種見不得人的事,要是真的公開說出來,反而會丟臉吧?皇上自然是知道怎麼回事。如今只是要找個人承擔責任,把事情平息下去罷了。最好讓這件事不帶一絲兒齷齪地味道,不然,無論是太子、皇子還是宗室,同樣會讓皇上面上無光。所以,絕不能提起小於受的那些傷害,也不能牽涉到皇家。”頓了頓,她迷了眯眼:“順便,還要指出那些宣揚流言的人居心叵測,意圖動搖國本。”

桐英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整整一個晚上,他在妻子的陪伴下,將奏摺寫好了。一個字一個字地推敲,直到確認不會出任何問題,方纔重新抄了一遍,裝裱好。

第二天早朝,桐英在朝上公開上了奏摺,說明是自己過分責罵處罰下屬,使其不堪忍受而自盡,後又因爲害怕受到懲罰,不敢出來承擔罪責,致使流言四起,損及皇家清譽,如今自知罪孽深重,自請貶黜。

但他後來也加了一句,此事與皇家無關都是他失職之過,那些製造謠言中傷皇家之人,居心叵測,朝廷必得嚴加查訪,將那等小人繩之以法。

別的大臣聽了他的話,大部分的人都心中有數,沒有表達意見,但有人卻質疑他欺君,其中又以都察院的御史爲首,認爲他是在包庇真兇,桐英一一辯駁。他深知對方不可能有真憑實據,別說沒有人能證明太子的確做了這件事,小於地遺體也已經被送回鄉安葬了,就算開棺驗屍,也看不出來跡象。所以真要查起來,也不可能會查出真相的。

皇帝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將某個氣得失態的御史趕出殿外。下朝後。桐英聽到有人暗中催促他,暗歎一聲,便到乾清宮外求見。

可當他跪在院中求見時,卻意外地遇到了經過的太子。太子一臉遺憾地勸他日後要待人寬容,不要再犯同樣地錯。

桐英一邊聽,一邊握緊了拳頭,好不容易纔咬緊牙關。沒有出言不遜。

皇上沒有見他,只是讓他先回家去。他接着去了鑾儀衛,面對屬下地疑問,他一聲不吭,默默地收拾了屬於自己的東西,便回了貝子府。

桐英與淑寧兩人就這樣待在府中,哪兒也不去,靜靜等待着聖旨地來臨。果然。兩天後,皇帝下旨,以桐英御下過嚴,致使屬下自盡身亡,又延誤請罪等爲由,撤掉鑾儀使地職位,爵位降爲不八八分輔國公,罰俸一年。

聽到消息時,淑寧鬆了一口氣,但桐英卻有些漠然。簡親王府那邊自從他上了摺子以後,已經派人來責備過他“婦人之仁”,除了說明實格不再往貝子府來玩以外,倒也沒再說什麼。

但旨意下來後。首先變化的是府中的人員。因爲爵位不入八分。所以有許多人都要離開。首先是羅公公和小瀾子。前者仍舊板着臉,道:“爺喝夫人放心。老奴不是不知感恩之人,爺雖然一時失意,但總有重新揚眉吐氣的一天。老奴只是暫時因內務府去,過兩年退下來,仍舊回來侍候主子,還望爺喝夫人別嫌棄老奴。”

淑寧笑了,拿過一個包袱遞給他道:“好歹賓主一場,別推辭,受了我們的連累,你們回內務府後,日子只怕不太好過,這些是我們夫妻的一點小心意,千萬收下。”

羅公公接過包袱,知道里面有銀子、衣服喝藥品等物,散發出的藥香,正好是自己平日用地那種,而且分量很足。他面上神情有了些變化,鄭重地行禮謝過。

小瀾子卻一直哭喪着臉,他年紀輕,此去不知會被調往哪個府裡。淑寧便安慰道:“沒事兒,你家裡人還在我莊上不是?想捎什麼話,只管告訴府裡。”小瀾子一邊抹淚一邊點頭,又與菊香抱頭哭了一場,方纔隨着羅公公離開了。後者經過前院時,還特地交代幾個有孩子的管事:“好生看着那幾個小崽子,別再讓他們爬樹了,仔細摔着。”其他人都一一向他們告別。

接着離開的是石先生。他不知實情,聽了外頭的一些傳言,以爲桐英做了不道德的事,便要辭館。桐英神色黯然,本來要答應的,但淑寧卻勸石先生:“先生有別處可去,我們夫婦自不會攔着,只是五弟功課要緊,若先生願意,我們夫婦願意舉薦先生道王府執教。爺的好幾位弟弟都是求學的年紀。先生博學正直,正好讓他們聆聽教導。”

石先生想了想,答應了。畢竟做生不如做熟,只是可惜從此以後不能再教授勤勉懂事地郭小寶。

馮侍衛與孫侍衛也相繼離開,不過,前者因爲要顧及老婆孩子和家人,不敢再與桐英多作接觸,後者卻很瞧不起這種行爲。他深知內情,頗爲桐英抱屈,還道:“橫豎我家老房子差不多要倒了,索性在附近水邊買個好院子,有空再來看小公爺。爺可別嫌我煩啊。”

桐英啞然失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有些感動。淑寧更是在旁邊默默地想:“孫侍衛,你是大好人,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沒了差事,桐英倒還清閒,每日看書畫畫,或者到城外跑馬,只是偶爾喝些小酒,卻漸漸和得多起來。淑寧擔心,勸了他兩句,他便道:“沒事兒,只是解解悶罷了,一天也就一兩瓶。”淑寧嘆了口氣,便不再多說了。

只是當他們回簡親王府請安時,卻遇到很令人難過的事。繼福晉不知是否知道真相,卻一直話裡帶刺,伊爾根覺羅氏也幫着說話。更讓人難過的,是桐英的幾個弟弟,除了實格以外,其他人聽了宗學裡的傳言,卻又不知哪些靠譜,只因爲桐英被貶,便出言譏笑。

桐英面無表情,當淑寧忍不住要教訓他們時,老六敬順卻道:“你以爲你是誰?做了我嫂子,就能罵我了嗎?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啊?”

淑寧怒極,卻被桐英攔住:“算了,小孩子知道什麼?不過是被人寵壞了。”淑寧卻道:“你休要攔我,這件事既然是王爺與世子叫你做的,他們就不該坐視你受這樣地委屈。若連家人都這樣對你,別人豈不是更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

她徑自去尋簡親王與世子,將繼福晉、伊爾根覺羅氏與敬順等兄弟幾人的話複述了一遍,正色道:“王爺與世子都知道事情真相如何,既是父兄所託,桐英也聽話照做了。但就算不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家裡人,至少不能坐視繼福晉喝弟弟們對桐英說三道四。王爺,世子,天地良心,你們這樣做,怎麼對得起你們的兒子和弟弟?”說到後來,她已經有些哽咽了,只是強忍着,不能在這兩個人面前示弱。

簡親王與世子各有反應。前者立馬就把幾個小兒子叫來大罵一頓,又責怪繼福晉教子不嚴。而後者卻冷冷地看了自己的側福晉幾眼,淡淡地道:“沒事多照看孩子吧,亂跑什麼?”伊爾根覺羅氏漲紅了臉,低下頭不再說話。

但桐英事後卻減少了回王府地次數,喝酒地數量也增多了。淑寧爲此擔心不已,卻在這時,收到了孃家來的消息。

張保被調任湖廣學政,不日就要啓程了

二五一、破繭

這樁大大出人意料的調令,卻是這兩年來直隸布政司衙門內部鬥爭的結果。5ccc.net那位有心接任布政使之位的參政道,希望能將張保擠下去,至少不能讓他再添政績。然而有李光地這麼一位直隸巡撫在,他不敢做得太過分。免得把自己折在裡頭。

但若憑本來的話,張保無論資歷、人望、政績與民政能力,都在他之上,加上現任布政使與衙門裡的屬官,大多與張保交好,他無從下手。正好遇上科考之年,他便想出這麼個法子,以張保身爲滿人卻是正經進士出身,擔任學官能爲朝廷和八旗讀書人爭光爲由,讓他的後臺舉薦張保出任一省學政。只要不是民政方面的官職,三年內張保都不能在這方面立功,也就不會引起別人的聯想,動搖他的地位了。

學政主管一省教育、學校、考試,向來是由進士出身的御史或六部侍郎、郎中擔任的,多半是漢人,是個極清貴的職位。雖然品級與之前的官職相同,卻能與總督、巡撫平行。湖廣包括湖南湖北在內,是個大省,又不窮,做的又是主官,不受掣肘,照理說對張保而言是個美差,問題在於,他最擅長的是農事與民政,卻一點都用不上了。

淑寧接到消息後,便拉着桐英一起回孃家問個清楚。

張保與佟氏這時已經回到男爵府,只等留在保定的家人將剩下的行李運回來,再打點一下,便要準備南下了。

淑寧知道行程這麼急,有些吃驚。佟氏便道:“湖廣離得遠,我們要在八月前到達,才能趕上在院試前安頓下來。先走運河,中途再轉陸路,若五天內再不出發,可就來不及了。”淑寧也明白這個道理,只好默默接受了。不過,她更擔心父親會不會因爲在這時候被調走而受到打擊。

對於被從擅長的職位上調開,此前所做的都成了爲人作嫁,張保卻不是太在乎:“這有什麼?雖然開始是有些鬱悶,但想想,我們又有機會外放了,多好啊。如今京中風波不斷,連直隸也不清靜,倒不如出去躲幾年。如果能繼續外放,就更好了。這幾年在京中和直隸,哪有從前在外頭過得自在?學政很好啊,既清且貴,又無人管我。在任所內四處轉着,就當遊山玩水了。”

淑寧見父親表現豁達,也稍微放下了心,只是主管科考的官職,她總覺得很危險,電視裡不是常演麼?什麼科考舞弊啦,什麼賄賂考官啦,要是有某個官員不肯,還會成爲衆人的眼中釘,如果順大流,一出事不但要被人罵死,還要被判流放或死刑。老爸這種軟性子,卻又有些小小的正直之心,會不會被人害了啊?

於是她便吱吱唔唔的問:“如果……如果有人想在科考上作文章,比如用……不正當的手段中舉之類的……阿瑪會不會吃虧啊?”

張保睜大了眼:“有人這樣大膽麼?雖說從前也聽說過有的地方的舉子功名來歷有些不清不白,但我可是一省學政啊,我不準,誰敢讓我吃虧?”

桐英在旁邊淡淡一笑,道:“不必太擔心。六月裡皇上才任命了新任湖廣總督,就是郭琇。岳父大人應該聽說過吧?他這個人向來清廉,又是個眼裡容不得半粒沙子的人。如果真有人敢在科考上做假,只需知會他一聲,他自會去對付那些人。”

淑寧倒是隱約記得這個人,似乎是做御史的,脾氣很耿直,有他在湖廣坐鎮,看來老爸真的沒什麼太大的危險了,便高興的道:“這個人似乎不錯,說不定能跟阿瑪交上朋友呢。”

張保卻搖頭道:“罷了,他既是不懼權貴、剛正耿直的人,只怕會把我也當成權貴了呢。而且他在官場樹敵甚多,做朋友就免了,我只需做好本份,他也不會爲難我。”

淑寧想想也是,便沒再說什麼。這時端寧插嘴道:“說起來湖廣倒是個好地方,與四川、貴州都是相鄰的,雖然四叔在成都,不能隨意離開,但通信送東西倒是不成問題。周家伯父那裡,說不定也能找到機會見面呢。我聽說費老爺子就是長沙人,此番同去,倒能幫上不少忙。”

真珍也在旁邊道:“而且那裡與廣東相臨,想必冬天也不會太冷,今年阿瑪與額娘也能少受些凍了。”頓了頓,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只是……我聽說那裡的飯食偏辣……阿瑪和額娘怎麼吃得慣?”

佟氏笑道:“傻孩子,我們自己帶着廚子呢,怕什麼?難道那裡連鍋碗都是辣的不成?”

於是幾個女人便在那裡說起了吃飯穿衣住房出行等事,淑寧見家人對這番變故都不太在意,反而對外放的生活津津樂道,不由得放下了全部的擔心,加入到討論中來。

等討論初步有了成果,真珍與小劉氏離開去叫人置辦路上用的東西時,張保才笑咪咪的對其他人說笑道:“我中進士都有二十多年了,想不到還有機會擺擺學官架子,讓幾百幾千個舉子叫我一聲老師,想起來就叫人心中暢快啊。我*看”

淑寧聽了好笑,賢寧湊過頭去問:“阿瑪,有那麼多人叫你老師,那你不是比小寶哥學裡的師傅都厲害?”張保重重點了點頭:“那當然。若是我的學生裡有人跑官學裡當了先生,那你們以後就要叫我祖師爺了。”

淑寧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沒好氣的叫了聲“阿瑪”,卻被佟氏擺擺手攔住了:“他心裡高興得很呢。年紀越大,人卻越活越小了。咱們罷裡說話去,別理他。”

淑寧應了,頓了頓,回頭看了眼桐英,只見他微笑着看賢寧與小寶圍着張保說笑的情形,偶爾兩個弟弟轉頭問他的意思,他也跟着應幾句,倒是比在家時精神好些,才放心的轉頭跟母親進房聊天。

端寧也笑着看弟弟們胡鬧,覺得過了,便輕輕斥幾句,外加敲幾下頭。見桐英一直安靜的坐在邊上,知道他心情不好,便道:“我聽說你近來有些沮喪,迷上了杯中物,是不是真的?”

桐英淡淡一笑:“只是喝來解悶罷了,並不曾過量,你放心吧。”

端寧搖頭道:“酒入愁腸愁更愁,喝得再多,也沒什麼用處,反而弄壞了身體,平白叫家裡人擔心。你那事兒我多少聽說了些,也猜得出你難受些什麼。其實這樣的結果,對死者來說已經算是不錯了,做壞事的是別人,在背後搞鬼的也是別人,你何必把事情當成是自己的錯?”

