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
這所宅院裡,搭着一個花架,供一株紫藤樹攀爬枝條。
它在木條間錯落有致的纏繞,垂落着一嘟嚕一嘟嚕的紫藤花。
其下襬設着木桌木椅,想來當年主人坐在自家宅院賞花時,也是頗得意趣的事。
可惜已經物是人非。
樹海坐在椅子上,真珠見到他時,他正在仔細端詳一張素紙。
上面字並不多,寫了好幾排人的名字。
“是玉子大人送來的名單,”樹海將紙疊好收入懷中,“也是我這次的任務。”
“你能看到吧,玉子大人的原形。”他問。
“是的。”
“那麼大概也猜測到是怎麼回事了吧。”
“嗯。不過,沒想到居然是這種方式。”
“所以,有時候覺得人類真是可怕啊,”樹海說,“這個村子前人居然會想出這種方法。”
“可是,玉子大人願意做,真是出乎意料的仁慈呢。”
“得去向平原盛說聲抱歉,看來還得耽擱幾天,或許名單上還要再加一個人的名字。”樹海說。
“你不看好水谷?”
“看他那樣子。”樹海搖搖頭。“是個沒受過任何挫折的少年郎,恐怕……”
水谷剛剛醒來。
許久沒有睡得這麼沉過。
似乎做了許多噩夢,只是詳細情況都不記得了,就記得好像是遇到了極爲恐怖的東西。自己在不停的逃跑。
醒來之後腿腳痠疼,和夢中感覺一樣,幾乎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後來仔細想想,才發覺應該是昨天爬山的後遺症。
已經是第二天了。
按照玉子姑娘所說,妻子會在今晚月上中天時回來。
之後,便會以鬼魂的狀態陪在他身邊,不分晝夜,只要是在暗不見光的環境下就能顯出身影,從此永不分離。
即便在有光的地方,她也實際會在身邊,只是以人的目力看不見而已。
水谷這一整天就心思不寧,坐臥不安。
真珠派遣侍女送來的兩頓飯,也只是胡亂扒了兩口,讓肚子不餓而已。
會是真的吧?
雪奈會回來吧?
隨着時間的推移,水谷開始陷入自我懷疑的情緒裡。
爲什麼就象鬼迷心竅一樣相信了這個傳說?
不會是被騙了吧?
爲什麼將妻子遺棄在荒野?山谷中如果有猛獸傷到她,假如返魂術被什麼打斷了,那自己就成了害死雪奈的兇手啊!
當時的自己,爲什麼沒有偷偷留下來看會發生什麼事,否則現在也不至於如此惶恐。
他心中一時燥熱,一時冰冷,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知不覺間,時間推移,已到了三更。
月上中天時。
水谷回過神來,覺得身上一陣陰寒刺骨,就算裹着被褥,似乎也無法驅除這陣寒意。
小院外忽然有了響動聲。
有人在輕輕叩門。
水谷全身一抖,戰戰兢兢地走出房間,到了大門口問:“是哪位?”
門外傳來熟悉的女子聲音,“是我啊,夫君,我回來了。”
水谷大喜,從門縫中向外看去。
“雪奈!”他驚呼道。
雪奈穿着白色淨衣站立在月光中。
微微泛點藍色的月光,讓她的面色亦如月光一樣帶着淡藍色。
絕不是活人該有的面色。
脣部也沒有紅色,象粗糙的瓦罐那種土色。
兩頰依然象生前一樣深深凹陷,眼睛下面一片青黑。
她笑着露出白生生的牙齒,“抱歉,夫君,讓你久等了,我不太認路,從山中回來費了些時間,不安了吧。”
水谷本想拉開門閂的手突兀的停了下來。
開始顫抖。
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
雪奈……已經死了。
眼前的女子,是鬼魂。
打開這扇門的話,今後自己就要永遠和鬼生活在一起了。
放棄京城中的一切,放棄正常的與人交往,縮在這個偏僻的地方,與這個漸漸在死去的小村子共同滅亡。
是的,明明已經做好決定,這樣生活下去了,爲什麼,心臟狂亂的在跳動,覺得毛骨悚然。
寒氣越來越重了。
幾乎感覺要凝結成實質,象水霧一般,從雪奈身上瀰漫開來。
爲什麼無法抑制的在害怕。
雪奈此時,就如同在黃泉被偷看到的伊邪那美命,露出了死亡的真面目。
害怕是生者的本能。
所以,是可以原諒的吧……
水谷踉蹌的開始後退。
門外傳來雪奈的呼喊聲,“夫君,你在做什麼?怎麼還不開門?”
“嘭嘭嘭!”她敲門的聲音變大了。
“夫君?爲什麼不讓我進去?”她開始推門。
老舊的木門板發出嘎吱嘎吱不負重荷的聲音,好像隨時就會坍塌。
“不、不要……”水谷喃喃說道。
“開門啊!我們不是約好了,不論生死,也要永遠在一起嗎?”
“不是你說過,就算我變成鬼魂,也會愛我如初嗎?”
“你在害怕嗎?秀正!你這個膽小鬼,快把門打開。”雪奈如生前一樣,一生氣就叫秀正的名字。
但原本在水谷耳中如同撒嬌一般的語氣,現在只會讓他更加深陷恐懼之中。
門板被搖晃得更加厲害了。
水谷慘叫一聲,轉身逃向屋內,又將房門拴上,將桌子推了過來抵住門。
隔了一層房門,外面的動靜變小了。
他喘息着,退到鋪設了牀褥的地方上,他鑽進被子裡,矇頭蓋住。
在裡面瑟瑟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的聲音好像消失了。
水谷試探着,從被子中伸出頭來,仔細傾聽。
外面確實安靜下來。
他鬆了一口氣。
和平原盛大人同行之人中,那兩位都是有神奇力量的修行者,等天亮之後,就去向他們求助吧。
水谷一邊膽顫心驚的聽着外面的動靜,一邊口中胡亂唸誦着經文。
他是以面對房門的方向,右側臥於寢具上的。
緊張地注視着房門。
忽然覺得房間裡有異樣的感覺。
有另外一個人的呼吸聲。
呼吸聲就在身後。
房間內極爲黑暗,目之所及,只能看見傢俱的隱隱輪廓。
什麼也看不見。
是太過害怕產生的幻覺吧。
他後脖頸的肌膚突然一陣顫慄,自然生出一層雞皮疙瘩。
有什麼東西貼在他腦後。
帶着一點腐臭之氣和土腥味,氣息噴灑在他脖頸上。
就和他揹着雪奈的感覺一模一樣。
那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夫君,我忘了,現在的我,是牆壁和木板無法阻擋的啊。”
“啊啊啊——”房間裡響起淒厲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