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渡山上,相同立場的人,各自懷有不同心思。風采鈴欲退,易閒愁爲難,紫錦囊心中微有猶疑。平心而論,以紫錦囊之爲人,實不願讓風采鈴再染俗塵,最好連孩子也一併隱退。素還真的名頭太大,放在他身邊之人身上的目光太多,隨之而來的便是數不盡的危險。風采鈴就算拜了百里泣爲師,短時間內也無自保之力,更遑論是尚未出世的孩童。
但素還真已然另有安排,此事便無了外人置喙的餘地。現在的紫錦囊也只好盡心周全風采鈴本人安危,至於其子,唯有相信素還真之盤算百無遺漏。
對着風采鈴點了點頭,紫錦囊溫聲道:“風采鈴,如今苦境江湖並不安全。你又有孕在身生產在即,不宜四處走動。素還真有一徒名化醜,乃是玉聖人史豔文之女史菁菁,現居住於紫竹林。有她替你接生,想必也可讓你放心。”
“小女謝過前輩關懷,只是吾有一問,不吐不快。”面帶堅決之色,風采鈴定視着紫錦囊。
“可是關於孩子的事情?”
“是。”
“此事你該去問化醜,她早已知曉一切。”
紫錦囊被問到了最難言的問題,乾脆直接將事情推給了素還真本人。同爲正道,紫錦囊可以爲素還真在任何人面前辯解,但唯獨身爲素還真妻子的風采鈴不行。
此刻的紫錦囊,還不是日後與素還真風雨患難若干年,白蓮之路梵天護航的一頁書,交情沒那麼深厚。讓他摻和素還真的家務事,實有越俎代庖之嫌。再則,對於素還真的此項安排,紫錦囊心中未必沒有不滿,只是不便明言而已。
“化醜……前輩,小女還能見到他麼?”
紫錦囊話中推脫之意,一聽即明。在風采鈴的耳中,卻還有另外一個意思。紫錦囊願意留出一點餘地,至於能不能把握,端看風采鈴你自己,他不會過問。內心稍稍安定,風采鈴問了久困於心的另外一個問題。相思之苦,早就焚了心、盡了淚,風采鈴忍不住問了出來。只問那人是否安康,是否還有再見之期。
“素還真失蹤死在過去時空,你們能否再度重逢,還看天意。”
這事不能說太小細,紫錦囊轉身對站在一旁悶不做聲的易閒愁道:“我這就去找回《魔寶大典》缺失的那幾頁,崎路人也要隨時關注集境之事。風采鈴之安危,暫時就由你代爲照料。”
“素夫人安危,我會放在心上。但是紫錦囊,我大概需要半天時間走一遭琉璃仙境瞭解情況。”
說着易閒愁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冷劍白狐,上次你敢和談無慾硬頂,放風采鈴亂跑,幸好她本人沒出事,否則怎麼得了?這回怎麼也得讓你出把力!
“紫錦囊,在我回來之前,不如讓冷劍白狐保護素夫人,我會盡快趕回來。”
“你要找談無慾?也好,確實該讓你二人互通有無。”紫錦囊點點頭,回身招呼一聲:“冷劍白狐,麻煩你走一遭紫竹林可否?”
“……嗯。”
對紫錦囊,冷劍白狐已經沒有太多牴觸,甚至還有些許發自心底的感激。這人是真心爲自己着想的,近日也是盡心盡力指導自己的,一切都是爲自己好的。他開口要自己幫忙,於情於理都沒有拒絕的道理。再說幫助的對象是風采鈴,上一回已經護得她離開,再幫上一次忙,又有何不可?
“多謝,此回算是我欠你一個人情,來日必還。”
“不用,總有一日,你我要再分個勝負。”
“呵,我等着。”
此間事了,易閒愁轉身往紫錦囊一禮,往雲渡山下而去。大廈將傾,山雨欲來,此回苦境面臨集境大軍壓境,困難重重。不過易閒愁可不是救世主,他現在只想完成與風采鈴之間的約定,其他的事情都排在其後。
“我會幫你。”
錯身瞬間,易閒愁傳音給風采鈴。現在什麼都不怕,唯獨風采鈴自行逃離,那纔是防不住的麻煩。見到了風采鈴真人之後,易閒愁反而沒那麼多雜思。這事兒不能由着素還真亂來,必須得阻止他。
或許素還真算得是不錯,素續緣去了滅境會有一段安全的日子。但素還真千算萬算也絕對算不到,那位滅境大先天聖翁慈航渡,會用誕登挫骨的秘法,使得續緣一身藝成之後,只剩下短短三個月的性命。換血續命,自己怎麼能夠眼睜睜看着孩子和風采鈴,走上那條絕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得罪素還真了,債多不愁!