桐英苦笑着沒說話,張保聽了,隨口將兩個孩子打發離開,也正色對桐英道:“端寧這話不錯。我雖在外頭,對你的事不怎麼清楚,但我知道你素來是個做事有分寸、沉穩心善的孩子。把人罵死這種事是你做不出來的,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也不想多問。你只需記住我們都會站在你這邊就行了。暫且安心在家休養些時日,讀讀書,寫寫字,練練騎射,覺得難受時,就多跟淑兒或家裡人說說,別悶在心裡。”

端寧也道:“沒錯,要是你實在想喝酒,就來找我吧。這兩年咱們聚得少了,差點忘了當初是兄弟呢。”

桐英笑了:“你不是還有差事麼?剛到了刑部,想必很忙吧?”端寧卻擺手道:“早上手了,有沒什麼大案子。年底或許會忙些。如今卻正好清閒。”

桐英又笑了笑,想了想。應了聲“好”,又對張保作了個揖:“多謝岳父大人。”

淑寧在房中傾聽外頭的對話,微微笑了。佟氏輕聲對她道:“最近過得如何?若受了什麼委屈,只管跟額娘說。”淑寧微笑道:“不要緊,閒話是有的,閒氣也少不了,不過我都能應付。到哪兒都少不了三姑六婆,只要我站穩了,她們也奈何不了我。就是……”她頓了頓:“就是在王府那邊,受的委屈大些。那些福晉和弟弟們,都是沒良心的。桐英爲了她們的閒話,很是難過。”

佟氏冷哼一聲:“這些王公之家,本就勾心鬥角,哪有什麼真情?何況又不是親孃,弟弟們也是隔了肚皮的。別理會他們就是。聽說桐英最近酗酒?心情不好,放縱些不是不行,但總要有個度。你要勸着些。”

淑寧點點頭,又道:“阿瑪額娘要遠行,這一去也不知幾時才能再見,你們出發前,我就住回孃家來吧。”古代交通不便,這一分開,可能要三年後才能再見面了。雖說父母在保定是,也是隔幾個月纔回京一趟,但通信和送東西都十分方便,跟分隔兩地三年是不能比的。更何況,湖廣一帶並未通郵,要通信,只能經由郵路寄到離兩湖最近的通郵點,再由家人去取。

佟氏高興地答應了,但又有些擔心:“那桐英怎麼辦?”

“一起來住。”淑寧道,“再這裡他顧及禮數,也不會多喝。換換心情也好。”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淑寧都和桐英一起住在孃家,陪着父母親人。張保與佟氏此番赴任,因捨不得孩子,商量過後決定帶賢寧同去。賢寧雖捨不得哥哥姐姐們,但能到新地方去的吸引力還是很大的,便整日再長輩與兄姐們面前撒嬌,又或拉着小寶和明瑞說些什麼捎東西寫信的話。小寶有些羨慕,但看到母親,便不再多想了。

第四天早上,張保與佟氏帶着小兒子,以及二三十個家人,啓程南下湖廣。臨走前,佟氏託小劉氏多照顧端寧夫妻倆,小劉氏道:“姐姐放心吧,幾個孩子雖然年輕,都是聰明能幹的,用不着我提點,我只需要再旁邊幫襯些就是了。你們安心上路,記得常送信回來。”

待送走了父母小弟,告別了孃家人,淑寧回頭對桐英微笑道:“咱們回家吧?”桐英看着她的笑容,也淡淡地笑了:“好。”

自那以後,桐英果然喝酒喝得少了,不過端寧變得經常來他們家,還每次都要陪桐英喝酒。淑寧每每要爲他們安排下酒菜和醒酒茶,有時候聽着題目天南地北地聊。不禁爲其中某些話感到好笑。只是當她送走兄長,扶着丈夫回房休息時。看着他眉間地鬱色,隱隱有些心酸。

桐英很少出門,但淑寧卻不能這樣做。她仍要定期往簡親王府請安。免得有人攻擊桐英不孝。有時候,簡親王或繼福晉那邊發了話,她還必須陪“婆婆”和嫂子去赴某些宴會。

不過她現在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面對他人惡意時手足無措的新媳婦了,應對那些或是好奇、或是嘲諷的話時,基本能做到不動聲色。其實在京中的宗室圈子,大都是人精,知道皇帝不想讓那件醜事繼續傳開去。自然不會公開提及,只當是心照不宣。因此淑寧地日子並不算難過。不過,總有些人懷着某些目的,會在她面前提及。

比如在某個宴會上,便有一位女眷自動對淑寧道:“那件事你們真是受委屈了,我們一家都替桐英侄兒不平。太子那般對他,真是太過分了。如果有人對你說什麼閒話,只管來告訴嬸孃,嬸孃替你做主。”

淑寧不敢輕易相信這個有些陌生的女人真的是好意,仔細認了認。隱約記起新年大朝時,這位夫人似乎與大福晉十分親近,一路跟着與人說話。她心中一凜,微笑道:“多謝嬸孃好意,只是……侄兒媳婦不太明白嬸孃的話。桐英降爵,是因爲有失職之處,他如今正在家反省。可這跟太子爺有什麼關係?”

那女眷僵了僵,忽然笑着拍了她一下:“哎呀,不就是那件事麼?別跟我說你不知道。”淑寧笑了笑:“侄兒媳婦真不知道。請嬸孃告訴我吧。”

那女眷輕咳兩聲,左右看看,訕訕地收回了手。淑寧以爲事情就算完了,卻聽到旁邊有另一位女眷湊過來笑道:“其實嬸孃也是一番好意罷了。弟妹何必這麼小心?我們可是真心想幫你們。”

淑寧笑笑:“多謝多謝。不過男人在外頭的事。我從來不過問。平日裡也只是料理家務,照顧爺地身體罷了。這些朝廷大事,不是我們該管的,嬸孃和嫂子說是不是?”

兩個女眷都覺得甚是無趣,隨便說了幾句,便要想回座去了。淑寧微微鬆了口氣,卻聽到鄰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裝什麼裝呀?誰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天天說自個兒男人怎麼寵自己,其實他是更好男色吧?怪不得不肯納妾呢。”卻是娜丹珠。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衆人都盯着娜丹珠與淑寧瞧了幾眼,卻又很有默契地裝作沒聽到地樣子重新聊起來。

淑寧眯了眯眼:很好,我本來不想和你計較,但既然你要找死,就別怪我了。

於是她轉過頭微笑着對娜丹珠道:“弟妹說的什麼話?需知咱們身爲愛新覺羅家的媳婦,自當謹言慎行,儀止端莊,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都要心裡有數纔是。即便本身才德不足,也要時時記得‘謹慎’二字。決不能學那市井村婦,口出穢言,卻仍不自知。”

娜丹珠氣得漲紅了臉:“你說我是市井村婦?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淑寧仍舊微笑道:“弟妹身爲科爾沁貴女,與尋常閨秀不同,就當更注重自身言行纔是。我曾聽說科爾沁的姑娘高貴、誠實、坦率,是象珠寶一樣珍貴地好女子,還請弟妹牢記自己地家鄉,別辜負了科爾沁的榮光。”

娜丹珠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淑寧猶自微笑着,掃了周圍衆人一眼,緩緩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過了兩天,她去探望絮絮,回到貝子府時,卻有些意外地看到幾個家人拿着錘子鐵杴等物往後院走,找了個人來問,才知道桐英下令要拆掉後院正殿,吃了一驚,忙去問是怎麼回事。

桐英淡淡地道:“今兒小孫來找我,說起外頭有人說我們家是照貝子體質建地,如今降了爵,就不該再住下去。我沒空找屋子另搬,只好讓人拆掉後殿,免得再有人生事了。”

淑寧氣憤地道:“這府當初是你立了軍功,皇上御賜的,不是內務府分派,那些人憑什麼說這樣的話?”想起前兩天宴會上的事,便道:“是不是有人氣你壞了他們的事。所以趁機報復?”

桐英卻道:“是不是都沒關係了。反正這裡只是用來存放東西的,並沒有正經用處,空院子還有呢,把東西移走,拆了乾淨。”

淑寧欲言又止,想了想。嘆道:“好吧,就依你,不過家裡要動土,咱們住着也是個吵,不如到外頭走走吧。就說是去巡視產業。”

桐英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往宗人府那邊報備了一聲,又往簡親王府與淑寧孃家打過招呼後,淑寧打發幾個人去幾個莊子初報信,便與桐英一起出發了。

他們這一行只有三輛馬車,十來個人,算得上是輕車簡從。從德勝門出發後,桐英卻改了主意,不想到昌平去,於是一行人轉而繞過城牆往南走。一路慢行,彷彿是遊山玩水似的,桐英騎着馬,有事會自行跑出老遠,纔回到馬車邊上來。第一天晚上,就在簡親王府在宛平地莊子上過夜。

他們一天只走二三十里。連午飯都是在外頭野餐解決的。第二天落腳在良鄉男爵府地莊子,第三天才到了房山別院。

長貴早已讓人打掃好淑寧從前住的院子,但桐英想念枕霞閣,淑寧便陪他住在那裡。這時已是秋天,園中景緻略有些凋零,但荷花未曾敗完,桂花菊花卻又已是開放的時候,聞着花香,吃着池塘裡、小湖裡出產地新鮮魚兒和鮮藕。偶爾雙雙在田間漫步,日子過得很是悠閒。

他們甚至還步行爬山去遊覽各大佛寺,不僅僅是石經山與雲居寺,連聖蓮山、妙峰山都去了。有時便在山中借宿。雖然冷些,看着蔥蔥郁郁的山景。心情漸漸開朗起來。

桐英重新執起了畫筆,爲別院園中的花朵畫小品,有時也畫畫山水。當淑寧看到他筆下的大片墨荷時,忽然想起王寅曾在信中提過地話,便與桐英商量了,往拒馬河小莊去住幾日。

拒馬河小莊的院子,只是尋常三進院子。當初淑寧設計了,前院要大些,王寅夫婦喝幾個小管事住在這裡,可以處理日常事務。正院纔是淑寧與桐英住的,後院是庫房,存放收來地糧食與農具等物。至於牲口棚卻是沒有,淑寧讓人在附近找了塊地,搭了個院子,專爲所有佃戶飼養牲口。

他們此來並沒有太多人知曉,所以許多佃戶都不知道每日在他們田邊上與他們搭話地那對年輕夫婦是誰,小孩子也不知道給他們買冰糖葫蘆地好心哥哥是哪裡來的。桐英每日在鄉間住着,與這些純樸地人們交談,心情漸漸好起來。

桐英鬱色漸消,筆下的畫倒是畫得越來越好了,有時還會一時興起,題些詩詞什麼的。淑寧對他寫的東西很留意。

剛來時,他曾在一幅畫上題了首《沁園春》:“三徑初成,鶴怨猿驚,稼軒未來。甚雲山自許,平生意氣;衣冠人笑,抵死塵埃。意倦須還,身閒貴早,豈爲蓴羹鱸膾哉。秋江上,看驚弦雁避,駭浪船回。東岡更葺茅,好都把、軒窗臨水開。要小舟行釣,先應種柳;蔬籬護竹,莫礙觀梅。秋菊堪餐,春蘭可佩,留待先生手栽。沉吟久,怕君恩未許,此意徘徊。”(注1)

淑寧知道他心中仍有些不甘,雖然有些難過,但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每日陪着他四處去散心。

雖然荷塘景緻不如夏天時好,卻也是難得。拒馬河風景秀麗,夫妻倆划着小舟在水面上經過,伸手去感受一下河水的冷意,也覺得與在京中自家花園裡的湖水很不一樣。

一日桐英一時興起,想要游完整個十渡,淑寧便去找人尋了艘遊船來,陪着他玩了兩天,中途偶爾遇見岸邊草地上,野花可愛,兩人又下船道岸上消磨了些時候。

這般過了一個多月,天氣漸漸冷了,桐英已經開始畫起院中地一株早梅。淑寧在收拾他的畫作時,忽然看到一幅字,上面桐英題了一首《沁園春》:“孤館燈青,野店雞號,旅枕夢殘。漸月華收練,晨霜耿耿,雲山摛錦,朝露漙漙。世錄無窮,勞生有限,似此區區長鮮歡。微吟罷,憑徵鞍無語,往事千端。當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少年。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用舍由時,行藏我,袖手何妨閒處看。身長健,但優遊卒歲,且鬥尊前。”(注2)

她心中有些驚喜,知道桐英已經放下了,看着他專心畫畫的模樣,眼睛忍不住模糊起來。

桐英畫完最後一筆,仔細看看,嘆道:“天冷了,彩墨都有些化不開呢。咱們明日回京去吧,出來得夠久了。”

淑寧輕輕應了一聲,便出去叫人收拾行李了。桐英看着自己剛畫好的畫,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回到京城中,首先便是道簡親王府請安。簡親王看了兒子幾眼,嘆道:“回來就好,正好,宮裡指婚給老三的旨意已經下來了,小定那天要擺酒,你幫着招呼可人吧。”

淑寧有些擔心地看了眼桐英,桐英卻應了下來,神色間並沒有勉強之處。

待走得遠了,淑寧問起那要不要緊時,桐英道:“你真當我是玻璃做的啊?我也消沉得夠久了,再不振作起來,我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放心吧。”

他燦然一笑,拉起淑寧的手,往前走去。

(注1:沁園春(帶湖新居將成),辛棄疾作,有“雖有心隱退,然而壯志未酬,於心不甘”的意思。)

(注2:沁園春,蘇軾作,表示自己懷才不遇之下,決心要避開政治鬥爭地漩渦,以從容不迫的態度,姑且保全身體,悠閒度日。)

二五二、閒人

桐英重新面對他人時,又漸漸恢復了當初開朗坦蕩的樣子,即使有人試探、嘲諷或挑撥,他也四兩撥千斤的混過去了。不過比起從前,他把更多的時間放在自己的小家中,除了五日一回去簡親王府請安,連父兄也見得比往日少了。

或許是心中有愧,加上聽說桐英的國公府中人手有所減少,內務總管更是離開了,簡親王便示意長子撥些人手過去。其中爲首的林吉安,是個不大不小的管事,使了許多法子,才搶到這個差事,卻是衝着內務總管的位子來的。

桐英一聽說,心中便有數了,只是家務向來是淑寧管着,便交由妻子處理。淑寧見是簡親王府派過來的人,怕當中有什麼糾葛,就拉了桐英一起去看。

八男四女的僕役,除了林吉安和四個護院外,其他大都是尋常僕人,不過都行止有度,看得出是受過訓練的。但最讓人吃驚的,是兩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說是丫環,看她們的容貌舉止,卻一點都不象是來做活的。

淑寧打量了她們幾眼,向桐英挑了挑眉。桐英白了她一眼,便問道:“這兩個是什麼人?別跟我說是來做粗活的。”

林吉安要向新主人賣好,便顛顛的跑上來笑道:“回二爺的話,她們都是南邊產業的管事孝敬上來的,一共四個,光二爺這邊就來了倆。左邊這個叫黃鶯兒,是蜀地佳人,從小兒在戲班子長大,最會唱曲兒。右邊那個叫憶君,是江南閨秀,正經的官家小姐,老子是個知府。去年犯事被砍了頭,她才被沒入官籍。不過還未接客就被贖出來了。她自小兒讀書識字,彈個曲兒論個詩都不在話下。王爺和世子的意思,是想叫她們給二爺解解悶的。”頓了頓,迅速補上兩句:“二爺放心,文書都齊全,不會有什麼不妥。”

