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案非同小可,哪怕關係再硬靠山再大也要費一番周折才能搞定,鄭佳一毫不懷疑這個所謂的人命案是平川某些人精心設計的,因爲車禍案目擊證人太多遮掩不住,只好另闢途徑給劉漢東扣個帽子,未必是想置他於死地,更大的可能性是想以此作爲交換條件換取鄭佳一的諒解。
“回平川。”鄭佳一斬釘截鐵道。
“怎麼了,誰打死人了,爲什麼要回平川?我們好不容易纔逃回來的耶。”白娜驚詫萬分。
“必須回去,劉漢東被他們陷害了,說是在看守所裡打死了人。”鄭佳一向白娜伸手,“車借我開一下。”
白娜看了看江雪晴,後者嚴肅的點頭:“人命關天,越快越好。”
“稍等,容我打個電話。”白娜走到陽臺給周文通話,請他派員護送,周文考慮片刻回覆:“我讓小徐陪你們去。”
十五分鐘後,一輛不起眼的民牌商務車來到江北萬達廣場,開車的是市政府小車班的班長小李,陪同的是周文的大秘徐寧,徐秘書的父親曾任南泰縣委書記,是周文的老領導,周文當縣長的時候就把徐寧帶在身邊,如今周縣長已經成了周市長,徐秘書也水漲船高,從科員級別升爲副處,待人接物頗爲練達,是周文的得力助手。
在徐寧的陪同下,三個女人踏上了返回平川的旅途,機警的鄭佳一很快發現一輛黑色越野車形影不離的跟在商務車的後面,於是問了白娜,白娜又問了徐寧,徐秘書笑道:“不用擔心,是自己人。”
越野車裡坐着的是孫繼海和三名便衣,他們是到平川辦案去的,“順路”護送女士們。
路上,徐秘書打了幾個電話,和平川方面進行了簡短的溝通,進入平川地界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冬天七點鐘天就黑透了,山路難行,車速減慢,轉過一道彎,就看到前面道路上“平川歡迎您”的橫幅下停着幾輛車,有人站在車前招手。
徐寧讓司機靠邊停車,鄭佳一隔着車窗看到對方來人都沒穿制服,而是羊絨大衣西褲皮鞋,舉手投足都透着官氣,估計是覺得平川警方的形象不好,怕影響了貴賓的心情,所以換成了體面的公務員們。
果不其然,徐寧和對方寒暄一陣後回來報告:“是平川市委、文廣新局、電視臺和報社的一幫人,領隊的是市委副秘書長,我告訴他們進城再說,這兒天冷就不下車了。”
鄭佳一點點頭,此刻她不想面對這些嘴臉。
徐寧上了車,對方那羣羊絨大衣也都各自上車,車隊開着雙閃前行,走了二十分鐘,進了一個黑燈瞎火的院子,鄭佳一很納悶:“還沒到市區啊?”
徐寧解釋道:“這裡是平川作協的創作基地,風景優美,空氣清新,算是他們的一番誠意吧。”
此處尚在山區,大墩鄉境內,屬於平川最窮的地區,創作基地佔地頗廣,由五座小樓組成,外面看起來就像是土裡土氣的農村別墅,但是內部裝修顯然是花了一番功夫的,恬淡雅緻的日式庭院風格讓人耳目一新,原來平川也盡是土鱉啊。
三位貴賓和徐寧被引入一間寬敞的休息室,平川市委李秘書長帶領一羣人向他們表示了歡迎,李秘書長是個幹練女性,身穿套裙繫着巴寶莉的圍巾,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她說江雪晴和白娜是知名的新聞人,鄭老師是國際知名的金融專家,今天我們平川人是帶着朝聖和學習的心來的,希望三位老師不吝賜教。
隨後李秘書長向來賓介紹了他身後的那些人,有平川電視臺的主持人、平川作協的駐會作家,報社記者,銀行高管,而且這些人是清一色的娘子軍,一個個口稱老師,熱情無比。
李秘書長毫無官架子,說話幽默風趣,她精心挑選的這些娘子軍也都是能上得了檯面的人物,和三位貴賓能找到共同話題,幾分鐘下來,氣氛就變的隨和歡樂,鄭佳一等人繃着的心放鬆下來。
十分鐘之後,晚宴開始,房間裡一共兩張大圓桌,鄭佳一進屋之後就看到了老熟人,石老師和二愣,兩人都換了新衣服,拘謹的坐在一羣領導之中,大墩鄉的黨委書記,市教育局的局長之類,對於平頭百姓、基層教師,那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
落座之後,徐寧笑道:“這一桌怎麼就我一個男的,要不我換換位置?”
