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即將漫過大堤,滾滾濁浪威脅家園,一位堅強的少年站出來,以鋼鐵般的意志,與危險的洪水較量!”
主持人的臺詞慷慨激昂,電視上出現一幅幅照片,黝黑的少年郎站在濁浪中揮舞大錘,裸露的上身吸着蟲子,滿臉泥漿扛起沙袋……
然後,一項項事例羅列出來,一份份功勞叫人瞠目結舌。
比起前面九位獲獎者,呂冬的功勞最多!
抗擊洪水,抓獲扒手,揭露騙局,舉報假錢販子,智鬥悍匪,揭穿毒食……
任何一項拿出來,都是了不得的功勞,卻集中在了他一人身上。
榮譽證書,報紙報道,治安聯防積極分子,每一個都是加分項!
一個沒有公家單位的人,能走到這一步,即便背後有人推動,也是因爲功績多到無可厚非!
大隊院子裡,呂家村的人看着電視播報出關於呂冬的一項又一項,忽然陷入沉寂。
他們都知道,呂冬上過報紙,抓過竊賊,在縣裡拿到過先進個人,卻不想十八歲的少年郎,洪水過後的三個多月裡,做了這麼多好人好事。
“這還沒算明蘭的事。”李家柱突然說道:“冬子,了不起!”
有人接話:“了不起!”
“一般人能上電視表彰?”
這年頭,普羅大衆對電視新聞類節目,非常信任。
“不說別的!”有人說道:“就抗洪、明蘭、程立峰這三件事,我就服冬子!換成我,我做不到。”
有人附和道:“對!”
呂建仁慢悠悠說道:“我教出來的徒弟,能差的了,他呂魁勝可是座山雕的得意弟子!”
“老七,別說渾話!”李家柱立即反駁:“冬子可是正面人物,在你嘴裡咋就成反派了?”
呂建設忍不住開口:“老七,少吹牛,就你,沒把冬子教歪算老天開眼。”
“就是!”李家柱附和。
本來挺好的話題,隨着呂建仁開口,全都歪了,變成了關於座山雕惡劣行徑聲討大會。
呂蘭蘭小聲對釘子說道:“你爸真厲害,冬哥上電視,都搶不過他風頭。”
釘子戲看得多:“得來個***。”
女人坐着的地方也很熱鬧,鐵嬸看見畫面上出現呂冬,對胡春蘭說道:“冬子真的出息了!”
旁邊的老太太拍着胡春蘭手,接話:“春蘭,你也算熬出來了!”
又有人說道:“老子英雄兒好漢!”
看着呂冬上臺,接過領導手裡的證書和獎盃,胡春蘭眼眶發紅,兒子爭氣,沒給他爸臉上抹黑!
體育學院,階梯教室。
黃娟看着電視上的呂冬,震驚的說不出話來,這是她見過的那個賣日用品和滷肉燒餅的小商販?
以他做過的事,放在學校裡,還不得當寶供起來?
不知道爲啥,宋娜看着電視上的人,有種替呂冬驕傲的感覺。
呂冬的家庭條件跟她差不多,但一窮二白沒有擊倒他,他總是迎難而上,彷彿有無窮的力量。
這份力量還帶動了身邊的人,比如喬衛國,比如李文越,比如她自個。
呂冬越走越快,她也要加快腳步,不然會被拉下太遠。
黃娟突然說道:“宋娜,你同學真厲害!”
宋娜笑容如大麗花般綻放:“是嗎?我也這麼覺得,他很厲害!”
省大,李文越早已笑開了花。
呂冬獲得表彰,拿到一份榮譽,似乎比他自個拿獎還要高興。
倆人光屁股長大,李文越從小到大最深刻的記憶有一項,無論遇到啥困難,找呂冬就對了。
當然,學習上的事不能找。
主要是歪門邪道。
比如叫人欺負了,呂冬絕對會雙倍打回來。
楊國強看着電視機上的人:“聽說他是你發小,一中名人?”
“是!”都一個學校的,李文越也沒多想:“冬子沒考上大學,但他很厲害,爲人處世,比一般人強多了。”
楊國強四平八穩的說道:“我們都一中校友,改天介紹認識一下。”
李文越看了楊國強一眼,說道:“行。”
楊國強不再說話,繼續看電視,見到有領導將榮譽證書頒給呂冬,自認爲穩定的心,仍然讓不住狠狠嫉妒了一下。
要這人背景少點多好,他所有證書和功勞上的名字,都能換成楊國強。
楊國強微微搖頭,知道現在想這些不現實,也沒用。
青照縣城,臨近火車站的火鍋店裡。
有個中年男人穿着西裝,戴着金絲眼鏡,輕輕拍着突起的肚子,盯着電視,問旁邊的馬運來:“他就是呂冬?”
馬運來看一眼:“就是他,我最近又仔細打聽過,在大學城是個人物,小吃生意做得很火爆。”
“能站在這舞臺上,他背後力量挺出力。”楊富貴從一個小商販做大,能力和眼光都不差:“運來,搞不清狀況就去找人的事,有一次就夠了。”
馬運來說道:“這次是我小看他了,我記住了。”他問道:“楊哥,我們……”
楊富貴擺擺手:“這事沒談成,我們跟他沒衝突了,幹嘛要死對着不放?呂冬,頂多一個成熟點的毛孩子,他本身沒什麼,但他背後,好好想想!跟你說過不止一次,做事要三思而後行!”