淑寧看他的作派不順眼,只管去打量那兩個女孩子。那位叫黃鶯兒的,長相俏麗,一對鳳眼靈動有神,雖然名叫黃鶯,聲音卻沒有那種鳥兒的宛轉動聽:“奴家雖然是在戲班子長大,唱的卻是小生,讓奴家唱嬌滴滴的小曲,只怕爺和夫人聽不入耳呢。”她不顧林吉安使的眼色,仍舊站在原地,一點都沒有上去撒嬌的打算。

另一個叫憶君的,算不上很美,卻有一種水般溫柔的氣質,舉止也是斯斯文文的,儼然就是一位大家閨秀。她自從聽了林吉安的話,便面帶戚色,低頭不語,臉上猶有淚痕。

淑寧對她們倒沒什麼惡感,只是暫時摸不準她們的心思。經過這段時日的患難與共,她與桐英之間的感情大增,默契也比往日更深了,靜靜的端過茶碗喝了一口,沒有說話。

林吉安見狀,吞了吞口水,微微縮回了脖子。

桐英漫不經心的道:“解悶就用不着了,爺讀書畫畫都受不得吵,有她們在反而靜不下心來。她們若不懂針線打掃之類的活,就送回王府去吧。如今爺今非昔比,沒閒錢養多餘的人。”

好主子。只是她們侍候了你就不是閒人了。林吉安心中腹誹着,嘴裡卻仍舊陪着小心:“二爺放心。黃鶯兒自小學些花拳繡腿,有些力氣,打掃的活都能做。那個憶君也懂針線活,絕不會是閒人。二爺就留下她們吧,好歹是王爺和世子的一番心意。”

“哦?說起來她們容貌身段都不尋常,來做丫環會不會太委屈了?我阿瑪和大哥有沒有什麼額外的交待啊?”桐英挑挑眉。

林吉安忙道:“當然是丫環了,專門侍候二爺和夫人的丫環,二爺想要她們做什麼就做什麼。”說罷還露出一個猥瑣的笑容。

“唔。”桐英回頭對淑寧笑了笑,“既然是丫環,就交給夫人吧,隨便派些差事,免得她們遊手好閒。”淑寧笑了笑,道:“方纔林管事不是已經說了麼?黃鶯兒就在外院做些粗活吧,這些事尹總管自會安排好。至於這位憶君姑娘,到針線房試一試,看手藝怎麼樣再說。”

桐英點頭同意了,林吉安卻意外的瞪大了眼,心想這位夫人看着賢惠,實際上卻似乎是個妒的,今天自己向二爺賣好,會不會得罪了她?

然後他便聽到淑寧說:“林管事初來乍到,府裡的事都不清楚,就先跟着周管事料理些雜務,熟悉熟悉再說吧。”他頓時後悔不已,方纔的話應該揹着夫人說纔是,看來得另想法子上位了。

周管事正是淑寧的陪房週五福,爲人老實,辦事周全,在尹總管屬下管着府中各處的花木,雖是肥差,卻與內務總管的職責毫不相干。淑寧一開始便沒打算讓林吉安管內院,不是知根知底又絕對信得過的,她絕不人讓外人進入自己的私人生活領域。

待衆人都退下後,淑寧便好笑的對桐英道:“小公爺,好豔福啊。瞧那兩位美人,要嬌俏潑辣的有嬌俏潑辣,要溫柔多才的有溫柔多才,爺可別沉浸在溫柔鄉里出不來啊。”

桐英有些哭笑不得:“我還心煩呢,你還取笑我?大哥弄這麼一出,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我瞧這兩個女子都有些來頭,也不知道在王府那邊連着誰呢。你多留意些,別讓她們進得內院來。其他人也是,都安排在外院吧。”

淑寧抿嘴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這麼一來,我這妒名可就逃不掉了。你要怎麼補償我?”說話間眼波流傳,桐英見了,擺出一副煩惱的樣子:“怎麼補償呢?唔……有了,那就……這樣補償!”

他邊說邊撲向淑寧,呵她癢癢,鬧得她笑個不停,一個勁的求饒,直到外頭傳來菊香的聲音:“爺,孫大人來了,在外頭等呢。”方纔停下來。

淑寧一邊喘着氣,一邊整理衣服頭髮,哂道:“小孫總愛在這個時候來,是衝着咱家飯菜來的吧?方纔王府那邊送了幾簍蝦乾,正好收拾出來,那燉好的牛腩就晚上再吃吧。”牛肉卻正是孫鳴澤最愛吃的東西。

桐英不由得大笑:“這個好。蘿蔔牛腩我也愛吃,別讓他分了去。”然後邊笑邊出去了。

到了前頭客廳,卻看到孫鳴澤在門外探頭探腦的,便拍了他一記,問他在看什麼。孫鳴澤笑道:“方纔過去兩個美人,就多看了幾眼,被其中一個瞪回來了,倒有些意思。她們是誰啊?”

桐英笑道:“是王府那邊才撥過來的丫頭,怎麼?你看中了?”

孫鳴澤忙擺手否認,心想那麼的美人怎麼可能會是丫頭?想必是候補的侍妾吧?桐英卻不在乎的道:“這有什麼?你看中了就跟我說,只要人家姑娘點頭,我纔不會攔着。”

孫鳴澤眼珠子一轉,沒再多說什麼,只是用手指了指茶桌上的一個大荷葉包:“才從劉家鋪子買來的醬牛肉,快馬送來,還熱着呢。桐爺,怎樣?喝兩杯?”

桐英神色卻有些古怪,想起方纔妻子說的話,不由得笑了起來。

新來的幾個僕役都在淑寧與桐英家裡安頓下來,起初都還安份,日子久了,有些人就慢慢露出些惡習來,也有的人想往上爬,刻意巴結淑寧夫妻和管家。淑寧冷眼瞧着,敲打了其中幾個,有兩個情節惡劣些的,便讓他們在前院公開受人唾罵,沒多久便都老實了。

那黃鶯兒與憶君兩個,都挺老實。雖然一個脾氣烈些,不肯受氣,一個天天都要哭上一輪,但看起來並沒有非份之想。但她們雖安份,卻有人不肯讓她們輕鬆。

秋宜與玲蘭兩個,自從同伴被嫁到昌平莊子上去後,便一直安份守已,指望日後能出頭。但黃鶯兒和憶君來了以後,容貌都勝過她們。後都人緣還很不錯,針線也好,她們心思便有些複雜。其中玲蘭妒恨心強些,總覺得她們礙了自己的道,但趁着到針線房去時,對憶君含沙射影的說些酸話,當中尤其把對方曾是官妓的事張揚得人盡皆知。

憶君不想得罪人,便強自忍着,倒是旁的針線上人看不過眼,幫着還幾句嘴,還通知了黃鶯兒。後者趕過來與玲蘭爭吵,她伶牙俐齒,玲蘭爭不過,便諷刺她不守規矩,整天與客人調笑。黃鶯兒哪裡忍得住?結果兩人差點打起來,最後還是素馨趕過來讓人拉開,才把局面控制住。

素馨事後對淑寧道:“那個玲蘭和黃鶯兒都不是好相與的,夫人想法子打發了吧。尤其是玲蘭,我瞧着她就不是個安分的,倒是秋宜那丫頭還知道些分寸,曉得幫我去拉架。”

淑寧想了想,笑道:“先放着吧,多給些活玲蘭做,不許夥宜幫她,免得她整日閒着沒事去招惹別人。黃鶯兒那頭,也讓外院的人多安排些差事。倒是憶君這回受了委屈,我聽說她本來就有些鬱郁的,回頭讓冬青多去開解開解她吧。”

素馨點點頭,左右瞧瞧,問:“冬青呢?”淑寧道:“方纔還在的,興話是回房間去了。”素馨跳下炕,道:“我去找她。”卻慌得淑寧連忙攔住,另叫了菊香去找冬青,回頭對素馨道:“你糊塗了?!如今你可是雙身子,怎麼還這樣咋咋呼呼的?這幾個月你本來該在家裡好生養着纔是,結果你到處亂跑不說,還去拉架,要是撞着怎麼辦?”

素馨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閒不下來麼。叫我什麼都不幹,整天在家待着,我一定回悶死地。我又沒有親自去拉架,是叫了旁人攔的。”

淑寧嘆道:“你走動走動倒沒什麼,無聊時去打聽些八卦也行,就是行動間要小心些。”

素馨胡亂應了,又問:“爺不在院裡,可是又到江先生那邊刻石頭去了?”淑寧微笑着點點頭:“近來似乎在學刻小篆呢。”

桐英如今在家,不僅僅是畫畫讀書練武,還對金石印章之類的東西起了興趣。每日上午去江先生處學刻印,下午畫畫,晚上則陪妻子看賬聊天,偶爾也出點主意。

淑寧對他發展新愛好是支持的,只是有一點:不能花太多錢。畢竟金石字帖書畫古董這幾樣,都要花大錢才能收集到好東西,而他們家的財政狀況,也無法支持這種事。

桐英爵位降了幾等。本來俸銀與祿米都是一千三百,如今只有五百。又少了二品官的俸祿與各種補貼,收入減了許多。三個莊子收成雖然還行,但因爲前些日子桐英送了銀子資助小於家的人。她又爲了替桐英挽回些名聲,順便積些陰德,便將三個莊子的田租都減了一成,又添了送到護國寺去做善事的錢糧,接下來一年要罰俸,她只能精打細算些。

所幸爵位降了,送禮的規格爺要減兩三成。今年送到宮中賀太后的受禮,花費比往年少了,社交方面的支出爺有所縮減,因此暫時不會發生銀錢上的問題。只要等到田租與店鋪的收益都收上來,便能順利度過了。

桐英也知道家中的境況,因此只用尋常印石學刻印,連端寧聽說了他的新愛好後,送來的一對青田石賀一方荔枝凍,都收起來不肯動用。

午飯過後,桐英陪妻子說話。提起今日在江先生處看到他穿了件新棉袍,有些眼熟,想起曾見冬青做過一件差不多樣式的,便問了。江先生只說是託冬青幫着做的,並無其他,但桐英覺得似乎有些內情,便讓淑寧去問問是怎麼回事。

淑寧很是意外,冬青從來不做男子衣服,但想起素馨數月前曾說過的話。難道冬青喜歡的人就是江先生?可是江先生年紀已近四十,足可以做冬青的爹了!這就是素馨不看好的原因麼?

但她還是私下裡去問了,冬青紅着臉不肯說話,她與檀香兩個好言好語地試探了半日。菜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冬青還道,她知道自己身份不足以匹配爺的老師,若他不嫌棄,情願給他做妾。

淑寧暗歎一聲,便把事情告訴了桐英,桐英去和江先生說了,卻很意外地聽到江先生提出願意正式娶冬青作填房。他對身份之類的並不在乎,還道:“我本來在畫館裡餬口度日,身份也高不到哪裡去,承蒙小公爺青眼,在府上作了個供奉,纔有了今日的風光。冬青姑娘溫柔賢惠,又不嫌棄我年紀大,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這件婚事便就此定下了。淑寧將冬青的賣身契還給了她,銷了她的奴籍,又替她準備嫁妝,而桐英那邊,也說這是難得的喜事,要好好慶賀一番,特地吩咐人去操辦,一應用品都不能輕忽。西一院那邊,如今只有江先生住着,索性改成了新房。

桐英與淑寧在前往簡親王府請安時,還順道捎了貼子給古先生,當初兩位先生同住一院,交情不錯,江先生娶妻,自然要請石先生去喝一杯。

向簡親王請過安後,簡親王對淑寧道:“老三準備娶親,他住的院子要翻新,福晉和你嫂子都在商量呢,你也去聽聽,出個主意吧。”淑寧應了,看了桐英一眼,退了出去。

桐英仍舊笑着與父兄聊天,但與往日相比,只要別人不問,他就不再主動提什麼建議了。簡親王沒發覺有什麼不妥,但世子雅爾江阿卻有些知覺,看了弟弟幾眼,心中暗歎一聲,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淑寧來到內院正堂,繼福晉與瓜爾佳氏正在爭吵些什麼,見她來了才暫且停下,但過後仍夾槍帶棒地。淑寧仔細聽了一會兒,又私下問了郭福晉,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原來當初簡親王南下時,有一個寵愛的庶福晉,也九瓜爾佳,正是待產,便沒有隨行。如今她已經生下了一個男孩,滿月了,卻還很瘦弱,便寫了信來求王爺接她母子進京休養,因爲奉天城的冬天太冷,孩子要是受不得,可能會夭折。

繼福晉好不容易擺脫她,怎麼肯答應?只說路上辛苦,有個萬一就不好了,等開春後天氣暖和了再南下不遲。

瓜爾佳氏雖與那位庶福晉沒什麼關係,卻質疑繼福晉的用意,話裡話外都帶了刺,暗示繼福晉是想讓新生兒和產婦都熬不過冬天才不許人南下的。

兩邊又吵了起來,反倒把原來的議題給忘了,最後好不容易纔由郭福晉作主,定下了阿扎蘭院子翻新的方案,只是爲了銀子的事,又拖了下來。

淑寧在回去的路上把事情告訴了桐英,桐英很是爲那個未曾謀面的小弟弟擔心。但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容易心軟了?橫豎他們都不是我地同胞兄弟,長大了也未必與我親近。”

淑寧笑着搖頭道:“稚子無辜。剛出生的小孩子有什麼錯?雖然不是同母,但也是親兄弟,你關心是很正常地。若你對他們無情,就不是我所喜歡地桐英哥了。”

桐英輕咳兩聲,掉過頭去,耳根卻有些發紅。

江先生與冬青的婚禮很快就舉行了,桐英特地爲他們擺了十桌酒,讓府中上下人等都來恭賀,淑寧孃家那邊也有禮送來,真珍還特地帶了與她的幾個丫頭來吃喜酒。

冬青穿上大紅喜服。打扮得如同花兒一樣漂亮。她本性溫柔敦厚,脾氣又好,在府裡丫頭當中很有人緣,人人都爲她覓得良人而高興。看到冬青風光出嫁,許多人都豔羨不已,秋宜在人羣中看衆人向她慶賀,改口叫江大奶奶,心中若有所思。

孫鳴澤作爲客人,也來喝喜酒,還與衆人一起灌新郎官。轉頭望見桐英,便丟下酒壺來打招呼,還笑道:“瞧這熱鬧的樣子,我也有些心癢癢的,想娶媳婦兒了。”

桐英哂道:“你若想,還怕娶不到麼?我看你就是怕受約束罷了。整天到我家裡調戲丫環,還好意思說這話?”孫鳴澤笑嘻嘻的說:“怎麼會是調戲呢?我可是真心的,桐爺,要不,你把那丫頭送給我吧。”

桐英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只要你能讓那丫頭自個兒點頭,我就作主把她許你,如何?”