李秘書長道:“紅花還需綠葉襯,我們這羣娘子軍是需要一位黨代表的。”
酒宴上,李秘書長談笑風生,絕口不提剛發生過的不愉快事情,陪客們一杯杯的敬酒,高腳杯中的紅酒和女士們微醺發紅的臉色相映成輝,再看另一桌,石老師和二愣已經喝大了,平日高高在上的領導們此刻變的平易近人,和善好爽,白酒一杯杯的見底,鄉黨委書記喝的大了,非拉着二愣要結拜兄弟,教育局長喝石老師坐在一起勾肩搭背,竊竊私語,石老師臉通紅,聽着局長推心置腹的話,不斷的點着頭。
鄭佳一如同浮在雲端般俯瞰着這一切, 平川方面的所有努力,只是爲了討自己高興而已,不對,是討父親的高興,這些微笑的、激動的、歡樂的臉龐,漸漸變成一張張假面具,面具背後是奴顏婢膝和小心翼翼,此刻鄭佳一已經完全沒有了憤怒,一種悲憫的情懷充斥着她的心,她不討厭這些人,因爲他們也是受害者。
“李秘書長,我想知道劉漢東怎麼樣了?”鄭佳一忽然開門見山的問起,她覺得打啞謎沒意思,誰先開口也無關緊要,她厭倦了這些假面,想早點結束。
“劉漢東,就是那個見義勇爲救了幾十個孩子的司機吧。”李秘書長收放自如,前一秒還笑的花枝亂顫,此刻就變成了鐵面無私的包公臉,“不過聽說出了點其它問題,稍等,我再具體落實一下。”
李秘書長說完便離席去打電話,過了五分鐘回來道:“剛纔我問了一下公安局方面,確實出了點問題,先前警方不瞭解情況,錯把劉漢東當作交通肇事犯送進看守所,結果遇到一個患艾滋病的犯人發狂咬人……”
鄭佳一的心懸到了嗓子眼,這一招太毒了,居然動用了艾滋病患者,平川有些人真是欲將劉漢東置於死地而後快啊,不用問,人肯定已經被咬傷,感染了艾滋病毒,以後就不再是正常人了……
“艾滋病人怎麼能往看守所裡關!”白娜憤憤不平的質問。
李秘書長做同仇敵愾狀:“就是,這幫人就知道胡來,回頭一定要嚴肅處理責任人,公安系統是該清理一下了。”
“劉漢東送醫了麼?”江雪晴關切的問道。
李秘書長爽朗大笑:“他不用送醫,他又沒受傷,那個艾滋病患者狂性大發,在監舍裡到處咬人,被劉漢東和其他人一起制服了,他這算第二次見義勇爲了,市裡正在研究怎麼獎勵他呢。”
“那他人呢?爲什麼還控制着?”鄭佳一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不停的峰迴路轉讓她不顧矜持直接聞到。
“不是控制,是有人要請他喝酒,過一會兒人就到。”李秘書長很有成就感,在這件事的善後處理上她的看法與高秘書不同,她認爲絕不要耍什麼小聰明,要麼就硬到底,秉公執法,辦劉漢東死罪,要麼就徹底服軟,把姿態放到最低,最終在省城跑關係的高書記決定按照李秘書長的方案走。
此刻,高秘書正在市區一家酒店陪劉漢東喝酒,他提出了善後條件,賠償一輛全新的同款型貨車,見義勇爲獎金五萬塊。
劉漢東當場拒絕:“這樣就想打發我?”
高秘書笑吟吟的:“有什麼條件你可以提嘛,平川雖然窮,但還是很有誠意的。”
劉漢東說:“那羣孩子大冬天的在外面跑步晨練……”
“橡膠跑道,四百米的,外加全套體育器材,已經安排好了。”高秘書打斷劉漢東道。
“老師們待遇太低,窮的不像話。”劉漢東道。
“已經責令鄉政府發放拖欠工資,另外從市財政拿出一筆資金,每個老師發兩百元過節費,豬肉十斤,色拉油兩桶。”
劉漢東撓撓頭,暫時想不出其他條件了。
高秘書道:“因爲你見義勇爲,撞壞了貨車,耽誤了生意,爲了表達謝意,我們平川市委決定,以後所需用的電池,全部都從你們公司進貨。”
劉漢東點點頭:“好。”
高秘書如釋重負,本以爲對方會獅子大開口,動輒一兩百萬的賠償,沒想到這麼輕鬆就過關了。
“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我送你休息去吧。”高秘書起身,招呼司機取車,其實桌上的酒瓶子基本沒動,話不投機半句多,劉漢東纔不和高秘書喝酒呢。
司機駕車將劉漢東送到作協創作基地的時候,天空開始飄雪,射燈下雪花紛紛揚揚,二樓落地窗處剪影窈窕,正是鄭佳一。
李秘書長等人酒足飯飽,在大堂裡坐着等車來接,秘書長喝了大半瓶的紅酒,精神亢奮無比,指揮創作基地的主任安排房間,這個所謂的創作基地其實和作協沒什麼關係,是市委藉着作協的名義辦的小型招待所,專門接待省裡來的大領導,平時市裡領導也來療養度假,別看這兒不起眼,其實有地熱溫泉。
“讓鄭老師住五號別墅。”李秘書長臉蛋緋紅,纖纖玉指在圖紙上點着,五號別墅風景最好,在整個大院的最深處,只有貴賓來了才動用,就連高書記也沒住過。
“江老師和白老師住一號就行,徐秘書和司機安排在二號。”李秘書長很細心,“他們的禮物放在車裡就行。”
“還有一個人沒安排。”主任的手指點在名單上。
“劉漢東住五號。”李秘書長斬釘截鐵道。