他託親戚七拐八繞的問過,那邊確實每年過年前,都有羣當兵和退伍的過去,據說不少人還有車。
市電視臺,一號演播大廳。
呂冬接過榮譽證書,按照之前試走的流程,朝舞臺下打開,露出裡面的兩行字。
除了“十大傑出團員”的榮譽證據,還有一個金燦燦的黃銅獎盃。
這是一份沉甸甸的榮譽。
演播大廳裡,響起熱烈掌聲。
等領導下了臺,女主持人拿着話筒過來,問道:“呂冬,此時此刻你有話要說嗎?”
話筒放在呂冬面前,呂冬按照寫好的文案,說道:“這份沉甸甸的榮譽,讓我很不安,我只是一個很渺小的人,一個很普通的團員。”
文案深具時代特色,壓低個人,突出集體:“能做出這些,離不開團組織的教育,寧秀鎮的楊烈文鎮長和縣團的王錚書記,多次關懷我,幫助我……”
滔滔不絕的說了一大通組織的重要性,呂冬最後聲情並茂:“我只是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面對困難我也曾猶豫徘徊,但想到有人民和組織作爲堅強後盾,我無所畏懼!”
呂冬用較爲符合正常人說話的方式,背出了一篇寫好的文案。
當然,文案的內容和套路擺在這裡,不管怎麼聽,都會覺得有點不自然。
呂冬不管這些,任務順利完成,榮譽證書到手。
掌聲又一次熱烈響起,所有獲得榮譽者全部上臺,再次接受領導接見,與領導一起合影留念。
“小夥子,做的不錯。”有個瘦高個跟呂冬握手後說道。
呂冬不認識這位領導,只能憨厚的笑。
這次表彰,就只有獎盃和榮譽證書,沒有獎金了。
對於包括呂冬在內的十個人來說,這份榮譽所能帶來的,遠遠超過幾百乃至幾千塊錢。
那九個人,都是大單位上的,這會讓他們的履歷增添重重的一筆。
王錚沒有留在泉南,而是與呂冬等人一起返回青照,回去的時候,邀請呂冬上了他的車。
“你這個年紀,又沒壓擔子鍛鍊過,今晚表現很不錯。”王錚笑着說道:“言行得體,進退有據,不比大單位上出來的人差。”
呂冬說道:“我也不懂,就按照吩咐的做。”
王錚卻說道:“這一點,在年輕人中就很難得,有些人連最基本的都做不好,我見過太多年輕人,心比天高。”
呂冬很清楚,心比天高的背後,往往是命比紙薄。
人這兩條腿,長度有限,劈開再大,一步都竄不到天上去。
一路上,王錚的態度相當好,跟呂冬有說有笑。
話說回來,但凡有點水平的領導,面對羣衆時,都會放出親切隨和的一面。
呂冬沒隨便問關於明年換屆的事。
到青照縣城,王錚直接回縣團委宿舍,趙幹事堅持要送呂冬回去。
倆人關係一直不錯,呂冬推辭幾句,也就同意了。
“不是我說,呂冬,你不走仕途,太可惜了。”趙幹事邊開車,邊替呂冬惋惜:“你要進體制,二十五之前絕對能上正科。”
呂冬說道:“趙哥,你就別拿我說笑了。以我這自由散漫的性子,誰見誰煩。”
趙幹事哈哈笑起來:“就你會說話。”
呂冬轉而問道:“我聽我哥說過一個事,明年縣兩會換屆?”
趙幹事多會做事,一聽呂冬這話,就明白他想幹啥:“這個好說,你打一份申請,交給縣團,由縣團推薦過去,只要縣團能過,問題不大。”
他又笑:“你剛給縣團掙了這麼大份榮譽,縣團肯定不會卡你。你哥,縣局,都是憑仗,還有咱領導。”
呂冬說道:“謝趙哥提醒。”
桑塔納轎車沒有進村,趙幹事也要趕着回家,呂冬在村頭下車,聞着空氣中飄蕩的大蔥味,沿着集街往北走,快到大隊院子時,發現門口站了不少人。
“冬子回來了!”有人吼了一嗓子。
大隊院子裡呼啦啦出來一大堆人,立即圍上來,有人要看榮譽證據,有人要看黃燦燦的獎盃。
“冬子,好樣的!”李家柱過頭錘了他肩膀一下。
呂振林走過來,說道:“替咱呂家村爭臉了!”
人都在笑,各種稱讚。
呂冬在村裡的聲譽,無疑到了從未有過的新高度。
好半天,人才漸漸散去,呂冬和胡春蘭一起回老宅。
進堂屋,胡春蘭將證書和獎盃擺在正中的相框下面,對呂冬說道:“給你爸上一炷香。”
呂冬點頭,默默去做。
他來自一個光榮之家,沒有抹黑那塊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