孫鳴澤摸摸鼻子,換了話題道:“桐爺如今在家,可曾聽說朝廷上的動靜?陳大學士又開始鬧了。這回是鹽商,說要把綱鹽法改成什麼票鹽法,不再讓江南的鹽商們壟斷食鹽買賣。乖乖,他也算憋得久了,鬧翻了這麼多年,如今才殺這一如。”

桐英卻舉想酒杯攔住他:“我一個閒人才不管這些。今兒是大喜的日子,咱們不說這些掃興的事,喝酒吧。”孫鳴澤笑了,給自己倒了一杯,陪他喝起來。

陳良本這些日子再上奏摺,目標直指江南鹽商,讓許多人都大感意外。有人認爲,他年紀已經有五十歲了,大概是想着多做些事,好爭個青史留名,也有人認爲他是不甘心讓大鹽商們繼續逍遙,忍了幾年。終於忍不住了。

不管別人有什麼想法,陳良本這次似乎表現得十分堅持,不管他人如何反對,都一一加以辯駁,再三在皇帝面前陳訴舊制的種種弊端。然後,他上次因漕運之事,已經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在鹽商一事上,受影響的既得利益者更衆,對他的攻擊越發厲害,連他早年所倡導的京旗回屯一事,也被人挖出來說道。

那些人指責他身爲漢人,出了這麼個主意,讓關外龍興之地成了商家橫行之所不說,還害得衆人多八旗子弟在關外苦熬多年,若是能成材也就罷了,但自從奉天富裕起來後,回屯的八旗子弟日子越過越好,與京中的紈絝相比也沒差多少了。若不是奉天提督周培公制止,只怕這些子弟會更不堪。這都是陳良本的錯。

這種說法一起,又有人攻擊起他倡導的另一件事:將六部低品京官外派地方歷練。說這種做法有損京官體面,又耗費了國庫錢糧。

一時間,朝上攻陳者衆,皇帝見情況失控,連忙叫停。他細想過後,覺得陳良本的建議雖然不錯,但反對者太多,暫時不能實行,要緩一緩再說。但他先前的提議都很好,京旗回屯也已有了成果,不能動搖。多年來已有上百位八旗子弟歷練成材,被外派到地方任職了,如今在奉天胡鬧的那些,都是後來纔去的,沒受過什麼苦,只要將奉天某些不良行當清除掉,再讓人好生敲打這些年輕人,問題不會太大。

作爲補償,他將陳良本改任爲文華殿大學士,又賜了不少東西,讓別人不敢再咬着這個臣子不放。另外,他還要再從京中宗室與勳貴之家中,尋一批出身更好些的年輕子弟,讓他們參加京旗回屯,好將所有反對聲音壓下去。

風聲傳出,許多人家紛紛楊辦法躲避,不管怎樣,奉天都比不上京城舒服,誰願意去那裡受苦?

桐英聽到消息後,卻眼中一亮

二五三 脫殼(上)

這時候淑寧正在孃家,張保與佟氏從湖廣來信了,還送了些當地土產回來,真珍特地通知她也去領上一份。姑嫂倆一邊看着小弟寫來的信,一邊笑個不停。

讓淑寧覺得奇怪的是,當她去大房請安時,大伯母那拉氏與大嫂李氏居然都不在,只有幾個妾聚在一起說些閒話。問起她們的去向,那些妾卻只知道是往雍王府去了。淑寧以爲她們是去照顧病中的婉寧,心裡還覺得疑惑,婉寧的病不是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麼?上次回孃家時,還聽那拉氏說起她已經可以出門走動了呢。

問起真珍,真珍卻也說不清楚,只知道是午前雍王府忽然來人相請,不過聽那人說話的口氣,應該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也許是婉寧又鬧彆扭了吧?

淑寧帶着疑問回家,路上無意中瞧見外頭的街景,忽然記起芳寧就住在附近,她已有差不多一個月沒見過這位大姐了,見天色還早,便叫車伕駛往舒穆祿家去。但到了芳寧家衚衕門口,卻又猶豫了。上回見面時,舒穆祿太太臉色不太好,不知是不是不歡迎自己。現在沒事先打聲招呼就過去,似乎有些唐突。

她正躊躇着要不要下車,卻聽到外頭有個丫環來問是不是三姑奶奶來了,卻原來是芳寧的丫頭果兒。芳寧趁兒子睡覺時,到鄰居家串門了,回家時正好瞧見淑寧一行人,認得其中幾個隨從,才遣了人來問的。見果真是淑寧,芳寧很高興的請她進屋坐,又吩咐丫環們倒茶上點心,絲毫沒有不歡迎的意思。

淑寧小心的探問過,知道舒穆祿太太今日回了孃家,才暗暗鬆了口氣。其實老人家信佛,心地良善,又不知內情,纔會誤會了桐英,連帶的對她也有些不滿罷了。她原來擔心老太太若在家,芳寧會尷尬,如今卻是正好。

晨晨與冉冉兩個睡醒了,被奶子抱了來見姨母。兩個孩子都長得挺壯實,一個虎頭虎腦的,另一個卻很會撒嬌,淑寧逗了他們一會兒,覺得他倆越來越可愛了,心裡想起更加可愛的明哥兒,忽然有了個念頭,覺得生個孩子也不錯。

芳寧將兒子一一抱到炕上,讓他們自己玩,然後拿了幾本冊子出來,對淑寧笑道:“三妹妹來得正好,下個月孩子過生日,我想着要給他們各做一件衣裳,上頭要繡的花樣,怎麼也定不下來,三妹妹的針線活在姐妹們當中向來是最好的,不如幫我參詳參詳吧?”

淑寧笑着答應了,拿過冊子與芳寧一起商量起來。剛選定兩個花樣,她無意中擡頭看見冉冉睜大了眼睛,一臉好奇的盯着冊子上的圖案瞧,便哄他道:“冉冉喜歡哪一個呀?”

冉冉歪着腦袋,想了想,一把撲到冊子上去,小手剛好按在喜鵲的圖案上,不停的拍打着。淑寧笑了:“原來你喜歡這個啊,那就選這個好了。”芳寧笑着抱過晨晨,也問起他的意思。結果晨晨選的卻是老虎。

淑寧看着芳寧讓孩子選花樣的情形,忽然想起了剛穿越過來不久時,佟氏爲了燒一套玻璃器皿給四叔容保作結婚賀禮,也曾對着一疊圖紙挑花樣,當時她還出了主意。回想起當初在奉天的那段日子,雖然清貧些,卻是她穿越後過得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回到家中時,她腦海裡還充斥着過去的回憶。待醒過神來時,才發現桐英正在屋裡走來走去,似乎有什麼煩惱。她出聲問是怎麼回事,桐英猶豫了半天,才問道:“淑兒,你想不想回奉天去?”

淑寧有些意外,心想難道這就叫“心有靈犀一點通”?她才懷念過奉天的日子,桐英就問起這個問題來。

等桐英說明了自己的想法,淑寧才知道原委,便道:“京旗回屯的事我也聽說了。我孃家的六弟安寧,年紀也不小了,因爲怕被選中,大伯父還特地託了人,給他找了個蘭翎侍衛的差事。你想回奉天,我是贊成的,只是以你的爵位,似乎有些高?而且你家本就在奉天,既便回去,也算不上是歷練吧?皇上會答應麼?”

桐英道:“皇上會不會答應我不知道,不過我若出面,那就幾乎可算是爵位最高的回屯之人了,對皇上也不是沒有好處。如今在京裡,雖然日子清閒,但總有人愛給我們添堵,閒話也沒少過。王府那邊,阿瑪有大哥照料,身子骨也還康健,沒什麼可擔心的。我不耐煩再去看繼福晉她們的臉色,倒不如回奉天。老王府裡的弟弟妹妹們,年紀都還小,府裡也沒個可以主事的人,誰知道底下的人會不會趁機欺負他們?我回去照應些,也能找些事做,豈不是更好?”

淑寧心動了,能到外面過清靜日子,淑寧自然是願意的。所謂回屯,她也有些瞭解,其實不是什麼忙碌的差事。能夠擺脫京中備受約束的生活,自由自在地過自己的日子,真叫人興奮。不過興奮過後,她又想起,父母如今都去了南邊,若是她要走,京中豈不是隻剩下哥哥了?她實在是捨不得。

桐英知道了她的想法,便索性帶着她一起回男爵府,找端寧說起這件事。

本來端寧是反對的,但想到妹妹妹夫近幾個月受的委屈,也有些動搖了,想了半晌,才嘆道:“罷了,你們暫時避開些也好。我聽說自從你出事後,皇上出巡塞外和這回去永定河,都沒帶皇長子,只怕他們那邊會借題發揮。若皇上出了京,太子又要避嫌,你多半會吃虧的。奉天是咱們自小兒住慣地地方,總比陌生地方好,你人頭又熟,去就去吧。”

淑寧有些感動,忙握住了他的手,叫了聲“哥哥”。端寧仍像小時候那樣,摸摸她的頭,道:“其實我也想過離京外放,不過想的是敖漢、奈曼、扎魯特蒙古諸部。只是顧念着你嫂子沒去過關外,孩子又小,家裡產業也要人照管。纔打消了念頭。沒想到如今反而是你們先走一步了。”

真珍在旁邊聽到,便笑說:“端哥。其實我早就想說了,你不必顧慮太多。我你說起關外地景緻,也有些心動。等過兩年孩子大些。小寶兄弟又能獨當一面時,我陪你一起到蒙古去,如何?”

端寧有些意外,但又有一絲感動,然而他還有別地擔心:“家裡的產業怎麼辦?若交給劉姨娘和小寶,我只擔心別的叔伯們會插手。”

真珍笑道:“這個也容易,家裡有長福叔和二嫫照管。房山有長貴,生意上有顧管事和牛小三就夠了,至於京中的幾處房舍店鋪,只需要按季收租子,不需多費心,況且我們也不是離得很遠。這幾個月我已經比先前清閒許多,若你打定了主意,我便慢慢做些佈置,即便我們不在,家裡也不會出問題地。你只管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端寧握住妻子的手。感動地叫了聲“珍妹”。不等真珍回話,桐英便先在旁邊咳了兩聲,淑寧忍着笑意道:“哥哥嫂子,雖然有些煞風景,但我想說,如今要去關外地是我們,不是哥哥。”

真珍臉刷一下紅了,忙摔了端寧的手,自去抱着兒子低頭喝茶。端寧輕咳兩聲。埋怨地看了妹妹一眼,又瞪了瞪桐英,方纔坐下,與他們商量起給父母寫信的事。

桐英與淑寧拿定了主意。便作起準備來。桐英先回簡親王府。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了父兄。簡親王起初反對,但桐英說得也有道理。與其在京中閒置兩年,不如到外頭歷練一下,添點資歷,何況奉天本就是他們家的大本營,順便還可以照顧一下老王府的幾處產業。

在說服父親地過程中,兄長雅爾江阿幫了不少忙,似乎是因爲覺得此前委屈了弟弟,纔想着盡力幫他達成願望。等簡親王點了頭以後,桐英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對他笑了笑,算是將前事揭過。

簡親王出面向皇帝提出了請求,沒兩天桐英就被皇帝召去。見面時,皇帝看了桐英半天,才道:“朕知道前些日子你受委屈了,也知道你近來過得不容易。你老實告訴朕,心裡有沒有埋怨朕呀?”

桐英正跪在地下,忙道:“奴才不敢。那件事本就是奴才的錯,事前未能及時制止,事後又處置不當,纔會導致流言四起,連累了太子和四阿哥的名聲。皇上寬宏大量,不曾重罰,奴才惶恐,不知如何才能回報皇恩。日前聽得外頭人議論,得知皇上有些煩心處,雖然奴才什麼也做不來,出一點力還是能做到的。請皇上讓奴才去打這個頭陣吧。”

皇帝嘆道:“起來吧,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桐英小心地起身,戰戰兢兢地應對了小半個時辰,方纔退出御書房。

看着外頭耀眼的陽光,他暗暗鬆了口氣。皇帝已經答應了,過幾天就會有正式的旨意下來。考慮到他曾做過二品的武官,若叫他像別的回屯子弟從小管事做起,未免不象,皇帝便讓他充當類似於監察的職務,與威京將軍蘇努、奉天提督周培公一起,主管八旗子弟回屯後練兵地事宜。

這卻正中桐英下懷,他如今的想法與當初已經有很大差別了,這個職務有正事可作,卻又不是最高負責人,甚至不是可以做決定的人,既不顯眼又不招人妒,真真是好差事。

他回家一把事情對淑寧說了,小兩口便高興地樂了一回,然後商量了一天,便開始分頭做起準備來,

淑寧要決定同行的僕役,素馨正懷孕,是不可能跟着走的,而且京城的府邸畢竟是根基,留個親信之人也好。週五福年紀大了,不想到北邊去,於是她便讓他全家留下,只把周昌與牛小四兩家帶上。

正在想還要帶哪些人時,孫澤鳴找上門來了。他聽說了桐英夫妻要離開的事,便先一步找到桐英,明言已經獲得黃鶯兒的首肯,請他將黃鶯兒許給自己爲妾。桐英叫人問過黃鶯兒,知道是真的,便答應了,還送了一份重禮相賀,又讓妻子爲黃鶯兒備些裝奩。

淑寧聽說黃鶯兒是去做妾,心中暗歎,但她也知道以黃鶯兒的身份,即便不是奴籍,也是優伶出身,不可能成爲武官孫澤明的正妻。不過孫澤明尚未成家,人品也好,想必會好好待她的。

只是黃鶯兒來向她謝恩時,卻出人意料地問了一件事:“請問夫人,爺和夫人要去北邊,會不會帶上憶君?”

淑寧有些詫異地道:“奉天苦寒,以憶君的狀況,只怕不適合吧?”黃鶯兒便鄭重跪下道:“夫人,奴婢感謝爺和夫人的恩典,但奴婢還有個不情之請。若夫人不打算帶憶君同去,還請夫人爲她也尋一個好人家吧,她那樣的容貌,那樣的脾性,沒有主人在上頭壓着,我又不在,她定會被人欺負死的,倒不如先替她找個可以依靠的人。”

淑寧想了想道:“你雖說的有理,但一時之間,我又能找誰家去?不如你去問問,若是她看上府中的什麼人,我便替她做主。若是外頭的,也可以幫忙,只是需得事先說清楚,她不可能恢復成良民,因此要嫁到外面好點的人家,多半是要做小的,我只擔心她照樣會受人欺負呢!”

黃鶯兒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那……那該怎麼辦?她可是正經官家小姐,知書識字的,總不能叫她嫁給販夫走卒吧?”

淑寧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便道:“我倒有這麼個人選,人品才貌都是配的,身份差不多,人還有本事,我叫了來你們見見如何?”

