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身體和心靈都狂亂到快要崩潰之時，忽然一支強壯有力的胳膊從身後抱住了她的腰。
轉頭看去。
是冷渦硬朗俊逸的側臉，吸引了她整個心神。
冷渦攬着她遊向上方。
尾巴一擺，便游出去很遠，很快兩人就浮到海面。
整個世界似乎都被暴雨佔領。
閃電照亮了眼前人的面容。
他從未顯露過如此焦急的表情，“你瘋了！風浪這麼大你還下海？”
“哇啊啊——”彷彿找到最後的支撐，紀江抱住冷渦大哭起來。
“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你別哭啊。”少年淬不及防的任她抱住，想了想，笨拙的用手輕輕拍着她的頭。
見風浪實在太大，冷渦雙手抱起她，立於海面，蜿蜒朝岸上行去。
順便還用尾巴將那艘快要被風浪捲走的小船一併拖了上來。
在一塊礁石後將她放下。
紀江的衣服放在小船上早已溼透，冷渦看見她縮着身子不住的顫抖，嘴脣發烏，皺了皺眉。
手朝空中指了一指。
紀江頓時覺得耳邊的風雨聲小了。
擡頭朝四周一看，那些風雨似乎被擋在一個球狀的無形罩子外面，那些雨水順着球面急速的流淌而下。
冷渦在她身邊盤踞着坐下，將右手恢復巨大的爪子原形，撐開她的衣服，然後用嘴對衣服徐徐吐氣。
“很快就能幹了。你冷得很嗎？”他擔憂的向紀江問道。
“抱歉，我的身體是冷的，沒辦法給你取暖。”
紀江本來已經快凍住的眼淚，突然再度崩潰而出，一把抱住了身邊的少年。
哭得呼吸都快接不上了，冷渦無奈的攤開左手臂，爲她撫着背，試圖讓她呼吸順暢一點。
柔聲說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別光顧着哭啊。”
“我……額……母親死了……嗚嗚嗚……”
“我父親和哥哥……船一直沒回來，是不是也死了，那以後就剩我一個人了……嗚嗚嗚……”
“這樣啊。”
“你母親的事，我無能爲力，”冷渦嘆了口氣，將吹乾的衣服披在她身上，“你先別哭，你父親和哥哥既然是在海上的話，那我先去看看吧，或許他們只是被暴風雨困住了沒有死呢。”
紀江停止了哭泣，睜大了眼睛問道：“真的嗎？真的可以嗎？”
“看看，眼睛都變得象紅鯛魚了，”冷渦的手指探了過來，似乎想摸她的臉，最後卻只在她眼皮上輕輕一觸。
冰涼的。
紀江本能的閉上眼，聽見面前這人說道：“你不是說，我是神靈嗎？神靈當然可以做到了。”
“你好好在這個罩子裡躲雨，我很快就回來。”
“嗯。”紀江乖乖的點點頭。
她目視着。
冷渦拖着蛇尾走向海中。
外面風雨那麼大，他卻如同與風雨融爲一體，既從容又優雅。
好像有些不放心，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在紀江的注視中，他的雙手都變成碩大無比的爪子。
下半身蛇尾的鱗片逐漸朝上半身蔓延，最後覆蓋全身。
身體越來越長，越來越大。
頭頂生長出兩隻筆直的角來。
長髮在風中狂亂的飛舞，在下顎、在頸背都生髮出來。
容貌也發生了變化。
轉頭面向大海。
一擰身，騰空而起。
紀江的心臟劇烈的跳動着。
龍！冷渦是龍啊！
那條青色的龍，貼着海面飛向遠方。
只擺了擺身子，身影就如同閃電一般，下一瞬間，在目窮處只看得見一個小小的黑點。
所過之處，海面被巨大的氣流分開兩半，許久才重新匯聚在一起。
紀江的神魄都被方纔驚鴻一瞥的身影所震撼。
威嚴、強大、美麗。
她緊緊握住拳頭，“一定可以的，他一定可以救父親他們回來的。”
不知何時起，風雨漸小。
紀江恢復意識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她從地上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
以她爲中心的一個圓圈沙地上是乾的，而四周仍然是溼漉漉。
海面恢復了平靜。
太陽正一點一點的從海平線上升起，大地漸漸光明。
紀江癡癡的望着海面。
終於，視線中出現了一個黑影，快速得讓你幾乎以爲是幻覺。
很快就到了面前。
在頭頂的上方天空還是龍形，輕輕落到地面後，又恢復成原本蛇尾人身的少年樣子。
紀江期待的看着他。
“抱歉，”冷渦面色慘淡，充滿憐憫的看着她，“雖然你的父親和哥哥暫時還活着，不過，估計是很難回來了。”
“爲什麼？”
“爲什麼？爲什麼？”紀江驚呆了，情緒激動的抓住冷渦的雙手。
“他們那船人犯了重罪，海神主是個古板頑固的老頭子，已經下令要讓他們在海上受盡折磨而死，這是對他們的懲罰。”
紀江失去了最後的希望，一下子軟倒在地。
冷渦連忙扶住她。
“你——”面對傷心欲絕的紀江，冷渦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話纔好。
“求求你……”紀江低聲道。
她仰起頭來，眼中滿是淚水，卻發亮炙熱得驚人，“求求你，救救他們！”
“我做不到。”冷渦垂下眼簾。
“你可以的，你是龍神啊！”她急切地說。
“在這海中，海神就是一海之主，誰也不能違背的。”冷渦緊皺眉頭，還是耐心的向她解釋，“即便是我，也不能。”
“你可以的！”紀江絕望的哭喊道：“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抱歉……”
“我可以！”她突然出聲打斷了冷渦的話。
“我可以把身體和靈魂獻上，供奉給你作爲祭品！只要你救我的父親和哥哥回來！”
紀江聽見自己這樣說道。聲音僵硬又刻板，簡直不象她自己了。
冷渦一點一點的鬆開扶住她的手，任憑她倒在地上。
“你在說什麼？”語氣中是從未有過的冰冷。
他直起身體，俯瞰着紀江，“你知道自己剛纔在說什麼嗎？”
紀江費力的雙手撐地，她的腳、全身似乎都失去了知覺，只靠着意志命令自己的雙手支撐起身體，跪在冷渦面前。
淚眼之中，她看見冷渦高高在上，面色威嚴肅穆，宛如寺廟中雕繪的神靈。
和那個好奇和愛笑的少年判若兩人。
她深深低下頭去。
額頭觸碰到潮溼帶着海腥味的沙地。
“我請求您，偉大的龍神，我願以我的身體和靈魂作爲祭品奉上，以換取我父親和兄長平安從海上歸來。”
頭頂上久久沒有回答。
她的眼淚一滴一滴的掉落在沙子中，一下子就被吸入，不露痕跡。
過了許久，她聽到了。
“那就如你所願。”
冷渦再度化作蒼龍，劃破海面疾馳而去。
而紀江再也抑制不住悲傷，放任自己撲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明明知道，冷渦待自己與衆不同。
明明知道他在意自己。
就是仗着這份情感，以自己的性命逼迫他去做不願做的事。
她終於變成了自己一直抗拒成爲的“人類”。
既狡猾又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