“真的,孩子的事情,我一定會幫你!”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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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仙境,風吹得玉波池更寒,亦如外界世道人心。因爲不夜天之事的緣故,素還真之名聲一落千丈,雖然沒有到人見人打的地步,但聲望着實降了一大截。現在的琉璃仙境少有人來,就算是找,也只是找談無慾商量而已。
“你竟然還留在你不待見的琉璃仙境,真是稀奇。”
靜立玉波池旁,看着池內寒氣翻滾,易閒愁打趣着月才子。素還真一走,留下了一個爛攤子。紫錦囊雖說近來聲名日盛,但在外人眼中終歸只是個毫無根底的新人。中原人士本就人心渙散,若是無人整合,怕是立刻就成了一盤散沙,一觸即潰。
談無慾淡淡掃視易閒愁一眼,平靜道:“亂局之中力挽狂瀾,豈不是更能顯示吾之能爲勝過那人?”
“哈,我可聽不出你現在的話中還有爭勝的心思。”易閒愁一聲輕笑,凝視着談無慾雙眼,認真續道:“你現在的樣子,越來越像我想象中的那個月才子了。”
“現實與幻想的距離,你可得分清呀。萬一看錯了人,豈不是追悔莫及?”
不帶惡意的諷刺提醒之後,談無慾抖了抖衣袖,出神道:“最近發生在素還真身上的事情,令談某感觸良多,或許過往是我偏執了也說不準。”
“怎講?”易閒愁低下身撥弄着池水,擡頭問道。
談無慾看着被打亂的水面,被打亂的人影,亦如有些紛亂的心緒。
“不曾真正經歷,你永遠不會明白素還真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曾經在談某眼裡近在咫尺的師兄,想要觸摸之時卻又遙不可及。他對談某來說,就像永遠也醒不了的夢魘,一層之後又是一層。每當我以爲已經超越他的時候,他總是會以另外一種姿態站在我的面前。比如現在的龍氣劍……我有的,他總會有,甚至更高一籌。每次挑戰,他都會用那種掌控一切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在說我永遠也追不上他。然後每回深夜夢醒,談某總是被嚇出一頭冷汗,所以那時候的我認爲不超越他不行!不超越素還真,如何能夠逃脫他之陰影?如何能夠做得真正的談無慾?如何能夠掌握的了那另外半邊天?”
“現在呢?”
“現在?素還真如今的狀況,難道還不是最好的註解?觀其現況,談某忽然就悟了,他素還真再強也不是神,爲了情字,他會敗、會瘋、會不理智。明明知曉內中有詐,同樣會像普通人一樣失去正常,豁出性命捨命入局。從他去懸空棋盤受刑的那一刻起,他過往那種不可一世的形象就已經在我的心中坍塌了。”
“說到底,素還真也只是個人而已……”
不可一世……素還真的形象也沒那麼糟糕,小談你這還是怨吶。
“不錯,是談某曾經將他想得太高,自己嚇唬自己。如此心魔已成,談某便再也擺脫不得。”說完之後,談無慾釋然一笑,略帶複雜地嘆氣道:“他如今的境況,喚醒了談某初心。究竟是他之不幸,還是吾之幸運?談某是該謝他,還是該爲他可憐?”
“你現在挺好,真的。素還真的命硬得很,誰死了他都死不了,管他幹嗎?”
“好與不好,我心中有數。等大事一了,談某想要回轉無慾天閉關,淨心一段時間,洗去心塵。”
不提過往之事,談無慾提起昨夜之事:“昨日深夜有人來了琉璃仙境,向我詢問你之行蹤。一人淡白紫衣,一人身穿黑色斗篷。相較於前者過人劍藝,後者那雙獸眼吸人心神,更爲不凡。”
聽見凱和天忌的消息,易閒愁被挑起了注意力,問道:“他們人呢?”
“紫衣那人似乎有傷在身,他與我一言不合動手後,傷勢復發,被另外那獸眼之人救走,帶離了琉璃仙境。”
聽談無慾的意思,殺手凱應該是在碰到他之前就受了重傷,變得不堪一擊。那倒是奇怪了,誰那麼好心幫自己的忙?不過既然連一場戰鬥都撐不住,看樣子紫衣殺手暫時不足爲慮,如今需要考量的應是天忌纔對。
想起天忌,易閒愁眼中流露一絲古怪。策謀略你敢把天忌派出來辦事,真當自己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