她想到的便是顧全生,他與憶君一樣是官家子女,一樣是父親犯事後沒入官籍,不得不終身爲奴,說不定會有共同語言。

等顧全生來了,與那憶君一見面說話,淑寧才知道他們原來是故人。憶君本姓姜,當年顧全生甚至曾經是她姐姐的愛慕者之一,不過堂堂知府千金,哪裡會看得上一個小小的知縣之子?只是後來姜家出事,憶君的姐姐被夫家一紙休書趕回孃家,此次斷絕了關係,她姐姐不堪受辱,便抹了脖子。

顧全生知道故人的妹妹落得如此田地,感嘆不已,主動提出要照顧她,但姜憶君卻有些猶豫。淑寧沒功夫看他們磨唧,便作主將憶君調到據馬河小莊那邊。那裡雖離房山還有些距離,但比京城近得多。顧全生常常爲了生意在外頭奔走,“順道”去看看故人也很正常,接下來就要看他們相處得怎麼樣了。淑寧特地告訴了真珍河尹總管,只要他們願意,便給他們辦喜事。

這時,桐英則特地請了江先生到書房來,將自己夫妻要回奉天得事告訴了他,問他有什麼打算,若想繼續留下,一切待遇不變,有任何需要只管去找管家,若想離開,自己也會贈銀相送。

江先生考慮過後,決定要回老家去。

他家在易縣,離京城不遠,用這幾年得積蓄買幾十畝地,再開一家小書畫鋪子,安然度日也好。桐英聽了他得回答,便託兄長寫信,給江先生帶在身上,若地方官差爲難他,便把信拿出來給縣令看,還贈了他三百兩銀子,又派人送他回鄉。江先生鄭重謝過了。

冬青臨行前,拉着淑寧與其他丫環們大哭一場,淑寧與她約定了要常通信,方纔勸她止了淚,然後素馨檀香題目便拉着她到耳房裡,姐妹們說些私房話。

淑寧笑了笑,正要回屋去尋幾樣首飾給冬青做念想,卻冷不防看到秋宜進了屋,跪在她面前,道:“夫人,奴婢斗膽,求夫人帶奴婢一起走吧。”

淑寧被她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忙叫她起來,又問:“爲什麼這麼想?奉天可沒有京城裡舒服,我記得你最怕冷了。”她從沒想過要帶上她們,只要留她們在京中待幾年,等她們年紀到了,尹總管自會安排她們的婚配。

秋宜掙扎着不肯起來,還道:“求夫人答應吧。若夫人不放心,奴婢情願嫁了人再去。只要嫁的是同去的人就行了。”

二五四、脫殼(下)

淑寧愕然,腦中飛快的回想起同去的男僕中未婚的人,有些了悟:“你是指天陽麼?其他的不是已經成了家就是年紀比你小,雖然還有兩三個護衛,但以你的脾性,大概會嫌他們粗魯吧?”

秋宜臉色通紅,含羞帶怯的低下頭去。淑寧嘆了口氣,道:“可惜天陽已經有了意中人,這回也是要同去的,爺正打算讓他明年辦喜事呢。”天陽喜歡的是個粗使丫頭,性情純樸,早在簡王府裡便在桐英院中當差了。

秋宜臉上一白,咬了咬脣,眼光中微微帶了些懊惱,邊在心中盤算着還有什麼合適的人選,邊道:“那……那……奴婢還是要求夫人開恩,哪怕是做粗活也行,求夫人帶奴婢去吧,奴婢不想被隨便配人。”

淑寧這下也大致明白了,其實大戶人家裡有些頭臉的丫環,大都有這種想法,寧願給主人家做小,受人閒氣,或是終身不嫁,也比配小子強,生怕再也過不上嫁人前的好日子。秋宜大概是因爲看到幾個丫頭都有了不錯的去處,有些心動吧?反正成爲桐英妾室的可能性很小,與其連同其他丫環一起被隨便配人,倒不如跟在主人家身邊,還有機會遇到好對象,即使不能象冬青那樣嫁入良家作小地主婆,或是象黃鶯兒那般成爲官員妾室,至少也可以嫁個有頭臉的管事,象素馨一樣做管家娘子。

既然秋宜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倒不好漠視她的想法,其實她只是要想追求更好的生活罷了,只要她不招惹桐英,自己是不會反對的。

淑寧也曾想過兩個陪嫁大丫頭先後嫁人,都不能隨行北上,只剩檀香菊香兩個似乎有些少。不過她很快又想起自己小時候也就只有一個丫環,就算回到京城後當大小姐,也僅有兩個丫環隨身侍候,那時從不會覺得人手不足,難道真的是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麼?既然要過清靜日子,兩個人已經足夠了,何況還有打雜的丫環媳婦子。

不過現在加上一個秋宜,也問題不大就是了。淑寧想了想,便道:“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不是硬心腸的人,回頭跟爺商量一下,若他不反對,便讓你同去吧。只是你需得心裡有數,可能真的會讓你打雜。”

秋宜眼中一亮,又要磕頭,幸而淑寧堅決攔住了,方纔把她打發掉。

淑寧後來對桐英提起送了首飾和衣料給冬青時,便把秋宜的請求告訴了他。桐英略一沉吟,道:“那也無妨,阿瑪南下帶了許多侍候的人來,奉天老王府那邊人手有些不足,聽說尤其缺丫環。到時候讓她留在府裡當差就是了,那邊未娶妻的人也多,幾個護衛都是不錯的。”

淑寧應了,又問:“你已經下定決心要在年前出發麼?別人都是開春後纔去的。”

桐英笑道:“早些走好,過年時又是一堆繁文縟節,難道你不嫌煩?”淑寧想想也是,便笑着應了,又跟他商量起另一件事,那就是事先準備好年禮,等時候差不多了再由尹總管派送出去,免得到了奉天,要忙着安頓下來,沒精力去準備,還要浪費運送的人力物力。”

桐英道:“這些事我也不是太明白,你拿主意就是。別忘了宮裡、王府和你孃家三頭要重些,至於交情一般的人家就不必送了。連幾個皇子那裡也免了吧,銀子可夠麼?”

淑寧微笑道:“夠的,你別擔心,我明白你的心思,橫豎無事,不如咱們一起參禪該採買些什麼東西吧?”

桐英點點頭,兩個便商量起來。

對於桐英堅持要儘快出發的想法,簡親王和雅爾江阿都不贊成,他們長住奉天,知道那裡的冬天有多冷,何況離過年只有兩個來月了。簡親王還道:“老三快要娶親了,難道你連兄弟的喜酒都不喝就走麼?”

桐英答道:“他那新院子幾天前纔開工,今年哪裡趕得及?等到房子修好,女家來量尺寸,再去打傢俱,只怕明年開春還未必能完婚呢。若真等喝了喜酒再走,就要耽誤差事了。公事要緊,阿瑪不是常教我們,要公忠體國,勤於政事麼?”

簡親王也知道他說的是實情,雖然不情願,還是點頭了。不過雅爾江阿卻私下將弟弟拉到角落中,交給他幾張銀票,道:“這是哥哥的私房錢,你收下吧,到了奉天,還有許多花費呢,你如今日子過得不容易,身上多帶些錢也是好的。”

桐英見那足有五六千兩,本是要推的,但聽了兄長的話,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收下了。雅爾江阿高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還興致勃勃的拉他去嘗自己新近得的一罈六十年的女兒紅。

淑寧在孃家這邊,說起自己月內就要出發,端寧一聽便皺了眉頭,但先前已經同意了,便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小劉氏拉着淑寧又抹起了淚,淑寧只好柔聲安慰她,又交待小寶要好好孝順母親、幫助兄嫂、照看侄兒。

小寶一一應下了,猶豫了一下,趁着母親要去下廚給姐姐做菜時,拉過淑寧小聲道:“姐,前些天……我姑媽來找過我……”

淑寧起初沒反應過來,後來纔想起他說的是從前的郭大姑,皺了皺眉:“他們又來了?是不是又想要錢?可別輕易答應,一但被纏上就沒完了。”

小寶點點頭:“我知道,我沒告訴娘,也讓她少出門,免得被打擾。我&看書 齋好象是表哥欠了賭債,家裡沒錢了,姑媽才找上門來的,一開口就說我是他們郭家的人,理當養活親人。哼,誰是他們的親人?!我這回雖然幫他們還了錢,但明言只此一次,下不爲例,還跟那賭坊的人說過了,若是他們再借錢給他賭,我是不會認的,我還把實格拉去作幌子,小王爺的名頭果然很好用。”他偷笑。

淑寧也笑了,轉頭看着已經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小寶。嘆道:“看來你真是長大了,已經知道該怎麼處事。有你在,我也放心些。”不過她又轉了嚴肅的表情,道:“只是你要記得。不能去做不好的事情,讓你娘擔心。實格他們若拉你去玩耍,你也該心裡有數,什麼能玩,什麼不該沾。”雖然實格人品不錯,但宗室弟子花天酒地是常事,可不能讓小寶學壞了。

小寶鄭重點點頭,立下了誓言。

雖說桐英先前出公差是家常便飯,路上該帶什麼行李,心裡也有數,但這回是帶着妻子僕人同行,又要待上幾年,要準備地東西就多了,好藥多備些銀錢以防萬一。

除了幾家近親外,平日裡相熟的人家,也要去告別。在巴爾圖府上去時,絮絮哭了個昏天暗地。好不容易纔被丈夫勸住了,淑寧與桐英幾乎是落荒而逃。爲了避嫌,桐英沒到往日交好地幾家皇子府去告別,但五阿哥卻出人意料地不顧其他人反對,帶着妻子到桐英家來送別。

淑寧請了五福晉媛寧到內院說話,瞧他們夫妻之間相處的情形,雖然只是相敬如賓,算不上親密,但看媛寧地神情並不在乎。她暗歎一聲,沒說什麼,只是聊些閒話,回答了媛寧幾個關於出行準備地問題。

而桐英與五阿哥那邊。卻是一直沉默。良久。桐英才嘆道:“你來做什麼?別人知道了,又是一樁麻煩。”

他先前弄那麼一出。雖然許多人都知道他背了黑鍋的,但是也有些不知內情的人以爲她真是惡人,加上皇帝下旨讓他參與回屯,在外人看來與罷黜無異,人人都以爲他聖眷不再,疏遠都來不及。五阿哥這樣大喇喇的上門作客,實在是顯眼了些。

五阿哥卻冷哼一聲,道:“我纔不怕。我既看不上那些爲了爭權奪利就在暗裡是手段陷害兄弟的傢伙,也看不起做了錯事不敢認卻要別人背黑鍋的人。我愛來就來,別人憑什麼管我?!你救過我性命,又贈藥給我治傷,我如果因爲你一時落魄就把你踢到一邊,成什麼人了?!”

桐英無可奈何地望着他,徑自出門向外頭查探一番,纔回來道:“幸好沒別人聽見,不然傳出去,你可落不到什麼好。我其實沒事,回奉天也輕鬆些,你不必爲我打抱不平。”頓了頓,又道:“說到救命之恩,其實就是順手拉了一把,算不得什麼,至於藥嘛……你可別說你不知道那是誰弄來的。”

五阿哥張張口,掉過頭去不說話。桐英嘆息一聲,道:“一家子兄弟,有什麼仇怨要記上幾年?其實你心裡知道,在那件事上他也有些冤枉。你其實早就不怪他了吧?卻偏偏還要鬧彆扭。快些和好吧,別辜負了他一番心意。”

直到離開,五阿哥都沒有再開口提這件事,桐英雖然有些一哈,但自己還有事要忙碌,就不再查收他們兄弟間的糾葛了。

經過大半個月的準備,到了十一月中,行李終於準備的差不多了。就在出發前的前一天,到宮裡磕過頭,又在簡親王府吃過餞別酒以後,桐英就要到焦、王、冷三位老師處辭行,淑寧便回了孃家。

最近爲了趕在妹妹出行前多聚一聚,端寧總是帶了妻兒到妹妹妹夫家中做客,常常還會捎上小劉氏母子。只是淑寧還想到孃家男爵府裡走一走,跟二嫫他們這些老人說再見。

她剛來到大門口,卻十分吃驚的看到前院停了好幾輛馬車,僕人們正忙着裝行李,不知是誰要出行。叫了人來問,得知是那拉氏要到昌平去,更是摸不着頭腦。與前來迎接的真珍打了招呼後,聽說大伯父在家,便先往大房那邊請安。

晉保已經有些顯老態了,鬢邊含霜,得知侄女兒明日就要北上,便端端正正地道:“奉天乃我朝龍興之地,回屯之事責任重大,更是立功的好機會。你們年紀輕輕,就被派了這個差事,不知有多少人眼紅呢。既然皇上如此信任侄女婿,你身爲妻子,務必要勸導他好好辦差,不要辜負了皇恩,知道麼?”

淑寧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乖乖應了是,但又轉而問起那拉氏出行的事。晉保面色一黑,便板着臉道:“只不過是年前事忙,有些累着了。她纔打算到莊上住幾日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然後隨意說了幾句話,便端起了茶碗。

那拉氏早幾年就沒再管家了。先前回孃家和真珍做客時說起,都只說李氏在準備過年的事,那拉氏怎麼會累着?更何況,他他拉家哪裡有莊子在昌平?連那拉家都沒有吧?如果只是住幾天,爲什麼要用那麼多馬車?莫非是婉寧那邊出了什麼事?

淑寧見晉保不願多談,也沒再追問,只是出門後,正好遇見那拉氏。對方急着出門,只匆匆寒暄幾句,囑咐了些路上小心的話,便急急走了。李氏送她出門,迴轉時臉色鐵青,勉強對淑寧笑笑,爲婆婆的失禮道歉。

淑寧趁機問起事情的緣由,李氏面上怒色一閃而過,接着深呼吸了幾次,便伸手拉着淑寧急走,直到進了她所住的桃院,又將所有丫環婆子趕出房去。關上房門,才重重坐在炕邊,壓低了聲音喊道:“我快要忍不住了。三妹妹,我爲什麼那麼命苦,偏偏攤上這麼一個小姑子,出嫁前害得家裡如此落魄就罷了。如今她嫁了人,還要連累孃家!”

果然是婉寧出事了。淑寧忙問是怎麼了,只見李氏閉上眼強忍淚水,好不容易平靜了些,方纔斷斷續續地說了出來:“她地病本來已好得差不多了,只不過沒什麼精神罷了,整日纏着額娘去陪她。我見她病着,也沒說什麼,只不過看不慣她那個樣子!原以爲她真的安分了,結果……若不是我警醒,她只怕還會哄得額娘幫她逃走呢!”

