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渡過一絲靈氣。
那朵山茶花在趙元泰面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重新綻放。
花瓣嬌嫩可愛,如同晨起剛從枝頭上摘下時的光景。
隨即又開始掉落,一片片的花瓣頹然落枝,讓人心生惋惜。
接着,光禿禿的枝頭上又長出一個綠色的小鼓包來。
漸漸變大,顏色也漸漸朝棕色轉變。
“結果了?”趙元泰試探着伸出手去戳了戳,那顆果實“咔嚓”一聲裂了,露出兩粒茶籽。
“我看爹爹也是愛花之人,不如拿去種種試試,開出來不比那些名本差呢。”
趙元泰愛惜的摸摸手掌中的茶籽,“居然不是幻術。”小心翼翼的收到腰間佩戴的錦囊裡。
“下月初一,我便會以縣主身份上表宮中,請求入道爲女冠。然後,我會向人請教學習倭語,三個月之後做好準備,乘夏季季風坐船出海去倭國。”
趙元泰一驚:“何至於此。即便是修道,在府裡不也是很好嗎?”
“爹爹。”真珠垂下眼簾,面容無喜無怒,“母妃行事,爹爹真個半點不知麼?”
“這府裡,已經無我容身之所了。”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居然疑你母親!簡直大逆不道!”趙元泰不知爲何心底突然火起:“她就算再不好,也是我的正室,昔年也曾撫養過你幾年。如今雖然冷淡了些,但你吃穿用度何曾短過些許!你把這個家當什麼!”
真珠擡頭,冷冷的直視他,黑白分明的眼眸裡,既陌生又淡漠。
就是這個神情!
沈氏也是看到過這種神情才起疑的吧。
可是——
“爹爹如此動怒,是爲什麼呢?”
真珠清脆如鈴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上元之夜擄走我的歹人,雖然至今未有音訊,但經我推衍,明年上元之夜,他們還將犯案,必會落網。屆時幕後指使,就會浮出水面了。”
“爹爹將會如何行事?我很期待呢。”真珠似嘲諷的笑道。
趙元泰對整件事情完全不知情麼?全本案卷呈官家御覽,他作爲當事人,自然也看到過。
那些疑點,開封府雖未點出,但記錄清晰有條理,明眼人一看便知。
案發後沈氏急急忙忙處理完繁花院的下人,又有幾個提拔到雲居院,沈氏名下一個心腹管事突然放出府,回廣南老家去了,他難道真的一點都未疑心麼。
只是,沈氏嫁他二十年來操持郡王府,爲他生育兒女,是他正妻,世子之母,他又能忍心對她做些什麼。
他只想含糊混過去,保持着這嬌妻美妾、兒女雙全的和平局面。
趙元泰說道:“你難道有什麼實證不成?”
“爹爹不知,”真珠揉搓着那支光禿禿的山茶花枝,“修道人眼裡,看到的就是真相,無所謂證據。”
“我退讓一步,離開這個府邸,母妃就不用忌憚我了。也不用慫恿下人偷偷傳閒話,總想逼着我去死。瞧着他們總要先瞅着我院子的人走動的方向,又要跑到我們前面必經之處,又要尋個地方躲着還得讓我們‘碰巧’聽見,也挺辛苦的。”真珠輕笑一聲。
趙元泰仔仔細細的看着眼前的大女兒,眉眼生得象他,容貌極美。當初,抱她到正院撫養的時候,還是個奶娃娃,如今已經這般大了。
真珠是當年這府邸中第一個存活下來的嬰兒,他們也曾視她如珠如寶。
他曾經親自抱過她,那麼嬌小惹人愛憐,暖暖的小身子,眼神對他充滿信賴,伸着手要抱……
眼前的真珠表情平靜溫和,半點瞧不出遭遇過那樣慘烈事情的樣子。
她——是怨恨的吧。
趙元泰一直忽視的府邸中的矛盾,終於在他面前顯露真面目。他滿足於表面上的和平,是以看不見的血淚、嫉妒、憤恨、爭鬥乃至性命,來構築的。
他想說些什麼,又無力開口,最終只能說了句:“爹爹對不起你。”
然後倉皇而去。
真珠端坐良久,嘆息一聲,對着房間某處空曠無人的角落說道:“這樣的回答,你可滿意?”
彷彿真相是吃人的怪獸在身後追捕,他只要逃離繁花院就不用面對了,趙元泰踉踉蹌蹌的逃出院子。
沒走多遠,前面一行人浩浩蕩蕩行來,是他六歲的小女兒允賢。
趙元泰見了,整理一下腳步,面帶微笑的迎了上去。
允賢是沈氏年近三十方纔得的孩子,寵愛無比。她生的玉雪可愛,性子嬌憨天真,望之解憂的小兒女。
隨員女使穿着顏色鮮亮花枝紋的褙子,內裡是或蔥綠或嫩黃的衫裙。
允賢穿了一條石榴紅的長袖襦裙,頭戴一頂滿是珠翠的小花冠,項間五色瓔珞上鑲着一塊上品白玉鎖,光彩耀人。
“爹爹!”她邁着小短腿,歡喜的奔向父親。
趙元泰一把將她抱起,逗弄得她“咯咯”直笑。
“今天允賢做了什麼呀?”
“允賢很乖,跟師傅學了寫大字,還有背詩,中午吃了一碗飯,睡午覺起來,又學的算數。”她曲着手指一一計算。
趙元泰心情變輕鬆起來,失笑道:“允賢這麼乖啊。”
“爹爹,我這麼乖,可不可以給我獎賞呢?”
趙元泰心情大好,“當然可以。允賢想要什麼呢?嗯,一匹小馬駒怎麼樣?還是你有喜歡的首飾了?爹爹都可以買給你哦。”
允賢歡喜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爹爹最好了。”
“爹爹,我想要繁花院。”
趙元泰一頓,“你說什麼?”
“繁花院裡開的花好漂亮,我想要那個院子。”
“你知道那是你姐姐的院子嗎?”
“知道呀。可是真珠姐姐不是妾生的嗎?我是正房嫡女,她不是應該讓我的嗎?”
“還有,不是說真珠姐姐已經失了清白,按理應該送到道觀去或是沉塘,才能維護皇家的顏面,她能如此悠閒的住在家裡,已是爹爹和母妃仁厚,讓個院子給我,又有什麼打緊?”
允賢天真無邪的表情看着趙元泰,讓他心裡越來越發冷。
趙元泰將她放下,摸摸她的頭,“你姐姐的東西,她若願意給你,纔是你的,若是不給,誰也不準搶。”
“明白了麼?”
允賢不知父親爲什麼表情變得有些可怕,怯生生的點點頭。
趙元泰其後第一次插手後院的管理,以雷霆手段,解除了兩名沈氏心腹管事職位,發作了一批在府裡故意污言穢語傳真珠閒話的下人。
雲居院多次請他過去,趙元泰卻再未踏足。
從真珠那裡得到的山茶花籽,很快在書房前的花園裡發芽。
趙元泰手持一把小鋤頭,小心的爲它施肥。
這天是三月一日。
長平縣主趙真珠上表請求入道爲女冠。
今上特地下旨召見。
見而論道,留宮中三日。上甚悅,加賜食邑進封爲郡主,保留爵位,賜紫袍法衣一襲、白玉芙蓉冠一頂,允入道籍,敕封“長平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