她撫了撫胸口,冷靜了一下,才繼續道:“上個月有一天她忽然在屋裡絆了一跤,頭磕在桌子角上,暈過去了。四福晉請了太醫來瞧,說並沒有大礙,可她就是不醒。四福晉怕她出事,特地派人請了額娘和我去,守到第二天早上,她才醒過來。原以爲沒事了,結果……她居然說自己失……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也不認得人,還張口就問,現在是哪一年,皇帝是誰!知道自己是四阿哥的庶福晉,她居然……”李氏緊緊拽着帕子,顫抖着道:“居然還說什麼……爲什麼是老四,不是老八,哪怕是十三十四也成啊……我的天爺啊,她從前光是和四阿哥、五阿哥糾纏不清,就已經害得家裡這般,如今還要再勾搭三位皇子,連十一歲的孩子都不放過,叫人知道了,我們家還怎麼見人哪?!”

她不停流着淚,卻又不敢放聲大哭,哽咽得叫人聽了難受。淑寧已經聽得目瞪口呆了,腦子裡一片空白,覺得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等李氏哭聲停了下來,她才幹巴巴地問:“那……那後來怎樣?四阿哥四福晉知不知道她說了這些話?”

李氏哽咽着答道:“當時屋裡就我和額娘在,可屋外頭有人,她說話聲音不小,只怕外頭已經聽到了。自那以後,她那院子便不能再隨意進出,只有額娘可以去照看。四福晉只說,叫額娘將從前的事一件件地告訴她,叫她重新學起規矩來。可是……她從前記得人時,就已經夠任性的了,如今卻比先前還要不像話,一點規矩都沒有,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吃飯時活像個餓死鬼,整天嚷着要出去逛……偏偏她如今不但人變了樣,連嘴也甜得像是過了蜜,哄得額娘滿心歡喜。如今雍王爺和福晉終於拿定主意,要送她到昌平的莊子上休養,額娘還怕她無人照顧,要去陪她……”

淑寧睜大了眼,聽着李氏的一字一句,心道:不會是她想地那樣吧?不知是婉寧失去了穿越後地記憶,還是又有了新的穿越者進入了那個身體?從她醒來後說的話來看,似乎是後者的可能性大些。那原來的婉寧呢?穿回去了麼?還是又穿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去?

她腦子裡亂糟糟的,不知道該擔心哪一個,是擔心那不知所終的原婉寧的靈魂,還是現在的那個婉寧。按理說,只有婉寧的身體與她有血緣關係,要擔心也該是擔心這個,但與她相識多年的卻又是那個婉寧的靈魂,如今新的那個,她壓根兒就不認識。

等到淑寧重新醒過神來,才聽到李氏說:“……沒放在身邊撫養,所以偏寵些。可也不該丟下一大家子不管。我如今已是死了心了,只要照看好一家人就行……”她擦乾眼角的淚痕。吸了吸鼻子,轉頭對淑寧道:“還請三妹妹別告訴人去,這事兒三弟妹和大妹妹那邊都不知道。四阿哥和四福晉也是好心,沒讓聲張,不然我們家就……”她說不下去了。

淑寧點頭道:“放心,我不會告訴人的。大嫂子也放寬心吧,還有這一大家子要靠你照應呢。”李氏默默點了點頭,把話說出來後,她心情好些了,這位三妹妹嘴巴一向緊。明天又要離京了,也不怕會泄露消息。她還要打起精神來,有很多家務要料理呢。

淑寧的心思被這件事佔住,知道回到槐院見到二嫫才暫時把它丟開,纏着她說了半日。端寧回來後,又說了許多話,直到將近傍晚,她纔回家去。

桐英出人意料地還未回來,淑寧一邊重新清點要帶的東西,一邊回想着從李氏那邊聽到的消息。她曾有過沖動,想要告訴桐英,但後來想到,此事牽涉到婉寧的**,又事關穿越,還是不要提起的好,才把念頭壓下去。

胡思亂想了不知多久,她才猛然醒覺,用力敲了自己的頭一下,煩惱那麼多做什麼?不管婉寧是失憶了還是又穿了,能在田莊過上清淨日子,總比被軟禁在王府裡強。

反正自己明天就要離開了,根本幫不上什麼忙,倒不如多花些心思在自己的事情上吧。

這時檀香進屋問她可要開飯,她才發現肚子已餓得咕咕叫了。見桐英還未回來。便交待先吃點點心,等桐英來再吃晚飯。不過她覺得有些奇怪,照理說,桐英應該已經回來了纔是啊?

桐英其實很早就從幾位老師家裡離開了,只是在回內城時,意外的遇上了從前鑾儀衛的舊部。他有些黯然,打算避開,對方卻先打了招呼,他只好微笑着迎上去。

那幾個鑾儀衛聽說他要北上的事,都很是不捨,其中一個還道:“大人……您真要走麼?從前都是我們不懂事,如今我們都知道了,您是爲了我們好,什麼時候……您能迴鑾儀衛裡來,咱們還象從前一樣跟您……”

幾個大漢都點頭應是,桐英卻淡淡一笑:“說的什麼傻話?我的確事犯了錯,受罰也應該,如今你們已經有了新的上司,可別在他們面前說這種話。”

新上位的掌鑾儀衛事大臣,並不是原先的熱門人選,卻事從內大臣中升上來的,而新任鑾儀使,則是外省調回來的一個副將,聽說人很嚴厲,鑾儀衛的人先前在他手下輕鬆慣了,大概不太習慣吧。

有一個人小聲在旁邊說了句:“大人,我們都知道了……你掏銀子讓小於家的人送靈返鄉,還把他叔叔一家送走……幸虧他們走得早,有好幾位兄弟……如今都吃了虧呢……”

桐英神色一凜:“怎麼回事?有人報復你們?”

另一個人左右瞧瞧,壓低了聲音回答:“也沒什麼,就是被派到偏僻地方去了……其實清淨些也好。咱們這幾個當初鬧得兇得,如今都在打雜,其實我們本就是打雜得,反正替下咱們得也是自己得兄弟……”

其他幾個也跟着應和,桐英卻聽出了端倪,忍着怒氣,道:“我如今卻幫不上什麼忙了,回頭我會更哥哥說一聲,讓他多照應照應你們。你們也謹慎些,從前得事都忘了吧,千萬不要在人前提起,不然……”頓了頓,嘆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們只要不犯傻就行了,實在受不住,便想辦法尋個外頭得差事吧。”

與舊下屬們分別後,桐英心情有些不好,便慢慢騎着馬踱回家去,卻冷不防半路被人截住,他一見那人,便先怔了怔,只聽得那人說:“四爺請您喝杯茶,歇一歇。”

桐英嘆息一聲,下了馬,隨他走到一個偏僻得衚衕裡,有一間清幽得小茶館,上書“老範茶室”四字。進了茶館,他被帶到一處雅間,房裡的人迴轉身,果然事四阿哥。

桐英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下了。一個約摸二十五六歲的年青人,一身儒雅,端着茶具茶葉過來,輕聲問四阿哥:“還是老樣子麼?”四阿哥輕輕點頭,那年青人便開始泡茶,動作優雅無比,沏好了兩杯,奉道四阿哥與桐英面前,才輕聲說了句:“請用。”然後退了出去。

四阿哥拿起茶杯,淡淡笑道:“這位範老闆手藝很好,你嚐嚐吧?”桐英看着他輕輕吹着熱氣,嘆道:“你今日叫我來,不是爲了喝茶的吧?”

四阿哥頓了頓,放下茶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前些日子……謝謝你了,還有,五弟的事……”

桐英輕笑:“有什麼好謝的?五阿哥遲早會想通,而那件事……我不是爲你認的。”

四阿哥卻搖頭道:“若不是你,吃虧的就可能是我了。不管怎麼說,你這份情我會謹記在心。可惜我如今什麼都幫不了你,只能眼睜睜地……”

桐英擺擺手:“從小兒一塊長大的情分,你說這話就生分了。如今也沒什麼不好的,奉天是我自個兒提出要去地,你也不必這般婆婆媽媽。偷偷摸摸叫我來見面,要讓人知道了,豈不又惹閒話?你只管做好自個兒地事吧,要真想幫忙,就替我照應照應鑾儀衛的弟兄們,別讓他們吃了虧。”

四阿哥鄭重點頭:“放心。以後……若有什麼能幫得上忙地地方……”桐英制止他繼續說下去:“什麼都不用說,你若真有心,日後得了勢,給我安排個清閒的差事就行。”

他擡頭望了望外頭的天色:“時候不早了,老婆還在等我吃飯呢,你也早些回吧。”說罷將茶端起一口飲盡,吐了一口氣:“果然是好茶。”然後轉身便走了。四阿哥默默地目送他遠去,半響,纔回頭對那茶室老闆道:“還請錦春兄替我尋幾樣好茶葉,預備年下送禮,我過幾天會派人來取。”

次日一大早,簡親王世子雅爾江阿與端寧都到了弟妹的家中送行。桐英與淑寧一行人,連人帶行李共有六輛馬車,外加二十來個騎馬的隨從,從德勝門出發,往北面起行。

這時已經臨近臘月,越往北面,天氣越冷。他們一路行的官道,遇到的行人也不多。由於比其他回屯的人要出發得早,沒有時間上的限制,他們便慢慢趕路。這一路足足走了十天。路上在驛館裡過夜時,桐英還去向過路進京的武官們打聽奉天的情況,對現下奉天城內的局勢也有了些瞭解。

這一路,淑寧都與桐英一起窩在馬車裡,車廂中放了爐子,他們又穿得厚厚的,還各抱了一個手爐,一點都不覺得冷。淑寧興致勃勃地和桐英聊起小時候的事情,不管是奉天,還是廣州,越說越興奮。

隨着他們一行越來越接近奉天城,淑寧也漸漸看到了久別的大片草原,雖然如今仍被風雪覆蓋着,但那寬敞的大道,道旁高大的樹木,來來往往的馬車,以及星羅點布在原野中的農舍,記憶中的奉天漸漸清晰起來。

當她看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奉天城門出現在眼前時,忽然鼻子一酸,幾乎流下淚來。桐英轉頭向她燦然一笑,道:“咱們到家了。”

二五五、流水

奉天老王府的人已經在城門口等他們了,王府的總管也已經叫人將桐英原本的住的院子收拾好。桐英與淑寧才進府安頓下來,府裡的其他人便前來拜訪。

簡親王留在奉天的姬妾,只有三位庶福晉,李氏、嵩佳氏與瓜爾佳氏,還有一個姓烏孫氏的妾,年紀已經偏大了。幾位庶福晉中,除了瓜爾佳氏還稱得上年輕貌美,有些傲氣外,李福晉與嵩佳氏兩位都是謹慎小心不多話的人,前者與淑寧還是舊識。

幾位小阿哥,分別是年僅八歲的老十武格、六歲的老十一忠保和剛出生未有名的嬰兒,後兩者都是瓜爾佳氏所生。格格里頭,年紀最大的是李氏所出的大格格毓瑛,已有十二三歲,但自幼體弱多病,看上去就跟十歲小女孩似的;另一位嵩佳氏所出的三格格毓容,也是個緬腆的小姑娘,只有六歲大小。

這些孩子除了年紀大些的毓瑛和武格對桐英還有印象外,其他的不是忘了就是沒見過他,因此都有些拘謹。淑寧瞧了有些心疼,對他們很親切,不過一次半次的改變不了什麼。桐英也不着急,畢竟時間有的是。

他事先已經從簡親王處得到許可,過問老王府中的事務,發現弟妹們冬天的用度都不太足,毓瑛身體不好,居然還得不到充足的炭火,他當時便發了火。現任總管是繼福晉地人。又是簡親王親自任命的,他不好直接撤掉,但也剝奪了對方的財政大權,另交給可靠的老人,並罰了總管一筆銀子。這些事,他都在第一時間寫入信中,交給了回京報平安的人。

淑寧也親自過問弟妹與庶福晉們的吃穿用度,確保人人都能得到足夠的衣食。連毓瑛的主治大夫也換了,另尋了城中有名望地醫者來。

那吃了掛落的總管起初還以銀子不夠爲由推三推四,桐英便將兄長先前所贈的銀兩拿了些出來,交給二管家主理,那總管才覺得後悔。自從簡親王進京,老王府這邊的用度就被大幅縮減,他們油水也少了,原想着絕不能讓這位二爺搶走當家大權的,沒想到居然得罪了財神爺。

這一番動作下來。幾位庶福晉與小阿哥小格格們的生活都有了改善,僕人們對他們也客氣了,加上相處時日一長,他們發現桐英淑寧都是待人親切好相處的人。便對兄嫂日漸產生了依賴。

淑寧已有好幾年沒過上那麼清閒的臘月了,年禮早已發了出去,王府中的事務又有人管,她只需要安頓好自己和桐英以及他們帶來地人就可以了。除夕夜時,她與桐英商量過。擺了兩桌酒。將所有庶福晉、小阿哥小格格們都請來。窩在炕上一邊吃酒聊天,一邊守歲,聽着外頭的煙火聲。卻是少見的熱鬧。

庶福晉瓜爾佳氏推說要照看小兒子,早早就帶着忠保走了,不顧孩子一臉渴望的神情。武格與毓容兩個猶猶豫豫地,還是在二哥桐英地帶領下去玩了一會兒煙火,高興得大呼小叫,結果都被母親說了幾句。毓容不好意思地回到屋裡,武格卻不管那麼多,徑自去跟哥哥一起玩更“有趣”的煙火。

淑寧看到毓瑛一臉羨慕地看着屋外的神情,心生憐意,便多挾了些菜給她,又拉着她說些閒話,讓她心情漸漸好起來。

雖然這一晚幾個孩子等不到午夜便都睡着了,但第二天起來後,卻都覺得前所未有的快活。。

大年初一,淑寧與桐英要出門逛街去。耐不住幾個小的磨了半日,終於答應了讓武格、忠保和毓容三個跟着出門。淑寧細心地給他們每人派了一個隨從跟着,除了隨從身上帶了一小包碎銀外,每個孩子身上都有一百錢,以防看了喜歡地東西想買。幾個孩子一聽說可以買自己喜歡地小玩意,都歡呼起來,差點等不到兄嫂們動身,便要先走一步了。

桐英與淑寧兩個穿得厚厚地,走在大街上,享受着久違了的逛街樂趣,看着弟妹們在附近小店小攤上看熱鬧,心情十分愉快。奉天與京城不一樣,貴族人家的女眷也常出門行走,因此他們並不算顯眼。

淑寧仔細打量着闊別十餘年地奉天城,這裡既讓她熟悉,又有些陌生。城裡多了許多房屋,也有了新的街道,有些過去常光顧的店鋪已經換了老闆和營生,有些街角玩耍的去處則變成了民居。一路行來,她發現收容貧民與無家可歸者的空屋增多了,每個街區都有免費的粥棚,因爲過年,還給每人發了兩塊肥肉。據說是盛京提督與奉天府尹恢復了舊例,秋冬時節在城鎮等地接濟貧民,因此這些年來餓死凍死的人都比往年少。

不過公交馬車與城外的車馬站並未恢復,只是在容易塞車的街道上增加了差役維持秩序,有些象交通警察。但當淑寧看到有人駕駛着自家的大馬車,沿着固定的線路招攬客人時,不禁起了個念頭:這究竟算是私人營運的非法搭客小巴,還是可以搭乘多個客人的出租車呀?

重新走在奉天的街道上,她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過去所熟悉的奉天,還拉着桐英一一介紹。那個小麪攤上賣的餛飩很好吃,她從前與朋友來過;那個街角的文具店,老闆很親切,她小時候買紙筆時,他還送了個麪人給她;某處巷子裡的山東館子,老闆娘曾在周家幫過廚,鴨血粉絲是一絕……桐英一直微笑着聽她說,中途還常常插嘴,說那山東館子的土豆餅曾是他的最愛,不過對面那家館子的韭菜盒子也是難得地美味;小麪攤上的餛飩劉娶了個回子老婆。做得好麻花;文具店的東西不算最好,他知道一家小小的南紙鋪,賣的都是江南來的好文房……

他們一點一滴地回憶着彼此不知道的過往,說得興起時,渾然未覺弟妹們已經圍在邊上聽了許久,心癢癢的要去嘗試兄嫂們提到地小吃。等到他們發現幾個孩子已經買了東西來吃時,不由得慶幸,這幾家都是可靠的食店。東西還算乾淨。

結果證明,沒人鬧肚子,只有忠保因爲吃撐了,被母親餓了兩頓,還不許他再碰外頭的吃食。

毓瑛十分羨慕弟妹們能出門玩,不過她也知道以自己的身體狀況,是不可能得到許可的。淑寧特地給她買了麪人和玩具,見她仍有些沮喪,便不管嬤嬤們的提醒。答應等天氣暖和了,她又沒生病的話,就許她出門去逛。毓瑛高興得不得了,連忙答應會好好吃飯。乖乖吃藥,把自己養得壯壯的。

新年裡,桐英與淑寧還算清閒,雖然也有幾處府第要去拜年,還有不少人上門來作客。但與京中繁忙的應酬相比。實在算不了什麼。桐英還見了好幾個發小。也去拜見了幾位族中地長輩。淑寧隨他同行時,有些安心,因爲這些人大都性情直率。家中女眷也沒有京中貴婦們彎彎繞繞的心思,與他們相處,不需花太多精神去猜他們話裡話外的用意。他們雖然聽說了桐英的事,但與傳聞相比,他們更願意相信從小一起長大地朋友,這也讓淑寧對他們更添了好感。

若說有什麼驚喜,大概就是在拜見桐英某位發小時,遇到了小時候的玩伴阿門娜,她正好嫁給了桐英的這位朋友。淑寧與她談起分別後的事,說起肅大小姐的不幸,都十分惋惜,不過先前在京中時,碾轉聽說周茵蘭生下了一個兒子,也一起爲她高興。阿門娜還談到日琪與王美仙兩人,都嫁在奉天,前者地丈夫剛好是負責回屯練兵之事地武官之一,淑寧聯絡上這位朋友地同時,也爲桐英結識了未來的共事者。

元宵那天晚上,城裡有燈市,桐英以簡親王府的名義,在燈市附近地茶館二樓包了兩個大雅間,讓弟妹與庶母們一起去看燈,順道請了幾位新舊朋友。

這燈市卻不是指花燈,而是冰燈。據說自從那年以冰燈接駕後,奉天漸漸形成了在元宵節做冰燈的習俗,不但達官貴人,平民百姓,連受接濟的貧苦人家,都能弄上一盞應應景。簡親王府裡桐英淑寧住的小院裡,也擺了幾盞。這種做法不但能節省開銷,還雅俗共賞,官民同樂,正是奉天城裡現任的主官們所倡導的。

不過淑寧的心思卻有些糾結:她這隻蝴蝶扇了扇,就把哈爾濱的冰燈節搬到瀋陽來了,不知後世的哈爾濱會怎麼樣?

不等她繼續糾結,桐英便拉着她去逛燈市了。看着四周的五顏六色,七彩流光,還有此起彼伏的煙火聲與歡笑聲,淑寧擡頭望了望桐英,正好與他四眼相對,微微一笑,只覺得他的手格外暖和,叫人安心。

正月過後,天氣仍然寒冷,但隨着京中回屯人員預備出發北上,桐英也要開始爲新差事做準備了。這時候,他首先考慮的是日後的住房問題。

自回奉天以後,他們一直住在原先桐英的小院中,但實際上,老王府裡地方不大,隨着簡親王妻妾子女人數的增加,房屋已經有些吃緊了。雖說現在有許多人進了京,但他們的屋子卻不是能隨意動用的。桐英離開多年,又在京中開府,原本的院子,其實已有一半歸了年歲漸長的武格,若不是他攜妻北上,總管也不會把已經獨居一年有餘的武格重新搬回其生母的住所。桐英與淑寧商量過後,決定另尋居所。

其實他們回來不久,桐英母親生前的僕人就悄悄找上門來,將一紙契約交給了他,卻是當初買下的農莊的地契。原來這份文書一直是由元福晉的奶孃貼身保管,王府派到莊子上的管事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只能以幫忙照料的名義接管事務,卻因爲沒有地契,無法對在小湖邊養珠地人家做什麼。那位奶孃後來被女兒接到丁香屯家裡住下。打聽到桐英回來,才託人將契約悄悄交還給他。

桐英收下契約後,對王府總管下了命令,撤回派到田莊上的管事,仍由原來的居民自理。先前被人所佔的店鋪,他也不理會,只是將原來用的人都要了回來,另交了個鋪子讓其打理。王府總管雖不甘心。但京中王爺的來信,卻讓他不得不有所顧忌。

桐英考慮過後,決定不搬離王府太遠,要找來往方便的地方,免得那總管又出什麼花樣,自己會來不及幫助弟妹們。

淑寧派人細細查訪,終於在府後隔了一條巷子的地方,買下了一處三進小院,雖有些陳舊。稍稍整理一下,就能入住了。在院牆上打通一個小門,與王府後門相通,來往很方便。至於護衛車馬之類地。就直接借用王府的地方了。

這個院子是很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坐南朝北,前頭倒座房住僕人,後院後罩房放東西,正房很寬敞。又暖和又亮堂。西廂做了書房。東廂則是典型的滿人口袋房,設有三面火炕,是做活聊天的好地方。此外。耳房廚房與廁所都齊全。院子東面種了桃樹與柳樹,西面種榆樹,南面種了棗樹,北邊大門一進來,則是一株老杏。據說這屋子原主人是個講究風水的,不過在桐英與淑寧看來,只是覺得有這些樹在,眼睛看了舒服,還有果子可以吃罷了。

剛搬進來不久,淑寧因覺得東廂炕太多,想要打掉一個,卻沒成事。原因是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而有孕婦在的地方,不該動土。

其實她是在發覺已有一個半月未曾來潮時,才起了疑心,加上開始有些噁心的感覺,便更是確定。讓周昌家的確認過後,又請了大夫來瞧,終於肯定她已有了一個多月身孕了,仔細算起來,似乎是元宵前後地事。

妻子懷孕的消息讓桐英高興之餘,也更加小心翼翼,一應飲食,都要親自過問。由於北上時只帶了一位月嫂,他便從王府那邊選了兩個經驗豐富又沉穩和氣的嬤嬤來,又把家中內務都交給檀香主理,讓妻子少操些心。

秋宜趁機討了幾樣差事,展現出不凡的能力,隱隱有向檀香叫板地意思。淑寧察覺後,暗暗警惕,轉而讓其照管與王府那邊來往的事宜,令兩個丫環之間形成了某種程度的平衡。她能做的只有這些了,因爲她懷孕滿兩個月後,便害喜得厲害,吃什麼吐什麼,人也瘦了下來,急得桐英團團轉,只能尋些好醬菜,讓妻子每日能吃下一碗半碗米粥。

不過這一切都在四月底二嫫帶着魯大家的北上之後,發生了改變。二嫫迅速接管了家內外地一切事務,把所有丫頭僕役們治得服服帖帖地,更是親自掌勺,爲淑寧做了許多愛吃地食物。隨着害喜的徵狀減輕,淑寧漸漸恢復了胃口,桐英才鬆了口氣。

有二嫫坐陣的日子,淑寧過得舒舒服服地,什麼事都不必操心。檀香菊香兩個都很聽話,至於秋宜,雖有不甘,但也無法可想。最後還是淑寧爲了不浪費她的才能,將她調進了王府。不久就聽說她踩下數位媳婦子,爭得了一個管事的職位,還有掌管王府名下一個大田莊的管事想娶她爲妻,她還嫌對方年紀大了些,未曾答應,倒是對擔任桐英副手的一位六品武官十分關心。

桐英自打開始了回屯練兵的差事,每日裡只需去點了卯,練上兩個時辰,再處理些文書,便能回家陪妻子了。清閒時,便練練書畫,刻點小東西。他怕妻子養胎無聊,還特地帶她出門散心,除了逛街,也有去馬場的時候,不過他還記得嬤嬤們的囑咐,沒讓妻子進馬廄,也沒讓她牽馬。

這些滿人的小禁忌讓淑寧覺得有趣之餘,也有些無奈。正因爲種種禁忌,使得她即使打聽到昔日丫環小桃的近況,也沒法去看她或讓她來看自己,原因是小桃懷上了第七胎,孕婦與孕婦是不可以見面的。

雖說嬤嬤們也要求她不要隨意與人說笑,但在家無聊時,只能靠和人聊天打發時間。想做點針線,被二嫫和檀香攔住;想看點書,沒兩刻鐘就被人把書拿走,說不要傷神;下棋是禁止的,彈琴倒沒問題,可淑寧彈了兩天又覺得無聊。練字畫畫可以,但隨着肚子一天天大起來,腰腿很容易就酸了,坐着動筆,也甚是不便。若不是桐英常陪着她,她只怕就要悶得發起脾氣來了。

幸好李嵩兩位庶福晉與弟妹們常來看望,才爲她減了些沉悶。嵩佳氏還曾勸她回王府待產,但被淑寧婉拒了。在這個小院住得久了,越發覺得這裡雖不如京中的府第富麗堂皇,卻更讓人覺得親切些,有時候,花園與華屋都是次要的,最要緊的,是心上人能常伴在身邊。

嵩佳氏與李氏都很遺憾,自從瓜爾佳氏六月裡得到王爺允許,帶着兩個兒子進京後,她們除了照管自己的孩子,料理些內務外,便無事可做了,實在很希望能找些事情打發時間啊。再說,簡親王那邊賞東西過來時,也帶了信叫她們幾個多多照顧二兒媳。

淑寧在這種情況下,想起了從前在廣州時得到的跳棋。也不必派人回京取了,她讓人找了個木匠來,畫出圖紙打了幾副,與弟妹和庶福晉們玩起來。這種遊戲規則簡單,又不會太費惱子,倒是打發時間的好辦法,沒過多久,便通過前來做客的阿門娜等人,傳到外頭去了。

淑寧起初連戰連勝,心情十分愉快,但沒多久,便出現了能贏她的桐英,接着,最厲害的高手出現了,居然是毓瑛!

毓瑛身體漸漸好轉,偶爾也能出門走走,但她本來就有弱症,大多數時間仍留在屋裡,這便有了大量時間琢磨跳棋。她進步得很快,一個月後,已經沒人能打倒她了,偶爾與其他王公家的格格們下,也是常勝將軍。這爲她交到了不少朋友,性情也漸漸開朗起來。

桐英與淑寧都爲她的改變而高興,趁着她生日將至,淑寧還特地送了一套首飾給她作禮物。毓瑛十分驚喜,她雖貴爲親王格格,但母親位份低下,又不得寵,雖有些首飾,卻都是零碎得的,這樣成套的卻沒有。生日那天,她特地打扮了,出席兄嫂爲自己辦的宴席,笑得格外美麗,已隱隱有了少女的風姿。李福晉見狀,爲女兒欣慰的同時,又平添了憂愁,擔心起她的終身來。

日子便如同流水一樣過去了,奉天的夏天曇花一現,又颳起了冷風。

淑寧的肚子越來越大了,已有了八個月,因爲睡覺時要顧及孩子調整睡姿,常常睡不安穩,她心情漸漸暴躁起來。桐英十分擔心,便索性每天夜裡抱着她睡,這樣的結果,淑寧是好受些了,但睡眠不足的反而成了桐英。雖說他白天可以補眠,但淑寧看到他的黑眼圈,心裡不由得生出愧疚來。

桐英卻伏下頭邊聽她肚子裡的動靜,邊柔聲道:“這也是我的孩子,爲他受些罪又怎麼了?你難道不知道,兒女都是父母前世的債主麼?”

淑寧苦笑着,伸出手指撫着他的黑眼圈,卻被他一手握住,一齊放在她的肚子上,感受着掌下隱隱的胎動。她心裡軟軟地,看着眼前的丈夫,感受着腹中的小生命,覺得世上最幸福的事,莫過於此了。

二五六、未完 (全書終)

桐英最近的愛好,除了畫畫之外,又添了一樣,就是做木工活。其實原本他在京中只是學過些刻刀技藝,但因爲想爲即將出生的孩子親手做一個悠車,便特地尋了個老木匠來,學了些皮毛,打出的悠車雖說不上精緻,卻很結實。末了,還親手將表面打磨得乾乾淨淨,並在上頭上了紅漆,畫了許多龍鳳花草之類的圖案,還寫上“長命百歲、寶貴有餘”的字眼。

淑寧在廊下看着他搗鼓悠車,不由得笑了:“畫那麼多東西在上頭,也不怕孩子看花了眼?你若有這功夫,不如畫些識字的畫,將來讓孩子學?”桐英起了興趣,但問什麼是識字的畫,淑寧便解釋給他聽。其實就是現代兒童看圖識字的卡片的古代版罷了。

桐英卻想起了一件事,丟下手裡的活,徑自跑回王府去,過了半日,帶人擡回一隻大木箱來,道:“你提醒我了,其實小時候我也做過這種事。”

打開木箱,裡面都是一卷卷畫稿,還有一個匣子,上頭還掛了鎖。淑寧拿過來瞧,卻被桐英接過放回,不好意思的道:“那是我小時候的塗鴉,見不得人的,你別看了,瞧這個。”他拿起一疊厚厚的紙,上面畫了老虎、貓、狗、鹿、牛、馬、雞、馬車、房屋等物,旁邊寫了漢字,還有滿文。

字畫筆跡都有些稚嫩,但看不出是用什麼東西畫的。

他笑道:“這是我以前做了哄弟弟的,可惜沒人買賬,平白收着。如今看着還好,不如我再多畫些,以後給咱們的兒女使?”淑寧點點頭,越看越喜歡,原來小時候的桐英,畫的畫、寫的字是這個樣子的。

正翻着,卻覺得肚子有些痛。起初以爲只是偶然,但隨着痛覺再次出現,她知道有不對了。似乎,她馬上就要生產了。

桐英嚇了一大跳:“怎麼會……現在還不到十一月呢,不是說還有一個月麼?”

淑寧靜靜等待痛覺過去,道:“九個月生也是正常,你不必擔心,這也好,免得在最冷的時候坐月子……”雖然現在坐月子也會很冷就是了。

桐英有些手足無措,急急找了二嫫來,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麼好。二嫫當機立斷,指示兩個嬤嬤留下來陪淑寧,丫環們去燒水備剪子,她則帶了魯大家的去把東廂佈置成產房,臨走前還交待:“如今只是開始痛,離要生還長着呢。姑爺沉穩些,姑娘也別急。”淑寧點頭應了,她才離開。

但桐英哪裡沉穩得下來?淑寧覺得不痛了,方纔攀着他起身,先回房去。桐英本要扶着她進屋,卻被嬤嬤攔住了,說還不知道夫人在哪裡生呢,二爺不能進屋去。桐英十分鬱悶,淑寧只好安慰他道:“我還要淋浴洗頭呢,你進來也是礙事,不如去幫我請個好大夫來,再預備下用得上的藥材?”

桐英想想也是,交待了好些話,才轉身去了。淑寧吩咐人去燒水洗澡洗頭,嬤嬤們要攔,她卻道:“還早呢,先洗乾淨了,不然整個月子都不許碰水,豈不是發臭了麼?”開玩笑,她可受不了。

嬤嬤們攔不住,又去尋二嫫來勸她,二嫫卻沒反對,只是交待要儘快。

淑寧便痛痛快快的洗了個熱水澡,又仔仔細細洗了頭,讓丫環用幹巾一點一點擦乾了,鬆鬆梳了個頭,才讓人去做飯。

嬤嬤們快要暈倒了,眼看着又開始痛的淑寧忍着痛意說要吃飯,還要有雞有肉有菜有蛋,不由得感嘆這位夫人要生孩子也跟別人不一樣,誰家產婦頭一胎快生了還這麼鎮定的?

淑寧卻心中有數。她雖沒生產過,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穿越前,也聽說過別人生孩子的事,穿越後更是見過好幾次他人生產,知道現在離真正要生,還有相當長的時間,等會兒要花大力氣的,不吃飽飯怎麼行?想起象世子福晉瓜爾佳氏那樣,只靠半碗粥幾口蔘湯,哪有力氣撐啊?想當初真珍就是吃過飯生的,多有力氣,多順利啊。

她最近兩個月幾乎每天都同桐英陪着在院中走幾圈,有時還會到王府那邊串門子,飲食穩定,身體健康,心情愉快,順產的可能性很大。她會盡量讓自己保持在最佳狀態的。

等桐英找了大夫回來時,淑寧剛吃完一大碗飯,正要添第二碗,那大夫把了脈,顫着鬍子掉了半天書包,才道:“有胃口就好。”然後便向接生的嬤嬤媳婦們交待注意事項去了。

淑寧慢慢嚥下最後幾粒米,喝了口熱茶,慢慢忍過又一次疼痛,才抹了額上的冷汗,轉頭對桐英道:“我要進產房了,你只管在外頭等我就好。”她雖然更希望桐英能進產房陪她,但這對一個古代男人而言,有些強求了。

桐英怔怔的,忽然抓住她的手:“我陪你進去……”卻被其他人攔住了。二嫫還道:“姑爺,男人進產房不吉利,姑娘不會有事的,你只管放心。”桐英怔怔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來看妻子,忽然緊緊抱住她,喃喃道:“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淑寧笑着拍拍他的背,說了好幾回“放心”,然後強忍下又一陣疼痛,硬撐着走進了東廂。

這時已經快天黑了,院中各處都點起燈火,人人嚴陣以待。王府的幾位女眷都得了信,早早到正屋裡候着,李福晉見桐英一直在東廂外呆站着,便勸他進屋等消息,桐英卻道:“我要在這裡陪着她。”然後又指示僕人將一個燈籠掛在他旁邊的樹枝上,時不時的對屋裡喊幾句話,安撫着妻子,讓她知道自己一直在這裡。

屋裡的淑寧躺在乾爽柔軟的穀草堆上,忍受着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劇烈的疼痛,二嫫湊過來替她擦汗,輕輕問了聲:“實在疼得厲害,就叫喚幾聲吧。”淑寧搖搖頭:“拿...拿點東西讓我咬...咬着....”二嫫迅速找了一塊大帕子團成團,塞到她嘴裡,再爲她擦了擦汗。重新換了塊幹巾,輕輕問了周昌家的一聲:“還要多久?”周昌家的摸了摸,搖頭道:“再等等。”

淑寧聽到她的話,深呼吸一口氣,繼續忍受下去。窗外,燈火在窗紗上映出了桐英的側影,她可以想象得到,此時此刻地桐英必定是緊緊抿着嘴,眉頭打成三個結。聽着他的聲音,她不由得微微露了笑意,但很快又被一陣劇痛打斷,兩隻腳互相抵着。直到腳背上出現了青青紫紫的印子,方纔捱過這一波。

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到正式生產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渾身溼透了,幾乎感覺不到痛楚,只能使勁兒抓緊身上的炕邊,抓緊二嫫伸過來的手,咬緊牙關用盡吃奶的力氣把孩子生下來。窗外,桐英的聲音也已經沙啞,怔怔地望着黑暗的夜空,默默向上天祝禱,祈求自己的妻兒平安。

終於,等到清晨的第一抹陽光射進小院時,屋內傳出了一陣響亮地嬰啼。

康熙四十二年,春二月,奉天

淑寧細細看完父母剛捎過來的信,提筆正要回復時,卻聽得身後傳來長子揚海稚嫩的聲音:“額娘,我會背了!”

她嫣然一笑,回頭抱起大兒子,親了一口,問:“真的麼?背給額娘聽聽?”只聽見他用清脆的聲音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芶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爲。”

他念一句,淑寧便點一下頭,等到他念完這幾句,她笑着誇獎道:“海兒真厲害,已經能背出這麼多了呢,今兒想吃什麼?額娘給你做。”

“只不過是背了幾句三字經,你別把他寵壞了,底下還有許多沒背起來呢。”桐英走進房門,手裡還抱着剛滿百日的女兒揚羽。

揚海溜出母親懷抱,跑過去對父親道:“阿瑪,我要抱妹妹。”桐英卻敲了他的頭一記:“一邊兒去,上回你差點沒把弟弟摔了,惹得他哭了半日,怎麼能讓你抱我的寶貝閨女?!”

揚海卻不肯放充,巴着他的腿一直叫着“要抱”、“要抱”,惹得桐英受不得,直接喊:“老十,幫我把你大侄子帶走!”

半大少年應了一聲,跑了進來,向淑寧問了聲好,便一把抱起揚海,道:“乖海兒,十叔帶你去看大馬,怎麼樣?”揚海猶豫着,瞧了瞧父親懷中的妹妹,艱難地點了點頭,便很快被武格抱走了。

桐英目送他們離開,轉頭訕訕地道:“臭小子,光會跟我搶女兒,怎麼不見他對弟弟那麼感興趣?”

淑寧收拾好信與紙筆,沒好氣的嗔他一眼:“是你這個做阿瑪的太寶貝女兒了吧?我也想問,一起出世的雙生兒女,怎麼不見你對飛兒也那麼寵?”

桐英傻笑幾聲,小心翼翼地將女兒放回一輛悠車中,輕輕綁上縛帶,然後緩緩搖着,回頭對妻子笑道:“咱閨女多乖巧啊,哪象那兩小子,都是吵鬧的主兒。我就喜歡閨女,閨女貼心。”

淑寧抿嘴笑着,也走了過來,拿起旁邊一個畫滿了大小彩色蝴蝶的撥朗鼓,輕輕搖動着。

隨着撥郎鼓發出“咚咚”的聲響,小女嬰露出了“無齒”的笑容,“咭咭”地笑得極歡,看得桐英嫉妒不已:“太讓阿瑪傷心了,乖女兒,爲什麼你一見有蝴蝶的東西就笑得那麼歡,阿瑪哄你那麼久,你卻沒笑一個給我看呢?”

淑寧又見他露出那個傻樣,沒好氣道:“行了,叫你弟弟妹妹們瞧見,你那穩重好哥哥的名頭就不保了。飛兒呢?方纔還聽見他哭呢。”桐英摸摸頭,道:“在奶子那裡呢,好不容易纔睡着的,你別叫醒他,我可侍候不了那小祖宗。”

淑寧聽了好笑,去年年底纔出生地這一對兒女,雖說是雙胞胎,但脾性卻天差地別。女兒安靜乖巧,從不叫人操心,兒子卻是個震天太歲。一哭就停不下來。爲了讓日益忙碌的桐英能好好休息,只好放在其他房間裡。有一次實在鬧得厲害,還逼得桐英不得不跑到王府去過夜。這樣一來,與吵鬧的小兒子以及總愛搶奪母親注意力的大兒子相比,乖巧的女兒便成了桐英最寵愛的孩子了。

桐英轉頭看見桌上的書信,問:“是岳父岳母大人的來信麼?說了些什麼?”淑寧笑道:“並沒有什麼大事,除了小寶進了雍郡王府當侍衛,就是今年朝廷開恩科,阿瑪很有可能會被任命爲同考官,讓我們儘快定下回去的日子。趕在他入闈前聚上一聚,也好讓他和額娘見一見外孫。不然等他閱卷完畢,咱們可能要回來了。”

桐英笑了:“這個容易,咱們橫豎也要趕在萬壽節前到的,這恩科總得等皇上五旬萬壽過後,纔會開考吧?”頓了頓,他若有所思:“小寶到了老四那兒麼?倒還罷了,只是如今京裡不太安穩,我倒寧可他到外頭來呢。”

淑寧道:“他還年輕,歷練幾年。再圖別的不遲。阿瑪說,等辦完這次差事,他就要告老呢,說是都五十歲的人了,趁着還能走動,享享清閒,官場上的事他就不摻和了。到時候他和額娘可以留在房山享清福,也可以到關外來看我和哥哥,到時候一定要好好孝順他們。”

桐英想了想,道:“可惜老端不能隨意離開轄地,咱們回京時繞遠些,往科爾沁那邊過吧,跟他見個面。順道替他捎點東西給岳父岳母。”淑寧點頭應了。

端寧自打前年被派往敖漢任官,便帶了妻兒一起上任,不到兩年,就使得轄區內的命盜案大幅減少,很受好評。如今他已是從五品的官位了,雖說岳家那頭有意爲他謀個南邊的差使,但他本人卻更願意留在關外,如今兩邊還沒個定論。在淑寧看來,如果父親告老後,真的與母親一起出關,哥哥還是不要南下的好,頂多調進奉天府來,一樣可以有好前程。

桐英逗弄了一會兒女兒,又問:“先前讓你做地坐褥,可都做好了麼?我想着十天內就要起程了,可趕得及?”

淑寧道:“已經差不多了,只差收尾。不過我問你,你當真要把那荔枝凍的貔貅進宮當萬壽賀禮?”桐英笑了笑:“怎麼?不好麼?那可是我親手雕的。再加上親手畫的畫,你親手繡的坐褥,還有我和幾個兄弟拿奉天的泥土親手燒的碗盤,親手打獵得的貂皮和鹿角。這都是咱們的一片心意呢,比那貴重的珍珠寶石都要強多了。我知道皇上喜歡什麼,你不必擔心。再說,要貴重的禮物,王府那邊一定有,咱們連着一起送上去就是了。”

淑寧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說了,只是當她看到桐英拿來逗女兒的一個馬頭形的金墜子,記得從未見過,便問:“這個是哪來的?我瞧着有些象是俄羅斯那邊的手藝。”

桐英道:“的確是,這是今早遇到西親叔時,他送給咱位兒女的百日禮,是一對的。”他從荷包裡掏出另一個墜子,果然一模一樣,只是一個是金,一個是銀。

淑寧搖頭笑道:“這位西親叔,似乎對你很欣賞啊?這兩年常送小東西給咱們。”

桐英嘆道:“只不過是那年我無意中遇上敏郡王地老側福晉過世,卻無人戴孝,着實可憐,我與他家本是一支的,敏郡王還是我叔祖,便替她當了一回孝孫。沒想到被西克特恩和西親兩位叔叔看見了,自那以後便常來找我,去年西克特恩叔叔去世,又讓我去幫襯了一回。想來他們都是無嗣之人,大概也是物傷同類吧。”

淑寧道:“這也沒什麼,一族裡的親戚,他們人又不錯,你多照應一下也好。”

“可惜我阿瑪不太贊成。”桐英苦笑,“兩位叔叔都是我曾祖父第九子的後代,與咱們家很少往來,爵位也低。阿瑪向來不屑於理會他們,況且他如今也病得不輕,我若再替人戴孝,未免有些忌諱。”

“王爺的病……到底怎麼樣了?”

“也就那樣,我已經勸了許多回,讓他好生休養,別老到處跑了,可他卻偏不聽,不但天天舞刀弄槍,若不是我寫信讓大哥死命攔着,甚至還要帶病隨皇上出巡塞外呢,真叫人頭痛。”

“可他終究還是沒去,不是麼?”淑寧笑了,“可見他還是很看重你的想法。咱們多帶點好藥材回去吧,前些天不是才得了一批人蔘鹿茸?”

桐英搖了搖頭:“這兩年送回去的好藥還不少麼?其實大哥私下來信,也曾提到,阿瑪恐怕撐不了多久了,所以讓我們一定要把孩子們都帶回去讓他見見。其實他老人家也是想不開,太子是什麼人,他還看不出來麼?即使我們曾幫過他一點小忙,他又怎麼放在心上?何必爲了那些事,氣壞了身子?倒不如在家裡逗逗孫子,享享清福。”說起這事,他神色間就有些黯然。

淑寧握住他的手,微笑道:“好了,別擔心,老人家在冬天裡身子差些,也是常事,如今天氣暖和了,應該會好起來的。咱們儘快動身南下,說不定王爺見了你和孩子們,一高興,病就好了呢?”

桐英淡淡一笑,攬過妻子,一起鬨女兒入睡。

只是這幕溫馨的場景並未持續太久,隨着武格與揚海這一大一小兩格孩子重新衝入院內喧鬧,把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揚飛吵醒,又大哭起來,桐英與淑寧苦笑着相視一眼,知道他們這對父母又要開始頭痛了。

桐英嘆息道:“怎麼就沒完了呢?”

(全書終)

(真的是完結了,此章標題裡的“未完”,是指他們的人生未曾完結,仍將繼續的意思。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某L在此下臺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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